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庇护所无弹窗 正文 迷失的回声(6)
这回,我忘了挣扎。直到掌柜带我下了几格台阶,又把我拽进一间阴冷的酒窖后,我才蹬着地面开始跟他作对。他的力气也不是我抵得过的,但他只抓着我的一只手,我用另一只手攀着他的胳膊,跟着张嘴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如我父亲说过的,外头人心险恶,若有人强迫我跟他们走,我一定不能遂他们心愿,我的力气抵不过坏人,就可以咬他们,因为无所不用其极,是弱者的特权。
出我意料的是,这被称作肥猪的掌柜,这个看起来虚弱、怕疼的胖子并未松手。他没有像倍贝尔的兄弟那样,怪叫着甩我一巴掌,而是顿住步子朝我瞧来。我对上他的视线,发现他只是瞪着我,脸上毫无吃痛的表情。
忽然间,他的面孔变了。本是褐色的双眼突然翻转出了金色的虹膜,有黑色的鳞片沿着他的脖颈朝脸颊上蔓延,我骇怕地大叫起来,之前被我咬着的地方也布满了鳞片……
故事讲到这里,陪我同去赤郡的向导,那个叫杜拉格的家伙,出言打断了我的描述。
“你确定自个儿没看花了眼吧?那人身上突然长了鳞片?”他问。
我瞥着他脸颊道:“更准确地说,那是类似鳞片的纹路,而且转眼就从那家伙的身上消退不见了。”
我的话实则意有所指,毕竟在艾拉达,在那户收养我的家庭里,我亲眼看见杜拉格的脸上也爬了鳞片,可其他人却对此无动于衷。我不认为他们会对这异状视若无睹,更大的可能,是我那不同寻常的天赋——揭幕者的异能作祟。
杜拉格大约听出了我话中有话,他神情尴尬地避开了我的视线,我听着他低声嘀咕道:“那胖子居然是……”
居然是什么呢?和他一样的异类?
杜拉格没说,我便不问。我俩心照不宣地继续着行程。晚些时候,他侧头瞧向了我。
“你的故事呢?怎么不说了?”
“我以为你听够了。”
“没,你那故事还算有点儿意思,继续,继续,说到哪儿了?喔!那胖子,后来那胖子怎么了?”
我呼了口气,又陷入了回忆……
我拼命抽着胳膊,想挣脱掌柜的钳制。谁想到他竟忽然松开了五指,我措不及防,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而那掌柜则仍站在原地。他瞪了我一会儿,这才低头检查手腕。
“都瞧见了是吧,像鳞片一样的纹路。”
我一边点头,一边起身寻找退路。那掌柜跑上来揪住了我的衣领。
“人的身上不会冒出这玩意,就跟没人长着刀子耳一样,明白吗小鬼?我跟你一样,不是会撒谎的短命种。所以,你最好收牢自己的鸟爪,闭起你的鸟嘴听我说话,我不喜欢重复,明白吗?”
掌柜又松开了手,我转身便朝外间跑去,他没有跑来追我,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凝在了酒窖的门槛上。
“朝外跑,尽管朝外跑!培铎那个恋童癖就在外头。”他说道,语气冰冷至极。
“别担心我来抓你,只要你出了这个酒窖,就换培铎当你入行的引荐人,不过他事情还没办完,我又替他垫了钱,他会拿你怎么办呢?你只要跟他单独呆个半天,我保准他能把你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我听不懂掌柜所指的“恋童癖”是什么东西,可被“啃得不剩骨头渣子”并不难懂。
一时间,脚底下的那道门槛,那突出地面不足半寸的木档,变成了横在深渊上的独木桥——桥的一端是让我从心里打颤的“乌鸦”,另一端是让我牙齿打架的“恶鬼”,我立在上头进退不得,身体和脑子一道僵住了……
隔了不知多长时间,掌柜的声音再度从我背后传来。
“你想活吗?”他问道。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可你也不想当刺客对吧?”
末了,他叹了口气。这听似商量的口吻,还有这声叹息把我的心凿碎了,我开始抽噎起来,边抽噎边慢慢转头,双脚却依然“钉”在原地。
“妈妈和爸爸跟我说……刺客都是为了钱杀人的……坏蛋……”我抹着眼泪说道。
“噢,刺客的确很不光彩,你的父母说得一点儿都不假,可起码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就跟刺客无关。因为对外,我们只是拿钱办事。就像理发师拿了钱,就得应着顾客的要求给人剃头一样。所以你看,我们坏得十分有限,我们的恶几乎都取决于付钱的那些人。他们拿我们当刀子来使,可刀子的用途又岂止谋财害命?你觉得刀子还能做什么?”
“可以用来分割食物,可以作为家徽……”
提到家徽,我在不意间又想到了北极星,母亲托我替父亲暂管这把剑,现在无论是人是物都不在了。
“就这点儿?还有呢?”掌柜再度问道。
我摇着头,抽噎个不停。
“其实刀子也常用来自卫和惩恶。有些人差我们办事,就为了讨个公道,还有些人找上我们,是为了更大的善。”
“可我没听说刺客干过好事。”我如实说道。
掌柜笑了起来,我有些惊愕地瞧着他,只听他说道:“因为有些人出钱不单是为了买我们动手杀人,还为了买个名声——办成好事应得的荣誉得归他们,而做恶当受的责难则归我们。”
这话让我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不敢信对吧?”
掌柜耸了耸肩道:“可我也说过的,我跟你一样,不是会撒谎的短命种。另外,我不会勉强你选我这边,可你要是选择另一条路,我实在想不出你哪有机会可活,当然就更没有机会替父母讨回公道了。唯一的好处是你会死得默默无名,沾不着刺客的坏名气。遗憾的是,你是个刀子耳,在德斯坦,本本分分的精灵和做恶多端的刺客是一个名气……喔,对了,听说城里的不少精灵都准备搬走了,这是真事?”
“我不知道,但我们家……我们本来都要搬走了。”我吸着鼻涕说道。
当着外人的面,我本不该哭成这样,那非常失礼,一点儿都谈不上优雅。可我越想收住眼泪,眼泪就掉得越凶,简直跟决堤一样。
“唔……过来,过来,孩子。”掌柜朝我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