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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姜花无弹窗 正文 第二章 炎夏,炙热,邂逅

    兔子走后我的生活平静了很多,我用时间平复自己波澜的心,我觉得这个城市很空,大街上也很空,每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人从来都不是面带笑容,他们的行sè匆匆,我的貌似从容。工作已经变成了鸡肋,我开始怀念单纯的读书时代,我开始怀念那种纯朴的校园氛围,我对自己说,木子,走吧,离开这个空洞的城市,去看看世界的模样吧。

    你有没有这样的情况,当心受到了伤害,瞬间想到的就是逃离。逃离这座城市,逃离熟悉的街道,逃离嘈杂人群中可能会遇到的相识的脸孔。觉得陌生无比安全,离开这座城市,就好像离开了所有曾经的过往一样。用一种并不存在的将来安慰自己,离开这里,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我给自己报名了法语培训班,因为想去欧洲所以语言是必须要攻克的一个关卡,法语的优美听说了很久,也仰慕了很久,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生的分叉,我可能都没想过要这样近距离的去欣赏和接触这一种异域的美好。半百说,人生的际遇就好像是蝴蝶效应,一环扣着一环,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只是因为你扣在了当时的这个环上。在那个记忆中最炎热的夏天,我每天下班后持续的奔波穿梭在城市的地下铁,偶尔停下来听那些卖唱歌手单薄的歌声,总觉得莫名心痛,那些悲伤的歌啊,没有经过悲伤的人怎能明了,,,,,,

    法语课的老师是一个法国女子,一个班级20个人左右吧,女孩子居多,环肥燕瘦,可是我的眼神没有聚焦点。我经常从法语书中抬头看着黑板做笔记,前方空灵,除了黑板还是黑板,我不跟同学交流,我只是一个人来,然后,再一个人走。我似乎彻底的从我之前贪恋的世界里抽身而出,绝对或者零,没有中庸。

    这是一个短期的法语培训,强度比较高,一周五次,每次三个小时。虽然英文底子还不是很差,但是一个全新的语言对我来说,还算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情。特别是在失去jīng神支柱和焦点后,它有如雨后清新的竹笋,嫩嫩的绿绿的充满初恋的味道,新鲜的展示着我之前没有看见过的青蓝的天。那时候一周五天,我都在和法语甜蜜的恋爱着,我忽然觉得人生也不是特别的茫然,失去后总会有新的得到,只是心的位置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航标。

    班级里有一个奇怪的女生,每次都到的特别早,齐耳的短发,平凡的五官,很普通吧,照例应该不会引起我的注意,可是我每次看到她心里就会感觉有些温暖,她平淡的面容总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光芒笼罩着,偶尔微笑我知道她也只是在笑自己,她也不和别人说话,总是一个人来,然后,再一个人走,课间休息的时候就在看足球报。那是被98年法国世界杯充斥的炎夏,喜欢足球的女生,内心总有些特别的执着吧。

    小微啊,难道除了足球报,你的眼里也是一片大雾茫茫吗?

    班级里女生多了,嘈杂便也就多了。不出三五天那些女生们都混熟了,嬉笑打闹让我想起曾经给过我温暖的学生时代。而沉默的小微则显得很突兀。我曾经想过,这个女孩子身上似乎有一种软甲在保护着自己,别人看不到,她自己才知道那有多厚重。她上课很少发言,每次老师提问的时候,她总是深深的埋下自己的脑袋,好像鸵鸟一样,课桌是她虚拟的沙。我坐在她的后面,虽然她总是背对着我,我很少看到她的脸,但是我居然能感觉到她细微的呼吸。

    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范例,要根据这个造句,含一些比较复杂的语法,很不幸的,在众多跃跃yù试的脸孔中,老师挑中的是我前面的鸵鸟,这一次的沙是隐形的,埋不了她低垂的脑袋。小微有些窘迫和紧张,她的手没有张力却紧紧握着,脸有微微的红,眼睛一直没有正视过前方,她径直冲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在准备一路小跑下来的时候,老师叫住了她,她的答案中有些语法是不合适的,老师让她自己改,下面鸦雀无声。小微显得很茫然,我觉得她一定想不出应该有的合适答案,她一定在后悔怎么就这样轻易的冲了上来后回头的路这么难,她唯唯诺诺着似乎在思考似乎在发呆,黑板和她之间的距离近于手臂却远于天涯。我居然在这个时候提醒了她,这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很突然,虽然我的声音并不响但是小微却听到了,她飞快的在黑板上写下我提醒的答案,回头吐了吐舌头,等我缓过神来,那个背影又在我的前面细微的呼吸了。小微啊,在你表示感谢和轻松的时候,眼神依然是没有焦点的,你所看到的世界里那片大雾何时才能散开。

