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姜花无弹窗 正文 第十五章 一种圆满和一种归来
大杂院里住了一个小伙子,人面很善,家里世代都是银匠,叫阿福。家传的手艺非常jīng湛,人也很忠厚老实。看琴姨两人相依为命,家里也没有人能干力气活,就经常帮着挑柴打水,每次都是笑呵呵的,让人心安。紫薇慢慢的喜欢上了这个寡言少语但是细致温柔的阿福哥,看到他总是脸飞红晕,而阿福往琴姨家跑得更勤快了。看着这两个情投意合的孩子,琴姨是快乐的但是又被十年后的yīn影困扰着,紫薇现在好像是一个正常人一样,但是十年后,十年后还会这样吗?时间就这样又过了三年,转眼紫薇已经十八岁了,第二次服药后整个人就焕发着青chūn的光彩,一颦一笑都荡漾着少女的甜美和含蓄。越来越象慕容,有时候恍然间琴姨会以为是慕容又回来了。一晚,祖孙俩在灯下绣花,紫薇貌似心神不宁,不时扎到手指,琴姨就问:“紫薇,怎么了,今天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啊?”紫薇yù语还休却羞红了脸,低头不语。琴姨不明所以,继续追问。过了半响,紫薇经不住追问才吞吞吐吐的说,“琴姨,今天阿福哥跟我说。。。。。”“说什么了?”琴姨心里掠过一丝恐慌。“他说明天要过来提亲。”紫薇的脸都已经埋到了袖子的地下,声音几乎都听不见了,但却是满含喜悦的。
琴姨沉默片刻后,说:“紫薇,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病,还有七年后的病发。我不是不同意你们两个的婚事。阿福这个小伙子人haoxìng格也好,是一个托付终身的好对象,我很放心把你交给他。但是,你的身体,还有我们要不要跟别人说呢,关于七年后会发生的事。如果说了,他还会来提亲吗?如果因为知道了真相他不来提亲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快乐吗?”
爱情中的少女是执著的,她们觉得爱拥有比一切都大的力量。“可是琴姨,你看,我现在都没事啊,我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大声地说话可以健步如飞。只要我不用武功,我就是一个正常的人啊。也许怪大夫的药丸真的可以救命呢,也许三年之后再吃一次药丸,我就可以痊愈了呢。琴姨,你说是不是?”曾经困挠了紫薇很久的yīn影似乎都已经散了,或者说是被现在的彩虹遮盖了。
“当时怪大夫说,你的病他无能为力,这三颗药丸也只是帮你在这十年内理顺和调理,让你过正常人的生活。并没有说可以根治你的毒阿,紫薇。这件事情我们是不是不能想得那么乐观?”琴姨继续说道,语重心长。
“琴姨,如果我剩下来快乐的rì子不多了,我很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是再短的时间我也愿意。我要把那一段回忆一起带走,我也知道自己的生命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我更清楚如果隐瞒七年后也许会给阿福带来更大的伤害。但是,请允许我自私一次可以吗?我们是真的很相爱阿。”紫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要这样的幸福,一定要。
琴姨无语,面对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爹娘都不在了,自己是唯一的亲人。面对应该永远能幸福的婚姻,却只能走七年。而这七年,如果自己都不让她走,是不是太残忍了。“让琴姨想一想好吗,我要想一想。”琴姨灭了灯,睡下,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阿福穿得很jīng神,带了很多聘礼敲开了琴姨家的大门。虽然是意料中的事情,但是琴姨还是有些诧异,紫薇更是躲到了里屋,羞愧的不敢出来见人。阿福诚诚恳恳的跪下,对琴姨说:“琴姨,我知道紫薇是您带大的,也知道她爹娘早逝了,您含辛茹苦就好像是她的亲nǎinǎi一样。所以,阿福今天在这儿给您跪下了,阿福和紫薇情投意合,所以恳请琴姨成全,把紫薇的幸福交给我吧,我一定会让她幸福的,也会赡养您终老,以后,您就是我的亲nǎinǎi了。”
琴姨看着眼前这个善良的孩子,想到痛苦的将来,不由得要落泪了。只是在当下,除了同意,还有其他的路走吗?琴姨把阿福搀了起来,说:“你这一跪,我就代紫薇的爹娘受了,我就把我唯一的孩子交给你了。也许将来的路会很苦,也许很多风雨是你从前都没有经历过的,也许紫薇会变成你今后生活中的一个包袱,你也愿意吗?”
