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三帝传无弹窗 正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五八
清和闻得李治此言,自然也只能退下。看看左右无人,慕容嫣也不待李治再细问,上前一步便直道:
“中臣真人没死。”
李治神色未变,淡淡道:
“朕知道。”
“你知道?”
慕容嫣立时瞪大眼,好一会儿,突然失笑,整个人放松下来,在一边儿踱来踱去,负手走了几步才笑道:
“也对,瞒不了你。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不……朕也是看到金春秋送上的那颗人头时,才知道的。”
“那颗人头?那颗人头……没什么问题吧?真然,我并不是它是真的中臣真人项上人头。但至少在我看来,那人头是绝对难辨真假的。”慕容嫣想了一想,摇头道。
李治看他一眼,淡然道:
“难辨真假……到底也不是不能辨。”
慕容嫣再一怔,好一会儿才扬眉:“愿闻其详。”
“其实本来,朕也未曾看出什么破绽的。只是……中臣真人无论已是削发为僧多年,当初入僧门,都非他自愿。俗心如此,必然对自己的容貌外表极为在意。何况他在东瀛国中,也是一等一的贵族子弟。
这等人物,便是死前受了再多折磨,肌肤纹理,都断然不会粗糙成那种模样。何况朕素来听闻此人在东瀛国中,素有玉僧之号,起因便是因他肌肤细腻,胜过处子。”
慕容嫣立时省悟:
“可是那人头……虽然五官像了个十足十,肌肤却是粗糙松垂得紧。”
“不止如此,那颗人头头青皮,显是临终前不久才剃过的。
据金德俊所言,此人被新罗国中花郎卫擒下,已有两月之久。虽因念他到底是东瀛贵族,未必便不可能给他这一个临终之前的尊严体面,但若真是给了他这个体面,为何面上胡须青碴却邋遢如野草丛生不加修剪?剃发的时间都给了,一整理胡须的时间,给也无妨罢?”
李治漫声道。
慕容嫣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去找金春秋,叫他把中臣真人交出来?”
“何必?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中臣真人这颗棋子逃出他掌握的。那于朕而言,岂非更好?眼下毕竟大唐新罗是属盟国。中臣真人落在新罗国主手中,与落入朕手中,到底哪一方更合他心意,让他痛快些,还真不好。”
李治淡然一笑。
慕容嫣站在原地,突然笑道:
“我看你是知道金春秋对你那块儿宝贝心肝的一心思,知道他断然不能让中臣真人来捣乱,对这贼秃也是万般瞧不起,所以才这等放心的罢?”
李治闻言先是一怔,接着双眼立时一眯。
慕容嫣见状,心头大乐,拍手笑道:
“好好好,你竟是真的不知道的。”
李治沉着脸,不话。
慕容嫣却话多了起来:
“你要想知道的话,明日舞祭之上,你看看那金春秋的眼睛便知道了。其实也无妨。论年轻气度,他可是原比不上你……”
“朕前些日子听见弘儿背一首诗,很是欢喜,只是觉得莫名有些伤感。如今看着慕容先生,突然明白有些事,真的并非人力所能强为。有时,还是需要看天意。”
李治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得慕容嫣一怔:
“正跟你金春秋呢……”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好一句当户织,也不知这样的奇女子,在当户而织时,想着自己阿父有难,阿弟不能代担,心中如何滋味。”
李治悠悠道。
慕容嫣立时变了脸色,好一会儿轻道:
“陛下到底想什么?”
“也无甚么。只是想起幼时朕的母后曾借养兔儿的机会,教朕些手段而已。其实换来换去,反反复复也只得一句话:但有所欲,径自取之,世人闲言,无需听之。”
李治淡淡一笑,看着慕容嫣的目光,深远而悠长。
慕容嫣半晌沉默,良久才轻道:
“你真觉得,人力难强为,天意却可轻得?”
“先生以为天意强不过人力?”
李治反问,含笑晏晏。
慕容嫣好一会儿才轻道:
“看来我是要做些事,来争取天意了……”
“木兰这等征战沙场的女将,想来多年岁月侵残,早已不复当年花容月色,可一朝贴得花黄着旧裳,依旧还是叫军中火伴皆惊忙……”
李治淡淡一笑道:
“何况是其他女子?”
慕容嫣扬眉:
“嗯……这话得很对。人靠衣装马望鞍……何况国之重典?好,你果然是妻痴。”
李治淡淡一笑:“妻痴,可不止朕一人。”
慕容嫣看他一眼,却冷笑道:
“好,这一次,我欠你的,自然会好好儿地替你把这件事办了。但有一桩,一年为期,刚刚你承诺我的事也得办到了。
否则我便把今日这些事,告诉你家心肝去。”
李治抬眼看他:
“朕自然不会再给你这等机会……多见她。”
慕容嫣哼了一声,便自言告辞。
……
大唐显庆二年岁末。
国祭前一夜。
正在洛阳宫中勤练舞艺的媚娘,突闻急报,道内司奉命特制的祭舞凤羽罗衣,竟于一瞬之间,消失不见!