    那天回家的路上,经过霓虹璀璨的外滩,我忽然想起小微吐舌头的片断,那个孩子应该有一颗感伤的脆弱的坚强的单纯的孩子的心吧,这让我一个晚上心情平静。

    法语教室在六楼,每次上楼都如同走一条岁月的甬道,直走,上台阶,一格一格,过道处转弯,台阶永远在那里,而每一次上去,都只是为下来做一个铺垫而已。小微还是很少和别人说话,也许是因为上次我的帮助,她对我不像其他人那样生疏。有时候会回头问我借笔记,还给我的时候微笑着吐吐舌头,而我会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看她带来的足球报,时间就在白纸黑字间无痕。我们是交叉的两个人,交点只在周一到周五晚的6点到9点半。

    小微正式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在学校外等车的车站上。那天,我们一起从教室出来,走下六层楼的阶梯,一路走到车站。夏天晚上的风吹去了我们青chūn的头发,霓虹闪烁着这个城市,大街上人来车往,空气中有cháo湿的味道。原本是一直沉默的,我总是想转头努力给她一个微笑。但在当时,那似乎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小微忽然说,跟你说话很累,因为你太高了。之后我居然轻松的做到了微笑,心安静的好像刚出生的婴儿,眼神没有杂质很纯净。小微啊,我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跟你说些什么,我该感谢那个夏夜晚风的rì子吧。

    那个晚上的风到现在还留在我的记忆里,尽管我已经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经过了那么多的人,看过那么多城市的霓虹,但是小微带来的风,只得一种。

    小微是个方向感很差的孩子,基本上不记得路,我跟她说了很多次我到了外滩后坐车的车站在哪里,她永远都是一脸的茫然。她说,她只记得家与公司的往返,经常去的酒吧与家的往返,还有学校,公司还有家的往返。小微还去酒吧阿,我有些诧异的问。在我印象中,她就应该是温婉内向有些许自闭的孩子。跟酒吧似乎是两个世界。小微挑高了眉毛,淡淡的说,是啊,有时候会去那里喝一杯,沉淀一下自己的心。我喜欢小微的眉毛,是从没有修剪过的那种,不像很多的女孩子为了配合脸型还有妆容,会把原本青chūn的眉毛拔的惨不忍睹然后画上奇怪的颜sè。小微的眉毛是黑sè的,弯弯的垂在眼睛的上面,不漂亮但是很安详。

    时间总是把人留在原地,却把场景换掉了。我和小微不咸不淡的相处让我觉得很舒服,这是那么多折磨后心灵平静下来的一个驿站,我只想留在那个驿站,但是小微要走了。很多时候我们以为可以维持原状,一切如常,但时间总是走的比我们快,我们还来不及适应新鲜,就已经被时间带走了。

    一个月的学习很快结束了,毕业考以后大家最后一次坐在一个教室里拿成绩单和证书。这一次我坐在小微的旁边,我可以感觉到她侧面的呼吸,还有她弯弯的眉毛,想到今后可能看不到了,心隐隐有些抽动,我对小微说,我留个电话给你,我们有空出来喝一杯吧。小微拿出笔记本,我很认真地写下了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还给她的时候感觉自己如释重负,虽然这一次我是将主动权拱手相让了。

    我要先走了,你跟我出来一下好吗?

    小微叫我出去后,给了我一封信,然后说,回家再看吧,我先走了,再见。我微笑着看着她有点红的脸有点紧张的颈部有点不自然的手指,眼光目送她走入那个时间的甬道,一个转身就不见了,走道和楼梯里都很安静,似乎从来都没有人进来过,其实那个人已经走了。

    小微的信我真的是留到回家后再看的,一个人在车站等车,一个人走外滩光怪陆离的道路,身边缺少了正面侧面还有背面的呼吸,我觉得情绪有些郁闷,到家了洗了个澡,点烟,深呼吸,把胸闷透过烟圈散放,然后弥漫着整个房间。

    小微用的信纸很特别,淡淡的蓝sè,似乎有树叶的味道,字写得很不错,清秀却有力,有些乱但是很有章法。这应该不能算是一份情书,词句有些哀怨有些悲伤有些不舍有些倔强,她告诉我对我的好感,但是也告诉我她会在不久后离开,写信给我只是想让自己没有遗憾。这个傻孩子,说出口了的就有了期盼,如果等不到答案,怎么可能不遗憾呢,,,,,,