“琴姨,如果担下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我阿福虽然不是江湖好汉,说不来一言九鼎的江湖豪言。但是我知道,一个负责的男人才是一个好男人。所以,请您放心,不管将来的路有多苦,不管将来的风雨是否凛冽,我愿意紫薇成为我一生的包袱。请把紫薇交给我,好吗?”阿福的话不但感动了琴姨,连里屋的紫薇都走了出来,看着这个愿意承担自己一生,也许只是短暂的一生的男人,泪如雨下了。
于是,紫薇和阿福定亲了。大杂院变得热闹非常,左邻右舍都高高兴兴的过来祝贺,仿佛就好像是自己家办喜事一样。出钱的出力的布置礼堂的做礼服的,一时之间大杂院里张灯结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紫薇的心也定了下来,幸福终于向自己走来,虽然可能是短暂的,但是,它毕竟来了。
紫薇就这样嫁给了阿福。一年之后,蔷薇出世了。蔷薇出生在chūn天,大杂院的围墙边爬满了粉红sè的蔷薇花,所以紫薇就给她取了个这样的名字。阿福开了个银器坊,因为手艺独到所以生意还不错,一家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五年后,紫薇把三颗药丸都吃了,感觉身体也越来越正常,觉得死期都远了,没想到,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她躺在床上最后奄奄一息的时候,仍然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虽然幸福是短暂的,但是她终于可以带着幸福离开了。而阿福,她则把自己的骨血蔷薇留给了他。这,也算是一种深刻的纪念吧。至此,也许谁都不会再孤单了。。。
琴姨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曾经的阿福现在的福叔,曾经襁褓里的蔷薇现在的蔷薇,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谁都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个故事,谁都没有想到原来慕容的死,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注定了。福叔想到自己那么多年的枕边人居然是武林名门之后,并且身中奇毒,不觉脸上黯淡。琴姨说道:“阿福,你不要怪紫薇,要怪就怪我。如果当初我告诉你她中毒的事情,你们也许就不会成亲,现在,你也不会这样痛苦了。”
琴姨,不是因为你们隐瞒了我,我才生气。不管紫薇是健康的,还是垂危的,对于我十几年前的决定,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而且,就算紫薇走了,她还留下了蔷薇给我。我并不是孤独的,所以我不会恨你,更不会恨她。我只是觉得,下毒的人实在太心狠手辣了。居然让一种毒折磨人最好的年华,进而吞噬她的一辈子。”福叔痛惜道。
“所以,紫薇过世后,我就全天下的寻找鬼夫子,我想问问看她,毕竟朝夕相处了十年,怎么能下这样的手。还有西门小妖,我要告诉她,鬼夫子骗了她,当年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令狐姑爷。虽然我知道这一切现在说都已经太晚了,但是我必须让真相还原在这个世界上。刚开始的时候我去问怪大夫,他得知紫薇终于过世了,也是怅然所失。他告诉我鬼夫子可能会游移的一些地方,我都去了但是一无所获。我把鬼夫子的相貌请人画成了图画随身带着,逢人就问,关内关外,都走遍了,鬼夫子好像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就这样走走停停走了大半个中国,人也老了,腿脚也不方便了,才回到了这里。我想既然找不到仇人,那应该回来把真相告诉你们。我老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如果死在路上,这个秘密就真的变成秘密了。”
琴姨从一开始就见证着这一切,只是她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
“琴姨,你不怕吗?如果你找到了他们,鬼夫子一定会下手杀了你的。”蔷薇忽然说道。
“嗬嗬,该活的都活了,不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我的一生也算是多劫了。我已经把死当成一种归宿,我不怕的。只可惜,我没有找到他。”琴姨惋惜道。
“罢了,冤冤相报,为了这件事情,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就让所有的仇恨,到此为止吧。活着的人更要好好的活着,忘记仇恨的活着。”福叔沉吟了半响,说道。“琴姨,既然回家了,就安心住下,我说过您就是我的长辈,您就在我这里终老吧。”
从此,江湖还是江湖,天涯已经在转身之后了。所有的记忆,不管是温馨甜蜜还是腥风血雨,都会被带走。有些随着时间,有些顺着生命。。。
这段江湖恩怨就到这里了,听说后来蔷薇嫁给了朝廷里相爷的儿子。在成亲的那天,福叔把自己最后的一件作品,给了蔷薇作为嫁妆。手镯作为一切重新开始的标志,从此一切的不幸烟消云散,真正的幸福终于就来到他们的人间了。
这就是这个手镯的故事,很长的一个故事,听完之后星星都已经在头上闪烁了。我和小微不知道续了多少杯咖啡,夜越深,jīng神却是越好了。“原来手镯是从相爷家流落民间的,而且手镯似乎寓意着幸福呢。”小微爱不释手,我抬头看着摊主:“谢谢你那么长的故事,请问这个手镯多少钱?”
