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无弹窗 正文 火葬
外公临死前再三叮嘱母亲,千万别把他火葬了。外公有点死不逢时,当时全国推行的火葬正如火如荼地向农村蔓延,下级干部执行的力度更是前所未有。如果谁敢偷偷把人埋掉,罚钱自不必说,挖出尸体当众焚烧才叫人毛骨悚然。[]
为了使外公走的安详些,母亲只好当时欺骗外公,答应他的要求。等他死了之后,母亲还是把他送到火葬场,把他的尸体烧成了一把骨灰,放在jīng美的骨灰盒里。如果外公真的在天有灵,他一定不会含笑九泉。
外公怕火的记忆源于他年轻时发生的一场火灾,外公从地里干活回来,发现家里燃起了熊熊的大火,里面还有哭叫声。外公想都没想,一头扎在火海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母亲,外公救出了母亲,再次冲进火海里,等他再次救出已经奄奄一息的大姨,外公已经被火烧得不成样子。
外公年轻时的经历给他的心理打上深深的烙印,这成了他一生恶梦的起源。母亲儿时玩火烧身的经历,特别是她姐姐的死,给了母亲一生都难以忘怀的伤痛。母亲只有用一生一世的忏悔,来告慰姐姐的亡魂。
可想而知,他们对于我耳濡目染的影响有多么大。更何况,我在网上曾经看到过火葬场泄露的人体火化时的照片,人体火烧引起的极度抽搐,极度扭曲,极度难看,足以震撼所有人柔弱的心灵。
我也是个极度怕火的人,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我对于水却显得无比亲近,我喜欢水的透明,喜欢水的清凉,喜欢水的温柔。贾宝玉也应该是个爱水之人,所以他整天扎在女人堆里,所有他才能说出富有哲理而又流传千古的话: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
生活是一个最富有幽默感的大导演,它时时刻刻都不会忘记和所有人开个玩笑。“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像我这样的“死”人,它明明知道我是假死,明明知道我怕火,但却让我火葬,它可能想惩罚我这个不知爱惜生命的人,让我体会一下什么是切肤之痛,它想让我的身体在烈火中烧成灰烬,让我的灵魂浴火重生。
今天是我的躯体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rì子,到了上午十点钟,我将在亲人的陪伴下奔赴暝想之城,暝想之城是我们这座城市最具标志xìng建筑,他还有一个非常通俗的名字叫火葬场,这里面所有的建筑都有一个高雅的名字,如奔月台,离魂谷,驾鹤堂等等,这些建筑把死亡都衬托得肃穆庄严,仿佛这不是赴死,而是赴一个庄严的仪式。
亲朋们把我从车上抬下来,然后放在一辆铁质的高脚滑板车上。我听到母亲和妻子的哭声更大了,我知道在过一个长长的yīn森恐怖的走廊,我就要到离魂谷去了。我能想象得到,离魂谷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我爱恋躯体的灵魂将依依不舍的离开燃烧的躯体,看着它住了三十年的躯体,在火焰中燃烧,扭曲,萎缩,最后慢慢变成灰烬,那种决绝的无奈,所有的语言都无法表达?
似乎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他们没有把我推进离魂谷的火海里,而是把我停在一个清凉的房间里,有人解开我的扣子,脱掉我的衣服。我忽然想到他们可能在寻找一些值钱的东西,我竟然想发笑,要不是没有力气,我肯定会笑出声来吓死他们。
我觉得我似乎又错了,他们并没有因为在我身上找不到值钱的东西而怨愤,更没有因为怨愤而像盗墓人一样气急败坏的去鞭尸。他们却出乎意料的发出了笑声,真让人费解,他们为何对着一具尸体贪婪的笑声呢?听了他们的谈话我才明白,他们在从事的罪恶勾当。
年老的声音说,我干了那么多年的焚尸员,从来没见过保存的如此完好的尸体,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身体上连一个尸斑也没有。
年轻的声音显得有点激动,是啊,舅舅,这下我们可发财了。我们把他的内脏器官全部挖出来,肯定能买个好价钱。
年老的声音说,那是肯定的,这个人要不是脸长得有点难看,肯定能成为尸体中的尤物。你看他的骨骼多么匀称。上下肢骨头以及躯干的比例堪称完美。把他的骨骼制作成标本,卖给医学院,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年轻的声音更显兴奋,能不能卖到这个数?他应该打了个手势。
年老的声音怀着不屑,你小子没见过世面吧,少说也能卖到你估的八至十倍。
年轻声音几乎叫了起来,你说能卖八到十万。
舅舅对他的估价颇具自信,那是当然。
我听了他们的对话,越听越觉得可怕。无怪乎那么多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都争着去火葬场工作,原来这里面藏着天大的秘密。我“活着”的时候,曾经看到过,有关印度人骨市场的报道,总觉得那不过是记者为了哗众取宠而杜撰的传闻,因为这些贩卖人骨的市场大隐于市,秘密藏于人间,根本没办法考证。
没想到我们中国的器官贩卖和人骨市场,就藏在火葬场里,我这个假死的活人,成了活生生的受害者。
年老的声音催促道,你还不赶快去拿刀,我们要尽快投入工作,他的亲属还等着收骨灰呢?
