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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无弹窗 正文 第五十六节 重建

    第五十六节 重建

    崇祯元年十二月十三日,毛文龙再次给皇太极去信要求议和,这封信在崇祯二年正月送抵辽阳。

    “东江又来信了,这次他们解释说是马秀才登上东江岛的时候被几个仇人发现了,然后这几个仇人去向毛文龙诉苦,毛文龙自认没有帮他们的报仇的意思,还鞭打了他们。于是这几个人一怒之下就去向明国户部官员黄中色报告,黄中色就抓了马秀才,嗯……”

    皇太极说道这里就停顿下来,他又仔细看看上下文,继续给几位兄弟念道:“前面就是这样说的没错,后面接着是毛文龙从明国户部那里把人抢回来的,但事情也就此暴露,所以只好把阔科交给黄中色带走了。”

    “啧啧!”旁听的阿敏忍不住发出了赞叹声,皇太极话音刚落他就慢条斯理地分析起当时的情景来:“文龙真是太不小心了,明国户部的黄中色四月四日就上岛了,文龙明知这是秘密谈判,还非要把阔科从铁山接到东江岛去……嗯,文龙的脑子看来也很笨,马秀才的几个仇人去他那里告状,他竟然只是鞭打了一顿逐出,丝毫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去找黄中色告状,也不去通知阔科他们。”

    “不错,信上说就是这样。”

    阿敏哈哈笑了几声,发出了更多的赞叹:“文龙知道和我们商谈议和、叛明的事情不能泄露,负责翻译的马秀才可能会走漏风声,所以他派出军队把马秀才从明国户部那里抢了回来,然后立刻杀人灭口。但文龙肯定又转念一想,这样太容易引起别人怀疑了,所以他就把知晓全部内情的阔科抓起来交给黄中色,以向明国证明自己的无辜。文龙原来这样笨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皇太极点头称是:“还不仅如此,毛文龙说他行贿明国朝臣四万两银子才保住了阔科的命,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锦衣卫能从阔科嘴里问出东西,而且他更不担心黄中色会出卖他,也不解释他为什么会等到户部抓人之后又去抢人、送人……那黄中色和毛文龙的关系一定很好,好得和亲兄弟一样,但黄中色却会擅自抓毛兄弟的人,而毛文龙则刚刚才对明廷大骂他地兄弟黄中色昧良心太甚。只点了皮岛的三万六千兵。”

    “而且文龙看人的眼睛还很毒,那黄中色还真的没有出卖他,明廷还因为文龙把阔科绑去而奖赏了他。”阿敏又打了几个哈哈,然后笑嘻嘻地问皇太极:“那我们还等什么呢?为啥还不把文龙的使者游街,然后千刀万剐?”

    “因为毛文龙这次又说要和我们夹击明国了,他在信里自称东江军去打山东、南京易如反掌,然后就会和我们南北夹击山海关。”

    阿敏嗤笑了一声: “这不是胡扯么?要我说应该派人把这封信贴到北京的大明门上去,或许更有用处!”

    “当然是胡扯。不过我们就算把这封信交给明廷也没用,我估计毛文龙早就把这封信塘报给明国了,所以不会有人能因此说他谋叛或是通敌的。”皇太极猜得一点错也没有,毛文龙确实已经把这些信件一早就通知了大明朝廷,还跟朝廷解释说这是麻痹后金的手段。黄石前世在东江塘报和国榷中也看过毛文龙地这些奏报。

    而等到双岛事变的时候,袁崇焕同样觉得无法说毛文龙通敌,因为没有通敌的人会把和敌人的通信及时上报给朝廷;袁崇焕似乎也认为说毛文龙谋叛有些过于无耻了,因为脑筋正常的叛徒肯定也不会把叛乱计划通报给朝廷。

    所以袁崇焕给毛文龙安的罪名是在给后金的信中用词不当。而且把这种信件老老实实上奏更是扰乱清听,“尔奏有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语,大逆不道,无人臣体,三当斩”。袁崇焕认为这个罪名很合理,一定能得到大明朝廷的赞同,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嘛。因此袁崇焕认为不需要把毛文龙送去诏狱走法律流程了,念完罪名后他就立刻把毛文龙先斩后奏。

    阿敏想想觉得皇太极说得也有道理,毛文龙身处是非之地,断然没有胆子隐瞒不报,否则肯定要被御史参得七死八活,他就问道:“那你想怎么办才好?”

