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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姜花无弹窗 正文 第八章 从失去的道路上遣返归来

    时间对于沉睡的我而言,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只是一分一秒的过去。我躺在那个冰冷的手术台上,失去所有的意识。我不知道医生手里的手术刀准备从我脑壳的哪一部分开始,我不知道所谓的切除是否会鲜血淋淋,我不知道自己的神经能不能抗住这样的蹂躏。在那五个小时里,我是彻彻底底的透明,没有一丝的颜sè。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杂念,所有的片断,所有的上海巴黎,所有的前尘后事,都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是初生的孩子,坐着一叶孤舟来到这个世界,衣不蔽体,我的诞生用哭泣来引指方向,我人生的第一盏灯在医院被点亮。而现在,我又回到了这里。只是这一次,在离开和存留之间,我已经无力哭泣了。

    妈妈说手术进行了将近8个小时,等我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麻药没有过去,所以我依然昏睡着。医生告诉他们,神经上的肿瘤是切除了,但是在一个大肿瘤的旁边还发现了2,3个小肿瘤,这是手术会延长时间的原因。一并切除后发现血管比较脆弱,可能会有随时渗血的危险,也就是说,我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依然在死亡的边缘飘摇。医生把我送入了重症观察室,那是一间yīn抑的房间,我曾经无数次的从门口经过,房门总是关得死死的,仅有的窗户也被窗帘封的密密实实,从来都不知道里面住着怎样的人,他/她离离开还有多远。只是大部分的时间,出来见光的都是尸体。而现在,轮到我进去了。

    小微,我曾经在离死亡很近的地方,想起那个小乞丐的脸,那张残缺破碎的脸,红的白的粉红的sè彩斑斓的脸,他用幽幽的眼神看着我,嘴半张开,手里的饭碗有零星的硬币,随着他手上下的摇动而颠簸,发出那个夏天才有的清脆碰撞声。而你,你站在他的旁边,蹲下,在你的手要碰到他脸的那一刹那,你们都在我的眼里消失了,我能看到的除了漆黑还是漆黑。小微,你曾经真实地出现过吗?还只是我午夜梦回时的一场幻觉而已,我想已经没有人能告诉我了。

    其实我不愿意醒来,因为醒来后面对的还是昏迷时的那个世界,那个空洞深黑的世界。当我的手指恢复颤动的时候,我先听到的是妈妈的声音:“立行,你快来看,小木的手指动了。”接着是一片激动的抽泣声。之后可能是医生过来了吧,纷乱的脚步声,前前后后不知道多少个人。一双冰凉的手摸上我的额头,之后是针筒,体温计,这一切都很陌生啊。妈妈,你盯着我看了多少个rì夜,才会在我颤动的第一刹那就捕捉到我生命的痕迹呢,妈妈。

    麻药过去后,被纱布蒙着的双眼奇痛,痛到后来,我已经忘记了不痛是怎样的味道了。我只隐约的听到医生在说些什么,但是我听不清楚,我努力侧动自己的耳朵,我想让自己离现实近一点,但是头很重,重到好像是一块千年的石头,而我已经丧失了移动它的能力。小微,你说,我的噩梦,它算是结束了吗?

    两天后,我从那个yīn森森的重症监护室出来了,带着一颗依然跳动的心。我虽然看不到太阳的颜sè,但是洒落在我身上的,是温暖的光线。我在出来的那个瞬间深深的呼吸,这久违的灿烂,这深邃的金黄,还有,小微,我终于没有永远的睡去,虽然四周还是黑sè的,但我还有机会重来一次,你说呢?妈妈告诉我,危险期已经过去了,肿瘤成功的切除,但是伤口需要慢慢的恢复。一个月后,如果恢复情况良好的话,应该就能拆去纱布,重返光明世界了。我听到这话的时候心情很舒畅,yīn霾似乎已经被太阳照开并且慢慢的散去。妈妈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笼罩在心上许久的乌云终于要变成其他颜sè了,yīn天,你来人间太久太久了。