摊主思想了片刻,说:“我看你们都是有缘人,来自中国的东西,终要回到中国人自己的手里。800法郎吧。我就算是保管了一段时间,收一点仓库管理费。”法国人特有的幽默在摊主的身上一闪而过。
我是感激的,因为原本以为会是一个很高的价格,因为是古董,也因为它的jīng致。还有背后的故事,更因为它寓意幸福。我很爽快地拿出了钱付,小微开心地把手镯戴在左手的手腕上。我心定了,小微终于成为了它的新主人。我们向摊主告别,踏上归途。
所有的尘嚣,所有曾经的轰烈或者斜阳如血,其实都会被带走的,如同吹雪,慕容,小妖,鬼夫子,紫薇,怪大夫。。。不管曾经是这样的叱咤江湖呼风唤雨,终究都会被岁月带走,我们这些人,又在争些什么呢?还是把一颗平淡的心放在红尘中吧。
在回家的路上,小微一路都在笑着,却不说话。有时候看看自己的手腕,有时候看看我,笑容就这样在她的脸上蔓延。月光下小微的脸光滑而无华,淡黄sè原来是没有yīn影的,月亮的yīn影也许只是留给太阳背面的。
“木子,这个手镯,真的是送给我的礼物吗?”小微低着头爱不释手的看着自己的手腕,似乎有些不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而这一切正最真实地出现在她眼前。
“当然,你不觉得这个手镯跟你很有缘分吧。先不说是你一眼看中的,曾经那些故事里的女孩子,紫薇还有蔷薇,而你,你是小微,难道不是注定吗?所以我觉得这个手镯下一个主人一定就是你。按照摊主所说的,这也算是蔷薇随身的东西,居然流落民间后还漂洋过海。每天走过那条街的人无数,但是都没有把它带走。我想,它一定是在等你,等你从哪里来,带它回哪里去,所以它一定会为你带来全新的幸福的生活。”我拉着小微的手,虽然已经是盛夏,但是她的手依然是冰凉的。小微说她最不喜欢冬天,因为寒冷不言而喻,因为无法取暖。小微,以后的每个冬天,我的手会护在你的手外面,帮你抵挡住所有的风雪,把温暖包围在你的周围,包围在你手附近的空气里,绵绵不绝。
“这个手镯,真的很喜欢。不知道怎么了,看到它就放不下了,似乎有一种磁力吸引着,让我一步一步的走近它。木子,你说,我现在,是要带它回家了吗?”小微游走在这个世界轮回的轨道中,也许紫薇也许蔷薇她们都是小微曾经的一些梦,一些经历,在那个已经过去很久的远古时代,不复记忆。
小微,现在,我带着你,带着属于你的手镯,我们回家。
我带着小微,步上归程。如果上海是终需要回去的地方,那么我们没有理由去回避。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小微这次回去,再一次不可避免的与浩接触,如果那种磁力依然具有着吸引的力量,那我应该怎么办?这样的问题困扰了我几个晚上,小微话语中的点滴无一不透露着浩对她致命的吸引,虽然她自己说了前生后世,灵魂和肉身,但是曾经蹦出的火花,是无法漠视的。停下来的音符,也有可能因为旋律而重新跃动,更何况是人心。只是后来我释然了,跟浩比起来,我不在的一年,是一个太大的空当了,有时候空间和时间是无法弥补的洞,存在而且真实。如果真要反复,那也是过程,我开始就是要等待的人,又有何惧呢。。。
妈妈和徐叔叔送我们去机场,没有带太多的行李,因为只是做短暂的停留,最终还是要回来巴黎。妈妈说:“木子,你要好好照顾小微,还有她的外婆,一切事情办好之后,就回来。学校还要开学,不要耽误了。对了,到时候通知我们来接你。”我答应着,小微分别和妈妈徐叔叔拥抱道别,这些rì子大家似乎就已经变成朝夕相关的亲人一样,彼此之间都有温暖的感情维系着。妈妈摸摸小微的头发,说:“回去吧,但是记得要回来,这个家一直都在这里的,知道吗?”小微眼睛有些红,她点点头,说:“阿姨,那我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徐叔叔,要好好照顾阿姨,她最近又咳嗽了,让她少抽点烟。”徐叔叔笑着说:“她怎么是我劝得住的啊,所以你要早点回来。”我有些感动这样的画面,在我以前的记忆里,家庭的感觉是残缺的,可是现在,似乎是圆满的。不知道小微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感动,似乎就是遗落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回来了。。。
把行李托运了以后,和妈妈徐叔叔告别,我和小微入关上机。戴高乐机场还是那个戴高乐机场,只是一年后踏上归程的我已经和初来时那个我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情了/机场是聚散离合的中心点,每天都会有很多人从这里出发,为了爱或者为了梦想还有可能是为了工作;每天也会有很多的人降落在这里,也许是短暂的停留也是就是尘埃落定了。我在他们之间吗?还是我一个人孤独的看着他们,我想起一年之前的自己,满身的落寞,而现在,应该是幸福的吗?我的背影看上去快乐吗?没有人能告诉我吧,小微在我的侧面,我看不到自己背后的容颜。
