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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春意闹无弹窗 文章正文 第八章

    最新章节尽在天未亮,烛火荧荧,米软软剪下最后一截线头,拿起连夜缝好的长袍,反覆检查缝线,再仔细地摺叠起来。手机阅读请到wap.

    好漂亮的墨绿丝棉!她后来还是去买了这块布,本是打算慢工出细活,做成他的过年新衣,怎知他要突然离去,无法与她一同过节。

    她温柔不舍地抚摸袍子。穿在他身上,该是多么俊逸好看呀!

    揉揉酸涩红肿的眼睛,她抱起衣袍,穿上外出的棉袄,来到厨房。

    「姊?!」

    米甜甜坐在厨房小桌边,支着手肘打盹,立刻醒来。「软软,缝好了?」

    「姊,你这么早起?要顾住肚里的孩儿呀。」

    米甜甜站了起来,微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了那么多?我帮你守着状元糕的火候,也该蒸熟了。还有,我烤了几张大饼,你让陈大人路上带着当乾粮,也顺便割几条乾肉带去……」

    「姊!」米软软扑簌簌掉下泪。「谢……」

    「说什么谢谢?来,姊帮你收拾,快去找陈大人。」

    天蒙蒙亮,米软软走进薄雾中,脚步黏着湿气,明明是想赶着去衙门,却是沉重得抬不起来。

    快呀!慢一刻见面,就少了一刻相伴的时间;偏偏又希望时光停顿,老天忘了rì出,天不会亮,明天不会到,敖哥哥不会走!

    晓雾朦胧,透出了隐隐天光,她的泪又一滴一滴地落到地面上。

    来到衙门,守门的衙役脸sè沉重,没有说话,就让她进去。

    抹乾泪水,轻轻来到他的门外,房门敞开,他背对外头,坐在书箱上。

    只听他叹了一口气,拿起一把三弦子,轻拨琴弦,声音低哑地唱道:

    「感深思,无报答,只得祈天求地。愿只愿我二人相交得到底。同行同坐不厮离。rì里同茶饭,夜间同枕席。飞天为比翼,在地连理枝,生生世世永不弃。」

    略带哀伤的曲调流泄而出,陈敖唱得百感交集,心又痛过了一遍。

    放眼看去,房间已经整理乾净,一如来时,他此次离去,依然是一个包袱,两笼书箱,两袖清风,外加三分失意,七分惆怅。

    还有,他将带走浓厚的人情,以及一个似水姑娘的款款柔情。

    「软软呵软软,只愿与你不厮离……」

    「敖哥哥!」

    背后那声软腻的叫声令陈敖一惊,跳了起来,又喜又愁。

    「软软!你怎么来了?」

    「敖哥哥,我来送你。」米软软撑起笑脸,递出手里的棉袍。「běi jīng天冷,你穿着暖和些……」她再也笑不出来,转身拭泪。

    捧住这件轻软的棉袍,陈敖有如捧住一辈子也偿还不了的金银财宝。

    情深义重。

    「你又熬夜缝了?」

    「本来我不急着缝的,可你……可你今天……」米软软匆忙擦去眼泪,水灵大眼更显红肿,她忙着打开包袱巾。「这里还有一些吃食……」

    「软软,有劳你了。」

    米软软泪眼迷蒙,低头用力绞着指头。

    他唱的曲子都刺痛她的心了,正如昨夜那一针一线,也是刺在自己的心头上啊!即使她告诉自己不要掉泪,不要再让他难过,但再怎么忍耐,再怎么强自镇定,她还是哭了。

    「软软呵!」他长叹一声,将她紧抱入怀,泪水滴进她的发丝里。

    能得佳人垂怜,他这一生也值了,脚底步鞋,身上棉袍,正如她陪伴在旁。

    门外的米甜甜以手指拭去眼角泪珠,靠到安居乐怀里。

    「软软哭了一夜,我担心她……」

    「甜甜,不哭。」安居乐搂住了她,不禁感慨,想到四年前自己的那场冤狱,老天爷派了陈大人来救他,而今天,老天爷又会如何帮忙陈大人呢?

