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三帝传无弹窗 正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六一
是夜。洛阳宫中,靖元殿内。
被大唐皇帝李治以国礼相待,留宿于此的新罗国主金春秋,神魂不定地坐在原地,呆呆看着前方。
不过这样的呆怔,很快便被飞身而入的金德俊打断了:“陛下。”
“如何?”
金春秋坐直了身子,有些紧张地看着金德俊。
金德俊神色凝重,了头道:“大燕一万神弩铁骑,已于一刻之前,受大唐太尉与英国公二位重臣亲自前往纳籍。其诸军将士,都已受了官阶眼下,已然俱是大唐官籍。”
金春秋闻言,向后一倒,靠入椅背,半晌不语。
金德俊见状不由出言安慰道:“陛下也不必太过担忧自责。到底,谁又能想得到堂堂大燕国皇主,竟然为了一个中原女子,多年来一直扮做女子,隐于大唐皇室之中游走?再者,那大唐皇后这些年来一直隐而不发,只是暗中与之交好使力,为大唐皇帝拿下这支海内除去大唐帝国外的诸国诸王都是梦寐以求的铁骑神兵,又是谁能想得到呢?毕竟以她的手段,区区一万神弩铁骑,本来根本不必花上这许多时间的。”
金春秋沉默,好久才轻道:“那是因为,你太瞧了这支神骑也太瞧了这位大唐皇后……于她而言,一万神弩铁骑,对于本便坐拥百万雄师,又有海内第一神卫的大唐影卫守护着的大唐皇帝实在不算什么毕竟只论这弓弩一道上,大唐皇帝手中便还握着一样令海内诸国将军闻之丧胆的神兵利器在手。要是大唐皇帝真的想有一支神箭队,那么只消把这样稀世之兵大量制造,配备诸人……便是亡燕这支神弩铁骑再如何神勇,与之相较也不过平手。可是她知道,这支神弩铁骑的意义,远非在其战力,而在于收服它所用的手段,和象征的意义。”
金德俊却是一怔:“陛下的意思,德俊实在不明白。若大唐皇帝手中果有那等神兵,何必大唐皇后要这般费心收服这支铁骑?会不会是陛下太过高估了这位皇后娘娘?”
金春秋沉默许久,才轻道:“你听过天机弩么?”
金德俊一怔,蓦然瞪大眼:“天机弩?!是……隋帝时,天机老人所造的……天机弩么?!”
金春秋头。
金德俊倒吸一口冷气,好一会儿才轻轻道:“世间但凡弓弩之属,均需以指力腕力勾发;且为求其力其准,均是越大越重为妙;而且所有弓弩均有一特性,无论一次可发箭发弩矢几枚,都需人力补箭添弩。是故世间步军相争时,弓箭一道往往需三五成列,以为替补箭弩之时不必断了空白。唯有这天机弩,传因其制者天机老人洞彻天机,了其奥秘,竟以天赐之灵意,巧夺鬼神之工,制出这体仅长尺许,轻盈便利的巧弩矢;更奇绝当世的是,天机老人以其神赐之妙念,将这弩中机关加以强制,一次装制弩矢三十六至四十五枚,便可每次以四至五枚之数,可为九次连射!加之其弩矢细如指节,却是力道极狠劲,准头极精绝!世间人言,但有持天机弩之人有意出手之处,一弩一命必无虚发!传当年隋灭之时,此物已造有一千之数,但因天机老人深知若其落入杨广手中,必定生灵涂炭便尽数毁之……怎么就会落到如今的大唐皇帝手中?何况若是真的话……那也应该先是给了大唐先帝。这……这不通啊!若果有这天机弩神兵在手,当年辽东之战,大唐先帝便是只得百千之数,高句丽便是如何国雄也要受其重挫……”
“那是因为,便是大唐先帝,也根本不知道,这天机弩,就在自己身边人的手中。”金春秋静静道:“因为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皇后,那位文德皇后娘娘,一直因为担忧此物若落入丈夫手中,必然会成为祸害天下的大恶物,所以便将这样东西,交给了一个她的丈夫,也就是大唐太宗皇帝陛下,万万没想到的人手中。”
