天下春秋无弹窗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王于兴师 修我矛戟
伍封大吃一惊,问道:“怎会如此?”周元王叹道:“秦君突然去世,谥曰悼公,智夫人立其子公子栩为君,以秦世子在成周之故,派人索要世子,同时派了大军到了秦之边境,逼于渑池城下,渑池离成周仅百余里,好生凶险。”
赢利流泪道:“父君身子甚健,日食一羊,饮酒数斗,无缘无故怎会去世?多半是智氏那贱人加害。微臣久留成周不回,便是为了逃避杀害庶母兄弟的恶名,以为父君能对这贱人有所处置。不料结果反是如此,想是智氏见行刺微臣事败,怕被贬责,抢先下手。”
众人心想定是如此了,否则秦臣为何会将先君谥号为“悼”呢?如果是善终,必不会用此恶谥。
伍封怒道:“王乃诸侯之源,是以天下尊王。这智夫人是否失心疯了,居然引大军指向天子?”
梦王姬道:“依梦梦之见,必是秦臣表面畏服智夫人的权势,心中却不服她,仍然侍奉世子。智夫人索要世子,一是想除掉世子以绝后患,二来是断了秦人心中的指望。”
伍封点头道:“王姬言之有理。”
伍封问道:“秦军有多少人?”
赢利道:“在下府中有人逃来成周,说智氏起军五万,再加上巴人一万、蜀人二万,共八万人,志在必得。”
姬厚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忖秦人素来悍勇,巴蜀觊觎中原之地以久,这八万大军非同小可,王师三万人不到,何以御敌?
单骄道:“最好是应了秦军之求……”,他看了看赢利,不敢说下去。因他应了秦军之求,即是将赢利交给秦人,任其宰割。
刘卷也点了点头。
姬厚道:“这样岂非丢了王室之面?不如派人向晋、郑求救,这二国甚近,由它们派师勤王。”
梦王姬叹道:“王室蒙乱数次,幽王之乱后,割歧丰之地予秦;王子带之乱,晋文公勤王,割温、原四邑。每次请师,最终所损都是王畿之地,今若再请晋郑之师,又割何地相赐?”
众人想想也是,摇头叹息。
伍封道:“天子,若从秦人之请,不仅天子脸面荡然无存,而且坏了礼制,等同于天子默许其谋逆之罪,日后列国再有谋逆之事,天子何以为辞?微臣不才,愿领王师到渑池御敌,也不必请晋郑之师。”
周元王喜道:“师父愿意领兵御敌,那是最好不过。”
姬厚道:“龙伯虽然勇猛,但王师新练未久,何况寡不敌众,万一败时,更损王室颜面,而且割邑损地不免,日后要天下尊王便更难了。”
伍封道:“巴蜀兴师助秦,想是另有所图,秦人与巴蜀的联军虽有八万,毕竟各怀鬼胎,不相统属,此为其一败;秦人并不齐心,臣属不服,民心不附,此为二败;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智夫人谋逆兴师,索要世子,其名不佳,士气必然低落,秦伯、巴子是天子封国,久受王恩,只是不通中原才被视若蛮夷,今兵指王畿,以下犯上,此为三败。用兵之道,关键是上下齐心,士卒才会甘心赴死,如今秦师与巴蜀混杂,士卒又怀有异心,就算是天下精兵,也不能有何效用。”
梦王姬点头道:“龙伯说得是。如果这一次王师能够胜秦人联军,顺便将世子送往秦国即位,列国必定会生敬畏之意,从此周室便有复兴之机。于情于理,于礼于法,都不能将秦世子交给秦人处置。再者说了,郑国势弱,若向它求援,未必能派出多少人来,军势只怕还比不上王师;晋国更不好说,智夫人是智瑶之妹,万一智瑶带兵前来,明为勤王,暗地里却相助秦师,只怕后果更是堪虞。”
众人心中凛然,暗暗点头,周元王起身道:“好,寡人便令师父为帅、介儿为副,引王师三军御秦,顺便将秦世子送国秦国即位。如果三军人数不足,寡人再从宫中三千侍卫中点二千人交付师父。”
伍封摇头道:“王师三军,留下水师驻守成周,微臣带二万五千人去便够了。”
周元王颇有些担心,道:“这人数毕竟相差悬殊,寡人有些放心不下。”
伍封慨然道:“天子尽管放心,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只要运用得当,未必不能成功。天子不必担心。”
梦王姬在一旁道:“眼下成周城中,只有龙伯和刘公指挥过战事,刘公年事已高,龙伯的经验最丰富,王兄尽管放心。”
刘卷苦笑道:“老臣是王子朝之乱时带家兵勤王,算不上什么正规的战事,三四十年前那一点点经验,怎及得上龙伯转战列国的本事?王姬无须在老臣面上贴金了。”
伍封忽想起战事在即,只怕要拖上个数月甚至盈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与梦王姬说话,别在这几个月中成周来个英俊有文采的家伙将王姬的心勾了去,那可大大不妙了。何况近三万王师被自己带走了大半,天子虽然对他不疑,难保其他的周臣不会担心,就算有姬介在一旁,只怕还有不少人在天子面前嘀嘀咕咕。如多一个梦王姬在身边,周人便会安心得多。便道:“天子,微臣想请王姬随军而去,王姬精通列国之间的风俗,又熟读兵法,或可在军中参赞军机。”
周元王笑道:“也好,便请王妹为军中司士,一同前往渑池。”答应得甚是爽快。梦王姬道:“可下月先王的葬礼……”,周元王笑道:“这葬礼本就无须女子参与,一阵你先到太庙先王椁前致礼便是。”
梦王姬心中大喜,以她心中所学,不在任何周臣之下,可惜她是女儿之身,朝中大事向来管之不上,不免有怀才不遇之意,如今伍封对她十分器重,居然提出让她参与军国大事,自然是十分高兴。
议事已毕,姬介自去整备兵甲,暂将水师二千五百人调到城中守备,伍封叮嘱周元王这些日不要离宫,万一外出也要带足侍卫。
伍封先让鲍兴将一百倭人勇士从营中召回,回到府中,让楚月儿和春夏秋冬四女、圉公阳、庖丁刀、鲍兴夫妇、商壶、铁勇、倭人勇士集齐,告诉他们要与秦人打仗的事,晚间一起迁到大营之中,又派人将梦王姬、赢利及其从人请来营中。从齐国带来府中的寺人、侍女虽然也能战,毕竟在兵阵上当不得大用,便留在府中。
姬介已经点好了士卒车仗,这人随伍封数月,学会了不少用兵之法,此时连粮草兵甲也尽数准备好了。
伍封将众人叫到帐中,道:“兵贵神速,渑池离此百里,我们连夜行军,明日天亮之前赶到渑池。”
姬介愕然道:“虽然眼下兵甲粮草备齐,但士卒训练一日未歇,这么连夜赶去,是否太过劳累士卒?”
伍封道:“行军百里不算什么,用兵之道,贵在出奇不意。秦人大军进发,肯定派了奸细到成周,今日军中大动,奸细必定回报,秦人明早便会得到消息。我要让他们得知消息之前,渑池上插满王师的大旗,足令秦人丧胆。士卒虽然劳累,明日我犒赏酒肴,许他们休息一日。”
梦王姬虽然未参与过兵阵,但她熟读兵书,立时明白伍封的用意,点头道:“龙伯果然是用兵的行家。依梦梦看来,秦人联络巴蜀八万大军前来,未必真想冒天下之大不讳伐王,只怕是威吓的意思多些。我们一旦兴师,他们得知消息,便唯有进攻渑池了。渑池虽然处崤山和中条山之间,但两山颇远,并不险要。城中守兵仅二三百人,万一秦人明早攻城,渑池必失,到时候秦人联军驻在渑池,我们人少驻扎城外,反会因此被克制。”
伍封点头道:“王姬果然聪明,若在军中久了,必定是妇好一类的名将!”
姬介听明白后,出去传令,众人整肃兵车,即时行军,一路上兼程西去,还未到卯时大军便赶到渑池,驻入城中。伍封将城守的官署改为中军营房,安排诸将各自把守城门城墙。
伍封让士卒在城头插上王师大旗,安排守戍之后,让士卒用饭后休息,自己却与楚月儿、梦王姬、鲍兴、商壶、姬介、赢利一起在城上察看秦人的联军。
敌营离城不到两里,营中火光虽明,黑暗之间也看不大仔细,天渐亮时,敌营便看得清楚些,只见敌营层层迭迭,壁垒森严,营中旗帜召展,气势甚大。
伍封叫上一个渑池的戍卒细问敌营情况,小卒道:“龙伯,中间那黑色大营寨绵延无数,那是秦军;左边是巴人,右边是蜀人。”
伍封问道:“可知是何人为帅、何人为将?”
戍卒道:“蜀人是由蜀王亲自带来,巴人却是巴国的王子领军,秦将有荀昌、甘成、公子萧、公孙责等人,荀昌为三军之帅。”
赢利道:“公子萧是在下的叔父,公孙责是世族子侄,这二人并不可惧,但那甘成是秦国名将,勇力过人,号称秦人第二,又善用兵,手下有十二骁将,都是勇猛善战之辈。西戎闻其名而丧胆,非同小可。”
伍封道:“那荀昌又是个什么家伙?”
赢利道:“荀昌剑术甚高,据说不在甘成之下,不过未见他用过兵,未知道兵法如何。这人是个大胡子,生得倒很威武神气,是智氏随嫁来秦的家宰,听说是智瑶的亲属。”
伍封细看了良久,这才带着众人回营。
当日秦人见渑池忽然有大军驻守,有如天军,无不骇异,不过他们素轻王师,也不知道伍封的厉害,并不在意,聚师于城下,派了若干骁将挑战,伍封却不予理会,只是与楚月儿、梦王姬、姬介在城上观看,大军静守不出。
梦王姬道:“秦国与巴蜀之士都颇为善战,王师数十年未经战事,更兼敌众我寡,只怕难以硬拼。”
伍封点头道:“虽然敌人联军士气不高,但王师士气也弱,列国素轻王师,秦人必不将王师放在眼里,在下于天子面前不敢提及,是怕天子忧心。”
梦王姬道:“如何才能鼓舞士气,而威加秦人呢?”
伍封道:“明日在下会向秦人挑战,擒杀其将,以振军心。今日便全军休息,等明日再说。”
晚间时分,伍封仔细询问过周围的地形,又向赢利打听清楚秦将的身份本事,知道他们并没有能偷入城中行刺的高手,遂放了心。
他见月色甚明,让众女准备兵甲战具,自己带着鲍兴出了中军营房,单独在城头缓步行走,正走时,便见梦王姬带着几个侍女正在西门之上,也在察看敌军营寨。
侍女见伍封走近时,一齐道:“龙伯!”
梦王姬道:“龙伯也来察看敌情么?”
伍封摇头道:“其实只是顺便走走,白天已经看得清楚,现在黑黝黝地也看不清什么敌情了。”
梦王姬点了点头,又看那火光甚亮的敌军营寨,伍封走近时,又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幽香,心忖:“这种体香以月儿和王姬最浓,月儿的体香闻得惯了,但王姬这体香如花如草,与月儿大不相同。”
伍封不禁走近到梦王姬身边,梦王姬愕然扭头看他,伍封见她眼中带着忧色,问道:“王姬在耽心什么?”
梦王姬叹道:“眼下我们只有二万五千士卒,敌军有八万人,尤其是秦人与西戎北胡交战多年,十分善战,王师向来安逸,又是敌众我寡,此战还真有些难。”
伍封点头道:“王姬说得是,兵法上说,未思胜,先思败,这是用兵之法。”
梦王姬奇道:“龙伯也耽心么?”
伍封道:“在下每战之前,多少有些耽心,唯有这样,所思所虑才会比较周全。别看在下在天子面前说得轻松,其实心里却一点也不敢懈怠。”
梦王姬道:“原来如此,可梦梦所见,龙伯总是信心百倍,从无耽心之时。”
伍封道:“有信心并非不耽心。其实在下毫不耽心的样子是做给人看的,若是主将忧心忡忡,必损士气,这仗就没办法打了。不瞒王姬说,在下从十三岁开始,对付生平第一个敌人,那时候面对敌人,心里惊惧,手脚打颤,背上还沁出冷汗来。”
梦王姬好奇问道:“龙伯十三岁便开始打仗么?”