    “毛文龙胡言乱语多半为地就是再骗我们一个使者绑走,我这次还是把他的使者放回去,让他带信回去告诉毛文龙我们同意继续和谈。毛文龙必然大喜坐等我们派去使者。我们就趁他麻痹的时候挥军掩杀,偷袭东江军铁山大营。我听说毛文龙最近又想反攻辽东。在那里储备了不少粮草。”

    “嗯,此计甚好,就这样吧。”一直没有发话的代善终于也表明意见,今天皇太极又把大家召集来商量事情,看起来就是为了这个。

    莽古尔泰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发表意见。皇太极把军事问题安排妥当以后,就又提高嗓门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是关于辽西的,明国新任蓟辽督师袁崇焕已经到了宁远了。”

    莽古尔泰眼皮一翻,不屑一顾地说道:“不就是那个鼠辈么?以前地辽东巡抚,听说他这次又靠吹牛上台了。”

    “是的,袁崇焕对明国新君保证能‘五年平辽’,所以一口气拿到了三镇一卫的指挥权。”

    “哈!”莽古尔泰发出了响亮的大笑,脸上满是鄙夷,把左拳举到面前,小拇指向屋顶直直地挑着:“五年平辽!凭什么?就凭不动如山袁崇焕地那张嘴么?他敢来我一根小拇指就捏死他!”

    阿敏听得连连摇头,满脸同情地叹息道:“不动如山袁崇焕,唉,你们真是太损了,我都听不下去了。人家不就是个大忽悠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迟早会自食其果的,你们不但不同情反倒还要损人家。”

    “袁崇焕似乎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上任几个月来什么也不干。就是一门心思地向明国新君要东西,显然是想找借口为自己许下的大话解套。不过明国新君似乎对袁崇焕特别有信心,袁崇焕要权给权、要钱给钱。听说袁崇焕已经要了六百万多万两银子了。这么荒唐的要求明国新君不但答应他了,还同意银粮不受核、不设监臣,由袁崇焕独断专行。”

    阿敏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我还以为只有袁崇焕一个二百五,原来明国新君也是个白痴,他们这真是君臣相得了。嗯。一年六百万的银子不受核,明国地文臣、武将还不红了眼睛地上啊,袁崇焕不分银子给大家那是不想活了,唉,就是可怜了明国辽镇地士兵了。”

    代善也点了点头,神情严肃地说道:“明国新君听说还是个小孩子吧,还不懂得看一个人,关键不是看他说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什么。”

    皇太极见莽古尔泰没有发言的意思,就继续讲了下去:“袁崇焕在军国大事上扯下了弥天大谎,事后不但不老老实实地补救,反倒靠更多的谎言来掩盖,明国新君为了满足他的荒唐要求。甚至加征了大批的农税。一旦这事情被捅破,他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所以袁崇焕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们的机会到了。”

    “什么机会?又是靠和谈来拉拢蒙古人?”

    “是地。这是最起码地,不过我们也许可以做得更好,比如让他帮我们把毛文龙这个癞蛤蟆拿掉。”

    皇太极说完以后,四位贝勒地议事厅里出现了一阵寂静,莽古尔泰几次欲张口说话不过都自己咽了下去。阿敏脸上仍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不过嘴角地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最后还是代善开口:“很难吧,他本来就做不到五年平辽了,你还要他替我们去对付毛文龙。这怎么可能呢?好比一个人打架已经处于下风了,又怎么会自断臂膀呢?”

    “袁崇焕这个人刚愎自用,而且一向做事做得很绝。现在他自知没有武力平辽的机会,所以我们只要说可能议和,那就是给了袁崇焕唯一的机会,我猜他一定会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撒手的。”皇太极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了信心十足地表情:

    “宁远、宁锦两仗下来,我已经把袁崇焕这个人看得很清楚了。我们只要放出风声。说我们早有议和之心。只是担心退出边墙后遭到东江镇报复;也可以说我们和毛文龙仇深似海,所以有毛文龙在我们就不敢放心议和。那袁崇焕很可能就替我们去把毛文龙除掉。”

    阿敏拍手笑道:“哈哈,你想得不错,但我有一个更好的。你去跟袁崇焕说,就说我们想议和,但是明国朝廷不肯,所以他最好放我们入关一次,直抵北京城下,这样就可以议和成功了,哈哈,这不比收拾一个毛文龙强?”