立时媚娘惊怒交集,传令宫中内外,务必于祭典之前寻回!同时着人封锁消息,又派人前向李治报得此事。
……
“你什么?治郎无妨?”
媚娘闻得回报的明和所言,眉头高高扬起,半晌不下:
“你可听准了?”
“是,主上的确无妨。还娘娘正赶好昨日夜里伤了腰,正该好好歇一歇。而且虽然那帮子内司的糊涂侍监们该打该罚,这十个时辰便要寻出凤羽罗衣,也是难了。刚巧诸国国主为向我大唐贡献,都各自带了舞娘乐工来。主上刚才已然向诸国国主发了国书,娘娘因修习舞艺,腰伤未愈,重祭如此,不可轻忽,所以请他们诸国国主将舞娘乐工一同奉上,与我大唐破阵曲并演同乐,以同祭天地呢!”
“原来他打得这个主意……可也不必叫人把舞衣藏起来啊!”
媚娘闻言,眉目一舒。
明和一怔脱口道:
“娘娘这话的意思是……这舞衣……”
接着他立时省觉不对,左右看看无人,这才转脸向媚娘,正待再问时,却被媚娘道:
“你去找慕容嫣来。”
“是。”
……
不多时,慕容嫣便出现在媚娘面前,依旧是一身红衣,一只金环束起一头乌发垂在身后,百无聊赖道:
“难得我能得会儿清闲……你这么急着找我来,做什么事?”
“那舞衣,是你拿走的罢?”
媚娘一句话,便问得慕容嫣立时挑眉一笑,很是兴奋:
“素来知道你聪慧,可却不知道你这等聪慧……看,怎么发现的?”
媚娘翻他一个白眼,坐下,这才冷冷懒懒地端起一杯茶道:
“偏偏就是你去找治郎没多久的时候,这舞衣便丢了……任凭是谁动脑子一想,也知道必是你跑去找他,又把那些金春秋的话儿拿出来一通,他才会这般做的罢?只是本宫太好奇,治郎到底允了你什么,居然让你这样的人,如此这般轻易就做了一次梁上君子。”
慕容嫣脸一红,正待什么,却被媚娘摇手道罢:
“不必,让本宫来猜一猜……嗯。他是要给你,给那位程家公子一个机会罢?”
媚娘抬眼,目光如电地在他惊世绝艳的脸上转了一圈,突然一笑: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这么些年来,你嘴上不,其实心里一直为她而痛着罢?”
慕容嫣的神色变了,变得沉肃,好一会儿,才长吐口气,徐徐坐到媚娘对面,看着她把茶碗捧在手心里转着,轻轻道:
“原来你早知道了。”
“治郎知道了,本宫自然也知道了。何况本宫并非那等傻子。有些事,一查便知。”
媚娘转头看着他,目光微柔:
“这些年,真的苦了你了。”
“我不苦,苦的,是那孩子。”
慕容嫣淡淡一笑,却是一派温柔如水:
“看来……这些年程氏一门诸多利于她之事……都是你与那妻痴,有心安排了。特别是那位修罗剑这些年来只盯着程氏一门中那些不肖子弟……
想想也是,那等的性子,若非是得了天子圣命,她又哪里屑得理会那些无用之人?”
媚娘垂眸,好一会儿才道:
“治郎并非有意隐瞒知情,本宫也是。本宫其实……”
“一直在等我自己出口是不是?”
慕容嫣淡淡一笑:
“一直在等我亲口告诉你,告诉那个妻痴,我的真名,叫慕容铮,是大燕皇室末裔第十八代太子,堂堂正正的男儿身……
而那孩子……”
慕容嫣……不,慕容铮轻轻道:
“她叫程嫣,是程氏一门,第十九代掌门之女。”
到这儿,慕容铮突然拍手哈哈一笑:
“对了……对了,这样一来,就全得通了……我就觉得奇怪,按常理,以我这等皮相,你家那妻痴便是天子,便是阅尽天下美色,也该多少为之迷惑一二才对。可他从一开始便是明摆着看我好大不爽……更是处处摆出一副讨厌我在你身边打转的态度……
原来他早知道我是男子呢。哈哈,这些年,看来因为我,他可没少往肚子里灌闷醋呢!好,好,真值得了。”
媚娘虽然也觉他得在理,可到底也是要偏一偏自家夫君的,于是便轻道:
“你这话却是错了。虽然他的确是……有些……”
言至此,她自觉也无话可出口,便强转道:
“但他信任你的。因为……”
媚娘看着慕容铮,目光平静:
“一个男子,可以为自己心爱的女子,抛却最在乎的皇族末裔尊严,与她永结鸳盟,生死不离,甚至甘愿为她复仇大计,互易其名,互换身份,甘愿让人以为自己是女儿身,以此图守护在易了你名字,扮成男儿模样的她身边……
这样的男子,别人看来惊世骇俗,荒唐无稽,可对治郎而言,却实在是同病相怜,同知其心。”
媚娘一番话,却叫慕容铮沉默,也只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