    我又点燃了一根烟,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会想起从前,我刚从那道伤害的门里出来,我不想再进去,我也不想让小微进去,她的离开说在我的前面,我只是没有告诉她,我的腿脚也在天涯。我把信纸折好,重新放入那个信封内,感觉似乎从来没有打开过,但是我心里明白,那些烟丝已经沁入心扉。

    我还是要继续过我自己的生活,法国留学的签证在办理中,而我能做的除了等待还是等待。闲下来的时候想起那双弯弯的眉毛,居然会由衷的微笑,心里的暖流汩汩的,在这个夏天却显得微凉。

    没有束缚的生活是可以恣意呼吸的,虽然这样的呼吸形单影只未免孤独,我把rì夜颠倒着过,以为这样可以在别人清新的时候沉睡,在别人沉睡的时候清醒,在别人爱的时候藏匿,在别人睡去的时候爱着。白天不懂夜的黑,因为白天看不到夜的伤悲;黑夜不懂昼rì的白,因为黑夜看不到昼rì的释怀。一个星期就这样颠倒着过去了。

    睡意正酣的下午,家里的电话响了,我依旧在自己的睡梦里沉醉,感觉那是天堂的铃声,chūn暖花开,天使们有着灵动的翅膀,清风拂面忘却悲伤,我不想在那样的梦里醒来,我害怕醒来后的惆怅无法散去,我担心醒来后的失落如影随形。只是打电话的人很执著啊,铃声一直响到我不得不接起来为止,这是小微打给我的第一个电话,在知了都不停歇的夏rì午后,在天使们带着翅膀撤出天堂以后。

    小微的声音有点紧张,我早就说过,遗憾无处不在,因为期盼所谓的答案。

    “你在睡觉啊,声音听上去哑哑的。”其实小微的声音很好听,童声犹存,很清脆,好像江南chūn天的菱,水而不涩。

    “嗯,昨晚通宵打牌,早上才睡下的。”相比之下我的声音很沙哑,我不知道我的似睡非醒是不是让小微觉得不快了,所以打起jīng神。

    “这几天过得还好吗?”小微的不咸不淡努力掩饰着她的想关心,我忽然觉得有点心痛,我似乎看到了以后小微受伤的样子,我还没有回答而小微继续说着,“嗯,其实我是想问我给你的信你看了吗?”之后是有些难堪的沉默,她不言我不语,有些尴尬的沉闷。“嗯,我看了。”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该说些什么,是接受还是拒绝,我的口忽然间失去了颜sè,只有苍白的无言默默。打破僵局的还是小微“是不是觉得很意外阿?”说这样的话需要勇气吗,我并不是很清楚,只是这个女孩子让我感觉到勇敢还有坚强。她一步一步的按照自己的思想行走,她要的答案似乎与我无关。

    居然连第一次我们的约会也是小微提出的,这个孩子的成长轨迹一定孤独,孤独到所有的决定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意识,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而已,而我是陪衬的影子。

    第一次的约会,是在人来人往的百盛门口,约在了7点我6点50就到了,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宽大的T-SHIRT迎风而动,贴在我的皮肤上,微凉。这个炎热的夏天啊,终将结束了吧。我看到小微的时候约是7点零5分,让我有些诧异的是她居然穿着一条黑sè的背带裤,这让我在瞬间想起了蹦蹦跳跳穿着背带裤的天真的兔子,心微微的发涩,小微把我记忆中已经有些深刻的埋葬翻了出来,让它暴尸荒野。我想我的微笑有些尴尬。

    “对不起啊,迟到五分钟,其实我很早就到了,刚才在楼上打了一会儿游戏机。”小微浅浅的笑,一个月后再见小微,曾经是我心底深处有些期盼的事情,但是在当下却惘然。

    “没关系,其实我也只是到了一会儿而已,怎么样饿了吧我们去吃晚饭。”我努力让自己变得轻松,试图掩盖那些回忆的尸体。

    可能年轻的孩子骨子里都深埋着童趣的影子,小微走路也是蹦蹦跳跳的,似乎世界在她的脚下就是一张有弹簧的床,快乐的反弹可以让她积蓄下一次弹跳的力量。我想起曾经也是孩子的兔子,孩子是不具有杀伤力的,在她长大chéng rén之前。

    去吃了KFC,在第二食品商店的楼上,因为麦当劳的人满为患,既然无法成全我那就成全小微了。我的胃口并不是很好,但是我并不想影响小微的胃口,她喜欢吃辣的东西,所以给她买了辣鸡翅还有辣汉堡,小微有些不同于其他女孩子的特质,她总喜欢抢着付钱,掏钱包的速度很快。当然,没有吃饭让女孩子掏钱的道理,最终这个孩子金钱无用的理论还是败在我的坚持之下。