伍封摇头道:“也不算打仗。在下十二岁到齐国,十三岁时先父亡故。当年伯嚭就派了三批刺客到齐国寻觅在下,不过他们虽然猜想在下藏在鲍家,却不敢确认,只是打探不休。我伍堡地在龙口,附近有座山名叫大昆仑。有一天家母对我说,在大昆仑山洞中有个长得什么样的人,那是我们的仇人派来的刺客,让在下去杀了他。在下当时的剑术平平,赤手搏击的功夫还算不错,便赤手空拳去杀那人,当时心中十分害怕,本来可以在三十招内杀掉那人,结果用了五十余招将他一拳打死,自己还受了点伤。回去后本以为家母会夸奖,谁知道家母一边为在下裹伤,一笾将在下大加斥责,说我哪一招哪一式不行,在下才知道其实家母一直悄悄跟着我,如在下不敌,家母便会挺身相救。”
梦王姬听得入神,道:“令堂这是在训练你吧?她这法子倒是与众不同。”
伍封道:“那是在下生平杀的第一个人,其后连续三晚未敢睡,睡时非要有家母在身边才会安心,不过三天之后,胆量便大了许多。第二次敌手是二人,在下寻思家母肯定在身边某处藏着,我若敌不过时便会出手相救,是以不怎么担心,虽然空手对剑时仍有些惧意,不过我在四十招内便杀了这二人。第三次对手有三人,在下却只用了三十招。其后家母才告诉我,这三次与敌人交手时她根本未去,第一次说我招式没用好,其实是从我身上的伤推想出来。从此之后,在下便不再畏惧,对自己产生了信心,其后数年之中,像这样的刺客被我杀了二十一人。”
梦王姬面露尊敬之色,道:“令堂大人可真是了不起!她这是训练你的信心,未必全部是为了格杀之技。格杀之技或者易练些,信心要练出来却难。”
伍封点头道:“正是。在下有了信心之后,剑术技击便突飞猛进,从此之后,便未曾败过。除了在卫国与颜不疑一战时略有不敌,不过并未败过他。在下是一军之帅,为了振奋士气,令将士安心,自然要学一学家母的法子,给将士以信心。”
梦王姬道:“梦梦只知道龙伯剑技厉害,想不到空手之技也很了不起!”
伍封笑道:“剑术有支离益号称天下第一,在下不敢与他相比,但空手格击之术在下却不敢妄自菲薄,至少目前还未遇过比我厉害的人,这可不是吹牛。是以我总是寻思,万一哪天支离益找上门来,要么骗他在水中比剑,要么骗他空手格击,说不定在下便会胜了。”
梦王姬微笑道:“想来龙伯是很会骗人的吧?”
伍封笑道:“在下只骗敌人,不骗自己人。对月儿、公主她们最多只是花言巧语让她们开心,却不会骗她们。譬如王姬在下更不敢骗,况且王姬冰雪聪明,在下想骗也不能得逞,唯有老老实实。不瞒王姬说,在下在其他女子面前从来未这么老实说话过。”
梦王姬睁大了俏眼,问道:“是么?”嫣然笑道:“梦梦倒疑心你刚才这句话就是在骗人。”
伍封指天划地叫屈,梦王姬终忍不住格格娇笑。
伍封见她笑靥如花,忍不住叹道:“有没有人说过王姬生得的确很美?笑起来极美,但生气时更美。”
梦王姬嗔道:“除龙伯之外,谁敢胡说!”立时反应过来,知道伍封是故意激她生气,而一窥其生气的美态。
伍封瞥着城外的营火,叹道:“可惜我的家臣大多在齐国,平兄和招兄又去了代国、中山,若多几个人帮手就好了。”
梦王姬道:“过去之战是抢俘掠财产,现在渐渐变成争城夺地,正因如此,才智之士便更有可为之处。天下人材甚多,有要是各国之强者,自然就会有人才投靠。龙伯名满天下,早晚会有更多才士依附。”
次日一大早,伍封等人才用过饭,士卒来报:“龙伯,敌将在城下搦战。”
伍封笑道:“今日我便挫一挫他们的锐气,月儿,你随我去。小阳、小刀,你们在城墙上保护王姬,别让流矢伤着她。”他们穿上盔甲,到了城头时,赢利看了一阵,道:“龙伯,这二将是公子萧和公孙责。”
城门打开,放下吊桥,伍封和楚月儿由鲍兴驭车,商壶提着大叉,徒步跟在车后,出了城门,身后只有三十铁勇的十乘兵车相随,在城下一字排开。敌军见城中出兵甚少,相顾愕然。
伍封见对面有数千敌人,打着秦人的旗号,并无巴人和蜀人。当先两乘革车上面二将一个老迈,一个年轻,既然公子萧是赢利的叔叔,心想这老迈的必是公子萧,年轻的定是公孙责。
伍封身着黑色铁甲,仍披着西施为他造的红色大氅,手提铁戟叱道:“秦人亦天子之臣,今日不思忠义,反而联络异族,引军伐王,以臣伐君,罪同谋逆,如不早早撤军,派使向天子请罪,王师当奋义军,格杀逆臣。”
公子萧不敢说话,公孙责却道:“秦君不思伐王,但罪臣赢利在周,若能将赢利交还,我军必退,否则,以我数十万之师,大军东指,渑池必定化为齑粉。”
伍封“嘿”了一声,让鲍兴将铜车驰上前去。秦军渐渐迎上来,到了离城三百步处停下来。既然城中只派出了少数人,又以一车上前,那是将战之法,秦军士卒便都止步,只有公子萧和公孙责二车迎上前来,鲍兴猛叱驷马,铜车向二将冲上去。
车到公孙责的革车近前,伍封手起一戟,向公孙责刺去。公孙责举戈向迎,却被伍封轻轻将戈拨开,戟上月牙回勾,将公孙责从车上扯下车来。此时楚月儿早已经一矛将公孙责的车右刺下革车,他们二人不愿意伤人性命,未下杀手,鲍兴却不顾这么多,口咬着缰绳出双手,将大铁斧的斧柄早拔开了,手起一斧,将公孙责车上御者劈成两段。
商壶从车后闪出来,先将公孙责按住,他手力奇大,一按之下,公子责丝毫未能动弹,商壶夺了佩剑,用叉尖穿在公孙责腰带上,扛了上肩,又去捉那公子萧。
那公子萧年纪大些,才爬起身,却被商壶一手揪了个跟斗,也夺下佩剑,用叉尾穿上玉带。
商壶一肩儿挑着两个秦将,健步如飞,飞跑回城门,将二人扔在地上,再跑到伍封车后去。自有士卒将二将捆起来不提。
他这么往来如风,看得两边的人目瞪口呆。
秦军一阵骚动,相顾失色,伍封见他们连失二将,居然不上前救人,由得商壶往来奔跑施施然擒人,暗觉奇怪。
等了好一阵,便见敌人寨门大开,数万士卒拥出寨来,先前出寨的士卒退了回去,与这数万士卒合在一起,摆出了一个大阵来,都打着秦军旗号。
伍封见那阵为方形,每用革车二十五乘,便有二十五甲士在后,以备车伤之用,知道这阵名曰“鱼丽阵”,是军中常用之阵,颇为坚密,以攻为主,一旦阵形前移,则有进无退,直至分出胜负为止。
伍封微微一笑,向城头上的姬介做了个手势,姬介会意点头。片刻间五千士卒出了城门,三十铁勇的轻车在前,一百倭人勇士革车在中,其后两千步卒各执干戈,长干立地相联,形如一道木墙,其后三千弓手藏于干后。他这阵形也是常见的,名叫“锋矢阵”,这锋矢阵也是主攻的阵形,只不过伍封将阵形略改,后续的车步改为步卒和弓手,是为了配合铁勇和倭人勇士荡阵决杀之用。
秦军旗门展开,十三乘车从阵中驰出来,在阵前一字排开,中间一人满面虬髯,旗上写着一个“甘”字,旁边十二乘车上的秦将都是魁梧雄壮之人,看来这便是秦将甘成及其部下十二骁将了。
甘成见对面旗号上写着“龙伯”二字,大声道:“这位想来便是龙伯了。久闻龙伯威名,想不到今日会在战阵相见。”
伍封笑道:“在下也听闻甘将军是忠义之士,谁知道所传有误。甘将军辅谋逆之辈,引军向王,原来是个犯上作乱的小人。”
甘成面带惭色,道:“在下不敢有伐王之念,不过罪臣赢利在此,特来索要而已。”
伍封叱道:“世子利是贵国先君所立的储君,何时变成了罪臣?阁下身为秦臣不思报效君父,拥立庶子不说,还想加害世子,眼下更引兵进入王畿,可见只是个贪图富贵、趋炎附势、不识上下尊卑之徒。今日王师大军到来,阁下还是乖乖地下车受擒为妙。”
甘成本来口才就不敌伍封,何况他本不在理,强说了几句,便无话可说,只是回顾两旁,道:“谁去将龙伯擒来?”心忖:“少年人不知道分寸,带这点车马便敢上阵,若不让让你吃个大亏,你们怎知我们秦人的厉害!”伍封的名气虽大,但秦人素来不通中原,甘成只听说过伍封之名,见他虽然生得高大健壮,但毕竟年纪轻轻,想来无甚厉害本事。
一个骁将迎声而出,一车上前,道:“小将先宰了这小子,敌军定会丧胆!”虽然伍封先前擒了公子萧和公孙责二将,可这二人本事稀松,这些骁将向来不将这二人放在眼里。
伍封见敌车上前,叫鲍兴将车迎了上去,两车只一相交,秦车上面的骁将、车右、御者三人一齐翻身落车,两军根本未看得清楚,商壶来不及将秦将和车右担起来,只好将大叉咬在口中,一手一个提了回去,战场只余下空车和御者的尸体。
两个秦将立时冲出来,齐声道:“放下人来!”
伍封大喝一声,一戟横扫,硬生生将一车上的三人尽数扫落车下,楚月儿的矛法刁钻,连刺两矛,将另一车上的骁将和车右刺下了车,只剩那御者吓得面色如土,眼见鲍兴恶狠狠举起大斧时,忙不迭扯过缰绳,一车逃了回去,跑了慌乱了,居然将自己的阵形冲动。
伍封、楚月儿、鲍兴探身各擒了一人,商壶又跑过来揪了剩下二人,铜车回转,将五人捉回去,回转车头等着。
秦人见一连三将都被对方生擒,心中暗惊,阵中微乱。梦王姬、姬介、赢利等人都在城头观战,见伍封三人轻轻松松地连败数将,大喜之下,也暗暗佩服。
甘成想不到伍封等人如此厉害,能连败他手下三员骁将,脸色微变,见阵形略乱,喝道:“乱什么?!”命人将那御者捉了来,在阵前斩首,喝道:“再有如此人般畏死而逃、冲撞本阵者,立斩!”
秦人立时安定下来,谁也不敢乱动。
甘成心道:“这三人一车大有古怪,不可硬拼。”挥手道:“击鼓!”
秦阵之中鼓声如雷,秦阵缓缓前移,只听车声隆隆,步履整齐,数万秦兵缓缓逼了上来。
梦王姬等人在城上见敌军声势浩大,虽然是缓步上前,却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心中暗惊。
伍封暗赞这甘成果然极有将才,片刻间便能整肃士卒,发动阵势。笑道:“小兴儿,我们先退。”
铜车退回城门之前,眼见敌军逼近在百步之外时,伍封喝道:“放箭!”