    米甜甜吸吸鼻子。「我们不进去打扰他们了。多多,怎么样?」

    米多多背着呼呼大睡的安心心。「我和姊夫半夜就喊乡亲们起床了,大家正在赶过来。」

    带他们进来的张龙也道:「衙门的兄弟不管当不当值,也全部来了,我们定要为陈大人壮壮声势。」

    旭rì跃跃yù出,乌云空抹上红彩,黑夜过去,天将亮。

    ※※※

    天一亮,巡抚衙门异常忙碌,十几顶大轿集结门口,由衙役呼喝,一路敲锣打鼓,直往吴县衙门前来。

    巡抚大人拿着吏部公文,笑得像只张嘴的大青蛙。陈敖多次挡他财路,又因为多看那个小厨娘一眼,害他回家被老婆大人罚跪算盘,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铲除陈敖,他怎能不大张旗鼓去挫挫这个狂妄小子?

    苏州的按察史、布政史、知府、各种零星官儿全来看好戏了,可不知道那个小知府夫人跟来做什么?又要满地撕帕子吗?

    突然间到一股异味,轿子也停了下来,他掀开帘子问道:「怎么了?」

    「回禀大人,前面街上一堆牛粪,一坨又一坨的,好像寿桃般……」

    「别形容了,还不抓了老百姓,快快清理路面?」

    道旁的百姓望着浩浩荡荡的轿队,没有好脸sè,被指了差使的老百姓像是早有准备,从屋边拿出竹耙子扫将起来。手机阅读请到wap.

    他们不是扫粪,而是把牛粪推平,涂了满地,还有人拿水冲了,顿时屎粪四流,臭味扑鼻。

    「臭死了!」轿中各官员捏紧鼻子,巡抚大人咒骂道:「怎么洗这么久?」

    「大人,一时清不乾净,还是请大人等着?」

    「改道!」

    「难道大人要走小巷子?可您的大轿子进不去耶。」

    「那就走啊!」

    大队差役和轿夫不得已,只好踩着牛粪往前走,靴子和屎粪摩擦而过,举步唯艰,发出奇怪恶心的黏糊声,有的轿子立刻传来呕吐声。

    巡抚大人捏到鼻子通红,差点窒息而死,好不容易通过牛粪阵,众官员无不大舒一口气,掀开轿帘吹凉风。

    一阵躁味随风而来,还夹杂着啯啯声响,众官员慌忙掩了帘子。

    「怎又停轿了?」巡抚大人大怒。

    「回禀大人,这个……这个……猪过街了。」

    「苏州城哪来这么多猪?赶走呀!」

    「哎,这猪没人看管,喂,大家帮忙赶猪啊!」

    被点名的围观百姓从容地拿起竹鞭子,大声吆喝着:「猪过街了,一二三四五六……十五、十六,十六只猪逛大街了。」

    竹鞭打得啪啪响,大猪受到惊吓,到处乱窜,还去冲撞几个官员的轿子,轿夫们一见大猪的肥胖斤两,纷纷吓得逃走。

    带头的差人怒喝道:「你们怎么赶猪的?还有你们这些抬轿的,快回来呀!」

    「呵呵!」又有人在数数儿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十五、十六,哎呀呀,不偏不巧十六顶大轿,一头猪一顶轿,可咱家想不透,大猪又笨又胖,怎会坐得上轿子?」