    现在想起来,那天我的沉闷可能给了小微些许的打击。她是满心欢喜我是满腹心事,吃饭的时候有些冷场,我的回忆片段xìng的闪回,那种错觉让我心悸。偶尔抬头面对小微的脸,感觉言语苍白无力。小微有些泄气了,吃完饭她说,“嗯,我回家了,今天谢谢你。”张口是透明的无sè,心可能有些惨淡的灰。

    “那么早啊,才8点,我们再去打会儿游戏机吧,我也很久没有打了。”我努力让自己的言语sè彩斑斓,看到小微的脸有些许光芒重现,我忽然觉得很心安。

    小微是个dú lì的孩子,即使是在合作打游戏的过程中,她依然表现得没有依赖,我有些好奇她的生长环境,同龄的女孩子应该是撒娇应该是粘人,可是她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脸上的冷静有些肃杀。我在刹那间有些喜欢这样的感觉,有一个人离你很近,其实很远。

    我提出送小微回家,她同意了,但是提出了一个要求,“要不,你陪我走回去吧。”我欣然,夏夜里的晚风,吹拂着行走的人们,有淡淡的淡淡的忧伤,街灯下的身影很长,路的尽头总有些许的孤单在黑sè的yīn暗角落里掩盖着自己的怆然,我选择视而不见,但是我选择不了忘却。我们沿着淮海路一直走,夜晚的淮海路过了陕西路向常熟路那一段很安静,两边的梧桐树伫立,被夏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身边三三两两擦身而过的人群,路在我们的脚下,岁月在我们身后。

    一路上zì yóu轻松的聊天,时间似乎走的很快。一个人走路总觉得漫长,而两个人可以把这种漫长变成另一种向往。其实小微很健谈,特别是说到足球的时候,简直是滔滔不绝。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女孩子会对足球如此的了解,那一向都是男人的世界。很多女孩子看足球也就是看那些特别帅的球星而已,但是小微不同,她会分析战术评价正场比赛的攻防球员各自的表现失误,很专业。这让我惊讶。过马路的时候,我很自然的向后伸出我的手,却在伸手之后停顿了。我怎么了,我和小微才刚刚认识,怎么就如此贸然的伸出自己的手呢?可是,还没有等我把手收回来,小微冰凉的手指已经握入我的掌心。没有任何的突兀和不自然。她欣然的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害怕一个人过马路?

    是我想的太多了,她,只是一个孩子。我牵着一个孩子的手穿越横道线,绿灯闪烁,我拉着她小跑,她有些急促的呼吸,我回头看到一脸肆意的笑容。到了对街后,我们各自自然的松开了手。夜sè中,我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有些红,却庆幸着这深沉的可以掩盖一切的黑夜。

    居然很快,小微家的街口就到了。小微让我不要送了,我便也没有坚持。挥手说再见。目送小微的身影消弭在夜sè的最深处,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点燃一支烟,打火机在瞬间燃烧后瞬间熄灭,然后我听见小微的声音,她似乎微笑着在对我说些什么,我们之间隔着一条街,川流不息的车辆淹没了她的声音,我始终听不清楚,可是我选择颔首让所有的一切随着吐出的眼圈散落在空气中,轮回而永恒。

    小微,我希望今晚你能有一个安稳的好梦!

    开始陆陆续续办理去法国留学的事情,琐碎而繁杂,一个小小的纰漏都足以导致一切从头再来,所幸我有的是流之不竭的时间。我依然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小微,我希望她可以是我心里chūn天发芽的一棵小草,然后忘却夏天,跨越秋天,穿过冬天,永远都留在那个温暖的悬崖。距离真的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让一切美好和不美好彻底的立体化,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放大再放大,最终直接伫立在你的面前,无法逃避无处藏匿。我想起那个夜晚,我和小微之间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只是那个夜晚以后,或者说多年以后,那样的距离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及了。香炉里的沉香屑,不是谁的第一炉香,却可能是终结的掩埋。

    小微,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回忆可以是品茗时香气四溢的空气,我努力向这个方向走着,但是我控制不了你的背道而驰。一个初秋的下午,依然是下午,依然是睡意朦胧的我,依然是自我旋转的陀螺式的小微,依然是淡淡的,说,有空吗?见面吧。苍白的言语,无踪的脚印,你的假装漫不经心,我的没有理由疏离。