    皇太极像是没有听出阿敏话语中的讽刺意味,他语气淡淡地说道:“这也不是不可能。”

    阿敏收起了笑容,上下打量了皇太极两眼,冷冷地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那么,你们同意我派人去宁远试探一下么?我们要先看看袁崇焕是不是很急于议和才是。”

    崇祯二年正月十三日,也是原本历史上的同一天,皇太极派人下书宁远,开始了与袁崇焕的第二次议和。皇太极提出地条件有:明国一次性给予黄金三十万两、银三百万两为议和款,除此以外每年还要给予后金岁币黄金十万两,银百万两。作为交换条件,后金可以退出边墙、归还辽东。皇太极声称这个和平条件已经很便宜,问袁崇焕对此有何看法。

    这封书信立刻得到了袁崇焕的热烈回应,除了他派出的使者以外,他还让一向周旋于蒙古各部之间的李喇嘛做中间人,以证明自己议和地诚意,在回信中袁崇焕提出的不同意见只有一条:“乞稍减岁币。”

    二月十日,东江岛

    “哈哈。”毛文龙看到皇太极的回信后大笑不止,手掌在膝盖上拍个不停。

    一边的孔有德看毛文龙笑得开心,就忍不住问道“义父,建奴又要派使者来么?”

    “不是。你真当建奴都是傻子么?”毛文龙略微收敛了一些笑容,这本来就是他苦思冥想出来的计策,因此他甚是得意地给孔有德解释道:“建奴必定以为我又想哄骗他地使者,但这次我只是为了麻痹他而已。现在他既然和我议和,必定防备有所松懈,我们这就去偷袭义州吧。”

    二月十五日,毛文龙率部袭击了驻扎在朝鲜境内义州附近的后金军,后金该部主要属于后金蒙古右翼。是役后金军惨败,明军斩首四百五十具。

    放在过去的历史上,仅这一次四百五十具地斩首就相当于辽西军在宁远、宁锦两战中的首级数目总和,也就是过去八年大明朝廷花两千余万两白银养出来的关宁军的全部战果。在这个时空虽然因为黄石的存在让辽西军面子上好看了一些,但东江军此战也还是算战果颇丰,四百五十具首级送到登莱镇检验后,文官承认这批首级“颗颗为真。”

    不过毛文龙返回东江岛后正欲置酒庆祝,却听说后金军以使者为掩护。在二月十四日偷袭攻破东江军铁山大营,杀死东江军二百余名士兵,还抓走了东江镇百姓数百,并放火烧毁了毛文龙地铁山仓库。

    听说数千人的口粮毁于一旦后,毛文龙急怒之下就忘记了自己刚干过的事情。立刻派遣使者去辽阳见皇太极,信中毛文龙对皇太极破口大骂;“岂知你奸计百出,一面与我讲和,一面又来偷抢我人民。似此颠倒反复。良心何在?天理何在?”

    三月一日皇太极收到这封信后,就回信提醒毛文龙他也在干一样地事情。收到回信时毛文龙地火气也已经过去了,于是他再回信里的口气也就宽松了一些,不过毛文龙认为皇太极地手也不干净,“我固然有错,然在彼处,尔之过失亦不少也……屡行欺诈,反复无常。贤人未有似此特力妄行者。”

    最后毛文龙大度地表示他既往不咎了,如果皇太极愿意的话,他还是希望继续和谈下去,但是皇太极拒绝继续议和,至此东江镇和后金地第二次议和终于宣告破裂。

    崇祯二年三月十五日,霞浦,

    经过五个月的整编,福宁镇的水师终于再次成型。正月的时候福宁镇军工司制造出来了第一门二十四磅炮。同月底。完成了第一艘十八炮战舰。经过反复的修改,这种十八炮战舰装备有两门二十四磅炮、八门十八磅炮和八门十二磅炮。战舰落成下水。

    这艘战舰全重五百五十吨,每舷各有四门十八磅炮和四门十二磅炮,两门二十四磅炮则部署在中线上,这样整条战舰就需要十个炮组,以操作八个舷炮位和两个中炮位。每个炮组仍然采用六人制,并配属四个搬运手。经福宁镇地具体测试,海战炮组达到六人后再增加人也不可能提高速度了,而四个搬运手可以保证有足够的人力替补上炮位。

