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谋无弹窗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回 无才便是德
第四百一十四回小筝找李承乾不过是为了帮忙传话。他们两个年岁相仿,关系也相当亲近,但是如今小筝也懂了长孙皇后心仪的太子妃人选,只会是世家贵女之一,自己连做妾室的机会都无,也就渐渐地有意疏远太子殿下。
毕竟长孙皇后也不会放自己的贴身侍婢,到东宫做通房,给李承乾暖床用。
李承乾粗线条地感觉不出她的变化,一如既往地和她笑闹,却是得不到回应。虽然有些好奇小筝的态度,然而这点事情微不足道。在心底打个转儿也就过去了。
原来小筝是代长孙皇后问,如何才能考校出一个人的德行。长孙皇后的算盘打得十分巧妙。不仅拿出题之事为难了李承乾,还拿应题之事为难了世家娘子。
李承乾略略思索了一下,便指着自己刚看到的书卷道:“识字背文都是巧技,唯水患一词能验尔。”他不晓得自己的随口一言,便决定了晚上宫宴女眷那边的气氛。
“水患与德行有什么关联?”小筝疑惑地问道,便看他信手扯了一张空白帛书,笑着题笔写了几个字。
小筝对着帛书没看出个门道来,之后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了长孙皇后。
对方捏着半方尺素,豆蔻新染的红指甲轻轻划过有些湮湿的笔墨,不由得戏谑道:“班门弄斧也不过如此而已了。”余光扫过了小筝的面孔,见她依旧懵懵懂懂的模样,便伸手懒洋洋地搁下帛书,淡淡解释道:
“女子无才便是德,男子有才而不一定有德。只要用河南河北发的水灾为题,问如何应对此事,便可以试出德行。他好像预料到我要出题考校世家女了。”
“娘娘和殿下真是心有灵犀。”小筝站在一旁惊叹道。
长孙皇后笑了起来,慢悠悠地补充道:“我想一箭双雕不劳而获,这孩子正巧也做是想。最近陛下为水患困扰着,他做着国库收支开源节流的功课还嫌不够,顺势在我这里慨了一把油。把国事转述于世家女,谁知道会遇到她们什么样的奇思妙想?纵然不能直接用上,他也可以作为启发。”
小筝闻言心道,皇后娘娘的谋划深沉如海,将有的没的全给琢磨出来了,只是不知当事人是否如其所料。
这么一想便觉得有趣。小筝抬眼瞧了下长孙皇后的神情,道:“娘娘今晚便要考世家娘子们河东数州水患了?”
“——保险起见,还是以道德文章做基础吧。”长孙皇后目光投向远处的花瓶子,蓦然想到了脸面和秦英有六分相似的裴澜。不知若是裴澜遇到水患题目,会说出怎样的答案呢?
……
秦英下午向礼部尚书告了声身子不适,便在准备宫宴的中途折了一趟家,换起女装敷了胭脂。化完妆整个人的表情有些僵硬,但是秦英很快就适应了,对着四角菱花铜镜调整笑颜的程度,随后披了浅色的绢丝帛子,去李淳风府邸寻簪花娘子。
坐在后院的厢房里,秦英听着簪花娘子念叨:“你让梅三娘折一支花戴不就得了,乘车大老远地跑来这里,是想要粽子吃还是想要穗子带?”
“想要个酒喝。”秦英厚着脸皮,面不红心不跳地镇静回答道,任由她将自己的半梳发髻打散了重新绾。
“贫嘴。”
簪花娘子皱眉啐了一口,把花瓶中开得正盛的虞美人折了两朵,插在她如云堆叠的髻上。挽发的木质簪子用金线勾着卷草纹络,此时并不打眼。可谓是搭配地相得益彰了。
秦英伸出左手摸了摸后头的发丝,触感光滑却不发腻,想来用的桂子花油恰到好处,比梅三娘的手艺高了一大截,欣慰地对簪花娘子称了声谢。
“你我之间还需要客气什么。”她拍了拍秦英的肩膀道,“侍候好这副头面,便好好准备晚上应题的腹稿。”
秦英想起什么般,猛地挺直了身板道:“说到这茬儿,皇后娘娘除了读佛经外,还喜欢干什么?”