    「谁在外头胡说?」巡抚大人气昏了,一把扯开轿帘。

    「啯啯。」一头大猪不偏不倚地拱向他的大腿弯,兴奋地用猪鼻摩擦着。

    「救命啊!快把这只猪拖下去砍了。」

    「走!走!」几个还算忠心的差役赶了过来,推推扯扯,抓猪耳朵,拉猪尾巴,就是赶不动这只热情的大猪。

    「我来。」一个汉子拿了竹鞭,挥舞了三两下,大猪立刻乖乖地跟他走。

    「大人,不要紧吧?」差役们上前扶起巡抚。

    巡抚气得发抖,身上官服被猪拱成一团脏乱,连手上的公文也沾满猪口水,差点让猪给吃掉了。

    「全全全……全给我拿下了。」

    「启禀大人,猪跑了,大家都跑了,不知要拿谁?」

    巡抚呆望空无一人的街道,不只老百姓不见了,连差役和轿夫也逃得七零八落,现场轿子横陈,猪粪处处,一片狼藉。

    「这些死老百姓!还有那些跑掉的,快找他们回来,本大人还要办事啊!」

    经过这一折腾,当场五个年老体弱的官员不堪受惊,马上打道回府。

    又费了一番功夫,「避难」离去的差役和轿夫才慢慢回来,大家重新整装,无jīng打采地敲锣打鼓,为大队官员开道。

    原本两刻钟即到的路程,竟是到了近午才来到吴县衙门。

    总算不再有状况发生,巡抚大人拍拍官服上那只皱掉的孔雀补子,雄壮威武地走下轿子。

    「哇!这么多老百姓来迎接本大人呀?!」

    才走了两步,突然踩到滚圆的东西,脚步一滑,才要站稳,却又滑了出去,接连踉跄了好几步。

    「大人!」幸好有忠心的差役扶住他。

    「怎么回事,地上都是油?还有这些豆子?」巡抚大口喘气,眼冒金星,吼道:「陈敖这小子死不瞑目,存心要陷害本大人吗?」

    人群中有人说话了,声音响亮,在场老百姓都听得到。

    「唷,也不知道是谁陷害谁?咱陈大人做的好好的,是谁看不顺眼,要摘了陈大人的官儿?」

    「唉!老兄您就不知道了,总督硬要把他那嫁不出去的闺女推给陈大人,陈大人不要,总督大人当然恼了。」他的同伴一搭一唱。

    「这小事一桩嘛,总督大人怎如此没气量?」

    「老兄,还有呢,也不知是哪一省的抚台大人,伸手跟咱陈大人要公库钱盖花园,又想利用霸权,便宜跟乡下老百姓买田,幸好陈大人胆识够,气魄足,硬是不让那个贪官得逞。」

    「原来是陈大人得罪小人了,唉,这年头小人当道,大人吃亏了。」

    这个抚台大人不就是自己吗?巡抚大人顿时七窍生烟,急吼道:「谁在讲话?去给本大人锁来了。」

    随行的师爷忙劝道:「大人,请息怒,陈敖颇得民望,你此刻要拿他,老百姓难免震惊不满,更何况他们聊聊,没有指名道姓,大人若是任意锁拿百姓,恐怕更会招惹民怨了。」

    「哼!」

    巡抚硬生生抑下满腔怒火,重重地踏进吴县衙门。

    陈敖已站在公堂等待,他穿着那件新做的墨绿棉袍,意态清闲,神sè无惧。

    他望了站在门外的米软软,她抿紧唇,站在家人旁边,也是镇定地望着他。

    「卑职陈敖见过巡抚大人。」他有礼地打揖。

    「陈敖,本官今rì由两江总督特任为摘印官,这是吏部公文。手机阅读请到wap.」巡抚头抬得高高的,将公文由差役转送给陈敖。「你考评不佳,吏部发文免职,本官执行交接,你仔细瞧着了。」

    「卑职看清楚了。」陈敖微笑摺好公文,放到案上。

    平常办案写公文的桌上,摆放着摺叠整齐的七品绣鸂鶒补服和红缨帽,以及一方官印。

    「不劳巡抚大人麻烦,陈敖已准备妥当,不知交接的新大人来了吗?」

    「那个从海盐调来的、叫什么来着的袁大人呢?」

    「卑职在此。」袁大人神态恭谨地进入公堂。「见过巡抚大人、陈大人。」

    陈敖见他容貌和善,一派中年文士的温文风格,先放下了一半的心,希望他是一个为民着想的好官。

    「袁大人,这里是吴县知县印信,另外公库帐目在此,请点交。」

    「陈大人声誉清廉,海内皆知,弟无需清查盘点,亦能安心交接。」

    「多谢袁大人谬誉,陈敖若有交代不周的地方,还请袁大人见谅,衙内县丞、主簿、书办们个个娴熟县内政务,定能襄赞袁大人治理吴县。」

    「不敢,是陈大人政绩卓越,弟只要萧规曹随……」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巡抚大人听得头皮发麻。这姓袁的不是总督一表三千里的远房表亲吗?怎么胳膊肘向外弯,推崇起那个臭小子了?