铁勇和倭人勇士手中的连弩齐发,再加上三千弓手的劲矢,箭如飞蝗般向敌军射去。敌军阵形本有防箭之策,各执干盾以遮头面,阵势不退。谁知道伍封军中射出的这些箭矢大有讲究,勇士们的箭矢寻常,但三千弓手所射的都是火矢,且是专门射马而不射人。秦军马背上覆着革甲,毕竟只挡得了部分马身,这些箭矢大多能透甲而入,虽然射入马身只有半寸一寸,可火头一燃,战马终究是畜牲,负痛之下,开始乱撞起来,将前面的阵形弄得大乱。
这就是“鱼丽阵”的弊处了,此阵兵车在前,实则在最前面的便是战马,战马比不得人,被火一烧便乱了。伍封精研各种阵法,深知这“鱼丽阵”的利弊,先前他向姬介打手势,便是告诉他派出火矢弓手来。
甘成虽然大声喝斥,可前面阵形一乱,将后面的阵形也冲动了,一时间难以约束。正喝斥间,忽听风响,一柄大叉向他飞射而来,来势极为凌厉,甘成吃了一惊,挥剑去格挡,只觉剑上剧震,险些脱手。
不过这么一挡,大叉方位略变,“哆”的一声,正扎在车上“甘”字大旗上面,商壶哈哈大笑,手上铜链回扯,那大旗被他扯落,飞一般到了商壶手中。
伍封哈哈大笑,等对方更乱之时,挥了挥手,弓手停下了射箭,伍封喝道:“冲!”
铜车在前,铁勇与倭人勇士在后,一起向秦军冲了过去,此刻弓手退守城门两边,一百乘兵车忽地由城门内撞出来,跟在倭人勇士之后,向秦军杀了过去。
铜车冲入敌阵,片刻间又有三乘骁将被刺倒撞下车来,那三名骁将尽被生擒。铁勇与倭人勇士人数虽少,却上少见的精锐士卒,攒簇成一团,每过处便如风扫落叶,敌车纷纷败落。
王师这百乘操练了大半年,装备又十分讲究,武冲、武翼、大冲、大黄各类兵车配合默契,大有大用,小有小用,秦军本已经混乱,被他们一阵冲杀,伤亡甚众。
伍封见敌军毕竟人多,不敢深入,冲杀了一阵,见敌军后队又渐渐有整合之势,挥手道:“退!”
战车立时后退,在弓手的箭矢掩护下,依次入城,最后弓手和步卒也退入了城,绞上吊桥,紧闭城门。
此刻甘成已经重整阵形追到城下,只气得在城下哇哇乱叫。他带着骁将在城下搦战不休,伍封却毫不理会,只是紧闭城门不出,直到晚间天黑时,甘成才恨恨地撤军回寨。
伍封在中军营房升帐,清点士卒,见伤亡甚少,铁勇与倭人勇士无一伤损。众将士各自带着俘获、割下的敌耳来报功,此战敌军伤亡三千余人,姬介命军中册史一一记下众人军功不提。
众人本来因敌众我寡,还有些耽心,见了今日一战,都对伍封佩服得五体投地,王师上下第一阵便大获全功,更是信心倍增,士气正旺。
梦王姬笑道:“今日才亲见龙伯的兵阵将才,果然不凡。”
伍封道:“今日一战有一点侥幸,我猜秦人不敢与王师作战,是以威吓为主,想吓退我们,将世子利送给他们,不料我们会不惧其势大,全力一攻。不过这也不迫不得已,在下若不让王师今日立个功劳,难以鼓舞士气。至明日开始,秦人定会奋勇,再不会想着不战而胜了。今日擒了秦将八人,烦王姬与世子利与这八将谈谈,晓以大义,再放他们回去。”
梦王姬微笑道:“如此最好。”
鲍兴愕然道:“真要放他们回去?”
伍封道:“兴兵举伐,攻心为上,此次战事,好就好在秦人的目的并非攻城掠地,而是想以兵威压服我们,便不怕他们会偷袭其它城池,正好放心与他们在城下一战。秦人士气不附,我们若将所擒秦将放回去,甘成见我们不杀其爱将,定会感念我们的恩德。而那荀昌既然不是军中之人,智夫人以私谊命他为将,甘成未必服他,而他对甘成的手下也未必有好感。到时候这人定会疑心我们放回去的秦将向我们泄露了军机,抑或是与我们有何约定,说不好会出手对付他们,这样甘成又不会坐视。如此将帅不和,秦军便乱了。”
梦王姬击掌笑道:“龙伯这计谋甚妙!”
姬介与赢利都点头赞叹不已。
梦王姬道:“龙伯拟在何时放秦将回去?”
伍封道:“这不必忙,只因秦人还有巴蜀联军,今日这二军未出,先得除了秦人这二翼再说。”
姬介道:“龙伯,我们若是连夜乘胜劫寨,是否可行?”
伍封摇头道:“先前在下仔细看过,这甘成兵法严谨,是军中宿将的风范,晚间必定有所防备,劫寨必定不成,反会被其所乘。不过敌众我寡,劫寨是个良法,须得过几日再说。”
姬介点了点头,又问:“为何要过几日呢?”
伍封解释道:“秦人是荀昌为帅,但今日秦师却让甘成为主将,可见这荀昌自知军旅经验不足,便让甘成为帅,想是对甘成十分心服。我们这几天要设法挫甘成的锐气,让他小败数次丢脸,到时候荀昌便不会服他了。荀昌若罢甘成不用,他经验不足,再加上我们数日都不次劫寨,荀昌定会宽心。到那时我们再劫巴蜀营寨,减除其翼。”
梦王姬笑道:“等荀昌不服甘成之时,我们再放秦将回去,这二人之间必定会大生争执了。”
伍封道:“那日智瑶说行刺世子非他所为,还攀诬到赵氏身上,言之凿凿,我差点信了他,如今智夫人兴兵,便知这事是智氏所为。”问赢利道:“昨日听世子说,甘成人称秦人第三,莫非还有胜过他的人么?”
赢利道:“甘成的剑术在秦国排在第一,但还有二人十分厉害,一人名叫秦失,这人不习剑术,只以空手对敌,甘成曾与他交手,可是一顿饭之间,宝剑便被他夺了三次,可谓神手。不过他不习军阵之事,现领宫中侍卫,凡有刺客,便被他手到擒来。”
伍封心忖:“原来天下间还有秦失这样空手格击的高手!”
梦王姬道:“老商今日擒将夺旗,颇擅拿人的本事,手上的本事也不小。”商壶常到她府上抱庄周出去玩,因而与梦王姬格外熟些。
楚月儿笑道:“他今天跑来跑去,说是拿人,不过我总觉得他像是搬家多些。”
众人忍不住笑,伍封道:“明日我便专派一队人跟着他,助他将敌将拿回来。”
商壶问道:“世子,秦国谁最厉害呢?”
赢利又道:“秦国最厉害的还是无人。”
众人都感愕然,不知道此语何意,鲍兴道:“原来最厉害的人并没有。”
赢利笑道:“不是,那人原名叫伯高,不过他双目盲了,自号无人,没有人敢直呼其名,只称他为伯昏无人。”
伍封奇道:“盲人如此厉害么?”
楚月儿好奇道:“是否伯昏无人以前很厉害,后来才会目盲?”
赢利摇头道:“伯昏无人目未盲时,谁也不知道他的本事。反是他目盲之后,人们才知道他。”
伍封大为愕然,道:“这真是意想不到!伯昏无人会什么本事?”
赢利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秦国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个庶人,后来父君请他守宫中门户。秦失每见了他便害怕,甘成每见了他便恭敬施礼。向来没有人见过他的本事,可父君常对在下说伯昏无人是天下奇人。”
伍封叹道:“有空见一见这二人才好,他们会否偷营行刺?”
赢利道:“伯昏无人一定不会,父君也遣不动他,怎会听智氏的差遣?秦失便难说了,他对智氏似乎十分忠心。不过秦失只怕没有本事越墙而入。”
伍封点了点头,笑道:“有世子在这里,我们便易知道秦人的虚实,智夫人派士卒来战,委实不智,亏她也算是智氏一族。”
晚间之时,赢利来道:“龙伯,公子萧和公孙责都已经归顺了。”
伍封点头道:“先不要放他们,命人好生款待,下次擒了人,再由他们帮口劝降,只怕更易见功。”
赢利走后,伍封借故去找梦王姬说话,到梦王姬室前时,侍女却说她又到了城头上去。伍封心道:“此女这好奇心不小,又十分认真,我请她参赞军机是想趁机结近,想不到她还当真地每日研习军事,早晚必会如飞羽一般,成为用兵高手。”这么想着,忽然心中一动:“以前每念起飞羽,总觉得心中酸楚,可今日却不大觉得了,莫非是时日久了习惯之故?”
信步走到城头,果见梦王姬正扶墙沉思。伍封本想悄悄走到她身边去,结果又被侍女瞧见,齐声打招呼施礼。
梦王姬见他又跑了来,问道:“龙伯今日又为何上城?”
伍封老老实实答道:“在下是想与王姬说话。”
梦王姬奇道:“龙伯有事么?”
伍封笑道:“没事,没事也可以与王姬说话吧?”
梦王姬点了点头,忽问道:“是了,龙伯今年贵庚了?”
伍封不料她会问这么一句,心中暗喜,心忖:“你终于对我的私事感兴趣了。”忙道:“这话不大好说。王姬怎会这么问呢?”
梦王姬道:“昨日龙伯说,十二岁便到了齐国,那应该是齐简公即位那一年。简公在位时年,然后是令岳继立,令岳在位至今也有快四年了,龙伯岂非今年才二十岁?”
伍封想不到她算得如此清楚,点头道:“在下的确是二十岁。”
梦王姬道:“这就怪了,男二十而行冠礼,冠礼之后方可娶妻,可龙伯娶妻已经有两年多了,还有两位子嗣,是何缘故?”
伍封小声道:“这事在下可没有骗王姬,的确如此。只因十六七岁那年,为了与田逆那厮抢聘妙公主,才会被迫将年纪说大了。”
他说得声小,梦王姬大感好奇之下,不禁向他靠近了些,问道:“抢聘妙公主是怎么回事?”
伍封见她靠近,心中大乐,便靠得她更近了,在她耳边小声将当时的过程说出来,道:“这事情有些迫不得已,外人可不知道。”
梦王姬听来觉得十分有趣,笑道:“原来还有这事。”忽觉得伍封话里有话,这事情外人不知道,自己却知道了,在伍封心中自己不算外人,可自己莫非又是他“内人”么?这么想着,脸上却红起来,瞪了伍封一眼。此时才醒起伍封离自己不过数寸,说话也是贴着自己耳边,在他心中,只怕又在想着“幽香”之类,连忙退开数步,又瞪了伍封一眼。
伍封被她连瞪两眼,心中却十分受用。梦王姬以前与他在一起时,总是有王姬与臣属之别,从不问他的家事,现在却对他的私事听得极有兴趣,至少已经当他是十分亲厚的朋友了。
伍封虽看不见梦王姬脸红,却也猜得出来,上前一步,小声问道:“王姬好不好告诉我你的贵庚呢?”
梦王姬心道:“你不知道问女子的年岁是颇为无礼的么?”嗔道:“你这么问我干什么?”不知不觉之中,此刻她连“龙伯”也不叫了,直接地尔我相称。
伍封道:“不问贵庚,总不至于问‘王姬高寿’吧?大不了我改一改问法。王姬今年几岁?”
梦王姬见他十分无赖,颇有些哭笑不得,小声道:“我大你四五岁,行了吧?”
伍封大乐,笑道:“这便好了,我总算也知道了王姬一点点小秘密,哈哈!”
梦王姬大嗔,气哼哼地道:“你这人实在无赖得紧!梦梦走了,哼!”跺了跺脚,带着侍女下了城墙。
伍封连忙追上去,将她送到住室。梦王姬表面上生气,却觉得与伍封这么说一会儿话,心中颇有些欢悦之感。
次日一早,敌军又在城下搦战,伍封等人登城看时,见这一次敌军离城七百多步,打的是巴蜀旗号,步卒为主,少量骑兵在前,巴人头扎白巾,蜀人下穿布裙,与中原各国人的穿着迥异。尤其是他们脸上都花花绿绿的擦着颜色,显得十分勇悍。
伍封看了一阵,又向两旁观看了良久,点了点头,将姬介叫来吩咐了一阵,姬介自去准备。
楚月儿笑道:“月儿早觉得战车有些笨拙难转,不遂心意,敌军既然是有骑兵,我们也用骑兵可好?”