    挂上电话,我叹了一口气,小微,离你越近我越不由自主地觉得,我离伤害咫尺天涯。

    第二次的约会,在人民广场,说实话我并不喜欢那里,那里人太多了,感觉没有一个角落可以安静,没有一个角落可以让人心远离嘈杂远离人群。但是我没有料到的是,多年以后在异乡的我,经常想起的,居然是这个夜晚的风,这个夜晚的星星,还有,这个夜晚的人。

    这是我在离开前,最后一次见到小微。我们之间所有的种种,所有的言之不清,所有的情之所怯,都在那个晚上有了一个停顿,一个很长很长的停顿。如果说时间有记忆的能力,它会不会老的比平常更快一些呢,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迟到了,原本挺顺利的但是公交车在延安路上抛锚了,就这样突兀的停在路的zhōng yāng,过去的那个站头已经在很远的过去了,将来的那个站头还在遥远的将来,前后不着落,我只能选择奔跑。过了约定的时间,我还在奔跑,所有的霓虹灯,所有的车水马龙,所有的树枝枯叶都在我的速度中向后倒退着,我的头发散落在空气的缝隙中,感觉充盈而丰满。我不确定小微是不是还等着我,但是我停止不了奔跑。我似乎看不见周遭的其他,却只有一个方向。

    等我最终有些jīng疲力竭得到达约会地点的时候,约定时间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了,夜sè开始弥漫,每到整点广场的音乐喷泉就开始肆意着人们的欢乐,市zhèng fǔ大楼很亮堂,而上海博物馆在暮sè的沉淀中显得庄严而神秘。我双手叉腰,大声喘气呼吸,眼神四下环顾,寻找那个可以抓住的焦点。只是所有的人在深蓝sè的天空下变得面目相似,身形难辨,我有些迷失方向了,隐隐的汗沁上心头。小微,你终究还是等不及,走了,是吗?

    当我气喘吁吁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小微,你有一些雀跃吗?你把自己深深的埋在博物馆门口的阶梯上,就好像是一个迷路等待回家的孩子,空茫的眼神被风吹散了吗?小微淡淡地笑了,对我说:“我差不多准备走了呢,只是在这里吹吹风挺舒服的。”我在小微身边坐下,忐忑的心找到了一个安稳的位子搁置,我开始zì yóu的呼吸。

    “车子在路上抛锚了,我跑过来的,所以迟到了。”小微并没有问只是给了我餐巾纸擦汗,我有些尴尬的说着,可能有些语无伦次了。每次面对小微的时候,我总是有些没来由的紧张,但是这种紧张是我内心深处隐隐渴望的一种释放,只有面对小微的时候,才能有的一种释放。也许她太单纯,所以我也不自觉地向单纯靠拢着。“没关系啊,坐在这里,就算一个人,我也不觉得孤独。”小微轻轻地说,眼睛看着正前方,也许穿过人群,也许穿过喷泉,也许穿过市府大厅,最终的终点在她的心里。

    我没有说话,学着小微的样子,把眼睛放在所有可见物的后面,然后发现,自己的心被慢慢的慢慢的烫平了。

    小微的身上,有让我安静的力量。那种安静不是貌似平静的无波蕴含着微澜,而是心真正的找了一个地方安定下来,坐看云起,笑看风清。和她在一起,我很少想起过去的事情,有时候不说话也会觉得很自然,可是没有和她见面的时候,我总在想着将来,将来势必牵扯着过去,所以我总是裹足不前。

    “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饭吧。”我把眼睛从幕后拉回了台前,总不能一直坐在这里饿着肚子凭着jīng神的力量等月亮升起来啊。

    “我不要,我不想动,我就想坐在这里不想动。”小微的坚持是一种平淡的执著带着隐忍的撒娇,让我觉得她的眉眼似乎就是为了自己而生的,天地是一片空无。

    “吃点东西以后,我们还可以回来的。”我的口气有些忍俊不禁,因为我面对的是一个孩子。“到时候你想坐多久,我们就坐多久。”这样的承诺对孩子是有吸引力的吧,因为我看到小微在暮sè中一闪而过的灿烂笑容,她很迅速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若隐若现的灰尘,自然得挽住我,确切的说,是拉住了我T-SHIRT的一角。这个举动让我想起我的童年,幼儿园组织出去chūn游的时候,害怕走丢的我总是习惯xìng地拉住老师的衣角,这让我感觉安全。而小微,就这样把她的安全感没有保留的交给了我的衣角,我的衣角微微的随风抖动,负载着可能承载不了的快乐和哀愁。