上了飞机后,找到属于我们的座位,让小微靠窗,这是离zì yóu最近的地方。小微转头看着我说:“木子,终于要回去了,终于可以见到外婆了。十一个小时以后,上海就在眼前了。”她是期盼的吧,我是忐忑的,她是急切的吧,我是迂回的。上海是离开太久的城市,一切也许都陌生了,熟悉的陌生是难堪的,所以才会近乡情怯吧。
这一次没有眼泪挥洒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小微因为兴奋睡不着,而我只是安静的看着她轮廓清晰的侧脸,想自己的心事。小微偶尔回头我们相视而笑,我问自己这就是我要的吗?心里没有坚强的声音回答。我告诉自己,也许是飞机的轰鸣声把应该坚强的声音淹没了。
十一个小时,在我看来,是一场漫长的没有梦魇的梦。眼睛睁着,座位是拥挤的,机舱就好像是一个狭小的鸟窝,拥挤着归巢的鸟儿们,一旦坐下了就希望到终点的时候才站起。如果没有必要连厕所都不想去,总觉得移动变得难为,似乎要惊扰到所有的人,似乎要阻碍到所有的视线。没有特别的杂志,以后如果还要这样的长途飞行,应该随身带一些书,一定要中文的,最好可以在这个旅程中一次念完,没有第二次,之后忘记,就好像是一场梦,只是在当时jīng彩,结束之后,可以随时在空气中销声匿迹。
时间拥有催眠的能力,我和小微在飞机的轰鸣声中沉沉睡去,机舱里已经是黑夜,虽然我的手表指向清晨。我希望自己醒来的时候,四周都是蓝天,太阳升起并温暖着,地面的温度宜人,眼睛看见的脸庞清新,耳朵听到的,是乡音。飞机其实是一只最大的鸟,最可怜的鸟。也许着陆的地方都可以是它的家,只是却不知道把心停在哪里的停机坪上,被偶尔长出小草缠绕,却不得不再次离开。因为离开,是它的使命吧。
我醒来的时候,距离上海只有一千四百七十公里了,不知道现在是在哪里的上空飘着,正穿越着哪一朵云彩。小微睡得很沉,她的脸靠在我的肩头,有一点重,头发微乱了,麻花辫子有零星的散发破茧而出。这个孩子,引领我心跳的孩子。我帮她把毯子拉了上来,刚刚好掩盖住她的脖子,可能是些许的惊动,小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却是更近的向我偎来,好像全全的信任,好像全全的依靠,这让我感觉心动。我轻轻的移动自己的手臂,放在座位的靠垫上,让小微的脑袋彻底的靠在我左边心脏的附近,我挽着她的肩膀,我希望就用这样的姿势,到老,或者到死,跟小微一起,让生命走的更从容些吧。。。
我就这样守着小微,守着距离上海的公里,一点一点的减少,等着天空一点一点的亮起来,等着周围人群的醒转,还有我怀中的小微。她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我跳动的心脏吗?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她的脸红了,有一丝的尴尬有一丝的害羞,她迅速的从我的怀中移开,低着头整理着头发,说:“我怎么就睡着了,我以为我会守着这十一个小时,目送着天空从黑sè开始泛白,之后才开始红亮呢。”“呵,因为你累了,也可能是因为终于要回家了,所以心定了,一切松懈后疲劳就不期而至了吧。”我收回自己的手臂,虽然酸痛而麻木,但是因为有小微的烙印而变得新生。
飞机安稳的降落在虹桥机场,所有的一切,到落地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归宿。看着窗外一样的天空,小微说:“木子,谢谢。”我知道,这是小微一直想要回来的天空,巴黎的天空里没有思念的云彩,我只是不说话,用微笑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我愿意的。
上海,我回来了。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和小微办理完出关手续,拿好随身的行李,走出了航站楼。出口的地方有很多迎接的人,也许是在等待一些熟悉的脸孔,也许是素未谋面所以手中高举着白纸黑字。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和小微一样,在见到了自己的等待后转身,从此各自天涯。我转头看着小微,她似乎有点被人群淹没的茫然,左手拉着我右手的袖子,眼睛四下里看着,好像是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其实只是离开数月而已。原来故乡也会让人疏离。