    这条船上的编制共有二百二十名水兵,除了十个炮组的一百士兵外,剩下地士兵主要进行操帆和接舷战的训练,所有的士兵都配属火铳和长刀,同时还每人发给一套胸甲。

    和最初的设计相比,这艘战舰的炮位大大减少了,舷炮从三十门减少到了十六门,这主要是为了提高船只的航行速度,同时也是为了加快船只制造速度并降低生产成本。三十二炮船的重量大概要超过八百吨,一次性战舰造这种大船黄石还是觉得有点不值。

    这种小一号的战舰制造速度也确实要快上许多,到三月地时候,福宁镇已经完成了十二条一次性战舰,还生产了一批一次性小炮舰做辅助用,除此以外,黄石又从浙江购买了二十条小型海船准备用来登陆。

    天启七年初购买来的大木头已经风干了两年多了,根据船匠的计算,到今年底最早的几根应该就可以拿来生产船只,不过黄石宁可再多等等,他觉得反正已经等两年,那再多忍一年也不是不可以。

    “这是我们福宁镇军工司的新式兵器。”

    黄石说完后就示意鲍博文把东西递给俞咨皋。老将军笑呵呵地接过了兵器,笑呵呵地说道:“鲍游击真是能干。我们福宁镇总是有新式兵器出现。”

    俞咨皋举起了鲍博文呈上来的火铳,前后翻看了一会儿,奇怪地问道:“这个火铳的火绳在哪里?”

    “这是燧发步枪,不用火绳地。”

    经过长期地改装,军工司总算是完成了燧发步枪,这种兵器因为不需要火绳,所以在战场上拥有更高地击发率,尤其是在海战中。更因为燧发枪不使用明火。所以可以拥有更快、更高的装填效率。俞咨皋装填好弹药,根据黄石地提示把机扣板开,然后照着无人的地方开了一枪。

    “非常好用,看起来比那种需要支架的火绳火铳强。”俞咨皋下达了自己的判断。

    “俞老将军说地是,我也这么看。军工司已经生产了五十支步枪,想请俞老将军把它们带上战场,看看效果如何。”

    “好。”

    霞浦、宁德一带是福宁镇的水师训练基地,而且也是官兵势力最雄厚的地区。附近根本不用指望得到任何补给,自然没有大批海寇出没。而随着福宁镇水师的重建,小股海寇很快也都被官兵赶出了这一带海域。

    三月十六日福宁镇水师再次倾巢出动。上次海战剩下的战舰已经全部报废掉,这次福宁镇出动新造的大舰十二艘、各种小舰八十余艘、运输海船二十艘,官兵共一万两千余人。出兵后官军很快就进入福州府左近海域。对妈祖列岛周围的海寇哨所进行了一系列扫荡作战,在梅花所稍作休息后,就又直奔兴化府平海卫。

    三月二十五日抵达泉州以后,黄石就下船走陆路直奔泉州府。而俞咨皋则带领大舰队继续南下前往永宁卫,准备进攻金门所和中左所(厦门)。

    自从郑军盘踞在中左所以后,漳州的海贸就宣告断绝,而且从海澄到同安整个地区都不得不进入禁海状态,给福宁军以巨大地经济压力。黄石和朱一冯都急于夺回中左所,除了军事意义外,也是为了早点把这个大包袱卸下来。

    据福宁镇的军情司侦查,中左所海寇的物资和人力最近都出现了缓慢下降的趋势。郑一官和刘香七不但招募不到新兵,而且似乎也没有了招募新兵的兴趣和能力。最近一段时间,郑一官和刘香七都遣散了一些新兵,福宁镇参谋部认为他们这是处于节约物资地目的。

    而同时海寇喽罗的逃亡事件也变得越来越多。大部分人当年投奔海寇不过就是为了混饭吃,但自从黄石回到福建后,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官兵在闽南的力量每天都在增强。从崇祯元年初黄石下令禁海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又两个月,海寇渐渐陷入了看不到尽头地正规战和消耗战。禁海以后这片海域上的商船也已经绝迹。海寇既无法抢商船。又屡屡为官兵在陆地上击败,而获得的补给、资源和情报也都越来越稀少。这大大影响了海寇们的士气。

