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录无弹窗 正文 第九十六话 吾名瘟神~之二
另一边,君弃剑得脱白云山後,又一次回复神智时,早已算不清今夕何夕、自然更弄不懂自己身在何方。只能感觉到身体比衡山战後回返襄州、甚至是长途跋涉去到长安时都要来得更加虚弱。另外,就是有强烈的生理需求……食物、饮水!
虽然他自回梦汲元阵中复生以来,已依水而生,要作到辟谷一两个月也毫不为难,但饿着肚子总不好受,况且也无此必要,故他依旧保持着正常人的饮食习惯。何况此时他身体状况已非往昔可比,体内水气衰竭,再难循环周身、供应身体所需水份,虽如吴存所言仍渴不死,但对水的需求却比往常更加强烈。
但看四周景象,却是一处山麓,视线所及之处,并不见活水流动。他自然已无余力施展辨气要领去探查何处有水,暗暗呼唤了几次,亦不闻脑中那莫名东西回应,加以精神颓靡,遂不辨东南西北,胡乱走了出去。
他半昏半醒,醒时不甚醒、昏时不知昏,更无从判断已走了多远、亦不知走了几日几夜。虽然腹饥难耐,却又已无猎取野物以充饥的能力,甚至该以他如今的精神与身体状况,要是碰上凶猛的肉食性动物,他也难以抵抗。但一路上不知为何,在这荒郊野外,却也未曾有过任何凶险,倒像那豺狼虎豹竟也都避开了他似的。於是乎,竟让他跌跌撞撞地寻着一处村落。只是他尚未步入村中求助,又已失神倒下。幸而当时天尚大亮,很快有村民发现有人倒在村外。
虽已发现,一时之间,却也无人施予救助。
这并不是一个富有的村子。
安史乱发至今已十余年,期间战乱不断。眼下正是田承嗣起兵叛乱、河北河南九镇诸侯联合围剿的战局,每个诸侯都打着大义旗帜抢粮抢钱抢人,抢粮吃、抢钱花、抢人去送死,中原除了几个大城里有名的富户外,还有谁身上能留下几个钱?城外的村部,谁会管着他们的死活?
正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理他人瓦上霜。
然而,当君弃剑再次醒来,又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床上。
实地算来,也不能那是张床,毕竟也不过是块木板铺着片拚凑出来的草蓆罢了。
比起这个,他发现了另一样让他更为渴望的东西……
一个大缸,他嗅到了水的味道!
於是,他也无心多管周遭环境状况,一头便往水缸栽去,犹如夸父渴饮,不思竭止,一气便将个三尺高水缸里还半满的储水喝了个净,浑不知这屋子的主人,一直在旁看着他狂饮无度。
君弃剑直喝至无水可饮,虽已不觉口乾,但身体却还有想要更多水的欲求,遂抬头四望,盼能再找出另一个水缸来。
水缸自然是找不着的,倒是让他发现这地方还有主人在。
是一对姐弟。弟弟搂着姐姐,满脸惊恐;姐姐也怀抱、安抚着弟弟,却是一脸无奈。
君弃剑见此二人,先是一怔,身体的需求战胜了理智想保持的基本礼仪,於是开口便问道:还有水吗?
姐姐摇了摇头,道:你已将我们分得的、未来三天的储水都喝完了。
君弃剑一听,愣了,也终於让理智压下**,这才提振萎靡不堪的精神,细看这两姐弟。
弟弟是满脸污土秽泥,虽辨不清相貌,但看身形,约只是个**岁的男孩。更显眼的是,他身上的衣物……
只是个剪出头洞手洞的麻布袋。
姐姐的情况略好些,虽然粗糙且破损严重,至少是有衣有裤的完整衣物,身子是比弟弟高了不少,但极其瘦弱,相貌也还稚幼,看来多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
只是细想姑娘方才那话,君弃剑愈觉不解,问道:你刚……这水是分得的?
姑娘眉头一皱,道:你是打哪来的?连水要用分批去领的都不晓得?要是先用完了,那便得花钱去买了。
不不不,水得用领的才奇怪吧!我自幼与二爹走遍大江南北,除了碰上地方乾旱,可从没听水得排队领、花钱买这回事呀!君弃剑在心里呐喊着。他还没考虑清楚该当如何回答,却已听到那弟弟嗫嚅道:你看起来,好像快死了,怎麽又活了?
跟着换姐姐叹口气道:这可好,水没了,食物也没了……
食……物?君弃剑自然也是还饿着,听到这词,遂环顾周遭,但这一间不过十来尺见方……连门都没有的破旧板屋里,除了方才让他喝空的水缸、一块垫了草蓆的木板外,就只有姑娘、弟弟脚边的一把锈且崩刃的柴刀,实是家徒四壁……不,三壁的真实写照,并不见什麽能吃的东西。当下便问道:你们俩,是以水为食吗?