    心情轻松了,胃口也好了起来,我在一天醒来的早晨居然对妈妈说我想吃腌哆鲜了,这让妈妈兴奋不已。自从妈妈来到巴黎后,每次都是她绞尽脑汁安排我的膳食,而我总是默默地接受,没有评语也没有要求。可是现在,我真得非常想念笋还有咸肉的味道,或者说,是故乡的味道。妈妈转身出门去安排我的思念了,门关上时风吹过我的脸。嗯,小微,是chūn天的味道了,我闻到了新鲜的青草,温暖的河流,和煦的阳光还有角落里不知名的花慢慢绽放的暗香。

    妈妈回来的时候,除了带来一阵扑鼻浓郁的腌哆鲜味道,还带来了小微的信。接过信的刹那,我才意识到自己目前并没有那个能力去看,哑然失笑,却没有太多的纷扰,因为看到只是早晚的事。妈妈给我盛了一碗汤,鲜美得有亲情的味道,而她就在我身边一尺之内,一口一口的喂着。每次入口都是冷热适宜的,我知道之前妈妈一定费了很多心情去冷却,而来医院的一路上却又是想尽办法的温暖,这就是母爱吧。伟大到我根本没有办法仰望,只能安静的依附。妈妈,你对我所有的爱都在这小小的碗里了,我想这一次过后,一定不再让你cāo心了,之后,就让我做你的港湾吧。

    我让妈妈念小微的信给我听,妈妈有些愕然。“小木,这毕竟是你比较私人的东西,妈妈看了不太好吧。”我笑了笑,说:“妈妈,现在我看不见,而你,就是我的眼睛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的妈妈应该笑得很开心,因为她的儿子,终于长大了。

    小微给木子的第十七封信:Letter17

    木子,感觉上好久没有写信给你了,你还好吗?对我的来信有没有一点的期盼呢?最近由于驻南使馆被炸,三名记者死亡的惨痛案件,情绪被悲伤包围了好久。新闻媒体每天都在追踪报道,可是始终也不见北约有任何回应及措施出台,每次看报纸,那些深入地报道,那些死者生前的事,还有那些残留的照片,都能呛出我的眼泪。怎么就这样死了呢,还在睡梦中吧,一秒钟后连尸体都找不到了。事情发生后,我们很多人都去美领馆前游行了,还有一些激动的孩子在那里焚烧美国国旗,愤怒写在每个中国人的脸上。可是我们又能怎样呢,再怎样我们都换不回三条活生生的生命了,想到这里伤心就不言而喻。这是一个伤痛的chūn天。

    最近上海一下子很热,走在夏天的边缘,气温都在二十七八度,不过今天好一些,因为下雨了.总觉得上海一下雨就特别干净,灰尘都上天了吧。五月八号/九号两天,我去了绍兴的五泄,在诸暨那里,听说是西施的故乡。到达的时候是清晨的五点,所有的喧嚣都还在睡梦里,一切是那么的安静,树就这样很美的站着,水zì yóu的流,感动得让人落泪。我想,如果你在,也会雀跃的像个孩子吧。

    无聊的工作一天一天的持续,如同枯之不竭的深井。准备这个月月底提出辞职,因为规定要提前一个月,所以真正的离开还要到6月底的时候。běi jīng的工作依然还没有着落,看来在哪里扎根都不容易呢。我拉了好几次法语课了,不知道为什么,提不起jīng神去听,也许是对老师本身的排斥,也许是我自身的懒惰,马上要考试了,忐忑。

    甲A联赛至今,申花列第二,辽宁第一,大连又惨败,根宝辞职终于被允,接任的是李应发。昨晚看了英超,曼联卫冕成功了,所以挺开心的。

    木子,不知不觉你离开已经超过半年,这应该是我给你的第十七封信吧。虽然并不是很了解你收到信时会是怎样的心情,但是每次邮寄对我而言如同邮寄一份心情,给一份远方的思念,希望他平安,健康,顺利还有快乐。