我这就去拿,年轻声音疑惑道,我们不是要他完整的骨头吗?我们还上哪里给他亲属弄骨灰去?
年老的声音有点不耐烦,骂道,你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昨晚吃过狗肉后,我曾经嘱咐你把骨头收起来,骨头自有妙用……
还没等他说完,年轻人就跑了出去,还边跑边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她们怎么还不来呢?
“她们”指的是碧眼金发以及她的队友们。在前面的故事中我忽略了一个细节,碧眼金发临行前曾经告诉我在人间蒸发的方法,还一五一十地交代我怎么做怎么做。她并且告诉我,只有这样做我才能彻底的消失,我消失了之后人们才不会想起我。(你想啊,谁愿意想起一个死人呢?)只有这样做,我才能顺利的完成变形,最后获得重生。
我收到药丸后,所做的一切基本上全是按照她交代的步骤一步一步进行的,即便是我被药物控制之后,事情的发展也基本上是按照我们的预想的方向顺利的进展。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没想的事情进展到这里,却发生了这么个意外。
如果她们还不来救我,我一会儿就会被他们开肠破肚,我的骨骼会被他们制成标本,卖给医学院,我的骨骼可能还会受到调皮大学生的羞辱,比如他们会撑开我的下颌骨,然后给我的嘴里叼上一支粉笔,我骨骼的滑稽形象一定会逗得他们捧腹大笑。
人生有那么多的无奈。生,不能选择生。死,亦不能选择死。更可怜的是我的亲人,他们捧着几块被烧焦的狗骨头,寄托了那么多对于我的哀思。我的妻子还可能把那几块狗骨头,葬在家门前的荷塘里,她肯定以为按照我的遗书,完成了我的遗愿。
脚步声由远及近,年轻的焚尸工边走边对他舅舅说,舅舅,你刀法娴熟,你来开膛吧?
舅舅听到外甥的赞誉似乎有点飘飘然,那是当然,就你小子那刀法,宰猪杀羊倒是绰绰有余,但是,干这细活,你还得练几年。
外甥说,那是,那是,再练十年我也及不上舅舅。
舅舅听到赞美,呵呵的笑了,他说,你小子别光顾着说话,快点把刀给我,你现在就把狗骨头扔进焚尸炉里,他们还等着收骨头呢?
年轻的声音应声道:好的,给你刀,我这些狗骨头扔进焚尸炉里去。
我仔细地听着他们的谈话,生怕漏掉每一个内容,因为他们说话的每一个细节都关乎着我的死法,以及如何死。虽然我无能为力去改变自己的死法,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他们说的死法,会给我们带来何种的痛苦,还有他们所说的开膛破肚会比在烈火中燃烧更疼痛更难受吗?
年老的焚尸员用他粗糙的手在我的肚子摸了摸,似乎在寻找适合下刀的地方,他摸到我的肋骨下方,用大拇指按了按。
我当时因为极度的恐惧,大脑出现了片刻的混乱。我竟然想到了臭名昭著的开膛手杰克,研究发现他有相当熟练的解剖学知识,但是这个年老的焚尸员,对于他的解剖学知识却不敢恭维,你想啊,那个著名的外科医生,做手术时先摸半天,然后再下刀?我甚至想他最好先割破我的喉咙,让我死了之后,再去挖我的内脏,这样最起码能免去我被生割活剥的痛苦。
冰冷的刀刃正在慢慢地划破我的肚皮,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以及刀口里溢出的血液在我肚子上流过的痕迹。
只划了一刀,焚尸员忽然停了下来,一下子把刀扔老远。嘴里发出惊愕的尖叫声,血,血
年轻的焚尸员刚扔完狗骨头回来,看到舅舅吓得差点坐在地上,连忙去扶住他。问舅舅发生了什么事,舅舅似乎有点神志不清,还是一个劲的叫,血,血,并且用手指了指刚刚被他划过一刀的尸体。
年轻人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cāo作台上的死尸竟然在流血,他着实也吓了一跳。但是他毕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唯物主义者,鬼呀,神呀的唯心主义的东西他根本不信,所以只是片刻的恐惧之后,他就平静了下来。
根据以往的经验推测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这恰恰说明了一个问题,眼前的这个尸体根本就不是具尸体,他还活着。
他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舅舅,舅舅弄明白了眼前见到的现象不是诈尸之后也平静了下来,他问外甥,你确定他还活着?