伍封点头道:“正好,我们的勇士骑马时还厉害过乘车。”
鲍兴大喜,他为伍封驭车时,四马之缰拿在手中,较难出双方手,战事不免有些心痒,眼下改用骑兵,自然是如意得多了。
圉公阳将黑龙、青龙牵了来,这二马虽然每日由他带着驰一个多时辰练力,毕竟不比战阵之时,此刻伍封与楚月儿骑上马背,二马久未被主人乘坐,此刻十分兴奋,长嘶一声,四蹄不停地在原地踏步,马蹄铁在石上踏得脆响。
庖丁刀将伍封和楚月儿的大小连弩挂在马背上,此刻鲍兴与铁勇、倭人勇士也骑上了马背,城门开处,一百多骑冲出了城门,在敌军前面二百步处停下,城中五千士卒依次出来,都是车兵,商壶带了一百步卒站在车兵之后,手中都拿着长木竿制成的搭钩,专用来擒人。
梦王姬等人往城下瞧去,只见伍封手提着铁戟,一身黑色的盔甲,骑在那匹极为壮实的黑龙背上,显得更加威武神气,与楚月儿白盔白甲相映成趣,那些铁勇和倭人勇士骑马挂刀,手提铜矛,整整齐齐地排在后面,人数虽少,却并不比其后五千车卒的声势少了。
伍封本想喝斥几句,不料前面蜀人阵中闯出二将来,一人手执长戈,另一人手捻着一柄鱼叉模样的兵器,驰马而来。
伍封见他们二话不说便要打,颇觉痛快,正想迎上去,鲍兴在一旁呵呵笑道:“龙伯、小夫人,这一阵便由小人露个脸儿!”一边说着,拍马迎了上去,问蜀将道:“喂,你叫什……”,话未说完,一个蜀将已经一戈刺了过来。
鲍兴怒道:“急什么?”手中铁斧扬起,“唰”地一声向那蜀将横劈过去,他的斧法并那蜀将快捷得多,叉尖还离他二尺时,铁斧已经将那蜀将的头斩了下来。口中叫道:“这蜀人真不懂规矩,好歹要说几句话才是嘛!”
这时便听那执着鱼叉的蜀将惨叫一声,被伍封车后飞来的大叉刺了个对穿,拖下马来。
伍封笑道:“小兴儿和老商算得上是阵前猛将了。”
对面的巴人、蜀人见这一斧一叉极为凶猛,暗暗吃惊。立时又有两个蜀将冲了过来。
楚月儿看得手痒,飞马上前,抢在鲍兴斧落之前,已经将一员蜀将刺下马来,那蜀将坠马之时,便听一声惨叫,另一蜀将又被鲍兴劈死。
伍封见楚月儿刺倒的那蜀将只是伤在肩头,并不致命,比不得鲍兴的斧子不识分寸,有死无伤,便将鲍兴叫回来,他见商壶将那受伤的蜀将提了回来,笑道:“小兴儿,你这斧子下去,对手便死了,我们还是少杀些人,尽量生擒为妙,否则老商便没有活儿干了。”
鲍兴笑道:“小人可不知道如何生擒,不过杀了二将,心中畅快,剩下的便看龙伯与小夫人的了。”他从商壶手中接过那蜀将,回马到己方阵前,将蜀将扔回阵中,自有士卒将那人缚住。
这时,巴人和蜀人队中又冲出了五人来,齐向楚月儿围过去,伍封夹了夹马,黑龙冲了过去,铁戟横扫,砸倒了一将,顺手转过戟头月牙,向另一将斩去,那将怎挡得住他的铁戟,被铁戟斩到胁下,幸好伍封不想伤他性命,刃口入肉摆成便收手,这二将跌下马时,另三人也被楚月儿刺倒。
敌军连失数将,颇有些慌乱,十余骑冲出来想抢人,却被伍封和楚月儿一戟一矛挡住,结果人未抢到,反而又有三人被刺落。此时商壶带着步卒拥了上来,将受伤的敌将尽数擒回本阵,与伍封和楚月儿配合得十分默契。
梦王姬和赢利等人在城头上看得真切,见敌将无一人在伍封楚月儿手下能过一个回合,商壶带人生擒敌将,视敌如无物,相顾骇然。
楚月儿皱眉道:“夫君,怎么这些人都不成器,似乎还比不上那莱夷的胡胜?”
伍封笑道:“并非他们不如胡胜,而是你的矛法精进了,你与勾践比试矛法之后,已经深得矛法精髓,再加上我们练了‘无心之诀’,这些蜀将自然是不堪一击了。”
楚月儿笑道:“莫非这巴蜀之中便无高手?”
此时两骑从蜀人和巴人队中冲了出来,伍封见那蜀将身雄背厚,双臂极粗,手执一根青铜大殳,此殳与其它所见的圆头铜殳不同,殳头上固然是个大圆头,但其上面有一二十根倒镶的青铜钉,要是被这一殳击中,就算不会骨碎,殳头上的铜钉也会深刺入体内。那巴将却没有这蜀将雄壮,不过手臂甚长,腰细肩宽,手上拿的也是一根青铜殳,只不过殳头甚尖,想来可以当成矛用。
伍封心想这蜀将定是力大无穷,便道:“月儿,这两人恐怕稍厉害些,这壮的归我,瘦的归你。”
楚月儿笑道:“还是两个都归我好了。”她抢在伍封之前,先向那那蜀将迎上去,那蜀将大喝一声,铜钉大殳恶狠狠向楚月儿当头砸下。
楚月儿见他的身手果然比先前的蜀将厉害,一矛向殳尖上挑去。这蜀将不知道楚月儿是女子,见她美貌白净,心忖这小白脸怎敌得过自己的神力,定是一殳下去,连人带马也要砸倒。
梦王姬等在城上瞧见楚月儿居然与蜀将以硬碰硬,暗暗耽心。
那蜀将一殳劈下,被楚月儿的矛尖点处,顿觉手臂微震,殳上的力道侧过了一边,大惊失色,想不到眼前这人不仅力气不弱于自己,用矛之法更是极为巧妙,能将自己奋力一劈轻松化解。
伍封本来有些耽心,见楚月儿这一戟极妙,力气也不弱,赞道:“月儿,好!”索性按戟在一旁观战。
楚月儿矛尖顺着蜀将的殳身划下去,正值此时,那巴将一殳向楚月儿身侧刺下来,楚月儿似乎毫无所觉,矛尖向那蜀将腕上点下去,她的矛法奇快,蜀将来不及回殳相格,只好以矛杆封挡。
鲍兴等人见那巴将的殳正向楚月儿刺下,而楚月儿似乎并未见到,大惊失色,鲍兴大叫道:“小夫人,小……”,这时,楚月儿矛尾微微上翘,那巴将的一殳正好刺在她的矛尾上。虽然楚月儿手中的铜矛只有笔管粗细,但她的方位巧妙,那巴将的殳尖正正当当刺在其矛尾上,这一刺之力,加上楚月儿自身的气力,这一矛点在蜀将殳身上时,便见火星四溅,蜀将只觉殳上巨力传来,拿殳不住,“当”的一声,殳落地上。
楚月儿微微一笑,矛尾轻摆,让过巴将的殳尖,在马背上侧身,巴将那一条殳便从着胁下让了过去,楚月儿长矛横弹,笔管矛忽弯又直,如鞭一般抽在巴将的背上,便听“噗”的一声,巴将口中吐血,栽下马背。
此时蜀将兵器已失,趁楚月儿对付蜀将时,拨马相逃,楚月儿左臂轻挥,一道黄灿灿的光由袖中射出,正是藏在袖中的龙爪,爪尖抓在蜀将肩上,被楚月儿一拉,巴将马往前奔,爪却往后拉,立时从马股上倒栽下来。
楚月儿这几招如电光石火一般,方位拿捏极妙,用力也恰当,鲍兴等人齐声喝采。伍封看在眼里也大觉意外,想不到楚月儿的矛法竟然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比起在中山时更有精进,比自己进步得快速多了。
楚月儿拨过马头,弯腰提起那受伤的巴将,一骑马向本阵跑回来,那蜀将还来不及坐起身,便被龙爪拖着,一路由场上拖过去。商壶本想帮手擒将,却不及楚月儿手快,只好在车后等着。
步卒上前将巴蜀二将按倒捆绑,此时那一众巴将、蜀将一窝蜂般冲上来要救人,伍封拍马挥戟向人群迎上去,只见一人一戟在人群中如黑光划过,敌将纷纷落马,伍封战马打一个圈,又回冲了一次,将敌将杀散。地上十余敌将或躺或坐,此时双方士卒都抢上来,不过铁勇与倭人勇士随伍封挡在敌人步卒之前,敌人步卒丝毫不能上前。眼睁睁看着商壶领着步卒将己方的人按倒生擒,无能为力。
伍封忽见敌寨大开,三队秦人车兵由三个寨口猛冲出来,速度奇快,看来是一早就准备好了来突击的。
伍封见敌势甚大,来速也快,挥手让勇士急退到城边,他们离城有五六百步,等到城边时,秦人的车队离他们只有五十余步。如果伍封这五千多人尽数入城,必定来不及退尽便会被秦军赶到城门之下,如果关下城门,这五千多人怎也敌不过敌人的数万大军。
眼见敌军突击甚快,商壶与那些步卒回跑之速自然不及敌人车兵之快,眼见要被敌军追上,伍封丝毫未乱,勒马站在城下,铁戟高举,喝道:“放箭!”此时城头上忽然冒出无数弓箭手,向秦军乱箭齐发,箭如雨下,无穷无尽似的,秦军纷纷落车跌倒。
伍封瞥见那甘成正在人群中约束士卒,哈哈大笑道:“老甘,你这突击好像不怎么有效吧?”
趁敌军乱时,商壶和步卒已经安然退回,伍封与众军等入了城,关上城门,甘成见再留城下,唯有挨箭的份儿,长叹一声,迎军退回寨中。
姬介哈哈大笑迎上来,道:“原来龙伯早料到秦人会从营寨突击,才叫小侄预先准备了一万人当弓箭手!”
伍封笑道:“兵法中本就有突击一法,那是以快打快,出奇不意之策。此战本是秦国的事,巴蜀之人怎会代替秦人出战,拼着自己二国损兵?定是有秦人配合,这两侧均是旷野,无法埋伏,只有由寨中突击了。巴蜀之人来搦战,居然离城七八百步远,自然是为了方便营寨中秦人突击,不过也因此露出破绽来。”
梦王姬笑道:“龙伯、月儿和贵府勇士大显神威,生擒敌将二十余人,小兴儿和老商甚是勇猛,还杀了三将,梦梦真是佩服得紧。”
伍封笑道:“月儿立了大功,不过这两战都是蛮战,虽然大挫敌军士气,可对敌军杀伤毕竟不算太大。”
楚月儿道:“这一次,荀昌对那甘成便不会心服了吧?”
伍封摇头道:“这还不够,荀昌会以为这是将不够勇之故,他仗着兵多,不会服气,仍然会重用甘成。斗将他们是不成的了,以甘成之才,定会与我斗士卒。”
姬介问道:“如何斗士卒呢?”
伍封道:“无非是双方各自摆阵,当场冲决而已。此地平旷,也只有这法子能收服秦人。”
梦王姬皱眉道:“敌众我寡,斗士卒我们只怕要吃亏。”
伍封笑道:“不怕,下次我就让他见见中原的阵法,他士卒虽多,我让他不能尽数用上。”
赢利在一旁施礼道:“龙伯与月公主宅心仁厚,手下留情,在下不胜感谢。”
楚月儿道:“今日生擒的是巴蜀两国之将,不是秦将,世子又何必谢?”
伍封笑道:“月儿,世子是怕我们下次杀秦人太多,先这么说,预先打个底子,不过阵势发动,后果难料,我们尽量少杀人便是了。是了,明日秦人搦战,我们便坚守不出,三天之后再与他们决战,憋得他们心急火燎时,我们的阵势便有更好用了。”
晚间时,梦王姬来找伍封,伍封大喜,心想这两晚说话,今日自己还未及找她,她自己便来了。
谁知道梦王姬道:“龙伯,上午月儿擒的那两人大有来头,一个是巴王子,一个是蜀王,是巴蜀二军之帅。梦梦与他们谈了几句,原来巴蜀二国前来助秦,各有所图,并非一心一意相助智夫人。”
伍封心中微感失望,心道:“原来你因公事而来。”顺嘴问道:“原来王姬懂得巴蜀言语。”
梦王姬笑道:“巴蜀和秦地的言语我只是略懂一点,好在这蜀王和巴王子又懂得秦语,再加上归顺的公子萧和公孙责帮口,故而能说上话。”
伍封惊道:“原来王姬还有这本事,我正拟派多几个人向老商学各国言语口音,不过这家伙有些混帐,只怕教不好。”
梦王姬愕然道:“你想派人学各地口音言语?”