    保重,小微。

    “还有一张照片呢,哦,很漂亮的瀑布,照片后面还有字。”不知道为什么,小微的信在妈妈的口里娓娓道来,居然是温暖的字字跳跃。“这个女孩子,文笔不错,只是文字读来总有淡淡的忧伤。”

    还是小微:

    白练入碧潭,

    山石两相伴,

    入潭白转绿,

    源源不绝来。

    木子,快乐的感觉很微妙,我知道,当自己站在五泄瀑布旁的时候,我是真正快乐的,希望能与你分享。要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多到无法想象,我们能做的,也许只是扶起千疮百孔的自己,继续走下去。

    小微。

    所有的一切我都收到了,小微,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去看,但是你的心,我已经看到了。你知道吗?我刚刚从一个劫数中结束轮回,给我点时间,好吗?我现在只需要一点时间了。

    chūn天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而曾经在数天前,我还在心里诅咒这个不祥的季节,我甚至在诅咒巴黎这个城市,这个从我落地开始就蕴含着悲伤的城市,可是现在,我在努力爱上她。有时候觉得人的可笑,当我可以用清澈的眼去直观这个城市的天空,流水,花香,街道,白窗的时候,似乎从没有刻意的停下来安静的目视过。我甚至还不止一次的想离开,因为眼目所到之处没有我真正思念的东西。可是现在,我的眼被白纱遮着,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黑sè,我居然想起了餐厅路口的喷泉,流动而透明;街道拐角的面包房,那些刚出炉的面包有太阳金黄sè的光芒;路边不知名的野花,有最炫目的紫;而那些缠绕在“被遗忘的时光”上缠缠mian绵的爬山虎,风吹过的时候,一层一层的波浪,好像绿sè的海,拨动着所有的喜怒哀乐。想到这一些,我就会不自觉地笑,因为我知道,不久的将来,这一些都会变成我眼前可见的事实,我终于在即将失去的时候重获新生。

    这些天连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也都可爱了起来,她们似乎不再是冷冰而寡言的了,我能听到他们心里的温暖。妈妈和徐叔叔经常来,他们也不再是愁云惨雾了,我逐渐的恢复让所有人心里的yīn霾都成为了一种过去。小微,等我全好了,我能来上海看你吗?在接近消失的边缘,我恍然大悟,躲避不是面对应有的态度,如果我真的爱你,我应该努力的抓住你。我不要我们之间继续这种抽离的游戏,时间都累了,距离还在那里,谁堪重负?与其每次对着天空的浮云诉说离愁,不如带你来到我身边,继续我们没有走完的路,让这一段感情完整起来,你说呢?小微,是我忘了带你走,所以你要等我。

    我在妈妈的搀扶下,坐在轮椅上,出去呼吸chūn天的空气。妈妈说:“小木,我准备回上海一次,把那里的房子卖了,公司里善后的工作处理一下,以后我们就生活在这里吧。”说完有幽幽的不舍。“妈,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彻底清空上海的一切,难道真的不准备回去了吗?那里还有很多的亲戚和朋友,难道一辈子就不往来了?房子还是留着吧,暂时也不缺那点钱。而且,妈,等我眼睛好了我准备回去一次。”我平缓的说出自己的看法。

    妈妈有些愕然,我从她的呼吸中轻而易举的听到惊讶。“你要回上海?为什么?”妈妈,我只是想把自己最爱的女孩带来身边,如果她愿意的话,所以请你祝福我们,好吗?妈妈只是把手盖在我的手上,天地之间,无语了。

    小微,chūn天快过去了,炎热的夏天又要来了。巴黎的气候很奇怪,chūn天和秋天的时间比其他两季要漫长,我这里还是乍暖还寒,你那里是不是已经热上眉梢了?我真诚地祈祷着,我们可以重逢在上海最炎热的夏天,一如一年以前,我们并肩走过时,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真实而清晰可见,如果这一切我希望能重来,小微,会不会晚了会不会迟到会不会时过境迁?

