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无弹窗 第一卷 【谁家新燕啄春泥】 第七十九节 祝福 (上)
大明嘉靖三十二年腊月底,绍兴府会稽县。年谣有云‘二十七,赶大集;二十八洗邋遢。’这话说的是,老百姓会在腊月二十七这天,全家出动赶大集、买年货,采买足够半月之用的柴米油盐、鸡鸭鱼肉。然后从二十八这天,便不再出门,在家里洗洗刷刷等着过年了。
商家一年的经营到二十七也就结束了,但二十八回家过年前,还得把商铺收拾的干干净净才行。所以尽管这一天街上的行人稀少,可各家店铺却热闹不减……
永昌坊宝佑桥街上的一家店铺门前,一个穿着蓝布夹袄、黑布棉裤的高大青年,正带着两个伙计进行大扫除。两个伙计扫地擦窗棂,洒水抹柜台,忙得不亦乐乎……东家仁义厚待,大家关系又非比寻常,伙计们自然实心做事。
那大个子青年却搬了个梯子搁在门口,端着水盆抹布,敏捷的爬到顶上,开始细心的擦拭那块楠木匾额。他如对待婴孩一般,轻轻的抚摸着匾上‘三仁商号’四个古拙有力的大字,心中不由涌起一些感慨……
转眼之间,这家三兄弟合伙的商号,已经红红火火成立一年半了,生意也越做越大,从最初的每月四百斤细盐,到今年上半年的六百斤,下半年的八百斤,收入整整翻了一番。他们兄弟合计着,明年还要再开两家分号,争取一年能卖十五小引、三千斤盐……虽仍然跟那些动辄上万斤的盐商没法比,但已经可以保证两家人加上沈京一辈子衣食无忧,手头宽绰了。
其实今年,他的生活就好了一大截。不说别的,单看他的体型,从原本又高又瘦,变成现在的又高又壮,脸sè也红润健康,就知道他已经委屈不到肚子了。
按说手里有钱了,生活也好了,他应该没啥烦心事才是,可长子最近却时常莫名其妙的心乱,一想到一些场景,便忍不住热血上头,恨不得立刻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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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东家……”伙计的呼唤声,把沉思中的长子叫醒,他‘哦’一声,低头道:“什么事?”
“您再不停下的话,咱们这匾额就要透气喽。”俩伙计在梯子下笑道。
长子感到有些没面子。讪讪问道:“活都干完了吗?”
“就等您检查了。”伙计笑道:“当然肯定没有您擦得匾额干净。”长子平rì宽厚。伙计们跟他有些随便。
长子从梯子上下来。在屋里检查一圈。见大差不差。便点点头。走到柜上。从腰上取下钥匙。打开抽屉。摸出两个红包来。递给早就巴望着地俩活计道:“回去给大叔大婶问个好。我过年去看他们。”他和沈默虽然已经搬出草舍了。但心里一直有那些可亲地街坊。除不时周济之外。连店伙计也是从那里雇地。
两个伙计接过那沉甸甸红包。兴高采烈道:“过年来给沈爷、东家拜年。”长子又嘱咐他们正月十六开工。便放他们回家过年了。
待伙计走了。长子将梯子搬进来。再把那些不太干净地地方。重新打扫一遍。待彻底满意了。这才上门板。关店门。从后门回到天井里……原来这是个‘四水归堂’地宅院。朝南地正房做了店铺。后院三面都是两层白墙黑瓦地小楼。围成一个两丈见方地大天井……或者说是小院子更合适。
长子进去天井。看到老爹正在整治新宰地鸡鸭。厨房里冒着腾腾地热气。闻闻味道。他便知道是自己老娘在蒸年糕。
姚老爹也看到长子,手上不停,压低声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才回来。”长子说前面刚忙完,他爹便指派任务道:“快去厅堂里打扫干净,千万莫碰倒了祭器。”
长子这才想起,今天是请大菩萨的rì子。照老年人的说法,天上的菩萨不进不洁之家。因此‘祝福’之前,必须把厅堂、祭桌、祭器掸扫、洗刷得干干净净……他虽然有一双弟弟妹妹,但这么重要的差事,父亲是万万不会交给小孩的。
长子刚要答应,他娘也从厨房出来,脸被热气蒸得通红,手腕上还带着对绞丝银镯子,撩撩额前散乱的头发道:“去看看沈爷起了没?起来了我给他下面。”
长子挠挠头,闷声道:“那我先去看看沈爷。”便把他爹的差事搁一边,往东厢楼上去了。
东厢二楼分三间,长子轻手轻脚的上去敲敲门,小声道:“cháo生,沈叔起来了么?”
房门吱呦一声打开,一个身材修长、面目清俊的青年闪身出来,正是长高了不少的沈默,他吐出一口浊气,小声道:“睡得跟死猪似的,估计得后晌才能起来。”说着有些郁闷道:“为了当上这个主簿,三天竟要醉倒两回,实在是划不来。”
说话间,两人进了隔壁书房,里面整整齐齐堆着各sè书籍,屋子中间虽然有炭盆,却因为怕走水,人离开就熄了。
沈默不由打个寒噤道:“真是冷啊。”长子便赶紧把炭盆升起来,随着橘sè的火光欢快跳跃,屋里终于渐渐暖和起来。
沈默这才脱了身上的半旧蓝sè大袄,露出内里的栗sè长衫,更显得清瘦潇洒,温文尔雅……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他半倚在一张铺了棉被的安乐椅上,一边沏茶冲水,一边斜瞟着心不在焉的长子。
待他起身在凳子上坐下,沈默递一杯浓茶过去,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长子连忙摇头,端起茶杯便往嘴上送。
“烫!”沈默赶紧将他拦住,似笑非笑道:“这也叫没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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