“木子,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上海的感觉有些奇怪,我原本以为自己应该是百感交集的,其实现在心里很平静,没有太大的快乐,反而有一些隐隐的悲哀。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是因为没有看到想看到的脸吗?小微,是这样的吗?虽然我并不是很清楚小微心里真正的想法,但是我曾经幼稚的想过,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上海,出关的那一瞬间,我希望我回来看到的第一张脸,是小微的脸。如果真的是那样,我想我会觉得安心。小微,你是跟我一样的想法吗?是不是回到这里,你第一时间想看到的,是浩的脸?不管是前生还是后世,不管是灵魂还是肉身,总之,是他的脸,是吗?想到这里,我的心也开始隐隐的悲哀起来。
走出虹桥机场后,打了个车。小微报了家里的地址,说:“木子,陪我一起去见外婆好吗?我想让她认识你。”我原本以为只是送她回家,外婆是早晚都要拜见的,可是今天行sè匆匆,衣衫不齐整,在飞机上睡得也并不踏实,这样的jīng神状态去拜见似乎有些不妥吧。“今天就先送你回去吧,你和外婆那么久没有见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在似乎有些不方便。而且你看我今天的状态也有些疲惫,外婆看到这样的形象万一不喜欢呢。所以我想早点回家洗个澡睡个觉,好好调整一下。我们另外安排时间去见外婆好吗?”小微点了点头,说:“嗯,好,你说的对,外婆应该有很多话要跟我说吧。谢谢你,木子。我都没有想得那么周到。”小微,如果当你真正的爱上一个人,你会把自己变得很微小,所有的问题全都从他/她的角度出发去考虑,所有的风浪宁愿都降临在自己的身上。就好像你会卑微自己去等待一个没有结果的宿命,就好像我会卑微自己去等待一个只有宿命的结果。
我把小微送到家门口,目送她上楼后坐车离开。小微家的巷子在白天看来和夜晚是完全不同的,没有了路灯,没有夜的暧mei,一切昭然若揭。所有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所有的隐晦无处遁逃。我想起最后那晚的拥抱,路灯下被斜斜拉长的我的身影小微的身影,小微好像婴儿般的拍抚,她的脸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听到呼吸的声音,这所有的一切,就如昨天,但是也恍若隔世。重新走这条小巷,尽管是在车上,尽管是在白天,但是记忆就这样翻涌上来。彻底淹没时间的空隙,彻底填埋空间的缝坎。仿佛这街上所有的人都是虚无,只有我和小微,被彻底的定格在那个夏天的晚上,成为记忆的隽永。。。
出租车把我送回了自己的家。我曾经翻阅了二十几年岁月书斋的地方,依然是一成不变的。那些熟识的老邻居看到我,都是一脸的诧异。我在一片询问声的温暖中穿越那些友好的手,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这时候我才感觉,心落地了,因为家,就在眼前了。妈妈临走前把家里所有的家具全都用大大的白布遮盖了起来,这让家的感觉冷冰冰的,虽然外面很热,但是进来后自然就凉快了下来。玄关处原本有些随意的更换拖鞋也被妈妈收了起来,我好像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熟悉而又全新的地方。我找到自己的那双拖鞋,彻底放松了脚,然后一点一点的把白布掀开,让家恢复之前的样子,我离开前的样子。白布掀开后,我淹没在灰尘中,打开窗让空气进来,这时候发现,楼下的蔷薇花,已经开败了。
电话响了,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我被吓了一跳,屋子里人少了就显得空旷了,电话声音就变得特别响,有些刺耳。我接起电话,听到妈妈的声音。“小木,到上海拉?小微呢?”我不禁哑然失笑,“妈,我是你儿子,你也不问我上来就问小微啊,我已经送她去外婆家了。现在可能在和她外婆聊天呢。”妈妈被我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开始罗索:“家里都还好吧,冰箱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你要去买一些。