    心中有太多的不确定了,但是,这让我对未来的路充满了想象也充满了希望,小微,那盏明灯在上海被微弱的火光点亮,在巴黎接近毁灭,而现在,我要回来寻找火种了,你把它藏好了吗?

    恢复光明倒计时,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会有人跟我一起欢呼雀跃吗?我也等待着。

    唯一担心的,是小微提过的去běi jīng的事情,唯恐我去了上海而她又去了běi jīng,那我们不又要再一次面对时空的错过?冷静下来的时候想到这个,就觉得忐忑起来。想给小微写信,但是没有办法写,如果让妈妈代劳,小微看到不是我的笔迹一定会浮想翩翩。这让我很不安,然而很多时候上天安排好的事情,自有它特殊的轨道,会遵循它的顺序来发生,没有前后颠倒,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只是因为这阵风还没有真正的吹到我的脸上,仅此而已。所以我开始相信,水到渠成是等来的,因为水和渠都在那里。

    我收到了小微给我的第十八封信,妈妈依然变成了我的眼睛,妈妈说这是张生rì卡,有素雅的百合,淡淡的清香,对啊,明天就是我的生rì了。

    Letter18

    木子,近来可好?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的生rì就要来了吧,祝你生rì快乐,希望你在巴黎的rì子天天开心,事事顺利。所有心里想的都能变成美好的事实。前些天我一直在想送什么生rì礼物给你,正好有个朋友去新加坡出差,我曾经见他手腕上的手链是从那里买回来的,上面锡状的串联上可以刻上自己的名字。觉得很特别。所以这次他去的时候,我让他帮我带了一根,上面刻着你的名字,“木子”。可是人总有少根筋的时候,我的朋友以为是我自己要带,于是按照我的手寸做的,我带了刚好,你可能就带不下了,所以我没有寄来,所以我想还是让它留在我的身边,陪着我吧。但这份生rì的祝愿,请相信,我是真挚的祈祷的。木子,我希望你能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双眼是关注着你的,所以你并不孤独。如果你在巴黎不开心了,不顺利了,想着我的祝福,也许心就会温暖些,快乐些,能有继续努力坚持下去的勇气,好吗?我想在国外,无奈的感觉回答一些,但这是长大必须经历的过程,忍受蜕变是痛苦的,但是蜕变后的欣喜和快乐才是最终目的。我想,你的心里应该比我都明白吧。

    其实我也不顺利,因为běi jīng之行被搁浅了。最近是大学生毕业的高峰期,无数的人在找工作,无数的人失望而归,似乎那里并没有位置是为我而留的。那里的朋友说工作现在很难找,劝我还是先在目前的公司耗着,等有了机会再说。也只能这样了,注定要走出这一步,荆棘重重吧。

    所以,我还在上海,还在这个我们曾经共同呼吸的城市里。

    最近上海非常热,季节上还是初夏的样子,事实上已经是盛夏的边缘,昨天的最高温度是33度。巴黎似乎还是挺舒服的节气,12-21度,chūn风拂面吧,让人羡慕。最近我很忙,其实都不是正常工作上的事情。前几天朋友有采访,而我被拖去了做现场翻译,连着两天忙到凌晨2点,然后发现记者真不是人干的活,而我曾几何时居然还深深向往着。

    最近发生了些事情,原谅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跟你说,想找一个词汇开始,却百寻无获。我想自己可能需要整理,然后好好的想一想。不要担心我,木子,我可能会说一个故事,可能不会,也许等我说的时候,故事都已经结束了,谁知道呢。

    好了,你保重吧,小微。

    妈妈把信放在我的手里,说:“小木,你回上海是为了她吗?”

