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江湖无弹窗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太原柳家(三)
咸平四年二十廿二,太原。?? ?春雪方落,大雁北返,茫茫一片雪白的,除却大地,还有太原城中一处宅邸。
太原王家早已没落,或者说,作为江湖势力存在的太原王家,早已失却了整个河北武林的统治力。如今的太原王家,除却笼罩在其上头的一片阴霾之外,只余下府中比乌云更为凝重的气氛。
这个时候,不要说王家里的男人,即便是妇人与孩子,也少有啼哭的。能够让王家啼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如今那些尚处于悲鸣之中的王家人,全都在坟前,而不在这乌云之中。
“柳家?太原曾有一个柳家么?”
一个声音从王家议事堂中传出,即便隔着门,门外的王家弟子也能听得清楚,议事堂的门虽然紧闭,但用声音轻而易举将这一扇门穿透主人,似乎根本没有将这一扇随手就能击毁的门放在眼里。
“曾经是有过的,只不过……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使者何出此言?”
“只是觉得有些古怪而已,因为我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太原还有一个柳家。”
“柳家不是武林世家,更准确一些来说,柳家连世家之称都没有,他们不过是商帮。”
“商帮?那也是江湖中人了。”
“不,他们表示绝不踏足江湖。”这声音极为果决,站立在门外的王家弟子,光凭这声音中的肃杀,便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正是王三爷。
太原王家前任家主,也就是今日运送到坟地前,棺材之中躺着的那位,便是王家家主王启轩,人称“金刀王”,在江湖名人录之中排行不低,也是河北数一数二的高手。
这位王三爷则是王启轩同父同母的弟弟,与庶出的王二爷不同,王三爷长得与王启轩极为相似,不说那一撮山羊胡,便是那两条似海参般粗的眉毛,便让人一眼见了绝会将其模样忘却。
只是除却模样之外,这位王三爷与王启轩之间,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在家主之人继承人的位置上,也从来没有人将王三爷考虑在内,王启轩有三个已经冠礼的儿子倒是话外,毕竟在大宋朝,兄终弟及绝不是什么奇事。
只不过,王三爷想要继承这家主之位,有一道天堑他便绝不可能逾越——王三爷不会武功。更准确一些来说,是王三爷根本不会半点武功,即便是王家弟子必学的内功心法,王三爷也是从未学过。一个武林世家家主怎能半点武功不会?单单是不会武功这一条,王三爷便绝无半点可能去继承那家主之位了。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厉喝如同雷亟一般使这两个守在议事堂门前的弟子打了个颤,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大少爷,是三爷让咱们……”
王家能够被人称呼为“大少爷”的,唯有一人,那便是王启轩长子王师秦。
“三叔?”王师秦微微讶然,一甩袖子,便推开门入了议事堂。
门外这两个王家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大少爷这个举动,他二人倒也能理解,毕竟如今能够继承家主之位的王家少爷共有三人,大少爷虽然平日待人和善,也深得王启轩喜爱。但如今大敌当前,且不说杨家步步紧逼,已经趁着王启轩病重,将王家名下几家铁匠铺打砸了一番,便是官府那征兵的密信,便是王家家主上任后当其冲之事。
当然,这些事情距离这两个虽然受王三爷信任,却已经在大少爷面前讨了嫌的王家弟子,此刻只能暗暗祈祷大少爷千万不要坐上家主的位置,否则他们二人极有可能会因为这一件小事,便被逐出王家家门。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已经入了议事堂的王师秦并不可能将这细枝末节的小事放在眼里,且不说王师秦不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单单是如今王家家主之位悬而未决,就注定了他没有别的精力去做记恨他人的蠢事。
“子婴?你来了?”
“阿大见过三叔。”
行过礼之后,王师秦便朝王家家主的主座遥望了一眼,这一眼中燃烧着的熊熊野心,恰好被那坐在尊坐上的客人捕捉到了。
王三爷为王师秦介绍道:“子婴,这位便是神门来的使者。”
王师秦便朝这位客人望去,但王师秦即刻又失望了,这位客人的模样并不能让王师秦满意,或者说,一个黑袍覆体,兜帽遮面,浑身上下阴森森没有半点生人气息的家伙,根本不可能让第一次见到他的人生出什么好感来。
“见过使者。”
王师秦不知道这位整张脸都被阴影笼罩着的男人,能否看清自己的模样,但必要的礼数必须做足。太原王家名义上是河东路武林的统帅,但实际上在太原王家之上,还有一个真正的统帅,那便是神门。如今家主之位悬而未决,王师秦也不是没有想过要请神门中人来裁定,是以在看向这位使者之前,王师秦便朝他两位已经安坐着的竞争者,也就是他的两位弟弟看了一眼。但不论是王师楚还是王师齐,王师秦这两个弟弟都没有半点得意的神色,在王师秦偷偷瞧他二人时,他二人竟然也偷偷瞧着王师秦。
“在下乃是新任神门执剑使,见过王大少了。”
这人虽然衣着古怪,但就礼数而言却也没有什么古怪之处,只不过身份就有些奇特了。王师秦与神门中人往来稍多,这也是王启轩时常命他去做使者的缘故。再者说来,即便不是做使者,神门三使的名字对于江湖中人也不是什么秘密。
“满兄他……”
“满使者已经离开了神门,怎么?原来太原这边还没有消息么?”