金德俊看着金春秋,一眨眼,立时明白:“当今的大唐皇帝,他们的儿子……”
“不。”金春秋缓缓摇头,目光平淡:“是那位被大唐太宗皇帝陛下怨恨了一辈子,却痴心不改地爱了他一辈子的大隋公主,淑妃娘娘。”
金德俊张大了嘴,半晌合不住。
金春秋想了一想,却摇头笑道:“不过你的,倒也有一半是对的。准确来,此物却非只是交与了那位淑妃娘娘,交与淑妃娘娘的,只是当年大唐文德皇后娘娘从大唐高祖皇帝那位尹德妃手中搜出来的天机弩制图中的一半而已。另外一半,却被这位文德皇后娘娘藏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若孤没有料错,只怕直到她死,都不曾告诉自己的儿子,这样东西的存在。”
“可是她怎么会交给淑妃娘娘?还有如今这位大唐皇后怎么会找到……”
“你想一想当年你陪着孤在长安时,听那些皇室宗亲们议论的宫中秘事就应该都明白了……杨淑仪,一个前代帝女之尊,今朝皇妃之尊,竟可以为了一个情敌之子,放弃复国之念,专心只陪伴着那个让她一生难忘的帝王,甚至为此不惜把自己的亲生骨肉,两条性命都做为那位帝王最宠爱的儿子,登储之后首份大祭的牲礼……她又为何不能为了这个孩子,好好保存着可以制霸天下的神兵半图,以待他长大之后,定了仁慈心性之后再代为转交?只能那位文德皇后娘娘,早就料到了这一,所以才会把这样东西交给了大唐太宗皇帝陛下最想不到的一个人手中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不能得到它,但对儿子而言,这却是一样可以给他带来好处的登基大礼。”
金春秋淡淡道:“那半张图都如此费尽心思,叫人意料不到,所以文德皇后娘娘藏这剩下半张图的地方,大唐太宗皇帝就更想不到了。不过这个地方她的丈夫和自己的儿子或者会想不到,但她……这位同样身为人母的大唐皇后,她的儿媳一定要能看得到毕竟女子最是懂得女子,她知道以自己儿子的心性,会娶的女子,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而这样的女子,自然也会像她一样,知道这样的东西该如何处置。”
“那……可是文德皇后离世,与这位大唐皇后封后之间,还有这些年,而且还有一位废后王氏……”
“所以她这一招才聪明她把这样宝物,天下帝主人人欲求而得之的宝物留在了一个特殊的地方,一个唯有极灵极慧,极富慈母之心的女子才能发现的地方。而极灵极慧又极富慈母之心的女子,一朝身为大唐皇后,又怎么会舍得天下生灵涂炭?又怎么会不明白文德皇后这一番苦心?所以她必然会好好良加使用的。所以,文德皇后藏天机弩半张神图的地方,一半是个宝处,一半,也是个试炼之处。为的便是保证这发现它的人,真正是个灵慧慈仁,四者无一缺漏的奇女子。”
金德俊怔怔半晌,才轻道:“当年臣陪侍陛下于长安之时,也曾陪着陛下多番打探这天机弩的下落,可却不曾听这些事……”
“那是因为,这些事,便是孤,也是这一次来到洛阳,方才得知。甚至……就是那天机弩半张神图的下落,也是直到今日见着了抱着新生皇子的大唐皇后,才知道的。”
“什么?”
“你也应该听过,如今的大唐皇帝当年出生之时,是如何的荣耀无比罢?便只是一件的襁褓,都是希世之宝。今日那位皇子的襁褓,你可曾仔细瞧过?”