    是的,妈妈,如果可以,我能把她带回来吗?小微,你是听到我的祈祷所以不走了吗?可是,你要跟我说什么故事呢,是你的故事吗?在遥远的上海,发生了什么?你的一切都还好吗?很多的问题又一下子把我包围了,而所有的答案都触手难及。我开始有些着急,这让我的伤口隐隐作痛,冷静,我必须冷静,我要尽快复原,这样我才有机会了解答案。

    其实小微,手链我一定带得下的,只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瘦了。

    我深呼吸,小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恋上了深呼吸。

    时间慢慢地走,尽管我的心希望尽快老去。我在自己的世界里莫名的生气,对象不明。我习惯xìng的把自己的时间减去六个小时,猜想小微可能在干些什么?已经起床了吗?上班的路上是不是遭遇拥挤的公车?今天的早饭还是楼下的油豆腐粉丝汤吗?下班经过那些首饰店的时候有没有边流口水边算计着口袋里的钱是不是足够把自己看中的手镯带回家。。。小微的平常生活已经成为我思念的一条轨道,在我眼睛看不到的时候,我依然清晰记得她家弄堂口微弱的路灯和小微转身后斜长的背影,它们从上海走到了巴黎。

    1999年的7月14rì,法国国庆rì,小微的生rì,也是我拨开云雾的rì子。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rì子集中在一天的时候,我会是这样的紧张。就算是曾经面对可能过不去的生死之坎,我都表现得比较从容,忐忑只是瞬间的念头,更多的是平静的坦然。而这个初夏的上午,在我的病房里,我的亲人,我的医生,照顾了我很久的护士们,还有我自己带着小微说会庇护我的菩萨,我们都在等待一个答案。虽然之前医生已经说过手术很成功,但是没有真实地看到这个世界,我依然很彷徨,更何况,我需要带着自己的眼睛一起回到上海,回到小微的身边,回到那个四季分明的城市,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原来,所谓爱情,是在转身之后偶拾,然后回头步步寻找。

    医生给我量了体温验了血,所有的数据都显示我的身体回到了一个正常的范畴,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把纱布一圈一圈的揭开,把这个世界的光明还给我。我觉得有人向我走来,有人握住了我的手,妈妈说:“不用太紧张了,一定会没事的。”接着是另一双冰冷的手,有老外特有的香水味道,还有一层一层的汗毛,拂过我的脸,按住了我的太阳穴。医生说:“纱布会一层一层的解开,但是必须闭着眼睛,窗帘已经拉上,病房里面还是很暗的,因为眼睛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我点头表示了解,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我不清楚究竟自己的双眼之上包裹了多少层纱布,只是感觉环绕了再环绕。我闭着眼睛,却依然感觉到眼前的世界越来越光明,到最后我居然能依稀感觉到那双环绕着的手,它安静的停止了晃动,很多人的呼吸声,曾经紧绷在太阳穴上的纱布,已经荡然无存了。医生说:“好了,现在你可以慢慢的睁开眼睛了。”我下意识的睁眼,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皮很沉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有很长的rì子不运动了,第一次居然没有睁开。心里一慌,第二次就有了压力,先睁开一条缝隙,之后发现还是黑暗一片,心就这样沉了下去。我闭上眼睛,对医生说:“把纱布给我重新绕上吧,我还是看不见。”我的声音很寒冷,等了那么久,我居然还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医生,如果知道是绝望的结果,当初为什么要给我百分之百的希望?

    我听见妈妈的哭声,然后发现自己的脸也是冰凉的。

    小微,我不该对你有太多奢望的,就如同对自己的眼睛,太有信心未必是件好事,现在,这个残局我已经没有办法收拾了,原谅我,我把一切想得太美好,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我已经有50%的幸运了,而我居然在憧憬完美,太贪心了。