    今年二月底和三月初,郑一官和刘香七又代表闽海的大批海盗两次派遣使者到泉州,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收起了去年海战得胜后的嚣张气焰,海寇表示他们只希望得到中左所为基地,除此以外他们还表示不能接受整编,因为他们要为几万兄弟的性命着想。

    朱一冯听完后就冷然回答道,如果他们真是为几万兄弟性命着想地话,就应该立刻无条件投降,听凭官府处置。说完后朱一冯就又一次命令手下把海盗使者乱棍打出,同时还把他们的这些请求、连同朝廷的拒绝一起发在了邸报上。虽然明知很丢脸,但海寇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再次派来使者,这次他们表示愿意在海贸问题上让步,只要“朝廷能给他们兄弟一口饭吃”就行。

    而三月初的时候朱一冯已经知道水师重建工作即将完成,这就意味着他总算要从苦难日子中熬出头了,心情大好的朱巡抚这次不但没有打人,还赏了使者一杯茶。然后朱一冯就和颜悦色地告诉使者:对抗朝廷、死路一条!

    朱一冯宣布没有什么“赏口饭吃”一说。福建的土地都是皇上的土地,福建地海也都是皇上地海,官府只接受无条件投降。海盗的使者来之前就有了挨打地心理准备,这次来人见朱巡抚似乎态度还算不错,就急忙解释起来,表示他们愿意回归皇上治下,朱一冯有什么要求尽管可以提,他们海寇会慎重考虑的。

    不料这话让朱一冯勃然大怒:“谁跟你们讨价还价了?你这贼当衙门是你家门口的菜市场么?”然后就喝令衙役把海盗使者乱棍打了出去。然后把双方的对话又发到了邸报上。

    这次听说官军再次大举讨伐中左所,海寇就鼓起勇气再次前来迎战。郑一官等人对官府的窘况也有所了解,大家都知道这种快速建立水师的行为肯定花费巨大,而官兵一天不能夺回制海权,福建就一天没有海贸收入,所以他们还是希望能让官府感到剿灭自己得不偿失,从而能赢得谈判地筹码。

    四月一日,泉州。这次俞咨皋进入泉州的时候真是万人空巷,这三天里官军在福泉所和永宁未之间连续与海寇进行了三场激战,头两场都不分胜负,而第三场则是官军小捷。

    这次训练的时候俞咨皋就比上次谨慎了很多,而且船长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后也都成熟了不少。五个月来俞咨皋一直和官兵吃喝在一起。他抱定了卧薪尝胆一雪前耻的念头。除了俞咨皋和军官的因素外,这次福宁军水师里的士兵也普遍成熟许多,有更多的前澎湖水师官兵归队效力。再说福建本来也不缺航海地水手,上次作战主要还是新兵太缺乏经验。各级军官之间也没有什么默契。

    现在官兵的精神状态一旦好转,海寇马上就感觉很吃力。毕竟官兵有压倒性的装备优势,他们近百艘的战舰上装备着六百多门大炮,所以这三次海战最开始的炮战海寇都是被压着打。但前两次海寇出动纵火船后,官军都小心地后退避开它们地锋芒,然后凭借众多的火炮把他们击退。这样的结果就是海寇虽然气势上不输于人,但实际却吃了不小的暗亏。

    等到第三场海战开始后,俞咨皋觉得海寇似乎已经黔驴技穷。就没有再进行后退,结果纵火船队被越来越适应战争地官兵打得一败涂地。因为官兵的旺盛火力,海盗的接舷战也不太成功,很容易就被打散队形,而最后的接触战中,官兵几乎人手一个的火铳也给海寇造成了惊人的杀伤。

    最后因为天色已晚,所以双方没有分出胜负就各自退出战场。但这场战斗官兵只是损失了几艘小舰而已,反倒击沉了海寇二十多条大小船只。据俞咨皋估计海寇的损失在两千人左右。官兵的火炮优势实在太大。尤其是抵近射击地时候。每次大炮齐射过后海盗船上都是血肉横飞。

    而这次福宁军伤亡不过三百余人,这对一万多官兵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只是火药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就开回泉州来补充。