什麽蠢话?哪有人喝水就能过活的!姑娘瞪眼道,那弟弟,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君弃剑。
虽然脸上的污泥让人看不清弟弟的表情,但从他的眼神中,仍流露出十分遗憾的感情。
姑娘叹了口气,道:早不该捡你回来的……亏大了。
到了这时,君弃剑的脑子终於运转过来了。
理解到,这姐弟俩口中的食物是指什麽。
敢情他姐弟俩,是打算把这死在路边的新鲜屍体捡回来吃的。只是没料到,这屍体竟又活过来了。
此时,那弟弟忽然目光失焦,抱着姐姐的手臂也软软垂下,站不住脚,便趴倒在地。
姑娘见了,便急忙将弟弟扶躺到君弃剑方才躺的木板草蓆上。
君弃剑看在眼里,他虽已病到脑袋不甚灵光,但还是有件显而易见的事是他能够理解的。
他现在思考的是:我该割块肉下来给他们煮汤吗?
姑娘却不动声色地探头看了天色,跟着起身拍拍衣裤,便自行出门去了。
这行动更让君弃剑难以理解。这姑娘就把饿昏头的弟弟、和一具死後复生的原屍体丢在家里了?就不怕……
再观察周遭一次之後,他很肯定。
是没什麽好怕的。
这家里,压根儿没有物事可以弄丢;便是那饿昏头的男孩,能不能醒恐怕都要靠运气。作姐姐的既不是大夫、手边又没有食物可以喂他,留下的确一作用也没有,倒不如出门去寻食来得有用。
君弃剑自然不是什麽悲天悯人的活菩萨,他要真是菩萨,也是泥菩萨,当然不可能喂那男孩吃泥巴。但自己喝掉了人家的储水是事实,怎麽也不好走就走,遂也穿过那没有门板的门,来到屋外。
时已黄昏,君弃剑很快看到那姑娘在前方一步一踱地走着。步伐慢、且显得有气无力,看来,也是饿得很了……
这也是当然。就算这年头死人到处都是,若不是饿得厉害,又哪有人会捡死人回家吃的?
君弃剑隔远缓缓跟着,姑娘则毫无警觉,自顾走着。
君弃剑自然也不忘观察四周,发现这村子并不如预想中的那麽贫穷,木板、茅屋虽还有几处,但砖瓦房也确实不少。可又不见有市集的模样,倒是禽舍畜寮占地颇大,可见这是个以蓄养禽畜为主的村子……既如此,又怎会让这对姐弟饿到想吃人呢?再怎不继,便是偷鸡摸鸭,也比吃人好吧?
已是晚饭时间,路经人家,颇闻饭菜香,路上自不见人。走了一阵子,姑娘停下脚步,叩响了一间大瓦房的门。
君弃剑查觉,立即便隐身墙垣。同时也注意到,这间大房後头,有着占地极广的鸡圈。观其数量,大约是个拥有二百只鸡的大户人家了。
姑娘叩门之後,不久便有人开了门。传来的是一位妇人的声音,道:喔,施呀。看你样子……又没得吃了?
姑娘应道:嗯……连水也没了。能不能再给我?
啊?水?妇人似也有惊讶,道:今早才领的水,这就没了?你拿了干什麽去了?
我……不心把缸打了。姑娘踌躇了会儿,:信已经饿晕了,大娘,你帮帮忙……我明儿早来帮你捡蛋。
得轻松了!今早你不才打了我十几个蛋麽?算算,你欠我多少啦?再了,你的缸都打了,我便给你水,你拿什麽装来?
姑娘没再应腔。
须臾,有个青年的声音喊道:娘,在门口什麽呢?饭菜都要凉啦!
罗嗦!你们先吃不会!妇人应了,又向姑娘道:施啊,你爹娘在这村里原就处处欠债,自个儿又拍拍屁股跑了,留下你姐弟难过,谁不知道?可这年头,又有谁人有本事一直帮人不求回报的?我让你顾鸡,你老吓得鸡四处乱飞乱跳,就不下蛋;让你捡蛋,你就打蛋;让你清鸡舍,你也可以清得鸡毛鸡屎满地是。我还真不晓得让你干什麽好了……
娘,别了!青年的声音忽然从屋内移到门外,道:施,我作主再支你一桶子水。这儿还有一把粮,你且回去将信喂着吃。待会早些过来就是了。
姑娘嗫嚅着应了声,跟着,便听到往回走的脚步声。
君弃剑躲得更隐密了些,目送了姑娘离去。他见到姑娘的右手确实提了个木桶;左手,则抓着一把黄黄的不知是什麽东西……
而那大瓦房内,又隐隐传出话声,那妇人道:阿力,你还想要啊?
这回不是我,是三弟!方才的青年应道。
另一个男声则道:大哥我呢?每次找她来,你哪回不凑热闹?
妇人道:我就不懂了,要给你们找媳妇,你们偏不要。那乾瘪瘪的丫头哪里好啦?
娘,这你还真不懂!第一个青年道:咱们这地方就这儿大,哪家的女儿咱不知道?哪一个不是粗手粗脚的?你可别看施瘦瘦乾乾,她一洗乾净了,皮肤可是白净得很,细皮嫩肉可一不差。咱兄弟几个玩了她两年,近来愈发觉得她有女人味道啦……
君弃剑没再听下去。
他看准了方向,缩着身子往回跑,要赶在施之前回到破木板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