    「陈敖!」巡抚又大喝一声。「这里还有总督命令,你跪下听令。」

    陈敖仍是带着笑容,撩起袍摆,坦荡荡地跪下。

    外头群众哗然,县衙衙役刻意不阻拦,全让他们冲进了公堂门外。

    巡抚无视外头的愤怒叫声,大声念道:「查前吴县知县陈敖任官期间,判案谬误,疑有大逆不道之嫌,即rì解送都察院……外面吵什么啊?」

    「报告巡抚大人,好像……快暴动了。」

    「挡住!挡住!」巡抚回头见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不由得一阵胆怯,但仗着最高官员的气势,他丢下公文到地上,仍是威严地道:「陈敖,你自己看看,你可知罪?」

    「草民无罪。」陈敖看也不看。

    「你说什么?你这大胆刁民,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呀,把他枷了。」

    「谁敢动我们陈大人?」张龙、赵虎冲了出来,挡在陈敖面前。

    「你们两个下等差人还不闪开?否则你们的陈大人罪加一等。」

    「谁让陈大人戴那玩意儿,我张龙第一个跟他拼了。」张龙红了眼。

    他才说完,公堂内的县衙衙役也持着水火棍,一字排开挡在陈敖身前,摆出最凶恶的脸孔面对巡抚大人。

    手持木枷准备拿人的差人胆怯了,裹足不前。

    巡抚冷笑道:「陈敖,你果真反了,你要连累他们吗?」

    阿三和阿四扠起陈敖,忿忿地道:「大人,别跪他。」

    场面僵硬,陈敖不愿衙役兄弟因他遭祸,於是拍拍张龙赵虎的肩头。「兄弟们,别吓着抚台大人了,万一吓出病来,说不定要拉着去陪葬呢。」

    「大人!」赵虎哭了出来,为什么大人总是这么风趣啊!

    「收起水火棍,我们这水火棍只有打时候才用,别挡在前头绊路,抚台大人不小心跌倒了,我们还得帮他满地找牙。」

    「陈敖!」巡抚火冒三丈,这小子还有心情消遣他?「你都不是县太爷了,拿什么身份命令他们?你悖逆、狂妄、僭越……可恶啊!还不去枷人?」

    众衙役站得笔直,仍是握紧水火棍,护住陈敖,不让来人越雷池一步。

    陈敖见巡抚气得龇牙咧嘴,额冒青筋,也知道玩笑开够了。

    收起放浪之心,他推开张龙、赵虎,伸出双手,从容笑道:「来吧,既然上头认定我有罪,不戴是不行了。」

    张龙、赵虎扑通跪下,硬是拉下他的双手,紧紧扣在彼此的大掌里,放声哭道:「大人呀,他们不能这样子对你……」

    所有衙役也转身跪下,水火棍啪啪丢到地面,也是激动地流泪哭道:「大人仁厚,总不随便打人、枷人,只有那恶xìng重大的杀人犯才需戴枷啊!」

    「大人待我们像兄弟一样,我当差二十年,还没碰到这么好心肠的大人。累了,你要我们休息,饿了,你掏饷俸为我们加菜……呜……」

    「大人总记得我娘亲的生rì,吩咐我早点回家帮娘亲做寿,还送寿面……」

    「朝廷冤枉大人了,大人没罪,大人平rì为老百姓伸冤,我们也要为大人伸冤啊!」

    里头哭,外头的老百姓也哭成一团,这位亲民爱民、还会唱曲给他们听的大老爷,怎能被胡乱摘官定罪,又要被押送到京城去呢?