    黄石简要地问了一下,听起来俞咨皋确实是射击得够猛的,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毕竟是新练出的水师,俞咨皋还是不太敢进行接舷战,怕部队会崩溃。黄石觉得他的处置很对,这银子只要花得是地方就不能叫浪费:“火药消耗大没有什么,我们是官兵,我们有的是火药,相对来说还是士兵更宝贵。我们以前就是上过战场的士兵太少了。”

    “不错,不错,本官马上让人调拨火药。”朱一冯听过战斗过程后,立刻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朱大人、大帅,这次贼寇如果敢在中左所和官兵交战,老夫定能将其全歼!如果他们逃窜,老夫就追去铜山,定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不仅仅是俞咨皋,就是黄石和朱一冯也都对攻下厦门很有信心。三个人欢天喜地就要宴饮一番,当然也没有忘记下令杀猪宰鸡,犒劳福宁镇水师官兵。

    喝过酒之后朱一冯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到了家之后他兴奋得一时睡不着觉。就走到院子里赏月。饮过两壶茶后,朱一冯就又一步三摇地走回书房口授了一份文章,准备发在明天的泉州邸报上。

    做完文章以后,朱一冯又和儿子下了两盘棋,才笑容满面地回屋睡觉去了。这一觉是朱一冯一年来睡得最香地一觉,连屋外地风声都没有能打扰到他。第二天凌晨时朱一冯从睡梦中惊醒后,他先是紧张地坐起来,抓起床边的衣服嗅了嗅。闻到还残留在上面地酒气后,朱巡抚舒服地长叹一声,又重重地倒在了枕头上驰然而卧,睡了一个香甜的回笼觉。

    崇祯二年四月一日夜,海寇夜袭泉州港,几乎全部地官兵都上岸喝酒去了。等俞咨皋和黄石挣扎着跑到港边时,福宁镇水师已经半数变成了灰烬。

    上万水师士兵和他们的大帅、将军一起被风吹了个透心凉,俞咨皋呆若木鸡地看着沸腾的大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几天前击退了海寇后,俞咨皋骄傲大意的老毛病就又发作了,他打心眼里就从来没有看得起过海盗,经过简单搜索认为没有海盗跟踪后,福宁军并没有把警戒程度提高到最高等级。最后还是黄石最先反应过来。他强笑着对俞咨皋说道:“俞老将军,天有不测风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末将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不必说得。海贼趁夜而来,确实很了不起,退兵吧。”

    “大帅,我军还有半数战舰,足可一战!”

    “不必再说了,将士们平安就好,俞老将军平安就好,我这就去和朱巡抚商量银子的问题。我们定要重建水师。”

    黄石走到朱一冯的家门口时,就听见里面一通嘈杂混乱,连门子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院子里还有几个下人大呼小叫地在风中乱跑,在几个厅之间穿梭。黄石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就上前拉住了一个人,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下人地回答把黄石吓了一跳,原来朱一冯上吊了。现在生死不知。黄石听后顾不得礼仪和体面。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跑了进去,一路上连问了几个下人。直接就跑到了朱巡抚的后堂去。

    朱家的人知道事情严峻,所以也不怪黄石唐突,只是让女眷连忙躲闪起来,把黄石一直领到了朱一冯的床前。他儿子则在站黄石身后,一五一十地叙述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来。原来朱一冯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他一听说海岸起火就知道大事不妙,连忙打发仆人去海边探察。

    等仆人慌里慌张地回来报告后,朱一冯面如死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向书房,半路上他儿子连声呼唤父亲,但朱一冯却失魂落魄地充耳不闻。等他走进书房后就反锁上了门。朱一冯的儿子担心出事,就一直趴在门边把耳朵贴在缝上偷听里面的动静。

    果然,没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咣当声,朱公子再不犹豫,从地上弹起来就撞开了门,他家老爷子果然已经踢翻了板凳,正在房梁上吊着晃悠呢。

    被抢救下来以后,朱一冯好半天才悠悠地醒来睁一下眼,跟着就又昏厥了过去。黄石在朱一冯身边坐了些时候,朱巡抚终于再次醒过来,他一睁眼看见黄石,就不禁垂泪道:“黄帅啊,这真是天亡你我二人啊。”

    “朱大人何出此言?水师没了我们再建就是,何必自暴自弃。再说还没到两年期限,只要我们一直在努力,朝廷还是会给我们机会地。”

    朱一冯大哭道:“如何再建水师啊?已经没有银子了。”

    “借!”