    从博物馆到南京路上的麦当劳,需要穿过一条很长很长的地下通道,经过香港购物中心,经过人民公园,经过地铁站,经过人流,还要经过数不清的拐角猜不透的哈哈镜,这一路散落孤独。地道的空气总是陈腐而压抑的,伴着不新鲜,偶尔擦肩而过的乞丐,破碎的衣角无人依靠。小微在一个乞丐面前停了下来。那是一个孩子,侧躺着,身上的衣服遮盖不住满身的伤痕,似乎是烧伤的痕迹,孩子的脸我都有些惨不忍睹,那或者说不能被称为一张完整的脸,我只看到一片一片红的,深红的,粉红的,或者干脆是惨白。眼睛就在这些片面截断的脸孔之后,窥探着这个冰冷的世界,憧憬着下一顿不知道何时才有的晚餐。

    小微蹲着,把身上所有的零钱都放在了孩子残缺面孔前的碗里,硬币接触搪瓷的时候,清脆而带有回音。孩子的脸依然是没有表情的,也许乞讨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并不是他所愿意的生活态度,只是,他还有能力选择自己的生活态度吗?我默然。

    气氛变得有些寒冷,我们继续穿越冗长的地道。

    “其实,这些孩子都是受大人控制的,那些钱最后也都是给那些大人拿走的,他们只是傀儡,或者说只是工具。”可能我的口气有些不屑,其实我原本并不想表达出我的不屑,我只是担心小微同情心泛滥的最终结果是自己的两袖清风和别人的大快朵颐。

    “听说,他们如果每天要不到规定数额的钱,回去后不但没有饭吃,还会挨打的。”小微看着我,叹了口气,说:“我没钱了,你请我吃晚饭吧。”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黑夜闪亮心的火花,也许照耀不了全世界,但是单个的角落也需要温暖。

    小微,你就这样按照你的轨迹,一步一步走入我的心里吗?

    坐在麦当劳通畅亮堂的店厅里,一些yīn霾似乎都已经过去,小微吃的有些漫不经心,我想她可能在惦记着早点回去博物馆前的阶梯上,继续淡淡的抽离。和小微的家常停留在我们的学生时代,对于将来,鲜有涉及。吃完继续从那条地道走回我们来的地方,只是那个小乞丐已经不见了,小微说,他一定是完成了今天的指标,心满意足的回家吃饭了,带着雀跃的笑。

    博物馆门口的空地上,有一群小孩在踢足球,熙熙攘攘清脆的笑声划破漆黑的夏夜,亘古不绝,“我们坐在这里随时有中弹的危险啊。”我半开玩笑的对小微说,“如果注定要牺牲,你还会选择是被子弹命中还是被炮火轰灭吗?”小微,也许因为你年轻,所以很多事情在你的眼里都是简单的是或者非吧,chéng rén的世界总是在童年的幻想破灭后显得真实而破败,我们无从选择。

    坐下,就注定了很多事情,尘埃落定。

    小微说:“木子,你有没有想过出国留学阿?”我的心紧了一下,在说和不说之间犹豫了5秒,然后说,“没有啊,念法语只是因为好玩。”我不知道自己撒谎的时候鼻子有没有瞬间长长,但是面对小微,我似乎有些不忍告诉她我即将离开。我想让我们之间就这样一直淡淡的,没有谁的心是死了的,因为离开。

    “噢,这样啊。”小微的言语有略微的惆怅,“我可能下个月就要出国去念书了,所以这段时间忽然发现自己很留恋这个城市。”

    接下来惊讶的是我了,我忽然间想起小微曾经在给我的信里提及的离开,而我竟然被暂借的欢愉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匆忙遗忘了。原来我们两个注定都要离开,只是她先说了,所以难过的是我。“准备去哪儿念书啊,法国吗?”我自顾自的喃喃自语了,带着一点点的兴奋,如果小微和我一样去的是法国,那这一路,我将不再孤独,在我的思维里,这种可能xìng是很大的,因为她念的也是法语么。

    “不是,”小微轻轻的摇了摇头,我的心也随着她脑袋轻轻的摇动坠入了一个沉默的谷底。“我也很想去欧洲啊,可是经济条件不允许,太贵了阿。所以我会先去马来西亚念两年书,最后从那里转到澳大利亚,听上去很复杂吧。”小微的声音中有不可控制的离愁,也许只有到了离开,才会发现舍不得吧。

    “其实去欧洲留学可以打工,学费和生活费应该有着落的,而且。。。。。。”我没有脱口而出的是,而且我也去那里,我可以照顾你。这一句话我不知道如何在已经否定之后娓娓道来,这让我为之前犹豫之后作出的决定沮丧不已。

