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残阳铺水中无弹窗 正文 第四章 正文
我跟草草说:“坏了,我们班那个宋晓小不见了,一天一夜既没回家也没回学校。”草草帮我分析情况,她说:“像她这种家庭现状的女孩子,得不到父母亲人的爱,在学校又得不到老师和同学的关怀,心灵深处有创伤,心理上有压力,她就会寻找自己的方式或者自己喜欢的其他途经去掩盖这种创伤,缓解这种压力,而这种方式和途径甚至是错误的、毁灭的、误入歧途的,但对于她来说却是一种快乐、zì yóu、甚至幸福。所以当你批评和训斥她的这种畸形的逃避现实的方式时,她才那么理直气壮地表现出一种高傲地、不被理解地委屈和倔强,那么我行我素,那么固执、叛离和对一切的不屑一顾。”我连忙赞成草草分析的无比透彻,细想宋晓小离父母七八年,有父母等于没父母差不多,长期寄人篱下,姑姑姑父的态度不言而喻,真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一致问题成疾,酿成今rì之局面。作为她的班主任,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开始压在我的心头,我明显的感到自己的心每跳一下像逾越一条鸿沟那么累。我坐不住了,我必须向我的领导汇报,要知道,对于一个学校,一个老师来说,学生突然下落不明,就像一个男人丢了老婆,一个jǐng察丢了枪,不啻为一个晴天霹雳!
我来到米校长办公室,米校长不在,打他的手机已关机。从米校长办公室里出来,就一头和宋副撞个结实,宋副那瘦小的身躯就差一点儿没随风而去。宋副就说:“小王,慌这么很干吗?怎么一脸晦气,赌博输了?”我说:“哪还有心思搞那些,班里出的乱子就够我收拾得了!”
我随他进了副校长办公室,他就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口一口地吐着悠然的烟圈,听我把宋晓小失踪的前因后果向他汇报一清二楚。他听完就站起来像不由自主又像安慰一般拍拍我的肩:“小王,看来你还是初出茅庐,嫩枝嫩芽呀,没有经过什么大风大浪的洗礼,这么点事就慌乱成这样?宋副坐下来又接了支烟说;刚才你去米校长那里就是为汇报这件事?”
我说:“是的,我必须向他汇报清楚。可是他刚才不在办公室电话不通,我正急着呢!”宋副把眼睛眯成豆那么大:“米校去参加市里校长培训班了,三五天不见得回来!”他边潇洒娴熟地弹着烟灰,边微笑得很和蔼似地说:“你呀,嫩!这点事何必麻烦米校呢,米校说不上rì里万机,那也是rì里百机的吧!小王你说是不是?”我说:“可是,这不是一件小事呀?”
宋副把脸伸到距离我的脸一寸以外,盯着我的眼睛用一种隐秘的口气说:“正因为是一件大事,而目前它还不够大,把大事变成天大的事才好办!”
我糊涂了,一脸愕然疑虑地看着他,而他脸sè暗淡下来,把手里半截烟蒂丢进烟灰缸,说:“天大不大?天要是塌下来先砸死谁?”我摇头,一时茫然,猜不透他要编造一个什么奇怪逻辑。他很大度地站起,昂扬地说:“天塌下来了,有高个子顶着,你怕什么!?”
我连忙吃了一惊又吃一惊,只在几秒的瞬间而已。最后宋副泰然自若地坐回椅子上,扔一支香烟给我,说:“也来一根?”我笑着摇头:“我从不沾的。”他就嗤嗤只笑,仿佛这本身很好笑似地,他说:“男人不吸烟就好比女人不搽胭抹粉,还叫个什么男人?做一个男人其实不容易,要做好一个男人就要吃喝piáo赌都占全,在世面上才活的潇洒,在红黑两道上才吃得开,也不白来世上走一遭!看你活的这么谨慎,累吗?这要是在上个世纪你是个标准的同志,而在现在就叫不能与时俱进。”我只好勉强笑着说:“宋校长,那你以后得好好教教我,我得向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呀!”宋副笑得埋没了两个小眼睛,说:“虚心使人进步!”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心里却如一盏明灯虚亮着,就想找个人聊天,哪怕是胡扯也好。我就拨通了草草的手机,一首《水煮鱼》让我重复听了好几次,也陶醉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失望了好几次。整整一夜我都在猜想她无数个不接我电话的理由,然而没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能让我温柔入眠。
第二天早上上班,草草的位子空着,一直到放学也没见着她的影子。她桌上一如我桌上堆砌如山的书籍被收拾的干净整洁,空无一物。我的胸腔里一下子像少了样最重要的东西,也空了起来。我突然意识到我久已恐惧和盼望的痛苦来临了,该来的那一天终究会来,长痛不如短痛。我问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他们说草草好象请了长假,早上很早来收拾了东西,也没说干什么就走了。我一下子茫然的如一个白痴,喃喃自语道:“蝴蝶飞了,终于飞了……”,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如看一个真的白痴加二百五。之后我又接着拼命打她的手机,我有一种无法克制地想见她和她说话的强烈yu望,哪怕只是最后的一面决绝之缘,或者是最后说上的一句再见。可是每一次的回音都重复着一句你所拨打电话已关机,仿佛真空天外来音,空洞、冰冷。
我觉得我不再是一个统一的自己,而是被一分为二,一半勉强去备课、上课、教训学生以及吃喝拉撒,一半因草草去忆苦思甜。这几天我一直处在正常人与疯子的边缘,动不动就对学生歇嘶底里地数落、咆哮,甚至在教案上神经质地奋笔疾书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词句。我只想让时间快如流星,空白如纸,让我狂躁地一叶翻到底,让记忆死去。我不想去管任何事情,甚至宋晓小的失踪也开始麻木不仁,我在想,她的父母不去管她,姑姑、姑父也表现的比谁都无所谓,她自己又是那么义无反顾似地自暴自弃,那么我这个人似乎就无关痛痒了,何必再去狗拿耗子,吃力不讨好呢?想到这,我反而平静了许多。
正当我淹在自己为自己营造的一厢情愿的悲天悯人的十面埋伏里时,米校长从市里学习回来了。他老人家一回府,不等我独自伤感个痛快,就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真是祸不单行呀!