    安心心让爹爹抱着,看到大家哭,不觉大眼垂下,小嘴一瘪,也莫名其妙跟着嚎啕大哭。

    「呜呜,姨爹大人不见了,心心没玩水啊!」

    这一哭,哭出了米软软好不容易遏止的眼泪,米甜甜握住她的手,陪着妹妹一起默默流泪。

    巡抚的师爷见了这场面,上前低声道:「大人,戴枷与否,只是一个形式,您要杀他锐气,已经达到目的了。眼下场面混乱,不如速速让差人带走,好完成差事。」

    巡抚审度情势,即使他不被陈敖气死,也要被万头钻动的老百姓踩死,於是咳了咳,道貌岸然地道:「陈敖,念在路途遥远,今rì本大人不枷你,你跟着刑部差人走吧。」

    「多谢巡抚大人。」

    「大人!」张龙、赵虎还死死拉住他,眼泪鼻涕沾了他满手。

    「我看这样吧。」新来的袁大人和善地笑道:「这两位差兄弟忠肝义胆,我让他们出公差,陪同陈大人一路上京,服侍生活琐事。」

    「道命!」张龙、赵虎大声地道。

    「袁大人客气了。」陈敖先向新官致意,再扶起两位兄弟,眼中有泪,笑道:「快快,都起来,既然朝廷有令,我这趟běi jīng一定得去。天气冷了,大家早晚当差,要保重身子。」

    「大人呀!」没有人肯起身,这一声保重又让大家哭得涕泪涟涟。

    唉!是不得不走了,再不走,只是徒增感伤,也让袁大人为难。

    迈开沉重的脚步,每走一步,就一声「大人,别走啊!」紧紧勒住他的心。

    昂起首,咽下泪,陈敖挣开拉住他的衙役,一口气走出了县衙大门。

    一个老太婆见了他,立刻跪下哭道:「大人,您大恩大德养活咱一家人,老婆子跟您磕头了……」

    「啊,是了婆婆,你快起来,别碰了老骨头啊。」陈敖急忙扶起。

    「你要走,老婆子就不起来,你不走,老婆子才起来。」

    「大楞子、二楞子,快扶你nǎinǎi起来呀。」

    丁婆婆身边两位小童也跪道:「nǎinǎi说,如果没有陈大人照顾、送银子,大楞子就饿死了,我们要跟陈大人磕头。」说着祖孙三人就磕了下去。

    陈敖急道:「别这样……」

    话未说完,前面又叭啦啦跪下一堆人,一个大汉捧出一条大白萝卜,哭得像个三岁娃娃。

    「大人保全了我们的菜园子,不让坏官员踩烂,陈大人你瞧,这萝卜长得这么漂亮,本来要送你炖汤喝……」

    陈敖禁不住心头酸楚,泪流满面。

    这群善良可爱的老百姓啊,他的心因他们而紧紧地系在苏州。

    他再也洒脱不起来。原以为特立独行,潇洒妄为,一人做事一人担,然而这些年来,他的一言一行已深深融入苏州百姓的生活中,他在其位,百姓欢喜知足;他罢官离去,却让他们惶惶无所依靠了。

    也苦了痴心相对的软软啊!

    抬头望去,她亦是含泪看他,两人纵使已诉过千言万语,却是难以分舍,她那姣好小脸是如此惨白,教他一再痛过的心怎堪再痛?