    “呵呵,不行了,太晚了,都已经联络好马来西亚的学校,马上就要去办签证了,因为要离开了,所以才会写信给你,本来以为可以了无牵挂的走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自己跳了出来,一定要为一个问号找一个答案,有些无聊吧?”小微的笑有些惨然,似乎是对结局的不满和对过程的无能为力。

    我的思想忽然在刹那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的眼我的口我的心变成了灰sè的,不会跳跃的,简单的单细胞了,从今以后,真的是天涯相隔,陌路梨花了,这让我的心情一下子沉得很低很低,却又希望从很低很低的灰土尘埃里,开出一段绝望悬崖上高挑的花。

    小孩子争抢足球的游戏依然还在继续,我被炮弹打中了,感觉不到疼痛,我用穿拖鞋的左脚把球踢还给他们,一起一落,那道美丽圆滑的弧线,把夜拉长了。沉沉的夜sè覆盖着我的悲伤,我曾经自我的以为我会是那个带给小微伤痛的人,所以我战战兢兢所以我忐忐忑忑所以我努力控制着自己微妙的感情所以我轻易不敢说出越雷池的话语,可是现在,下宣判的人不是我,角sè在不经意间互换了。

    小微和我在那个夜晚都沉浸在一种离愁里面,企图想抓住一些这个城市遗留的空气遗留的人,但终不能够,我们亲眼目睹时间从指缝里如水银般的泄去,发散状的泄去,流水不腐因为带走了记忆。

    夜渐渐的深了,踢球的孩子们渐渐的散去,曾经热闹比肩的人民广场终于安静下来后,原来也是一池平静的湖水,柳枝扫过后微澜。

    在结局放在那里后,言语变得有些不堪,但是小微带着我的思路慢慢得回归轻松。其实想透了一早就没有奢望会有一个结果,我居然狭隘到患得患失起来,这真有些可笑了。我暂时告别哀伤和离愁,把思绪拉回到这个夏rì夜晚阶梯上的小微旁。小微从包里摸索出了一个东西,放在我的手里,说:“这个送给你,我很喜欢的。”我张开手掌一看,那是一个樱木花道的钥匙圈。我有些哑然失笑,在那个夏天灌篮高手风靡着我所在的这个城市,我是不屑去看这个动画片的,因为本生我只喜欢足球而已,而且就算要看也只是因为比较酷的流川枫,谁要看傻头傻脑的樱木花道啊。“我也有一个,呵呵,如果多年以后我们能重逢,如果那时候我们已经老的认不出彼此的样子,如果那时候擦肩而过你看到了我包上挂着的钥匙圈,请你叫住我,好吗?”这个孩子,多年以后等我们垂垂老去,你还会在自己的包上挂一个樱木花道的钥匙圈吗?而且,这么普通的钥匙圈满大街都是啊!可是,我愿意让自己沉溺在那个可能重逢的幻想里,所以郑重的把钥匙圈放在了我的口袋记在了我的心里。

    十一点多的时候,小微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回家吧,再坐下去都变成化石拉。”如果化石可以留住时间的脚印,我愿意做那个夜晚的化石,可是小微,我们都注定要离开,不是吗?我们注定只是交叉的两条直线,还没有来得及擦出火花,就要四下流散了,并且交点过后越离越远,重逢无期。

    本来准备打车送她回家,因为已经不早了,担心如果太晚回家的话她家里人会担心的。只是小微坚持要坐20路回家,因为她从来没有坐过末班车。摇摇晃晃的20路摇曳着谁的岁月,颠覆着谁的青chūn。“我喜欢从终点上车,然后到另一个终点下车,我喜欢终点的曲终人散,我喜欢终点热闹过后的荒芜。”半夜的风是让人神清气爽的,小微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风吹过她的头发,偶尔会有些许飞扬,我隔着空气听小微说的话,恍如隔世。这个貌似孩子的孩子,内心其实有很多长大后无奈的沉重,她的心底sè是荒凉。

    可惜,小微的家不在终点站,曲未终,人将散。

    我有些希望从车站到小微家的路变得长一些,可是路灯只是把我们的影子拉长了。大街上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路边摊的炉子柴火持续在燃烧着,有袅袅的烟,这个人世间有炊烟的地方就有人生,有人生的地方就免不了悲欢离合的貌离神伤。我伸出手,黑暗里微弱的灯光下我把自己的手按在小微的肩头,她的心可能沉了一下,因为她的肩头在瞬间颤动,脸有微微的紧张。“没有孤独的人,只有孤独的灵魂,小微,一个人的时候要坚强!”说这话的时候,身边呼啸而过的出租车车灯晃得很刺眼,千言万语淹没在喧嚣中只得此一句了。