伍封道:“想是这么想,总觉得日后或有用。不过老商善各国言语,故我并不甚急。除胡语外,老商懂的是方言,若能像王姬这样懂当些异族言语便好了。”
梦王姬眼露赞许之色,道:“龙伯果然了不起,看来你这几年能纵横列国,处处顺遂,绝非单以武力为之,我以前可想错了。”
伍封愕然道:“派人学各口音言语只是件小事,况且还没派人出去,哪用得上王姬这么赞许。”
梦王姬叹道:“由小可以知大,你由常人不经意处着手,预先作了有各种准备,到日后用时便能大见成功了。”
伍封道:“王姬懂得多少国的言语?”
梦王姬道:“我未曾专学,都只是略懂一些,不过成周曾有各般人等逗留,梦梦认真学过朝鲜言语,巴、蜀、胡语、肃慎言语等等都略会些。”伍封叹道:“有王姬和老商在,天下何处不去得?”梦王姬道:“这些言语都不太难,难的是扶桑言语。东海之上有个大岛,曾有人飘流到燕国,燕人见他们风俗大异,行事古怪逗人,特地将他们送给先王,以为笑乐。我也学过他们的言语,略知其俗。口音语言之中,此地似乎是‘阜落’之国,我也说不准,遂以传说中的扶桑之木称之,名为扶桑。”
伍封对这扶桑之地不感兴趣,“噢”了一声,问道:“那么这……”,才说几个字,赢利匆匆而来,面带失望之色,向梦王姬摇了摇头。
伍封愕然道:“何事?”
梦王姬道:“先前梦梦曾经问过蜀王和巴王子,原来蜀人兴兵助秦,是因为秦蜀边境有一丹砂大矿。蜀人与秦人为了这矿争了许多年,时有冲突,智夫人请蜀兵出兵相助,许事成后将丹砂之矿让给蜀人,秦人不再与争,蜀人这才高高兴兴,由蜀王亲自带了两万士卒来。”她当着赢利,自然不好再与伍封尔我相称了。
伍封道:“为了一矿,蜀人甘愿兴师二万,想来此矿收益甚丰了?”
赢利道:“眼下丹砂销往列国,此一矿之利胜过铜山四座,蜀人对此矿垂涎已久了。先前在下向蜀王述说,只要他引兵退还,在下即位之后,便将此矿让给蜀人。”
伍封皱眉道:“战事未结,世子便答应将矿让出去,岂非太过示弱了?”
赢利笑道:“此矿并非秦人所有,况且只是暂时给他们而已,蜀地紧邻秦壤,早晚整个蜀国也是我们秦国之地,又算得了什么?”
伍封问道:“蜀王答应退兵了?”
赢利叹了口气,摇头道:“这蜀王固执之极,因战事未结,不信我们能够取胜,不愿意答应。”
梦王姬道:“巴人兴师的原因又不同。这些年楚国不断蚕吞四周,眼下西境已经与巴人相邻。为边境之地,秦巴有些小的战事,这一次巴人起大军三万,一万派到秦国,二万伐楚,智夫人以为索要世子利之事必成,是以答应事成之后,秦军南下,助巴伐楚,听说现在伐楚的巴人已经到了楚国鄾城附近。”
赢利叹道:“正因为巴人要联秦击楚,是以在下费尽口舌,那巴王子伤势较重,要将养些时日,他也不肯退兵。这二人不顾自身之生死,倒是两个硬朗家伙。”
伍封摇头道:“巴人太蠢了些,同时开两面之战,实非兵家所为。王姬和世子或者对楚事漠不关心,不过楚王是月儿之族弟,见了在下还要叫一声姊夫,如果楚人有难,在下不得不救。”
王室对楚国向来不满,不过梦王姬却并不在意,点头道:“龙伯是个重情之人,助楚也是理所当然。”
伍封笑道:“楚人势大,更有叶公子高这样的名将,有叶公领兵,自不怕了巴人,在下倒不甚耽心,说不定我们败秦师之事,巴人也被楚国击败了。”
梦王姬道:“巴蜀二国之人不易得罪,我们应以德报怨,还是善待蜀王和巴王子二人好些。”
伍封点头道:“王姬说得有理。”他寻思蜀王和巴王子都是颇有勇力的悍将,如果不五花大绑捆住,恐士卒看守有失,叫了商壶来,道:“老商,你带人去看守蜀王和巴王子,那巴王子伤重,暂不必绑,不过蜀王却厉害,你只捆住他的手,在一旁看着,别让他跑了。”
商壶点头道:“老商知道了。”
既然与巴蜀倾谈无功,伍封只好依前计行事。当晚将圉公阳和庖丁刀叫来,派往楚国鄾城,令他们携信鸽快马轻车兼程而行,打探消息后以信鸽回报,又道:“你们的龙爪之技已经学会了,眼下我和月儿已经能自行施展御风之术,再用不着这龙爪,便给了你们,或能用上。”他和楚月儿解下龙爪,交过了圉公阳和庖丁刀二人,二人连夜出营不提。楚月儿由怀中拿了条铁链出来,交给伍封。伍封愕然道:“这是……?”楚月儿笑道:“君夫人送我们的千钧绳被你分成四条,有两条已经用在‘龙爪’上了,还有这两条你让我藏着,一直未用上。”伍封想不到她一直将这两条铁链带在身上,笑道:“这链儿你总是带在身边?”楚月儿道:“那倒不是,只是临阵才带着,总怕万一有个不测,不会想在卫国偷袭桓魋大营时那么冒险。”伍封道:“虽然铁勇都带了铜链,但我们擅御风之技,用不上链。”楚月儿道:“世事难料,实在不行还可以拿来捆敌将。眼下我们一人一条带着,说不好哪天可以用上来。”伍封心想也对,譬如那短匕带在身上,似乎无用,可那日被计然用暗算,全靠了短匕之效,遂接过来藏好。
从次日起,秦军天天在城下叫骂,一连三日,伍封都挂免战之牌。这三日间,梦王姬忙着和赢利一起,与被擒的秦、巴、蜀三国将领说话,打探军情,晓以大义,伍封想找梦王姬私下说话也不可得,只是与楚月儿携手看视士卒,众士卒视其二人为神,尊敬不已。伍封见士气旺盛之极,暗暗心喜。
到第三日时,一个士卒拿了枝信箭来,道:“龙伯,秦人射了封帛书上来。”
伍封打开看时,只见上面简单写着几行字,无非是讥讽王师胆弱、龙伯无能之语,唯求一战。
楚月儿见信中言语欺人,不悦道:“秦人十分无礼。”
伍封笑道:“甘成是秦军名将,眼下不顾身份乱骂,可见是憋急了。”他拿着朱笔在帛上批了四字:“来日决战!”,命士卒绑在箭上射给秦人,又将姬介叫来吩咐了好一阵。
第二日早间,伍封盔甲整齐,将众人请到大帐,道:“今日与秦、巴、蜀三国联军决战,前两仗我们虽然大有斩获,毕竟对敌军是实力所损不多,今日一战至关重要,我们若是败了,不仅秦事大乱,天下礼仪沦丧,而且王室脸面无存,王师也会从此一蹶不振,从此中原多事了。诸位务要小心听令,如有违令者,不论是何人,休怪在下不讲情面,责以军法!”
众人心中凛然,听从伍封号令。
伍封道:“敌军虽多,毕竟士气低落,巴蜀二师主帅被擒,心胆已寒。今日在下布的阵法名曰‘八卦阵’。中间主持之人最为要紧,便请太子介率二千五百士卒谨守中军之位,以旗鼓号令阵形之变。世子,若见敌人中军溃败,便全军进攻。”
他一一安排下去,将王师将佐分为八队,各带二千五百士卒守住其位,一千人由梦王姬、赢利率领守城,以免城中空虚。
伍封叫楚月儿、鲍兴夫妇和春夏秋冬四女叫来,道:“月儿和小兴儿与我一起,带着铁勇和倭人勇士,以作骑兵附为阵尾,另有妙用。剩下的一千五百人乘轻车,随在我们骑兵之后。雨儿四人今日也要辛苦,便守在中军,保护太子介。小红在城上保护王姬,老商在城中看守所擒之将。”
颁下军令后,伍封命城中擂鼓,士卒出城设阵。不一会儿,士卒已经安八卦方位排好,只见兵戈严整,旗帜鲜明,两万多人的队伍无丝毫杂声,只有“风云雷电霆雾霞露”八面大旗在风中吹得展动以及战马喷鼻踏蹄之声。中军用粗木建了座小高台,姬介带两的小卒站在台上,春夏秋冬四女骑马在台下守护,台后是十乘安放着大鼓的武冲大车。
伍封、楚月儿、鲍兴带了铁勇、倭人勇士和一千五百士卒列于阵前,骑兵在前,轻车在后,静等着秦人出战。
便听敌寨中鼓声震天,一队队士卒由寨中出来,在寨前集结,不多时也结成一个大阵,只见此阵中间呈四方模样,也由九个方队排列组成,每队约有四千人,兵车在前,步卒在后。左右二侧各有一个小阵,小阵比中间大阵往前百步,各由五个方队组成,每队约有四千人,由秦人、巴人、蜀人混杂而成,巴蜀骑兵在前、车步在中,步卒在后。总观其阵,共有七万余人,成箕形之势,与己方之阵仅离三百余步。
又听敌阵中鼓响,旗门开处,二十余乘革车驰出来,当先一人长须飘动,旗上写着一个“荀”字,看来是秦人主帅荀昌;旁边一车上是秦国那位名将甘成,二人身后六乘兵车上是甘成的六位骁将,后面还有十余乘甲士。
荀昌摧车往前,向伍封拱手道:“龙伯,在下是荀昌,幸会了。”
伍封拱手道:“兵阵相交,所会非幸。”
甘成也摧车上前,道:“龙伯,今日若是敝军获胜,烦请交还被擒将佐,送回赢利以及蜀王、巴王子。”
伍封笑道:“阁下要想获胜,先得打破在下此阵再说。”
甘成皱眉道:“阁下此阵古怪,在下还未曾见……”,荀昌在一旁冷笑道:“不就是八卦阵么?也没见什么了不起之处。”
伍封心中暗惊,甘成愕然道:“原来荀将军认识此阵!”
荀昌傲然笑道:“此阵依九宫八卦所列,分风云雷电霆雾霞露和中军共九方,‘风云雷电’可以互变,‘霆雾霞露’可互换,全仗中军主持,最能够以小胜多。不懂此阵者,攻之必然受困,三十万人也无用。”
甘成面露佩服之色,道:“荀将军原来深知兵阵之要,小将可失敬了。”
伍封忽想起一事来,当日梁婴父在梦王姬府上设的八虎剑阵便是依八卦阵而来,只不过所知不全,智瑶自认有此阵图。后来自己曾略加解说,先王大寿之日阅军,智瑶也在阅兵台上看了此阵。这人十分聪明,想是因此窥破了八卦阵的玄机。这荀昌是智瑶的人,想必是由智瑶处得悉阵秘。
这时,小红由城中驰马出来,到伍封身边,小声道:“王姬说这八卦阵只怕被智瑶识破了,若传给了荀昌,大为不妙!”