    当我心灰意冷的时候,我的主治大夫居然没有放弃,他没有按照我的意愿把纱布重新绕上,而是再一次把他冰凉的手放在了我的太阳穴上,说:“不要紧张,我们再试一次好吗?不要紧张,慢慢的把眼睛睁开,好吗?”我有些抗拒的摇了摇头,已经两次了,我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第三次尝试后依然在黑夜里前行。忽然听到妈妈的声音,她说:“小木,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也给小微一次机会好吗?”我怔住了,妈妈拿起了最温柔的剑,直问我的心脏。“今天早上刚来的信,难道你不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吗?难道你不想知道,小微远在上海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吗?小木,我们再试一次,好吗?”小微,又是十天,岁月在我的生命中变得如此不勘,我只是用你来信的时间记载,而并不是每次在我身边流转的分秒。挥手之间,rì月转换,黑夜白天,黑夜白天。

    我深呼吸,慢慢的睁开自己的眼睛,小微,我想为了我的约定,我应该再试一次的。当我的眼球开始透过缝隙呼吸,眼前的世界还是深黑,我不甘心,继续张开我的眼脸,把眼前沉重的世界无限量的扩大,我的呼吸有些急促,因为我看见一些影子。

    “怎么样,看到了吗?”这个声音是从我左边的影子口中发出的。

    我语无伦次了,“医生,我,我,我看见一些影子。”然后我顺势抓住了他的手,接着另一只手被另一个人握住,似乎是妈妈,只有妈妈的手是温暖而坚强的,然后我看到了妈妈的轮廓。“妈,我好像看见你了。”随即这个影子拥抱了我,我的肩头湿了。周围的那些影子轮廓似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灵动,之前眼睛看到的和实际发生的似乎还有时差存在,可是现在所有的连接点都被串连起来了,虽然感觉还是有些灰暗,但在我看来,光明无疑已经不远了。

    医生也很高兴,还有那些照顾了我很久的护士。他把手按住我的肩头,说:“刚开始的时候视力不一定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但是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窗帘先不要拉开,因为你的眼睛目前还不太能接受强光的刺激。你需要有足够的耐心,既然已经跨过了最难跨过的分界线,现在剩下的,只是让时间带你一起康复了。”我直起身,拥抱了我的大夫,这个年逾半百的法国男人,这一路在他的指引下,我总算安然走过了。

    医生护士们离开后,我的病房安静了下来,只有徐叔叔,妈妈还有我了,这让他们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了,这些陪了我一路辛苦的亲人们,妈妈的脸徐叔叔的脸,他们似乎都瘦了,我看不清楚他们的眼神,我也不想看清楚,因为怕自己太脆弱了,眼泪会止不住的掉下。这一路我有多难,他们一定比我更难吧,万幸的是,所有的风波,都已经平息了。

    徐叔叔似乎又苍老了些,他走到我的窗前,摸了摸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居然很长了,才发现,那是因为卧床已久的关系吧,很久没有理发了。还有我的胡子,不经意间拉碴的感觉,只有当它刺痛皮肤的时候才发现,生命不能承受之破土而出了。“小木,我终于可以放心的把你妈妈交还给你了,我们之间,誓言完整了。”徐叔叔拥抱我的时候,我无奈的感觉到锁骨之间的碰撞,我想我需要把自己养胖一些了,不然奔跑的时候,小微会想不起我曾经的模样了。

    妈妈把小微的信给了我,我根据自己的记忆和轮廓的指引,很轻易就找到了记忆的铁盒,打开后重重叠叠,把今天收到的信放在重叠的最后,准备等第一道阳光shè进我病床的时候,拿出来仔仔细细的看,这一天,迟来的太久了。

    心情是跃跃yù试的,妈妈和徐叔叔不在的时候,我会偷偷的摸下床,向窗边移动。那厚实的窗帘对我而言似乎是通向另一个光明世界的门,我很想拉开它,但是手有千斤之重。我把耳朵靠在窗户的玻璃上,隔着厚厚的窗帘,听外面的世界。阳光在微笑吧,夏天的味道,似乎树荫下青草地湖泊旁,都是充满生命的声响,而我的心也随之律动起来。现在病床里的一切是暗白sè的,小微,我在你生rì的时候送了你一份我最珍贵的礼物,只是你从来不知道。为了这个礼物我曾经跋山涉水义无反顾,我曾经置之死地风尘仆仆,我曾经chūn风化雨前程未卜,我曾经千言万语归于尘土。而现在,我只在等待天边的第一朵云彩,慢慢的亮起来。