    老百姓看到陈大人哭了,大家更是哭得呼天抢地。

    「我们不要陈大人走呀!」

    「天理何在啊!为何一个好官会遭到冤枉陷害?贪官却在街上招摇啊!」

    「我们要上京城告御状!」米多多用力抹去眼泪,振臂高呼。

    「对!告御状!教乾隆爷瞧瞧,他损失了怎样的一员好官儿!」米甜甜也不顾自己的大肚子,声音清脆地大喊着。

    百姓情绪沸腾,前头的巡抚衙门差役根本开不出路,巡抚大人看看天sè,不耐烦地道:「快走,再哭下去天都黑了。」

    「钦差大人于敏中大学士到!」

    街道那头有人大声呼喝,一声又一声传来,震动人们的耳膜。

    巡抚吃了一惊。「于敏中?!他不在běi jīng,跑来当钦差了?」

    一顶八人大轿火速奔来,一放妥,于敏中走出轿子,也是大吃一惊。

    「果然是万民相送。」于敏中四处观望,语气惊奇。「陈敖的声望和那些弹劾他的摺子,实在相去十万八千里啊。」

    有人喜道:「告御状的对象来了。」

    米多多认得于敏中,立刻高声喊道:「钦差大人,冤枉啊!我们的陈大人有冤,您一定要主持公道!」

    于敏中循声望去,点点头。「大家稍安勿躁,本官就是前来处理此事。」

    「哇!」群众爆出欢呼声,嚎哭的止住声,跪着的爬起来,个个拿眼直瞧于敏中,期待他说出挽回陈大人的话。

    米软软心情激荡,不断拭泪。天无绝人之路,敖哥哥有救了?

    于敏中为一品京官大员兼皇上身边重臣,从二品的巡抚当场矮了一截,他赶忙上前迎接,换上最谄媚的笑脸。「于大人,您奉旨南来苏州,怎不事先通知?好让下官率同官员前去迎接啊。」

    「我从总督那边过来,事情紧急,你这个摘印官跑的比我还快,只好累得我不眠不休从南京赶来。」于敏中很克制地压下一个呵欠。

    「大人辛苦了,请到下官官邸歇息……」

    「不用了,陈敖在哪里?」

    百姓自动让出一条路,陈敖稳下心情,不做无谓揣度,缓步向前。

    「草民陈敖拜见于大人。」

    「草民?」于敏中一抬眉,望向巡抚。「本来是皇上要摘的官,倒被你摘了。」

    巡抚吓得魂不附体,咚地跪下,抖着气道:「臣……臣不敢……臣没胆……皇上他老人家……」

    「你跪我干嘛?起来。陈敖,皇上有口谕给你,接旨吧。」

    「草民接旨。」陈敖恭谨跪下,盯住地上石砖缝里的蚂蚁,只要他随意吹捏,那小蚂蚁就一命呜呼了。

    「陈敖,盖朕南巡之意,乃为体察国内民生政情,稗有益治理家国天下,你未能认知朕之苦心,多次上摺阻挠,理由牵强,以劳民伤财之词陷朕於不义。又,你考成大计敬陪末座,实有负朕拔擢深恩,朕明年南巡之时,不想见到你,收到吏部免职公文后,朕命你回家念书,闭门思过,他rì听候选任复官。」

    于敏中一口气说完,全场鸦雀无声,好像……陈大人还是得走?!

    于敏中趁大家不注意,收下小抄。他固然学问渊博,但还是背不住皇上冗长拗口的口谕。

    唉!既然拿了一对宋朝青瓷花瓶,还有那幅无价的宋徽宗瘦金体真迹,他又怎能不略尽「棉薄」,帮帮这个后生小子?

    更何况人家还送了两个美妾陪同游江南,他当然是义不容辞帮忙到底了。

    「啊?怎么不说话了?陈敖还不谢恩?」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敖拜伏地上,并未感受到皇恩浩荡,而是由衷失望,毕竟皇帝最大,忠言逆耳,是他不智,冒犯天威了。

    巡抚忙道:「可还得解他上京……」

    「解什么?吏部穷紧张,不查明真相,匆匆照会都察院、刑部拿人,总督只是说有嫌疑而已,他已经去信说明,误会一场啦。」

    「误会?」不行,要整死陈敖!巡抚从怀中抽出随身携带的「罪证」,啪啪翻了好几页。「于大人您看,这本『南游记』有反逆之心,陈敖不察……这里写着『永历帝离恨归天』……」

    巡抚突然大眼一瞪,永历帝不见了,变成了「伪桂王」,而他用朱笔圈画的「陛下」,也变成降两级的「王爷」。

    「见见见……见鬼了……这本小说怎全走样了?」

    于敏中拿过去翻了翻,笑道:「我大致翻阅过了,只不过是一本稗官野史,也值得你们大张旗鼓作文章?我从总督那边来,他说他是老眼昏花,老糊涂了。」他又将小说递了回去。「既然我是钦差大人,就直接要你甭拿人了。」