伍封暗赞梦王姬心思细密过人,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叫王姬不用担心。”
小红又驰马回城,伍封笑道:“荀将军的阵学想是来自晋国的智伯。既然荀将军认识本阵,不妨派人来破阵试试。”
荀昌冷笑道:“此阵布得虽好,又有什么不敢破的,阁下便看在下如此破此八卦之阵。”
双方勒马回车,各自回去,伍封带着人附于八卦阵旁不提。
荀昌回到本阵,对甘成道:“这八卦之阵依八卦方位,变化万方,但并非不能攻破。有劳甘将军带六位骁将和一支四千人的方队,由‘电’和‘霆’两队之间插进去,只要一队攻入,‘风云雷电’四队变不能变动,而‘霆雾霞露’四队也互换不得。到时候阵中必乱,九队相互隔绝,你这四千人队便可长驱于中军队之下,此时这八卦阵便如长堤决口,惊乱四溃。”
甘成等人记得清楚,暗暗佩服,看清了王师的阵形后,低声商量片刻,由中军方队中带了一支四千人的锐士,缓缓移近八卦阵。到离阵百步时,甘成大喝一声:“破阵!”四千车步士卒如一阵风般直撞入阵,由打着“电”、“霆”二旗的队中直插而入。
伍封暗赞荀昌果然懂得阵理,微笑向姬介做了个手势,姬介喝令擂鼓,便听鼓声震响,每击三声便一停,鼓响一遍时,这八卦阵突然开始变化,鼓响三遍时,阵形便全部变了方位。
此刻甘成带着人车未有一次交刃便已经深入阵中,此刻只见四面八方尽是敌军,戈矛戟钺交错,四周被长干立地围住,干后箭矢如雨,这四面而来的箭雨无法闪避格拨,片刻间近千人被射倒,空着的战车被驷马拖着乱跑,每跑到长干之前,长干便自动让开一口,战马一入而没,长干便合拢在一起,那些兵车立被吞没。
甘成心知不好,一迭声道:“退出去,退出去!”可此时此刻八卦阵内杀气,旌旗蔽日,秦卒谁也辨不清方位,唯有乱冲乱撞,再过一会儿,人车大半被射倒了。
甘成长叹一声,道:“拼死杀出去!”他一车在前,两名骁将在后,硬生生向如墙般的长干撞过去,到近前时,长干让出了一道口子,只见干后层出迭迭的兵车和辎车挡住,根本无路可出,这些兵车和辎车都是空的。他们一连冲了三处均被挡住,回首看时,只见自己的士卒所剩已经是寥寥无几。正徨恐间,车后忽然飞出数十根极长的竹竿搭钩来,甘成等人只隔开其中数根,便被搭钩勾搭住,三车上的人尽数被拖下了车,还不及挣扎起身,一个个便被死死按住,捆成了一团,扔进空车里面。
阵内刀光剑影,杀声四起,可在阵外却只闻其声,只觉其厮杀激烈,不知道阵中究竟如何了。
荀昌远远瞧着,心中忐忑不安,过了好一会儿,便听杀气渐息,八卦阵仍然如常,见对方阵形从外表看来仍是一个大方队,无甚变化。只是甘成与那四千人就好象泥牛入海一般,再无消息。
伍封跨马上来,笑道:“甘成已经被擒,荀将军最好再派人来破阵。”
荀昌心忖此事极为邪门,这八卦阵的破法是一定没错的,为何四千人进去毫无作为?忽想:“甘成这人并不心服夫人,向来忠于先君和赢利,莫非这人竟带着四千人反叛了?!”这么想着,脸色微变,冷哼一声,叫了二将上来,让他们带两队人车,仍由“电”“霆”二队中间杀进去。这二将原是随他由晋到秦的家将,十分忠心。
两队共八千人又攻入八卦阵中,便听阵中杀声四起,只见烟尘滚滚,旗行如梭,一到顿饭时,这八千人又没了消息。
荀昌脸色大变,对方这八卦阵只有二万多人,就算真的将自己的一万多士卒擒杀,可这么多活人抑或尸首在阵中怎容得下来?莫非这些人变成了飞灰不成。他虽然知道这八卦阵的破法,却没有什么领兵的经验,此刻惧念大生,心中便失了方寸。
伍封与楚月儿等人带着骑兵车卒又迎了上来,伍封笑道:“荀将军是否还想破阵?”
荀昌此刻见他,如见鬼魅一般,吓得将身往后缩,不敢说话。
伍封笑道:“其实王师这八卦阵还未学全,智伯见过八般阵形变化,破法也没有错。不过他所见的是正八卦之阵,在下今日所布的阵是反八卦之阵,只不过仍用正八卦的大旗。这反八卦之阵智伯就算见过,只怕也难破解,何况他并未见过呢?”将铁戟举了举。
姬介在中军高台见到他的号令,将中军大旗挥动,阵中“风云雷电霆雾霞露”八面旗帜突然间变成了“龙虎豹熊狐马鹰犬”八旗。
荀昌面如土色,伍封笑道:“你既不敢破在下的阵,便看在下破你这‘箕形阵’罢!”
他一马前冲,楚月儿等人率士卒跟了上来,荀昌吓得急退。
伍封到了阵前,忽然扭过马头,向左侧小阵杀过去,他与楚月儿、鲍兴三人在前,将敌军士卒破开,便如大河中的尖头小舟一般,敌军如同舟侧的水浪被向两侧涟涟翻开,其后的铁勇和倭人勇士最善荡阵,再加上后面有一千五百甲士的轻车掩杀,立时将这小阵击碎,四分五裂。
这小阵兼杂巴蜀士卒,巴蜀士卒不谙阵法,全靠秦人指引,是以伍封些这侧阵相破。本来,若是甘成在阵中主持,士卒或能一战,不至于如此不济事,可甘成与六骁将被俘,荀昌在军中的威望又不足,再加上连连惨败,今日一万二千人没于王师阵中,秦军士卒早已经心胆俱裂,巴蜀之人主将被擒之后,早无战意,眼下被伍封这群人如狼似虎般撞入阵来,立刻溃败。
伍封等人如一阵风般由阵中插过,见破了小阵,又向大阵杀了过去。这箕形之阵中央大阵严谨,两旁小阵成犄角之势相应,一阵被攻,另两阵便急速合围,本是阵法发动之妙法,可是眼下敌军士气奇弱,荀昌号令不得,左侧小阵被破时,另两阵却在原地未动,根本发挥不出阵形的威力来,被伍封等在阵中四下冲突闯荡,不一会儿这中间大阵也四溃了。
此时那右翼小阵士卒哪里还敢再战,纷纷后退,先是少数人退走,后来是一窝蜂般四下溃逃。
姬介在高台上见敌人三军溃败,喝道:“击鼓!全军进攻!”台后武冲大车上的十面大鼓急速擂响,这是进军的鼓声,王师二万余人改变了阵势,九队一齐全力追击抢攻。最与众不同的,便是众军一边进击,口中却一边唱着“肃肃兔苴、啄之丁丁”的曲词,声震于天。
战场上烟尘滚滚,杀声连连,敌军已经一败涂地,此刻自顾自逃命,荀昌就算扯破了嗓子,也无法整备士卒,反被败卒簇动,往西而逃。王师随后追杀,敌军有的虽入其营寨也不敢停留,王师顺便夺了营寨,一路掩杀数十里,到了王畿西境的东崤山,伍封见山口奇窄,里面如羊肠之路,不敢追进,叫小卒来问路。
小卒道:“此地往西是崤山之径,都是山中险地,一直到西面出口叫桃林塞,属秦地,此径深长,两面都上极高的山壁,颇难行军,人称函谷。”
伍封惊道:“快追上去,务要将此函谷尽占,万一此地若被秦军所控,军势尽去,再难图矣。”
众军奋勇而追,果见函谷之中地势险峻,路径狭窄,好不容易追过了函谷,到了桃林塞地面,到了一处两边是山,中间狭窄之地时,伍封才令在此地安营扎寨。见前方地势渐平,处处都是低矮桃林。
伍封派数千士卒谨守于前,等营寨立好之后,前面设拒马、鹿角、木蒺藜等物,此时已经是申时,众军一口气追了近百里,连午饭也没有食,众士卒收拾釜甑,准备饭肴,伍封派出数队哨探在前方侦察不提。
其后梦王姬、商壶等人陆续赶了来,姬介一路收拾俘获,来得慢些,到酉时才赶到大营。
众人与士卒大获全胜,心情极佳,用饭之后,在伍封大帐中报功。此战王师伤一千三百余人,阵亡六百多人,秦、巴、蜀三国联军俘虏有近二万人,伤亡无数,单是一路遗落的尸体便超过五千具。所获大小兵车四百多乘,战马、营帐、兵甲、器具、粮草不计其数。
姬介十分高兴,道:“原来龙伯早就料定敌人识得破解八卦阵,才会让小侄以正八卦之形,布反八卦之阵!”
梦王姬叹道:“此战以少胜多,足以令王师名扬天下,日后列国只怕再也不敢轻忽王师了。龙伯用兵如神,的确是盛名之下,必无虚士。”
伍封道:“此战只求胜,不求杀敌,想不到仍伤了不少人。不过在下对这崤山地形甚感兴趣,适才那函谷之中,如果设一关隘,可谓险关。眼下我们扎营的桃林之塞,也可设一关,以函谷为后隘,更可谓天险。为何天子和秦人都不在此地建关呢?”
姬介苦笑道:“成周哪有龙伯如此知兵之士?”
梦王姬道:“这崤山之险,古今闻之。不过以前东崤山是晋国地方,秦晋崤之战后,晋襄公为避秦师,以此地换天子河北之邑,从此东崤山属王畿。秦人不敢天子为仇,自然不敢在桃林之塞设关,而天子也不会无端在函谷建关隘。”
伍封叹道:“函谷天险,天子得之设关,从此不惧西人;秦人得之建关,便不惧中原诸国。此乃兵家之争、用兵之地,居然弃而不顾,在下实在不解。如果天子在函谷设一关隘,秦人又怎能直趋渑池之下?”
梦王姬道:“这函谷是不详之地。襄王十二年,即一百五十年前,秦兵三千袭郑,灭滑而还,途经函谷之时,被晋人与姜戎联手,伏兵掩杀,秦国全军尽默,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大名将被称为秦之‘三帅’,尽数被擒,晋襄公之母是秦国公主,劝晋襄公放回三帅,晋襄公一时不察,将三帅放了回去。两年之后,秦国三帅伐晋报仇,又被晋人所败。秦穆公不怪三帅,仍然重用三人。次年秦师再来报仇,渡河后焚舟以示必死之心,进至王官,晋人不敢出,秦人收崤山阵亡将士之骨以归。下一年晋人欲报王官之仇,围秦邧城和新城,不果而还。秦穆公却用名臣由余之计攻戎王,戎人因秦人终能败晋,畏惧请降,秦穆公因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天子襄王遣使,命秦穆公为侯伯,此为齐桓公、晋文公之后的第三个侯伯。以上诸事,皆因这崤山而起,周、秦之人均视函谷为不详之地,向来无人敢行走,故而未敢设关。”
伍封心想这梦王姬简直是一册活着的春秋,愈生敬爱之意,叹道:“王姬强闻博识,实在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梦王姬笑道:“龙伯料敌先机,梦梦佩服得五体投地才真。”
楚月儿在一旁格格笑道:“你们是否算作互相吹捧呢?”
伍封哈哈大笑,这时哨探来报:“龙伯,敌军在二里之外下寨,收拾残兵,不过他们粮草馈乏,士气极低,有不少士卒逃走,不能约束。”
伍封笑道:“如此正好,今晚在下便带精锐之士劫敌寨,让他们心惊胆战,不敢停留。敌寨是如何扎法?”
哨探道:“秦人中军之寨士卒仍有三万余人,左寨有万余蜀人,右寨是数千巴人。他们只是伐木为栅,少有营帐,想是帐幄奇缺。”
姬介道:“巴人兵少,正好劫其右寨。”
伍封摇头道:“不劫右寨,此战应劫其左寨。”
姬介和赢利大惑不解,梦王姬点头道:“龙伯言之有理。巴人主将被擒,但其主将是王子,如有巴将借巴王之令,仍有所控。蜀人主帅是蜀王,眼下蜀王被擒,一时间只怕无将能控制大局,蜀人士气更弱于巴人。何况巴人兵少,劫之成功,不足以憾敌之胆,如果万余蜀人的营寨被劫,秦、巴、蜀三国之人恐怕会心惊胆裂,再无人敢与王师抗手了。”
晚间时分,伍封、楚月儿和鲍兴带了铁勇、倭人勇士和三千精锐士卒悄悄出发,三千士卒都是步卒,其余的人都是骑兵,战马蹄裹葛、口含枚,借桃林之便,小心到了敌方左寨前面的桃林之中。
伍封借敌寨营火看了一阵,见营内帐幄甚少,士卒没精打采地、东一堆西一堆躺在地上,往来巡营的士卒也没有几个人。笑道:“蜀人不太懂兵法,又没有甘成一类的名将指点,这营寨布得甚不成器。”心中计较定后,小声吩咐士卒如何劫寨。
楚月儿问道:“夫君,是否先射箭呢?”