电源总开关也切断了,你要重新接上。对了还有,煤气那么久没用不知道还好不好,你最好让煤气公司上门来看一下。自来水要多放一会儿才能用,肯定有锈斑。。。”我都晕了,只是应着。“妈,巴黎那里应该还是凌晨,你快点睡吧,我是大人了肯定能照顾好自己,放心吧,我要去洗澡睡觉了,挂了阿。”告别之后挂上电话,房间又恢复到宁静的状态。洗完澡后,我把自己扔在床上,觉得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了。可是电话居然又响了,我的疲倦有些极致,接电话的声音有些颓废和急躁。小微的声音,我一下子平静了。“木子,你到家了?”“嗯,刚洗好澡,准备睡一会儿了。你那儿怎么样了?外婆一切都还好吗?”“嗯,外婆看到我开心坏了,说我瘦了,嗬嗬,她身体挺好的,很硬朗,咳嗽好像也不咳了,木子,我今天很开心。”“嗯,开心就好,好好陪外婆说说话,累了就休息一下,调整一下时差。对了,妈刚才打过电话来了,就知道问你了,看来我这个儿子真的是失宠了。”小微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开心,我觉得回来之后,小微的笑容彻底的纯净起来,如同我刚认识她的时候,没有杂质,只是纯粹的快乐。
挂上电话后,我沉沉的进入梦乡。睡在久违的床上,下午的风鱼贯而入,似乎这个空间对它们而言,又重新开放了。这一次我没有做梦,只是实实在在的睡着,似乎要把曾经缺少的都补回来,把曾经做过的梦放在记忆的筐里,让擦身而过的铁轨带走,去下一个驿站。
醒来的时候,上海时间,凌晨四点,世界是全黑的,屋子里没有开灯,与这个世界一起彻底被黑sè合并。我起身打开床头的台灯,让光明微微的返回,让我依稀能看到周围的轮廓,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城市,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一样,在别人沉睡的时候兀自清醒着,小微呢,她还在睡吗?还是和我一样,对着曾经熟悉无比的天花板,许下些不为人知的心愿。
我随手拿出烟,点上,深深进入肺里的,除了空气,原来还有一些释放的东西。这熟悉的烟味,这熟悉的瞬间,这熟悉的火光,忘了问小微,不知道浩是不是抽烟。其实一直以来有关浩的事情,我只是一个倾听者,从来没有主动发问过,不知道我身上偶尔的烟味会不会让小微想起浩,或者说,想起不抽烟的浩呢。我拧灭了烟,重新睡下,口腔里是挥之不去的味道,有一点苦有一点呛还有一点yù罢不能的回味余绕。
第二次醒来,已经是中午了,太阳满满当当的从窗口撒到我的屋子里,炙热且毫不掩饰的乖张。我起床刷牙洗脸,准备去一次超市和菜场,本来今天想去拜访小微的外婆,但是又怕太唐突了,还是等小微的安排吧。冰箱里空空如也,再不去采购一些我都要饿扁了。洗漱完毕后出门,以前只是陪妈妈去过菜场和超市买东西,真的轮到自己去做,有些茫然失措,也不知道应该买些什么,只是随意的街上逛着。看看这个阔别的城市,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依然是梧桐树,上海的标志xìng景观树木,在街道的两旁肆意的生长,有时候遮住了天,只是让缕缕的阳光透过缝隙洒下,而我在yīn影和重叠中穿梭。
上海真的有了很多的变化,街上的行人依然在用匆忙的步伐向世界宣告,我在生活。和他们繁忙的脚步相比,忽然觉得自己的懒散。其实生活的最终目的,应该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吧,张弛有度,咸淡随人,如果把自己绷得太紧了,是不是一旦破裂就无法再续了呢?自从大病一场后,对于生命的定义似乎也已经更改了,以前总觉得拥有财富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有的嚣张跋扈所有的趾高气昂似乎都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的。财富可以让你忽然抬高自己的脑袋,觉得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脚下,很多男人都应该有这样的梦想吧。可是现在,我居然开始渴望平淡的生活,波澜不惊荣宠坦然,没有太多的奢望所以不会濒临绝望,这样的我,是长大了?还是变老了?
所有的街道都在我缓缓的踱步中慢慢的向后退,到红绿灯的时候应该转弯还是等待,我似乎有些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