这位神门新任执剑使之言,倒像是消息传讯不便所致,但实际上,满红沙离开神门的消息,也是在今年二月二十日才被神门放出去的,太原这边当然不会有什么消息。
“满兄他因何而离开神门?”王师秦的声音已经有些不稳了,他在神门之中所结交的朋友不多,但地位却都不低,之所以欲满红沙相熟,那还是因为胡云的缘故。
“阿大!莫对使者无礼!”如今王启轩不再,王三爷便是如今议事堂中王家辈分最高之人,也只有他才能对王师秦呵斥。
“抱歉,在下与满兄略有交情,方才突闻此消息,颇为惊诧,故得罪了使者,望使者责罪。”
王师秦此刻当然也回过神来,他即刻弯腰鞠躬致歉,但那垂下直愣愣看着地面的眸子里,还是浓浓的不可置信。
“责罪什么责罪?我不过是神门执剑使,神门也从来不会管其他世家门派自己的事,只要不涉及其他门派,不牵扯到武林安危,我神门什么时候干涉过世家门派了?王大少,今日我过来,为的也不是告知各位这样一个消息的,王大少还请坐下之后,咱们慢慢说。”
这一席话不算恭敬,也难说卑微,虽不算有礼,却也难说不敬。但听在王师秦耳中,却有另一番意思在其中:“他说不会干涉世家门派,自然也就不会干涉我王家家主之位落在谁手之事了……这么说来,这位新来的执剑使,是为了杨家之事?”
心中如此想着,面上自然也出现些许郁郁之色,坐在椅子上后,王师秦的动作也稍稍有一些不自然了。
这位新执剑使待王师秦落座之后,却忽然抬起了一直垂下的脑袋,只不过不是看向王师秦,而是看向与他同坐在主座左侧的王三爷,他们二人对面的三位王家少爷,始终也没有瞧见这位新任执剑使究竟长得一副什么模样。
王三爷也知道这位新任执剑使这一眼究竟是什么意思,虽说这位新任执剑使口口声声表示不管干涉王家继承人之事,但若是王家有人主动提出要神门来管,按照当初神门与各大世家之间的约定,神门自然也有权力干涉其中。
方才神门执剑使这一眼,便是在告诉王三爷,这三位少爷他都不满意。
“都不满意?难道这三个里边没有一个可堪大用之人么?”
王三爷皱着眉,面上镇定的表情也稍稍垮了一些,这一幕自然也被他对面三位少爷看在了眼里,虽然三位少爷不知生了什么,但无疑这屋子内的气氛更凝重了一些。
“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为的便是太原杨家之事,在‘金刀王’逝世之前,曾往应天来了一封信,这封信没有半点欺瞒,门主也将这封信交给了我们三使者一观。”
“使者,先父他的手……”
“自然是王三爷提笔的。”
“不敢,使者称呼我表字敬忠便可。”
“那便是敬忠代笔,‘金刀王’口述的一封信,信中内容大致便是太原王家如今岌岌可危,太原杨家步步紧逼之下,太原王家已经几乎支撑不住……当然,信上说得委婉,但不论是我还是其他两位使者,都认为委婉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知三位少爷与敬忠可否同意我这个判断?”
此言虽直,却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的,因为只要同意这位神门执剑使之言,那便是承认了如今王家式微,杨家势大,这是扬敌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之事。王家三位少爷唯有在这件事上口风一致,坚决不肯点头,但王三爷便没有太多顾忌了。
“如使者所言,事实的确如此,我王家的确是被他杨家步步紧逼,倘若继续下去,只怕杨家就会将我王家取而代之了……”
但这位神门新任执剑使,却没有给王三爷,或者说给王家留下半点退让的余地,他直接将这一层窗纱捅破了:“如敬忠所言,我神门只需要再同杨家结盟便可,又何必对王家出手相助呢?”
三位王家少爷听闻此语,怒不可遏,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搞不清楚这位执剑使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了。
“根据咱们之间的约定。”
这位神门新任执剑使听闻王家二少爷王师楚之言,不由得用那阴沉的声音轻笑了两声。
“王二少,所谓约定,从来都是对双方有益之时才有效用,倘若某个约定突然对其中一方无益,那么这一方有什么理由继续遵守所谓约定呢?”
“你——”
“阿二,闭嘴!”王三爷一声厉喝过后,王二少爷那刚刚扬起的怒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在王师楚安安稳稳坐下后,王师秦与王师齐也咬着牙盯着那黑袍之下的人,那眼神几乎已经可以将这个黑袍下的**撕成碎片。
“使者此番前来,想必不是要告知我王家这件小事吧?倘若神门果真要放弃王家,又为何要特地跑来我王家府上,是想来宣战?还是期望从我王家这儿拿走更多东西?虽说大哥已经不在,但如今在座众人,可没有一个会同意这‘城下之盟’……”
“我听说,杨家有家酒馆被人砸了?”执剑使并没有直接给出王三爷想要的答案呢,他突然转换的问题,并没有让王三爷与三位王家少爷怒气消散。
见没有人回答,这位神门执剑使只得继续说下去:“杨家已经动手了。”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王师秦对于这位神门执剑使莫名其妙的问题极为不解,更是对这位神门执剑使自顾自得出的结论感觉到莫名其妙。
“我是说,杨家已经动了手,你们却还在这儿为了一个并不重要的家主之位争斗不休,这是正中敌人下怀了。”
“你什么意思?”
王师秦猛地站起身,对这位新任神门执剑使怒目而视。
“阿大!”
但即便是王三爷的厉声呵斥,也无法制止接下来王师秦的怒火了。
“你方才说过神门不会干涉我王家家事,如今这又是什么意思?你不通名报姓倒也罢了,在我王家之中嚣张跋扈倒也罢了,可如今又为何管起我王家家事了?”
“因为这不仅仅只是王家家事了,王大少。”
“你什么意思?三叔,你为何……”
“果然是你。”
王三爷的声音有些阴森,也有些失落。
“没有想到,果真是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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