伍封道:“月儿聪明得紧,正是要先射箭,后闯营。咦,你如今对兵法也颇为知晓了?”
楚月儿笑道:“月儿不懂兵法,不过我见夫君每次战事,都喜欢用箭矢,才会这么问。”
伍封点头道:“箭矢用得好,最能消敌士气,又能够保全士卒,我们有连弩这种厉害武器,不用箭矢岂非可惜?”
三千士卒伏地潜行,到营外数十步处准备弓箭。伍封一声令下:“放箭!”士卒的点燃火矢,向营内射出,他们一阵箭便是一千枝,分三队连续相射,当真是箭如雨下,营中少有的帐幄、草车尽数燃着。士卒各射了九枝箭时,营内已经乱成一片。
伍封与众勇士的骑兵冲了上去,用铁戟长矛挑开营前拒马,撞入营寨之中,他们手上的连弩不住地向往来奔跑的蜀人射过来,三矢射完,营中已经横七竖八躺下许多人。
伍封等人将连弩挂上马背,一路在营中驰骋,刀矛剑戟四下里挥动,他们这一百多骑都是勇猛善战之士,蜀人士气低落,又是猝不及防,此刻只想着逃命,当真是摧枯拉朽。三千士卒从地上跳起来,向营内杀进去,杀声震天。
蜀人虽有一万多人,但无一人敢迎战,自顾自奔逃出营。伍封带着士卒往来冲杀了七八回,见蜀人逃尽,哈哈大笑,道:“回营!”
他们一路凯歌回了营寨,清点人手,只是伤了二三十个士卒而已。
姬介让军中册史为众人记功,口中敬赞不已。
鲍兴道:“龙伯,其实敌军已经不能战了,适才大可以将秦营、巴营也劫了。”
伍封道:“敌军士气低落,我们若是大军西进,当能一口气攻到雍都城下。只是我们要护送世子利即位,并不是要灭掉秦国,王师深入秦境,便不太好了,再多杀人,又怕激起秦人的抗拒之心。再者说了,我们打到雍都城下,送了世子利即位,可秦国也因此残破,世子利这国君当起来只怕也无甚滋味。”
梦王姬点头道:“正是此理,这仗打成这个样子,秦人受重创,必定深恨智夫人和公子栩。如果我们破其国而立世子利,日后秦人反会记恨世子。所谓穷寇莫追,敌军既然不敢再战,大可以派人劝降。”
这时哨探来报:“龙伯,敌军左寨被劫后,其余二寨立营不稳,已经后退十里外重新扎营了。”
伍封道:“一阵间烦王姬、世子利带着公子萧和公孙责与甘成和那些骁将去谈一谈,趁夜放他们回去。”
姬介惊道:“这么多敌将都放了?”
伍封道:“日后他们都是世子利的臣属,看在世子利面上,便放了他们,王姬再与蜀王和巴王子谈谈。这些事情就有劳王姬和太子介了,在下正好休息休息。”
他辛苦了一日,带了楚月儿去睡,次日甚晚才起身,盥洗之后,与楚月儿穿戴盔甲,顺便用了些饭,这才出了睡帐。
冬雪上来道:“敌营一大早派了个求和使者来,太子介想来叫龙伯起身,不过梦王姬让那使者等着,静候龙伯睡起再说。”
楚月儿笑道:“王姬怕累坏夫君么?”
伍封摇头道:“王姬聪明过人,决不仅是为此。眼下敌军胆寒,遣使求和,他们仗着人多,多半有些条件,想必以为我们能立刻答应,王姬这么做,是故意让使者觉得我们对和议并不在意。”
他这么说时,梦王姬正与春雨等人走过来,听在耳中,梦王姬笑道:“梦梦这点本事,可瞒不过龙伯。不过梦梦见龙伯辛苦了数日,也想让龙伯多多休息。蜀王见大军惨败,已经答应退兵了,不过巴王子不敢得罪秦国,仍很固执。”
伍封喜道:“秦人没有蜀人相助,势力大减,如此最好。”
他正想去放蜀王,士卒来报:“龙伯,天子派了单公为使,前来犒军。”
伍封道:“快请单公入来。”
士卒将单骄请入大帐,单骄哈哈大笑道:“龙伯果然不负天子厚望,大败秦国和巴蜀联军,眼下王畿喜气洋洋,无人不称颂龙伯的威名。”
伍封笑道:“这都是士卒的功劳。”
单骄道:“自桓王以来,王师向来被列国所轻忽,今日能建奇功,天子大悦,命在下携牛酒请来犒军。”
伍封点头道:“单公既来犒军,便请太子介与单公到各帐去颁王命,探看士卒。”
姬介与单骄出去后,伍封道:“我们先将蜀王放回去,那秦军使者便多等一阵算了。”
他和楚月儿等人先去见蜀王,商壶按着大叉坐在帐中,眼睛总盯在蜀王身上。蜀王正坐着,这人力气甚大,商壶在他手腕上捆着七八根粗绳,看起来就像合掌在胸前一样。众人一进帐去,蜀王的眼光便恶狠狠地瞪过来。
伍封笑道:“大王可受委屈了。”又对商壶身边的士卒道:“这人是一国之君,怎可捆成这个样子?”他走到蜀王身前,双手抓住蜀王腕上的粗绳,用力一分,便听“噗”的一声,七八根粗绳从中间齐齐断开。蜀王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人力气如此之大,自己挣了多日也丝毫未损的粗绳竟会被他一扯而断。
商壶笑道:“姑丈的手劲很大。”
士卒道:“这人力大得很,小人听老商之言,才会将他捆住双手,免他逃走。”
伍封笑道:“老商可不会捆人之道,不过大王定不想逃,否则像你们这么捆法,他大可以用牙将绳头咬开。”
商壶愣了愣,道:“姑丈聪明得紧,老商可没有想到,下次捆人,便将其双手捆在身后。”
蜀王叹道:“龙伯说得是,不过我可没想过用牙去咬。”他说的是秦语,众人听惯了赢利的口音,故而能听懂他的说话。
众人暗暗好笑,这捆人的和被捆的都甚有趣,大凡这人被绳捆住双手,为了脱开,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人双手被捆在胸前,可以上下移动,居然连用牙咬也想不到,脑筋委实不大灵光,比起商壶来只怕是不遑多让。
伍封道:“今日在下便将大王放回去,大王请火速退兵返国,否则在下大军前击,蜀人必不能免。”
蜀王叹道:“今日既然败了,不退兵还干什么?不过你们可不许追击。”
伍封笑道:“我们要对付的只是秦国逆臣,不干蜀人之事,这次是蜀人自己跑来,你们退兵之后,我们决不会追。”
蜀王点了点头,伍封让士卒将所擒的蜀国将士尽数施放,交给他们随身兵器马匹。蜀王带着蜀人站在营中,一时却不走。
伍封奇道:“你们为何还不走?”
蜀王道:“我想见一见小将军。”
伍封愕然道:“什么小将军?”
蜀王道:“那日将我从阵上擒来的小将军。”
伍封笑道:“月儿,你来与大王打个招呼。”
楚月儿笑嘻嘻走上来,道:“大王,月儿可得罪了。”
蜀王睁大了眼睛,一张嘴咧开忘了合上,好一阵才道:“原来小将军是女子!”楚月儿此刻未穿甲胄,是以蜀王先前未认出来。
楚月儿笑道:“大王勇力过人,十分了得。”
蜀王长叹了一声,道:“中原女人也如此厉害,我们可不敢再入中原之境了。”黯然摇头,带了士卒出营。
伍封带着众人入了大帐,让人将秦使请来。
那秦使早已经等得十分焦躁,入帐之后,向众人施礼,道:“小人奉了荀将军之令,特来求和。只盼王师能退,我们也不再入王畿一步。”
伍封皱眉道:“就是这样么?”
秦使看了看他的脸色,道:“当然,我们不再向天下索要罪臣赢利,便让他留在成周贻养天年。”
伍封哼了一声,道:“算了,你回去吧,告诉荀昌,就说王师伐逆,决无罢兵议和之理。”
秦使见伍封一言便将他打发,忙道:“龙伯虽勇,可我们秦、巴、蜀三国联军仍有战车数百、甲士数万人,万一再战,各地援师一至,只怕胜负难料。龙伯远征辛苦,何不见好就收呢?”
伍封道:“上下尊卑、天下伦理不可含糊,王师奉天子之命讨逆,上和天意,下体民情。如此含糊收兵,成何样子?你们是否能战,贵使心知肚明。在下已经打定主意,一路西向,直杀入雍都城中,此地离雍都数百里,一路西去,你们的数万之众想来无几人能够入城了。”
秦使吓得面如土色,心忖这雍都一破,不免宗社沦丧,忙道:“以龙伯之见,王师如何才能退兵呢?”
伍封冷冷地道:“要王师退兵,唯有自除逆臣,秦臣到此迎世子利即位,除此之外,再无二法。在下于此地等你三日,如无消息,便大举西进。来人,将这家伙送出营寨。”
他不等使者说话,便让商壶将秦使送走。
姬介问道:“龙伯,真的不议和么?”
伍封笑道:“当然要议和,在下可不愿意杀戮太多,只不过大节不能毁,我们一路取胜,荀昌居然还想让我们就此回去,简直是不知所谓!”
梦王姬道:“甘成那人并非智氏一党,只不过这人不大懂得政事,有些愚忠,智夫人以所谓新君公子栩的名义命他前来,他不敢不来。昨日梦梦与世子利与他和那些骁将长谈了一夜,这人已经有些心思活动了。秦使这一回去,甘成等人或有所为。”
伍封见姬介与单骄还未回来,心想等他们犒军完毕还有好些时候,站起身来,道:“在下想去看看这函谷,各位自去忙,但请王姬留下,以为向导解说地形,王姬是否愿意?”
梦王姬其实早已经察觉伍封对她的追求之意,见他越来越直捷了当,忍不住微笑,点头道:“梦梦便带你们去看看。”
楚月儿道:“夫君和王姬先去,月儿等老商回来,再一起追上去。”
伍封见她如此维护徒儿,暗暗好笑,让春夏秋冬四女也等着,再一起赶上来,他叫上鲍兴夫妇,又带了十个铁勇出营,乘轻车在函谷中缓缓行走。
只见岩上柏林荫谷,殆不见日。梦王姬一路解说谷中有名的险处,如断云峪、鬼愁窟、落魂涧、绝命岩、堕马崖、上天梯等等,众人见地形之险,闻地名之恶,暗暗心惊。到了堕马崖与上天梯之间的地方,地形更奇,松木参天,荆棘遍地。
梦王姬道:“此谷东西长十五里,深险如函,故称函谷。当年三千秦人全军尽没,便在这堕马崖和上天梯之间。此地有个名堂,唤作文王避雨处。”
鲍兴在林边大呼小叫道:“龙伯、王姬,此处有面石碑。”
众人过去看时,果见有一面石碑,鲍兴拨开周围的长草,只见上面刻着数字:“文王避雨处”。
梦王姬道:“商纣王时,见文王在西歧甚得人心,遣使相召。文王由函谷入殷,在此地遇到大雨,避于林下。武王伐纣成功之后,太公姜尚途经此地,命人立碑在此处。晋人埋伏周围,在此地袭杀秦人,便是在碑边堆以乱木,木中插着大旗。秦将孟明视要看碑上之字,命人搬开乱木,放倒大旗。这大旗便是伏军的记号。大旗一倒,晋人四出掩杀,遂能一举成功。”
鲍兴笑道:“龙伯,小人想在此处也立一碑,唤作‘龙伯王姬观景处’,是否妥当?”
伍封笑叱道:“胡说什么?我们怎能与文王比肩?!”