金德俊惊得目瞪口呆:“那……那半纸图……在……在……”
金春秋头,闭目道:“人心就是如此有趣,总觉得越宝贵的东西,越不容易得见……所以当文德皇后娘娘把它当成花样绣在那只襁褓之上时,又有谁会想得到呢?无论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儿子,谁又能想得到,他们怀中抱着的儿子,或者儿子的儿子身上裹着的,就是可以制霸海内的神兵制图?所以从一开始,那位文德皇后娘娘只怕都料到这些了,所以如今的大唐皇后才会找到它毕竟这东西,从一开始她就是打算留给自己的儿媳,代为转交儿子的。”
金德俊张口结舌半晌,才讷讷道:“原来如此,不过到底,这位文德皇后娘娘终究还只是个女子,却是过于妇道之见了,有失贤后之名……这天机弩不过是一样武器。便是威力过于强悍,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而且有了天机弩,又何必要费尽心机拿下一万神弩铁骑?如今这位大唐皇后也不过如此。”
“这话的你,才是鼠目寸光。”金春秋看着他,目光平静道:“但也不能怪你,毕竟只怕这天下间能将这天机弩利弊之事看得清楚的人,也是五指可数。”
金德俊看着金春秋,一脸不解。
金春秋目光微凝:“孤只问你,若是你为唐帝,得了这天机弩,最想做的事,却是什么?”
金德俊一怔,想了一想,却迟疑道:“自然是立时大量制发,配与诸军,以壮其威。”
“那再问你,若你为那突厥西凉……等诸国善骑善战之主,闻得这大唐军中竟得了这等神兵,第一个想的,是什么?”
“自然是加强防备……啊……”金德俊终究明白了,闭口不言。
金春秋头:“没错,这便如同在一群老虎之中,挑了最强大的那一只,与它配上了翅膀。这样的情形之下,其他诸虎为了自保,便是明知那只飞虎无意害人,也要联合起来,设法抢在这飞虎发动之前,先一步将它杀死;又或者设法夺他双翼以为自用;再不济,自己也要设了法子,得了这么一副双翼来,或者将利爪加上些暗来……贪婪之心,人之根性也。这等神器现世,若只是人与人之间,那么便还可只是一场血腥杀戮;可若是国与国之间……那便必然是一场人间浩劫,生灵涂炭。所以,那位文德皇后固然是要让自己生性仁慈的儿子稳稳坐上皇位,可她更要的是天下安定,这天机弩,永远都不会有派上用场的一日。”
金德俊沉默良久,才轻轻道:“看来如今这位大唐皇后武娘娘,是了解了她的母后用心了。”
“没错。所以她费尽心力,把这向来不为任何国主所招延安置的亡燕神弩铁骑,用数年之功感化而来,为的便是能够在这天机弩现世之前,先一步让天下人明白,她的丈夫,大唐帝王,并非一个穷兵黩武之徒。所以便是天机弩也为他大唐帝王,李治陛下所有,他也断不会拿它来做些不仁不义不道不德之事……甚至……”
金春秋完,苦涩一笑道:“接下来,这位大唐皇后娘娘为了能更进一步让自己这位大唐帝王的好夫君不会滥杀滥屠的仁君形象昭立于天下人面前,应该会主动建议大唐皇帝下明诏,要他把这天机弩只会是这天机弩,命大唐军匠打制足数。
然后再赐与而且还是要明文严辞指定只能赐与主动依附于大唐的这支神弩铁骑使用,更要加上强调,除去这刚刚归附的大燕神弩铁骑之外,大唐本土的其他诸军却皆不可备。
这样一来神兵配神骑,总都是她夫君手中又多了一把绝世宝剑在手;
二来……在天下人看来,对待一支亡国之兵,多年来一直扰乱大唐边境的叛逆之伍都如此宽仁厚待,那么这位大唐明主,真是一位万不可多得的好天子;
三来,大唐军士们虽未得恩赐,却和那些得了恩赐的大燕铁骑心中都一样清楚,赐下去的只是一支弩,却不是制弩的军匠制弩的军匠,却还是在大唐军中,是真真正正的大唐军士……这中间的区别,明眼人谁都看得出。”
金德俊闻言,半晌震惊无言。好一会儿才轻道:“这位皇后娘娘……这些手段……真的是从大唐后廷艰难折磨数载,好不容易走出来的一介女流么?”
金春秋闭目,好一会儿才轻道:“那要看,这位你口中的一介女流,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以及能让她这样的人物备受折磨的大唐后廷,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了。若只是之前那位废后王氏,或者是废妃萧氏一样的人物……哼……”
金春秋冷笑,睁开眼,目光灼灼:“只怕便是让她烦一烦心,都是她们要费尽一生心思才能做得到的大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