年轻的焚尸员肯定地回答,我确定,他并解释道,人死了之后一般一天之内血液就凝固了,除非是感染了病菌的尸体血液长时间的不凝固,但是感染了病菌的血液几乎是黑sè的。你看他的血液多么的鲜艳,和活人新鲜的血液没什么两样。
年老的焚尸员还是有点将信将疑,你是说他真活着?
年轻人似乎也不敢百分之百的肯定,所以他回答时给自己留了点余地,应该是这样吧。
舅舅忽然又有了意外发现似的大叫起来,这下完了,这下真的完了。如果他还活着,你说他会不会听到我们说话?
年轻的焚尸员根本没想想到这个问题,所以他回答的有点模棱两可,如果他没死,他可能听见吧。
舅舅说,他若能听见我们的谈话,我们所干的这些事不就全暴露了吗?你知道我们干的这些事可是违法的,如果他把听到的全说出去,我们的下半辈子要在监狱中渡过了。他把话锋一转又接着说,我一大把年纪了,该走的路都走了,该享的福也享了,下半辈子在哪儿其实都无所谓。可是你却不能去坐牢啊,我老姐就你这一根独苗,没有了你,她可怎么活!
年轻的焚尸员听舅舅说的在情在理,又想想可怜的母亲一个人把它拉扯大确实属不易,所以他的内心产生了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邪恶念头,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个杀“尸”灭口。
他去捡起舅舅扔在远处的刀,步子坚定地走了回来,重新站到我的身边。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是那么的逼人而又富有杀气。
有时候,死有那么不容易。当你陷入生的绝望,实在是无奈赴死的时候,忽然又看到柳暗花明。当你迷恋生之景象,被它陶醉,留恋往返的时候,却又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死神的一个微笑。
年老的焚尸员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杀气,他问年轻的焚尸员,你要杀死他吗?
年轻的焚尸员的声音显得yīn森恐怖,是的,舅舅,我就是要杀死他,不管他听得到,听不到,我要让他变成真正的死人,你知道死人是永远不会开口说话的。
年老的声音说,要不,我来动手吧?万一将来暴露了,你就推脱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干的,与你无关,说不定还能保全你自己。
年轻的声音说,你干我干,还不都是一样吗?这个屋里除了他之外,就我们俩人,你可是我的亲舅舅啊!
我听到年轻人越说越激动,我知道我的生命经历过了无数次的跌宕起伏之后终于要走到尽头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人的内心是那样的yīn暗和邪恶,每个人都可能为了保全自己,举起罪恶的屠刀,残杀一些无辜的生灵。我死不足惜,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在作孽,正所谓天作孽不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现在想想,我和妻子平淡地生活在一起是多么美好,可是我当初却从来不知道珍惜,当我知道珍惜平淡生活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宿命吧。
每个人都有对生渴望的本xìng,这个本xìng驱使着我还是盼望着奇迹的出现,比如说,碧眼金发她们,她们可是答应过拯救我生命的人,她们怎么还不出现呢?
生命只需遭遇一次奇迹,便可以带来无限的幸运。我就是那个千万分之一幸运的人。
就在年轻的焚尸员丧心病狂的举起尖刀,奋力地刺向我的时候,奇迹正的出现了。我先是听到一声沉闷的声响,接着又听到刀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因为这个声音我第二次听到,显得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熟悉。
我不能睁开眼睛,看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能听到声音,从声音推测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个沉闷的声音应该是什么东西打在了年轻人身上,年轻人被打了个趔趄,他把手中的刀扔了出去,刀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我听到的第二个声音。第三个声音应该是年轻人倒地的声音,这个声音不但沉闷而且短促,第三个声音过后的片刻,空气突然变得浑浊不堪,这应该是年轻人倒在地上,荡起了地板上的尘土。
年老的焚尸员一定被突然发生的事惊呆了,他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重物击中了后脑,倒在了地板上昏了过去。年老的焚尸员应该比年轻的身体更胖一些,他倒在地上荡起了更多的尘土,因为我躺在了铁皮车上,离地板较近,所以我能清楚地感知空气中成分的变化,要不是我连打喷嚏的力量都没有,我一定会连续打两个以上的喷嚏,用于驱赶钻进我鼻子里的尘土。
我敢肯定,一定是碧眼金发她们来救我了。还是她那双粗糙而又有力的手,把我肚子上正在流血的伤口用胶带粘住,之后,她们又把我放上了一个软担架,她们抬着我雷厉风行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也许当时我是高兴过度或者是虚弱过度,我被她们这一颠簸,我身体的供能严重不足,特别是刚才关乎生死的经历,使我的脑细胞异常的活跃,但同时却耗去了我身上大量的能量,现在忽然放松了下来,我的脑细胞供能明显的不足,我的意识慢慢的变得模糊,头脑在慢慢的变成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