鲍兴点头道:“说得也是,那小人便在落魂涧和绝命岩立这碑算了。”
伍封道:“什么碑都不要立。像你这么搞法,日后有人过此地时,立碑曰‘某某大夫到处一游’,抑或‘某某夫人梳妆处’,这函谷成什么样子?”
鲍兴点了点头,想起一事来,道:“小人当日在莱夷立碑,只刻了‘群贼之冢’四字,这四字太简单了些,下次路过,便改为‘封大将军杀贼处’,再添一句‘封大将军即龙伯也,小兴儿立’,如此可好?”
众人都笑起来,小红笑道:“龙伯倒不喜欢虚名,小兴儿是想自己混出点名堂来吧?”
鲍兴笑道:“我的确是这么想。龙伯的盛名后人多半会知道,只是后人一定不知道龙伯身边有我这么个家伙。日后见了那碑,定会寻思,龙伯自然是了不起的,可这立碑的小兴儿又是谁呢?说不好有些迂腐之辈还会因此大加考证、著籍立说,立个‘小兴儿学’,岂不妙哉?”
众人大笑,梦王姬格格笑道:“小兴儿干脆在碑上刻下自己的身份名堂不就成了?”
鲍兴道:“王姬这提议极好,不过龙伯常说兵法虚实,这玩意弄些玄虚也好,刻得清楚了,那‘小兴儿学’却立不起来。”
小红笑道:“那就将你这幅尊容刻上去,包管吓得冢中贼鬼也不敢出来。”
鲍兴道:“这还真是个法子。不过我就怕别人见的我的尊容,反当了我是鬼,岂不糟糕?”
梦王姬笑道:“这函谷自从秦人全军覆没后,三年后秦人才能收埋尸骨。整整三年之间,此地白骨森森,阴风阵阵,人们常说有鬼。昨日在帐中我可不敢说,怕惊了将士,只说这是不详之地。”
小红听说此地有鬼,暗暗心惊,不禁四下观望,鲍兴哈哈大笑道:“小红也无须怕,有龙伯在此,就算是鬼也不敢出来。西施夫人还将龙伯的大戟留在吴宫之中镇鬼哩!”
正说着鬼,谷中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十分清冷,鲍兴刚刚还笑,此刻吓得变了脸色,道:“这阴风好生恻人。”
伍封见他头先还说得嘴响,此刻反而怕起来,不禁大笑。
梦王姬笑道:“这函谷还不算什么,王畿西南有一山名曰阳城。山中有一处幽不可测,似非人所能居,谷极深,林极密,叫作鬼谷。”
伍封奇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梦王姬道:“地名叫鬼谷,有没有鬼我可不知道。”
伍封笑道:“在下最擅长装神扮鬼骗人,就算有鬼,见了在下也会错认同类。”忽想起上次在铜坊中买来的薄铜面具,若是戴着它晚间劫寨,敌军会否吓得魂不附体、屎尿失禁?当日在吴国时若在坊中买些面具,晚间闯到伯乙府上,这家伙只怕会吓死了吧?想到得意处,不禁微笑起来。
梦王姬见他微笑沉思,不知道他想些什么,正响询问,忽听有刺耳的怪声从身后传来,这一次连也她也微觉吃惊。
伍封凝神听了听,笑道:“是老商追来。”
过了一会儿,果然听后面脚步声响,商壶大呼小叫跑了来,原来他拖着叉一路跑着,其快如飞,叉尾与山石上相擦,发出刺耳的怪声。
商壶道:“姑丈,姑姑和老商在营中擒了几个刺客。”
伍封惊道:“什么刺客?”
商壶呱呱叽叽地说了一阵,原来他送了秦使出营后回来,劈面撞到赢利,赢利非扯着商壶说些猎艺。正好有刺客行刺赢利,商壶与赢利猝不及防,十分凶险,幸好楚月儿久等他未回来,问过士卒后,到赢利的帐中找商壶,她的空手格击厉害无比,有她出手,那些刺客尽被生擒下来。
伍封问道:“你们有没有伤着?”
商壶笑道:“有谁伤得了姑姑呢?老商和世子利也没受伤。”
梦王姬奇道:“大营之中,怎混进了秦人的刺客?”她想,刺客既然是行刺赢利,必定是秦人遣来。
商壶道:“不是秦人,刺客是单公从人。眼下太子介已经将单公请去说话。”
伍封和梦王姬大吃一惊,此刻还哪有心思看景,众人连忙回营,营中一切寻常,姬介将他们迎进帐中,只见二十多个刺客都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楚月儿正笑嘻嘻地与赢利说话,单骄也坐在一旁,脸色甚是难看。
单骄见伍封一众进来,忙道:“龙伯,王姬,这些刺客可不干在下的事。”
伍封沉声道:“刺客随单公而来,怎会不干单公事?”
单骄道:“这都是王子厚的人。前来犒军本是王子厚向天子提议,天子便派了王子厚来,不料王子厚才出西门,驷马受惊,王子厚从车上摔了下来,虽无大碍,但脚受了点伤,行走不得,在下才会自告奋勇而来,虽然也带了些家人,仍用了王子厚的这些从人,却想不到他们竟是刺客,与我们混在一起。”
伍封点了点头,问姬介道:“太子可曾拷问过刺客?”
姬介笑道:“龙伯是一军之帅,这些事原该留给龙伯去做,小侄可不能乱问。这些刺客都是早被割了舌头,又被刺聋了双耳的废人,也无从问起。”
单骄叹道:“怪不得一路上这些人都不说话,原来是哑的。”
楚月儿笑着指住一人,道:“先前月儿擒住这人,拿住他的肩骨时,这人哼了一声,似乎不哑。”
姬介奇道:“原来有人能说话,小侄看了七八个人都是又聋又哑的家伙,以为都是哑子哩!”
伍封看那人时,见他低垂着头,道:“便问这人算了,其他的人都带走,好生看押。”
商壶将那人揪出来,重重扔在中央大案之前,那人被摔得呲牙咧嘴,头上的布冠也滚落,露出头上光秃秃一块青皮来。
伍封哈哈大笑,道:“刘始,原来又是你!你以为脸上擦灰我们便认不出了?”他向梦王姬解释道:“这刘始是王子厚的家臣,上次偷偷潜入南郭先生旧宅的就是他,他的头法便是被小刀一钺斩落。”
商壶伸出大手在那人脸上擦揉,掉下了许多泥灰,露出其真面目来,果然是刘始。
刘始叩头道:“龙伯饶命!”
伍封冷冷地看着他良久,让刘始心中直发毛,忽问道:“梁婴父派你来行刺么?”
刘始道:“是王子厚派小人来,与梁师父无干。”
伍封喝道:“胡说!此事对王子厚一点好处也没有,王子厚有何理由刺杀世子利?”
刘始战战兢兢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是王子厚的家臣,自然是……”,伍封冷笑道:“你虽然是王子厚的家臣,却也是梁婴父的弟子!你临行前梁婴父是否对你说,万一事败,便攀诬在王子厚身上,因为我们会看在天子面上不了了之,遂留你一命?”
刘始张大了嘴看着伍封,满脸惊讶之色,显是被伍封说中了。
伍封又道:“那梁婴父是否还说,你若说是他指使的,我们便毫无顾忌,将你杀了?”
刘始道:“这……,龙伯怎听到的?”
伍封叹道:“你这人真正是个蠢材!你若说是梁婴父派来,我们要治他的罪,自会留你一命,当个证据;若说是王子厚,我们要维护他,难道不会杀了你灭口?”
刘始吓得一哆嗦,满脸流汗,道:“小人真是梁婴父派来!梁师父说了,龙伯大败秦人,智夫人和公子栩便凶险了,唯有刺杀了世子利,龙伯这场仗就算白打了。”
众人心里十分佩服,须知这刘始行刺失败,自知罪大,要他老实招认甚不容易,想不到伍封三言两语,便将他的真话逼了出来。
刘始道:“前几天智伯派了絺疵到梁师父处,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梁师父便派小人带人来行刺。因为等闲难入大军之营,梁师父故意与王子厚说起犒军之事,王子厚果然向天子提及,正合天子之意,天子就派了王子厚前往。小人是王子厚的家臣,悄悄在王子厚驷马的缰绳上插了几根尖针,驭车时每一年勒缰,针便扎深一点,出了西门不久,尖针终刺在马身上,驷马负痛乱跑,便将王子厚摔下来。正好单公送出西门,遂自告奋勇而来,因我们已在途中,单公便不会换人了。行刺不论成败,罪责都由单公担当了去。就算单公脱了罪名,仍会由王子厚承担了,怎也不会算到梁师父身上去。”
单骄气哼哼道:“这梁婴父当真是可恶之极!”
伍封点头道:“这计谋甚高明,定是絺疵想出来的,这人果然甚有智计。那些刺客也是智瑶派来的么?”
刘始摇头道:“刺客是梁师父自己训练的,他从各地收罗死囚,割舌刺耳,每日酒肉美女服侍,又教以行刺之技,总共有一百人,费了四五年才练成。梁师父说他们的刺杀之技不在董门刺客之下。”
楚月儿道:“怪不得这些人十分悍勇,奋不顾身,原来本是死囚。”
伍封问道:“除了这些刺客,梁婴父还有多少能为他卖命的弟子?”
刘始道:“如果不算世族子侄,大约还有七八十人。”
伍封又问:“梁婴父与刘公私底下有何交往么?”
刘始道:“这倒没有,龙伯未来成周之时,梁婴父最忌惮的便是刘公了。”
伍封皱眉道:“想不到梁婴父手下有一百多个好手,怪不得他在成周势力不小,能与卿大夫并肩。上次他与桓魋合谋加害世子利,我一直隐忍不发,便是想弄清楚粱婴父与王子厚、刘单二卿的关系,免得他们盘根错节,极容易弄得一团糟。既然梁婴父与王子厚、单公、刘公无涉,这便好办得多了。”
梦王姬本来担心王子厚牵涉在内,此刻见行刺与王子厚无关,放下心来,问道:“你们怎么想着大白天在营内行刺?这不是甚难成功么?”
刘始道:“本来梁婴父让我们晚间动手,其实小人也觉得晚间动手易成功些,不过小人知道龙伯府上个个都是高手,总是在想,晚间就算杀了世子利,有龙伯在这里,我们也无法逃出大营。”
赢利忍不住道:“既然你明知道如此,为何还敢动手?”
刘始道:“小人是临时起意,因见龙伯带了府中人出营,心忖这是天赐良机,便冒险一击。其实不管能否得手,至少逃出去的机会大些,这也是小人的一番私心。”
伍封点头道:“今日是我大意了,只顾防着秦人,没想到有人敢在大营行刺。其实梁婴父此举看来很险,实则趁我们大胜松懈之际下手,更容易成功。”
梦王姬叹道:“这事可怪不得龙伯,梦梦虽想过可能有人会行刺世子利,可没料到真有人敢这么做,尤其是来自成周的自己人。”
赢利道:“今日幸好有老商暂挡了一阵,等到月公主赶来,若非月公主神勇,梁婴父这诡计恐怕便得逞了。”
伍封见再问不出什么来,让士卒将刘始带下去。
梦王姬秀眉微蹙,道:“成周有梁婴父这个祸患,甚为可虑,若是秦人顽抗不降,时日拖得久了,不免夜长梦多。”
伍封想了想,道:“秦使必会再来,我有一个办法,等秦使来后,吓一吓他。”向鲍兴道:“小兴儿,等秦使出营时,故意放出一匹马来,假意是走脱。你找一个看来蠢笨的家伙,让他背着十日干粮,扮作追那马儿,不小心将干粮露出一点,让秦使看见。”
鲍兴呵呵笑道:“本来这小卒让老商去做最为合适,不过那秦使认识他,只好另派他人。”
梦王姬点头道:“龙伯是想让秦使误以为我们想全力进军?”
伍封点头道:“不这么吓一吓他,只怕秦人还有些拖拖拉拉。是了,梁婴父之事,各位千万不要泄露,免得走露了风声,让他逃了。等秦事一了,在下便治这家伙的罪。”
经过这件事后,帐中人人都痛恨梁婴父起来,一齐点头,唯恐被那梁婴父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