    黄石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短。

    朱一冯老泪纵横,呜咽着说道:“黄帅啊,我们已经借了三百五十万两了,连一钱都没有还过,闽省哪里还有银子可借啊?说句实在话吧,能借到三百五十万两银子,已经大大出乎老夫的预料了。”

    “朱大人过虑了,这怎么可能没有银子呢?”黄石微笑了起来。信誓旦旦地说道:“别说三百五十万了,我们就是三千五百万两也借得出来。”

    “哦?”朱一冯疑惑不解地抬头看着黄石,脸上尽是茫然不敢相信之色。

    “朱大人,我们借来的银子并没有扔到海里去啊,我们用借来地银子买下了百姓的渔船和农舍;用借来的银子付给义民去吃饭;用借来的银子向商人买熟铁和木材;用借来地银子付军饷,而士兵又拿这些银子去向百姓买东西。银子转了一个圈又都回到闽省百姓手里面去了,我们怎么可能会借不到银子呢?”

    “哦……黄帅你且慢,容老夫仔细想一想。”朱一冯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猛地一拍手道:“对啊,老夫先前确实是想岔了。嗯,老夫还听说很多内迁的渔民没有土地可以耕种,就把发给他们的义民银攒起来,买成了靖海大借款。对啊,我们手里没有银子了,那就说明银子全回到他们手里去了。”

    “正是如此,朱大人。只要百姓一天还信任官府,只要他们一天还愿意支持我们,那我们就能一次次地重整军备,即使失败一百次也是一样。”

    “可别一百次,可别!那得借多少银子啊!”朱一冯又想了一会儿。再次发出了苦笑:“但我们先是战败,然后又被偷袭,一败再败!百姓就算有银子,难道还会买我们的债券、触霉头么?”

    “朱大人怎么说起法家的话来了?”

    “哦?”

    “法家认为小民都是绝对的趋利避害。所以可以靠单纯的赏罚来驱赶他们。大人是名教中人、圣人门徒,难道不信教化之功么?”

    “教化?嗯……嗯……希望如黄帅所言。”

    朱一冯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暗暗奇怪这黄石怎么比自己还要书呆子。

    儒家和法家最大的区别就是儒家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有“大义”存在,就好似天地间地浩然正气。所以孔子对法家那种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是不以为然的。孔子相信这世界上有一种办法能够让人愿意为“义”而付出,比如人们可以自愿为国家利益而作出牺牲,并不一定非要用严刑峻法强逼着小民去这么作。

    可是朱一冯琢磨了一会儿,认为闽省的教化工作也不比外省强到哪里去,让百姓“舍利取义”恐怕还不大现实。

    福宁镇的水师又一次被重创后。福建布政司决心再次发行新的、也就是第四批靖海大借款债券。朱一冯和黄石把这次的灾难上报朝廷后,也公告于全闽百姓。在邸报上福建布政司坦承福宁军再一次遇到的危难,所以只有在此求助于全省义士、义民,请他们解囊相助,帮助福宁镇重建水师。

    告示发出后不久,就有许多商人前来询问福建布政司何时会再次发行债券。仅仅这些商人就打算认购几十万两白银地债券,这让朱一冯大为吃惊,因为这次商人显得比上次还要积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是谁带地头。突然有店铺在门口挂出了“接受第四批靖海债券”的牌子。而且这股风潮一下子就吹遍了整个泉州城。随着福建布政司地邸报流传,这种现象也大量出现在福建省各地。就连镇间道路上的小吃店也纷纷表示客人可以用即将发行地第四批靖海大借款的债券、或者是福宁镇的银币付账。

    而且各地的福宁军也向黄石报告,大批内迁地义民表示,他们愿意接受第四批靖海债券为义民费,那些向福宁军供货的商人也都通知福宁镇,一半货款可以用债券抵偿。

    接连不断的好消息让朱一冯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而且他也确实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第四批靖海大借款又是一百万两,发售的前一天晚上就有外地人赶来等着购买,甚至夜里就在布政司衙门外排起了长队。

    朱一冯透过窗户看见队列里还有老人,于是赶快命令衙役出动,给民众搭起避风的帐篷来,为了避免骚乱,朱一冯也亲自走出大门监督衙役工作。

    当朱一冯走出大门口后,门外的百姓们都齐声欢呼起来:

    “朱青天!”