    “嗯,放心吧,谁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我怎么会担心一个人走呢!”小微有时候的豁然开朗在我的想象之外,她的身体里似乎总有一种力量坚持着让她不放弃,让她在脆弱的时候把自己想象成支撑墙,让她在孤单的时候把自己依靠成厚实的肩膀,她是拯救她自己的圣母玛丽娅,与任何人无关。

    小微顺着放在她肩头的我的手,靠近我,把她的脸的侧面靠在了我肩下的胸口上,好象拍一个婴儿的背那样拍了拍我的背,说:“木子,你自己要保重哦,我走了。”转身后没有回头,她就这样径直向前走,我还没有来得及拍一拍她婴儿的脊梁,她已经转身了。夜的黑sè开始铺天盖地的弥漫,月亮被乌云笼罩住了,我僵直在原地,手下是空空如也的曾经。那个晚上,当你靠在我胸口的时候,小微,你听到我的心跳声了么?

    那个夜晚,星星似乎都迷路了,回家特别晚,我一路上披着它们微弱的光芒,试图让自己的心回归温暖的模样,我只是忘了,星光乍暖微寒。。。。。。

    那个凌晨我在半睡半醒之间做了个梦,我在赶路,奔跑着很急很急,一额的汗,喘息重重,终点居然是机场,我四下张望,小微在我开口之前入闸,我情急之下冲了进去,被保安拉住,小微听到挣扎声后回头,漠然地对我说:“木子,再见,再见。。。。。。”梦醒之后才知道是梦,虽然感觉是那样的真实,包括那一额的汗。

    生活如同大饼油条般热乎乎的出炉,却只能冷冰冰的继续。

    小微再也没有打过电话给我,每一个下午我都能安然的继续我的午睡,时间忽然走的很慢,不知道是钟摆停了,还是岁月在孤独时变长了。法国的签证进入顺利的办理,学校那里差不多也要开学了,我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很多的书,很多的衣服,还有些许的留恋。这一走,归期无期了。

    我拿出小微送给我的樱木花道钥匙扣,把上面原本的钥匙都卸了下来,挂在我的包上,很幼稚啊,但是小微说的话言犹在耳,有时候越想忘却就越真实。我的内心开始蠢蠢yù动的左右摇摆,我拿出通讯录,上面有小微家里的电话,我的手指在8个数字之间犹豫和徘徊,我不知道打过去我应该说些什么,说我要走了,跟她告别,把另一种痛留给她吗?我有些许的不忍心。只是如果就这样的走了,没有回头没有转身,我是不是就没有遗憾了呢?电话号码的前七个数字已经烂熟于胸倒背如流了,但是这最后一个数字就是无论如何按不下去,我在瞬间变成另一个胆小的我,手指无力的我。“深呼吸吧,举棋不定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想哭的时候,手足无措的时候,就深呼吸吧。”小微说过的话,瞬间闪回,我深呼吸,再深呼吸,把电话上的数字键按得重重的,前7个键每一个都按得重重的,这似乎让第8个键的按下变得顺理成章且不再突兀。我的气息在深呼吸后变得沉重而迟缓,小微,你在家吗?

    “喂。”接电话的是个年老的声音,应该是小微的外婆吧。曾经听小微提及过她是外婆带大的,有很深的感情。

    “你好,请问小微在家吗?”不是小微自己接的电话,这让我紧张的神经和吊在喉咙口的心脏都舒缓了下来,声音有劫后余生的平稳和轻松。只是惊诧永远潜伏在貌似的平静无波之后,它要让你的心脏在最不设防的时候接受最温柔的刺刀。

    小微的外婆告诉我,她去了哈尔滨,我刹那间茫然,不是出国念书么,怎么去了哈尔滨呢?这个世界,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或者是真实中总有虚假牵扯,我的紧张我的忐忑我的迂回全都被一种欺骗感摧毁和淹没了。

    小微,该说再见的那个人是我吗?再见,再见。

    和小微的外婆道别,我打电话确认了自己的机位,忽然想迅速的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曾经共同呼吸过的地方,连多呆一秒钟,都觉得是一种对自己的背叛。小微,这个曾经让我平淡让我温暖让我微笑让我牵挂的名字,最终留给我的居然是貌似诚恳背后的谎言,这让我的心直面我的悲哀。本来就是一场无定的演出啊,只是落幕后只有我一个人拉上了幕帘,那沉重的厚实的幕帘,把曾经的现实和现在的梦魇包围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任其厮杀扭打却始终不分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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