校长办公室里很安静,米校长端坐在他那宽大、豪华、气派的办公桌后面,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没有什么表情。两组沙发上依次坐着宋副、陈副、教导处主任、教务处主任、后勤处主任、校团委书记及部分班级的班主任。我一走进去看这阵势就心里大叫不妙,乖乖找了个角落坐了。
米校长看都不看我,说:“王树,你班出了这么大的事,跟没事人似的,为什么不及时向我汇报?宋晓小本身就是个问题学生,当初你不及时处理掉,拖出现在这个样子,你王树纵使有三头六臂,看你收拾去吧!”米校长给人的印象就是易怒、肝火过旺、出言语重,像拿锤砸人。他说这话时把桌子点的啪啪响,他虽点在桌子上,却痛在我的脸上。他霍地直起身站起来:“你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时吗,要是宋晓小有个三长两短,弄不好是要砸饭碗的,我米某人的饭碗砸了,你们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饭碗也不见得是钢打铁铸的!”他点了支烟,连抽两口接着说:“宋晓小算来已经失踪四天了,你别看他的家人现在似乎不管不问,问题坏就坏在这里!假如现在她的家人有人站出来过问此事,那事情反而好办了,可令人不安的是现在面对宋晓小的失踪,他的家人和亲戚反应平淡,居然没一个人出来问事,这是不正常的!更令人气愤的是我们的老师,包括在座的各位,行动迟缓,甚至无动于衷,人命关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真要是他宋晓小有个死活,我们学校怎么说得清?这责任谁能担当的起?说好听点叫跳进黄河洗不清,说难听点叫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到那时,宋晓小的家人亲戚就会全跳出来,和你算总账,诸位,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吧!”米校长的一番檄文似的数落,像点燃了zha药的导火线,把大家也搞的激动起来,开始小声议论,后来就进一步演变成沸沸扬扬的各抒己见。我被挤在那个沙发的角落里,语言表达功能被他们的语言表达功能牢牢封锁,我的耳朵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洗理了一次又一次,而我只能作正襟危坐的俯首聆听状。我侧目睨视宋副,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吸着烟,一心一意得仿佛根本就没这回事似地,喷云吐雾之间,他的脸一隐一现,扑朔迷离的味道。
我被当作一个彻底的**盾牌,圆满地完成了为他们泄愤、斥责、咆哮的光荣任务之后,终于听到了他们废话连篇之中最有实际意义的部分——提出解决应对方案。他们大致分两个方案,一是把学校老师分成若干组分头到城里各街道的网吧、迪厅、溜冰场、酒吧、车站等宋晓小可能去的场所寻找;联系宋晓小的所有亲戚,搜索有利线索,联合搜寻;利用媒体刊登寻人启事,向110报jǐng以求帮助。二就是出示公告,以宋晓小多次违反校纪校规,劝戒不改,无故旷课为由,予以开除,这样顺水推舟,把她扫地出门,把责任推的一了百了。也就是说我们把你开除了,你在外面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就不管我们学校事了,就粘不住我们了!
这样大家就分成两派,赞成前者的说第二种方案不行,那样推责任是在冒险,容易起纠纷。赞成后者的说第一种方案行不通,理由是宋晓小已失踪四天,不能保证一找就能找到,万一找不到或者出了其他岔子,不是惹火上身,向世人不打自着吗,到时候想捂都捂不住!一时众说纷纭,争论不止,此时方显老师的说理论证的嘴上工夫。我坐在那里,保持沉没,惟恐言一出又要惹祸上身,成为他们责怨的焦点。米校长双手抱头,倒在沙发上作痛苦冥思苦想状。忽然他猛地站起来,啪的一声手掌拍在桌子上,一切议论戛然而止。他说:“好了,对于宋晓小这件事,人我们要找,但是责任也要推,这叫有事不能怕事,无事不能揽事。两种方案都是可行的,建议两种方案同时进行。学生没了就要找,不能说干脆不找,但是也不能完全像第一种方案那样,大张旗鼓地找,要严格封锁消息,不能对外声张,更不能急着向上级主管部门上报、报110、向媒体登寻人启事,这就等于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吗,向世人宣告我们三河中学把学生弄丢了,自讨苦吃;我们找的方式,是老师也别上课了,留下部分人看住学生上自习,其余的全部出动出去找线索找人。这边教导处马上起草一个对宋晓小的处理公告,对外宣称已经开了除宋晓小。这样一来,找着宋晓小更好,万事大吉,如若找不到,第二个方案就能起作用,责任能推多少是多少。”大家无不赞同米校长的建议,都说这样双关齐下,有备无患,是上上之策。
开除宋晓小的公告一贴出去,百味园小吃店的几个老板和好多学生就开始抱怨不已了,不是为了开除宋晓小,而是开除了宋晓小,她欠下的账谁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