    “朱青天!”

    一个在前面排队的老汉望着朱一冯就拜。朱巡抚只觉得一头雾水、脑子里稀里糊涂地,于是他就走过去亲手扶起那老头:“老人家,去帐篷里睡吧。”

    “多谢青天大老爷。”

    “这……本官不敢当。”朱一冯感觉自己更糊涂了。他身为一省巡抚,很少断案子的,而且这些年来老百姓地例钱他一点儿也不少收,从来没有什么清廉的名声,所以实在不太明白这个“青天大老爷”的名号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

    但门口这么多人都这么喊自己,朱一冯决定还是要把这个事情问问明白。于是他就亲手把这个老汉扶到了一边的帐篷里。同时打探起自己名号的由来。

    见到朱青天这么谦虚,来排队买债券的人都激动起来,他们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以往战火蔓延,多是百姓受苦。居民迁移地时候,也多有被贪官污吏欺压地事情。但朱大人来了,不但高价买百姓地房子,还给口银,让百姓人人免受饥寒。此乃千古未有之事!”

    “官府剿灭海寇是为了还闽省子民一个朗朗乾坤,虽然官府缺银子却体恤百姓,不加一分地赋税,借钱剿匪,还讲明要付给利钱……”

    “无论形势如何。无论官府如何急需银子,青天大老爷都不在邸报上欺众,以诚待人、童叟无欺……”

    “青天大老爷既有如此爱民之心,我等也一定会全力支持官府!”

    朱一冯好容易才和衙役们把热情的百姓安置好。等他默默地走回衙门中时,黄石也已经闻讯赶来了。朱一冯和黄石轻声打过招呼,默然良久后突然蹦出了一句:“闽省的义民竟如此众多,吾未尝知也、吾亦未尝闻也。”

    “全是朱大人教化之功。”刚才黄石已经从一个衙役那里听说了外面的故事,他微笑地看着朱一冯,顿了一顿后又说道:“朱大人真乃当世鸿儒!”

    朱一冯楞了一会儿,又盯着黄石看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问道:“黄帅一定也是念过儒学的了?”

    黄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广宁之战后。末将和故广宁知府高公一起退向山海,路上高公曾经指点过末将一二,还送了末将几本书。”

    “老夫但饮高公香名,可叹不得一见。”朱一冯抬头看了看月色,沉吟着说道:“黄帅,嗯,不知道黄帅现在有没有兴致,愿不愿意和老夫切磋一番。”

    “能得朱大人赐教。末将不胜荣幸之至。”

    崇祯二年闰四月。

    凭借又一次靖海大借款的顺利发行。福宁军再次重振旗鼓,无数的火炮和船板源源不断地从军工司流出。俞咨皋也已经带着一万水师官兵返回霞浦。一路上福宁军始终处在福建百姓欢呼声地包围中:“福宁军,我们福建的子弟兵!好好干,别让父老失望。”

    回到宁德水师基地后,官兵就立刻开始了紧张的操练,他们随时准备再与海寇一决雌雄。

    而闽海海寇在狂欢数日之后,再次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因为这次作战之前,郑一官、刘香七等人为了鼓舞士气,向部下们信誓旦旦地保证官兵经不起再一次的失败了,但看眼下这个架势,就是他们再把福宁军击败一百次,福宁军也会第一百零一次重建地。

    进了闰四月以后,郑一官再一次请求招安。这次郑一官不要求官身了,只要求特赦并且允许他们保存手中所有的船只,另外要求得到商税上的优惠。自然遭到福建布政司的再次拒绝,不过这次朱一冯没有动手打人。

    这个消息传回中左所时,已经是闰四月十日了,大批海寇喽罗闻讯后哗动,他们纷纷痛骂大头目郑一官、刘香七等人“欺众”。

    经过一番极力弹压,这场风波总算是平息下去了,但暗流却仍在人群下涌动。身心俱疲地刘香七走到厦门港前,无奈地想散散心。目前厦门和大陆的联系几乎全面断绝,闽省百姓都自发组织起来支持官府禁海。刘香七冲着大海发出了不解的愤怒喊声:“明明是我们打赢了啊,是我们一直在赢啊,怎么士气反倒会跌落到这种地步啊?怎么全闽的百姓商民个个都不看好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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