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渡我无弹窗 正文 62.62 焰火
纪千羽抱着他,闭上眼,没有马上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声音低低地说:“再叫一遍。”紧密贴合的胸膛上传来轻微的震动,傅遇风低笑,在她耳边又叫了一声。
“千羽。”
这两个音节在唇齿间慢慢驻留,而后被珍而重之地说出口。他念的极尽温柔,像是在叫一只看起来羽毛干净蓬松的鸟,或是描述着很多雪白的绒羽漫天飘飞的样子。纪千羽曾经听他这么形容过自己,但那时他尚不会这样低回婉转地叫她。而今像是隔着遥远的时间圆了一个曾经的愿望,美好得几近一个终将醒来的幻想。
可就算这是一场梦,她也愿意在这个有他的世界里就此长眠。
恩。纪千羽哑着嗓子应了一句,将脸埋进他怀里,声音发闷地说:“我曾经在心里说过,下一次见你时一定不会再有分离。你现在过来,我就要食言了,这点默契都没有,我好失望啊遇风。”
傅遇风闻言无奈地笑笑,低头看向紧紧搂着自己腰的手臂,以及深埋在自己怀里的头:“是吗?你的动作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它们都背叛了意志,特别没出息,我很嫌弃。”纪千羽低声咕哝,手却搂得更紧了些。个中带着多少不安与紧张,只有自己明白。
傅遇风摸了摸她柔软的栗色发丝,片刻的沉默过后方才开口,声音温和轻缓,听在纪千羽耳中却恍若一道惊雷。
他说:“可是我怕今天不来见你,会让我的余生都在痛苦与悔恨中度过。”
他什么都知道了。纪千羽心头一空。虽然他出现在这里,九成是已经知道了全部,可他这么说出口之后,到底还是将她所有的侥幸都击碎了个彻底。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她要移肺给卡尔,但手术的时间是秘密,她现在的地点也是秘密。卡尔所在的医院保密性很高,她回来后进行了一场近似于要挟的闹剧后才辛苦找到。而今傅遇风却就这么轻轻巧巧地出现在这里,她从噩梦中惊醒,他将她拥进怀里。一切都那么自然。
这才是最大的不合理。
她这段时间一直刻意回避着一个真切到近乎可怕的想法:她为了达成目的而选择的手段,也许傅遇风比她自己更加清楚。
进一步说,也许自己的所有事情他都清楚。虽然在他们的相处中,傅遇风同样处在最落魄的时刻,可她这一次回到奥地利,无论是宁薇和她的朋友们,还是对她的态度好到莫名其妙的莱瑟家族,这种开了挂似的感觉都让她受宠若惊。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除非有人为她不动声色地默默铺了路,否则路加在这片土地上经营多年,她绝不可能顺利至此。
让她最为心生疑虑的就是这两件事,而无论是抽丝拨茧地理性分析,还是遵从本心的自我感觉,傅遇风这个名字都盘桓在她的心间,让她既期待又惶恐。
如果他清楚的话,会怪她吗?纪千羽悄无声息地垂下眼帘,不安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其实比谁都清楚肺部移植的危险性,就目前的医学技术来说,成功率低到医生根本不建议进行手术。而手术失败的话,对卡尔来说不过是早死几天、晚死几天、或是死在手术台上的区别,而对她来说,她才二十出头,她还很健康,这次手术夺去的,也许是她的生命和漫长遥远的未来。
可是人固有一死,重要的是怎么活着。她没有那么多可以徐徐图之的时间,只能在生死之间找寻活着的另一种可能。这个道理没人比她更明白,她用这个理由说服了伊莉丝,说服了利亚,说服了卡尔,甚至说服了她自己。
可她下意识从不去想傅遇风的反应,也不打算让他在第一时间知道。究其原因,无非是从心底觉得傅遇风不会答应,而面对着傅遇风,那些勇气全都离她而去,她怕自己硬不下心,无法将自己逼上绝路,然后努力浴火重生。
她想活得比谁都好,所以她一定要先死上一回。
心念电转间她想了太多太多,傅遇风之后便没有说话,沉默地等待着她的回应,手却依然无声地一下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发丝间穿过,带着稍高于体温的热度,奇迹般地让她从动荡惶惑中慢慢安定下来。
她咬着嘴唇,从他怀里稍稍离开些许,抬起头来看他,眼中是很少在傅遇风面前表露的清冽沉静。她面对傅遇风时的眼神里总是温柔热烈、充满爱意的,她用极冷极淡的眼神看过许多人,唯独对着傅遇风,怎么都舍不得。
“你会怪我吗?”她轻轻地问,自己清楚声音里带着多少颤抖的小心翼翼。
傅遇风与她对视片刻,叹息着抬手盖住她的眼睛。