“那就是看各种杂书了。”簪花娘子说了句事实,当然也是句废话。
只看秦英表现出一点失落,默了默才闷声道:“当我没问。”
吱呀一声门扉轻启。属于少女的姣丽身影绕过了金线绣的山水屏风,径直朝殿内坐着的人去了。
“门禁又一次被你当做了空设,阿琢。”双腿盘成莲花状的人没有抬眼,也知道来者是谁。
阿琢的脚步顿了顿,许久才做声:“你已经在此闭关三日,我……我来看看你。”她的话语间故意省略了自己放心不下的事实。
“口不对心。”他倾斜着嘴角,对远处的阿琢笑了笑,“我知道你过来,其实是想着陪我一起去……”一语未完长长叹息。
参差的灯影照在白壁,显得格外凄凉。
阿琢缓缓走到他身前,跪坐下来。她和他距离很近。近地能够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如蝴蝶振翅般微颤。
记忆中,他总是收敛着眉眼。从来不曾将此间的风华轻易展露。
如今他的眉目经历了五百年岁月,还和往昔无甚区别。
“你若不在了,这三十三天的内外事务,又交由何人打理?”阿琢道。她自欺欺人地想,若他找不到一个合格的继任者,便不会抛下偌大天宫、还有自己,孤独孑然地离开。
“托你照看如何?”他神色轻松地回答道,“左右这后宫之事在你掌握,多加一个前朝,也算不得什么吧。”
“择任天宫之主怎能儿戏?”
他摇了摇头不再讲话。
阿琢身上的学问是他亲教出来的,对于这个小娘子,他是再了解不过。
一旦认真起来,她固执地说是执着也不为错。
他若不把什么托付给她,她一准会跟随自己,到幽深黑暗的黄泉路上。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由你继任天宫之主,我才能放得了心。”
她不为所动地摇摇头:“你去哪里,我跟随到哪里。”
他无奈地感慨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幼童般粘人地紧?”
阿琢扁了扁嘴,眼看就要哭出来。
“到外头哭去。”他故作严厉地道,实际上是寻了机会撵她走。
天人寿数将尽的七日里,身心会呈五衰之相:天乐停奏,衣裳黯淡,坐卧不安,花冠萎落,躯体生汗。
身为天主的他也不能逃脱这个宿命。
一般感受到五衰,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的天人们会在这时,找个僻静地方躲着,然后悄然无息地逝去。
那些与将死的天人交好者,也会默契地疏远他们。
五衰相是一生享乐的天人所不愿意面对的,他们大多都选择逃避。
但阿琢没有在这样的时刻弃他而去。
阿琢抬起了左手,用袖口擦干微微湿润的眼,又小声地吸了吸鼻子,把还未成形的哭腔收起来。
天人生来无泪,即使他们心中怀抱着万分哀伤。
阿琢不是土生土长的天人,所以会流泪。
他见状,心里软了一下,最后阖上双目道:“你留在这里不害怕吗?”
阿琢自嘲地笑了:“陛下难道忘记,妾是被您打落进轮回的。那几世下来,生死之事早就见惯了。”
进宫为妃以后,她就极少使用尊卑之称。忽如其来的陌生称呼足让他心头一震。
“……你依然怨我?”
阿琢两颊的笑意加深了,那微扬的唇竟带着悲凉的弧度:“说无怨尤是假的。只是如今渐渐想开了,你给予我的庇护要比伤害多些。这就够了。”
他沉默下来。那件事,确然是自己对不起她。
尽管在事后做了许些弥补,却发现再也填不整齐,那道横亘在两人间的沟壑。
阿琢不眠不休地陪他度过剩下的时日。
圆寂的午时,他终于因为疲乏躺下。
“现在我的心里盘旋着个念头,怎么也打消不掉。”
寝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服侍他盖上丝被,此时正靠坐在榻边。
“什么?”