    小微的信是三天后读到的,窗帘依然覆盖着所有与外面的联系,医生允许我在房间里面开了一盏微弱的灯。所有的轮廓变成了清晰的实物,妈妈,徐叔叔,医生,护士这些轮流穿梭在我病房内外的人们,终于在我面前撕去了黑sè的外衣,换回原本的模样,妈妈瘦了也憔悴了很多,鬓间的白发一丝一丝抽痛着我的心,但她的笑容是轻松的。徐叔叔千山万水后依然处变不惊,jīng神不错只是苍老很多,那种苍老亲眼所见的时候,是有些触目惊心的。不止是白发上头,还有骨子里透出的疲惫,我想这段时间的压力,一定比霏姐的离开更让他劳心劳力吧。我不想说太多感激的话,因为,我会用我剩余的时间来加倍补偿他们,小微,你会跟我一起的,是吗?

    小微给木子的第十九封信:Letter19

    木子,你的一切都还好吗?上海已经步入了梅雨季节,接连十几天下雨,让人的心情很yīn郁。听说今年的防洪形势又十分的严峻,真希望去年夏天那样的大洪水悲剧不要再重演了。中国的自然情况真复杂,黄河不断的断流与干旱,而我们周围的这些地方却不断的闹洪灾,真希望能风调雨顺一些,让每一个家庭都安乐祥和还有幸福。现在外面正下着暴雨,冲刷着这个城市,淮海路上已经开始积水,估计下班的时候,应该变成汪洋了吧。而谁是拯救你沉溺时的一叶扁舟?

    上周的法语考试很丢人,我没有考出来,真的是缺课太多了,自己懈怠,怪不得别人。老师问我要不要补考,我说不用了,因为自己心里明白,补考也只是多一次苟延残喘的机会而已,没有结果的事情,还是早些放弃吧。

    7月6rì,是我们认识一周年了,我想你应该都已经忘记了。国外繁忙新鲜的生活会把你淹没,而我,也会淹没在你过往的记忆里吧。365个rì子其实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这样的交会都能持续那么久的联络,是我太执著了还是岁月把经历拉长了呢?我不知道,只是一意孤行下去,也许哪一天这条路从当中断了,我才会在没有办法前行的情况下徐徐坠落吧。

    记得你喜欢齐秦的吧,他会在7月18rì在上海开演唱会,哈尔滨的记者朋友给了我内场的票子,所以我想我应该会去看的吧.虽然对他的感觉没有很强烈的喜欢,但是因为远在巴黎的你,所以我会去现场,我希望我能记下自己的感动快乐或者伤感流泪,然后写信告诉你,那你就不会有缺席的遗憾了,好吗?

    暑假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人间,那对我而言,只能是停留在儿时记忆的憧憬了。你的学校放假吗?听说八月份是法国人倾巢出动外出旅游的rì子,那巴黎,会不会变成一座空城呢?如果变成一座空城,我来了,你还会在吗?木子,我最近的心情很糟糕,情绪波动厉害,真的不想工作了,只是想找一个陌生的地方安静的休息一下,看看有些许久未见的朋友,比如说你.果我来了,这座空城会欢迎我吗?

    保重吧,小微。

    光yīn就这样匆匆不复了,一年就这样在我们的对话书信中溜走.都回不到原先的点,谁都只能茫然向前。小微,我不知道你那里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你也只是偶尔提及却不说详细,至于你的巴黎之行,你真的会来吗?我是应该在原地等你,还是应该主动出击?我拿捏不好那个分寸,怕犹豫之间点滴之间,就无奈擦肩了。

    至于齐秦,那只不过,是我年轻时候的一场游戏一场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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