“千羽,别这么看我。”傅遇风低低地说。这样凛冽又淡漠的眼神他只在和纪千羽初遇时见过,之后无论境遇是甜是苦,她看着自己时眼底总带着一点依赖与执着。他之前虽然看得清楚,也为之心折,但直到这一刻,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可能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纪千羽挺直身坐在原处,还等着他的回应,掌心下的眼睫不安地轻轻颤动,让他想起他们上一次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
上一次他对她说,接吻时应该闭着眼睛。
这一次,傅遇风低头,在她的唇上惩戒般地咬了一口。却又不舍得咬得太重,含住她冰凉的唇仔细安抚,带着全然的妥协与接纳,郑重地做出承诺。
“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或是做出何种选择,我都永远爱你。”
只是终归心里并不是全然无所芥蒂。傅遇风顿了顿,又轻轻地说:“但是替你觉得委屈,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她?纪千羽扪心自问,对这个问题同样无法回答。父母薄情,兄弟寡义,她想要的不多,却又被生生将每一个拥有的东西夺走。父亲当她是续命的手段,母亲对她弃如敝履。弟弟抢了她的东西,害了她爱的人,家族虎视眈眈,等着拆分她的一切。圣经说每一个孩子出生时都受到神的祝福,那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这个世界对她如此刻薄?
可是那都没关系。纪千羽用力地反咬住傅遇风的唇瓣痴缠,红唇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身体向前倾倒向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委屈。”她喃喃地说,“他们把一切都拿去,然后将你送了过来。”
“将这个世界还给了我。”
她像是走在一个下着雪的冬夜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色很黑,她懵懵懂懂地向前闯,走得义无反顾,因为没有退路。
而后忽然有人过来牵住了她的手,这双手也带着寒冷的温度,同样迷失在这个看不见出路的荒野。但他走了过来,而后没有离开。
前方没有光亮,但他带着她,走在了归路上。
所有惶惑与不安都如浪潮般褪了下去,露出月光下风平浪静的深海。她感到久违的疲惫与轻松,手脚发软,精神也有点犯懒。纪千羽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朦胧地在他怀里蹭了蹭:“明天手术之后,如果我还能睁开眼睛的话,想第一个看见你。你等在手术室外面好不好?”
“我明天还有点别的事情。”傅遇风出乎意料地说,但是并没有拒绝她的提议,“事情结束后我就赶过来,如果想第一个看见我的话,那听见我的声音之前,醒了也先不要睁开眼睛。”
他的话说的很合理,纪千羽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皱了皱眉,刨根问底地追问:“什么别的事情?”
傅遇风顿了顿,平静地说:“和雷蒙的事情。”
和雷蒙的事情。
和雷蒙的事情?!
仿佛心脏都骤然停跳了一拍,纪千羽骤然坐起身,带着无限惊怒地看着他,声音急切得语无伦次:“你们约定的是明天?!不,不是明天,我特意问过……等等,时间和具体地点是你定的,你为什么要定到明天?!你的手好了吗,真的没问题了吗,你们的比赛是有公正和影像转播的,绝对不能耍一时意气,还有没有可能变……更……”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渐渐冷静下来。时间定在明天,今晚已经没有了变更的可能,问题在于尽管她这几天在医院里深居简出,却没有一个人跟她提及这件事情。纪千羽用力深深呼吸,看向傅遇风时心里带着气,可看见他的脸时又不由鼻间一酸,再多的话俱都说不出来了。
“遇风……”她慢慢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哽咽。傅遇风摇了摇头,没什么办法地抹去她眼底的雾气。
“怎么又哭了,我没事。”他说,在纪千羽定定的注视中补充:“有人将身家婚姻都押到我身上了,我哪忍心让她失望?”
可这并不是一件能用毅力就完全办到的事情,纪千羽咬着牙,压抑地用力转过头,傅遇风托着她的后脑与她额头相抵,平静地闭上眼睛。
“睡吧。”他低声说,“睡上很漫长的一天,在看见我的时候醒来。”
“然后我们一起,迎接一个全新的,共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