他虚弱地朝她招手,示意她凑近些。
阿琢俯下子身,忽然被他的唇温柔地吻住额头。
“阿琢,我喜欢你。即使受到永堕地狱、万劫不复的惩罚,我还是喜欢你。”
阿琢愣了愣,下巴缓缓划过一滴泪,滴在了他的衣襟上,晕开了不能言说的无尽缱绻。
章一升平
是身无主,为如地;是身无我,为如火;是身无寿,为如风;是身无人,为如水。
引《维摩诘经》方便品第二
三十三天的天主圆寂,身后只留下了尚且髫龄的一子一女。男孩叫长息,女孩则名阿阮。
这对子女乃是天后所出的龙凤胎,然而他们的样貌并不怎么相似。
有人在私下揣测,长息的生身者另有其人。但这也只是风传,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人间有句话叫做国不可一日无君。
三十三天虽然不比人间忙碌,可那帮打理天界事务的天人却也不能让天主空缺。
在天主逝世的讣告传开的第二日,他们联名给天后上书,求让储君长息继任主位。
天后所居的玭珧殿关着门,书吏没能顺利将它送进去。于是他转道去了辟时殿后的书斋,他知道天主的侧室梅妃在此整理遗物。
日前书吏扫洒一番书斋底层,锁上了门,才贴了禁止入内的封条儿,就听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下楼声。
他当时吓得都快昏过去了,拔腿欲逃,双膝却在发软。
目瞪口呆地看着书斋的大门从内而外地拉开,他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能见到陛下的鬼魂。
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是个身着白色襦裙的玲珑少女。
“……娘娘?”书吏认出她后如释重负,行礼时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阿琢点头,回眸接下封条,将它揉进了掌心后道:“这间屋子不必锁,我每天都要过来悼念。”
书吏俯着身子连连应声。他眼前的这位梅花仙子虽只是占着妃号,却深得天主青睐。
因极受宠,她自身也有些手段,入宫的第五年便俨然成了后宫主母。
如今天主不在,她就毫无悬念地变为宫中最有威仪的人物。
当年天主说自己要娶梅花仙子为侧室,不知有多少天人恳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们认为梅花仙子是一点也配不上天主的。
她品行不端,有着私入帝寝修改谕旨的前科;她面孔可怖,历劫之时脸上留了道旧伤。
而天主,几乎是所有未嫁天女的共同向往。
他性情舒雅,出宫遇臣民时从不摆君王架子;他俊美无俦,微微一笑可以让千百天女暗许芳心。
外人所不了解的是,梅花仙子和天主渊源甚深,两者注定是要痴缠一生。
“呵。”阿琢接过那卷联名上书,轻轻地笑了一声。“储君尚且年幼,他若真的居于主位,三十三天不是任凭天后左右?”她此时坐在案左,案央的正位被空了出来,那是天主未圆寂时的位子。
“……这道上书如何处理才好?”长史立在梅仙后头拱手道。
阿琢仔细看了一遍手书上的名字,最后道:“驳回还是施行,要看天后的意思了。”她把手书折做了两段,低首塞进自己的窄袖里又道,“你且下去吧,本宫自会把它转交给天后的。”
长史恭敬地应声,心想这烫手山芋可算是不归自己管了。
阿琢到玭珧殿的时候,殿门还是关着的。
外头的侍婢向着梅仙拜了一拜,异口同声地道:“娘娘因天主圆寂而悲伤过度,彻夜难眠,所以此时还未起。仙子请回。”
她站着没动,只是眯着眼笑道:“既然天后巳时还没起榻,那本宫就不进去了。转告悲伤过度的天后娘娘,本宫有重要的东西请天后一观,请整理好仪容来后院。”说完裙裾一转回眸而去,地面犹如开了素丽的花。
阿琢的话声不高,却清晰地传进了玭瑶殿内,天后漓珠的贴身侍婢守在榻前,此时咬牙道:“她怎么敢如此猖狂?”
软榻四周的帘幕被挑开了一角,露出天后的半张苍白素颜:“过去是依仗着天主,现在是依仗着孩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