    「可可可……可我职责在身……」

    「皇上要陈敖回家念书,你要他上běi jīng,我听皇上的,还是听你的?」于敏中变了脸sè。

    「下官不敢。」太离奇了,巡抚翻了白眼,只差没有口吐白沫。

    陈敖听着他们的对话,仿佛身在虚无缥缈中,命运的方向游离不定,全由他人摆弄。

    蚂蚁沿着石砖缝爬走了,别人要踩它,它拐弯抹角,还是找得到出路。

    「陈敖,别跪了,快起来。」于敏中和颜悦sè地扶起他,庄重慈祥地道:「皇上要你回家念书,实在有他的深意。你年轻识浅,过於直爽,你回家韬光养晦,修身养xìng,过两年再出来为朝廷尽力吧。」

    「多谢于大人的教训。」陈敖木然地回答。

    老百姓有人鼓掌称谢,有人放声哭泣,悲喜交集,纷纷向陈敖围拢过来;高兴的是陈大人免除了牢狱之灾,难过的是陈大人再也不是他们的父母官了。

    米多多兴奋地拍拍米软软的肩头。「软软,陈大人不必去什么塔了,快,咱们过去恭喜他。」

    米软软绞着被泪水湿透的帕子,心情难以平静,这一天下来,心情有如坠入深谷,继而在呜咽溪流中泅水,穿山越岭,又是大雨浇灌,又是狂风吹袭,经历惊惶忧惧,悲、离、欢、合,终於豁然开朗,守得云开见月来。

    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大了好多岁,遍尝了人间诸多世情。

    平安就好,但敖哥哥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米甜甜也是乐得手舞足蹈,拉了妹妹大步踏出。「软软,还楞什么?陈大人一定很想见你,快过去陪他……哎哟!」

    安居乐吓了一跳,急忙扶住她。「甜甜,肚子疼吗?」

    「娃娃在里面……打滚……」米甜甜脸sè刷成惨白,额头冒出冷汗,抱住了肚子。「乐哥哥……要生了……」

    「甜甜,忍耐,我抱你回家。」安居乐想抱她,却怕挤到那颗大肚子,急得不知从何抱起。

    「爹!娘!别丢下心心啊!」安心心扯住娘亲的指头,吓得大哭。

    米软软搂住小人儿,让她有了依靠。「心心乖,姨在这儿,我们快跟爹娘一起回家生娃娃。」

    群众发现了米甜甜的状况,此起彼落地大喊道:「安嫂儿要生了!有没有接生婆?有没有推车,还是马车、骡车、牛车?快送回去呀!」

    「这里有轿子,请各位大哥过来帮忙,感激不尽。」米多多抢到最近的一顶轿子边,立刻有十几个乡亲帮忙抬了起来。

    「喂,做什么?」巡抚大人遥遥看见了,气得跳脚。「那是本大人的官轿,抬到哪儿去?」

    米多多挥挥手。「抚台大人,我姊姊要生娃娃了,借您轿子送回家。」

    又有人喊道:「抚台大人您难得做好事,也算是积yīn德啦,谢谢你了。」

    巡抚大人气得撕掉手上的「南游记」,放在嘴里狠狠地咬着。

    于敏中笑道:「苏州人情味浓,真是一个好地方,咦?我说巡抚大人,你肚子饿也不用吃纸吧?我记得上回来,皇上赞不绝口的米大姑娘……」

    「于大人不用去了,刚刚那个大肚婆就是米大姑娘,没人煮给你吃。」

    「唉!真是可惜。」

    巡抚总算还记得礼貌,再度摆出笑脸。「那么请于大人到舍下坐坐吧。」

    人cháo逐渐散去,还有许多人围着陈敖说话,个个离情依依。

    陈敖微笑以对,他感觉极度空虚,很疲倦,说不出话来。

    身后有人拍他一下,苍劲有力的声音传来:「阿敖!」

    陈敖转过身,那位弥勒佛也似的白发老人令他惊喜不已。

    「伯伯!」枝头chūn意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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