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上点心吧无弹窗 正文 第13章
“这是阿澄吧?三年前见着时还是个小娃娃,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你生得真好,这模样将宫里的娘娘都比下去了。”纪兰笑道。三年前纪澄脸上还有点儿婴儿肥,带着小姑娘的娇憨,如今抽了条,已经跟纪兰都差不多高了。“姑姑。”纪澄又给纪兰行了一礼。
纪兰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不由想起了她娘家嫂子,纪澄的母亲。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豆腐西施,脸蛋倒是极漂亮,是说话娇娇嗲嗲,对着谁都像在撒娇,卖弄风骚。
换做今日的纪家,断然不会让那种女人进门的,可当时纪家的生意还不过刚刚起步,她哥哥又喜欢得紧,被迷得五迷三道的,父母大人拗不过他,只能娶了那么个东西。
如今纪澄继承了她娘的那管声音,粘糯得跟沾了蜂糖似的,也不知道是想招惹谁。
纪澄敏锐地察觉到了纪兰的不喜,其实三年前她有感觉了,当时她爹爹本有将她留在京里的打算,在沈府里教养一段时间,回到晋地时说亲也能被人高看几眼,但纪兰没接那个茬儿,纪澄年少心高气傲,自然也不愿意勉强留下。
只可惜世事弄人,心再高也硬不过命。
纪兰撇开纪澄,又同纪渊亲热地说了半晌话,让小丫头领他去了外院收拾好的厢房住下,等他姑父回来再让他去拜见。
留下来的纪澄则默默地跟着纪兰进了东次间——纪兰日常起居的地方,这里朴素得像个守寡数十年的寡妇的屋子一般。
纪澄知道纪兰的心事,那是不愿意别人想起她是商家女出身,所以处处务求俭朴,绝不能让人将她和暴发户联系在一块儿。
只是未免过犹不及,纪澄暗自摇头。
纪兰在南窗榻上坐下,纪澄自然不敢坐在她对面,便择了纪兰下首那一溜玫瑰椅的第一张坐了。
纪兰斜靠在引枕上,颇为放松,可以说她是拿纪澄当自家人看待,但也可以说她是没将纪澄放在心上,连基本的礼遇也欠奉。
“哎,这几日为了筹备老太太的大寿,忙得人仰马翻的,我这肩颈上的老毛病又犯了。”纪兰抬手揉了揉肩膀道。
纪澄站起身走到纪兰身侧,“我给姑母揉一揉吧。”
“瞧你手腕跟细柳似的,可有力气?”纪兰笑道。
“姑母试了便知。”纪澄也微笑道,手上加了力气,给纪兰**肩颈。
纪兰舒服地眯上眼睛,“不错,想不到阿澄你还有这一手,倒是个会伺候人的。”
连旁边伺候纪兰的丫头听了都有些诧异,但纪澄这位表小姐不仅脸色没变,连手上的动作也一般的行云流水,纪兰微微睁开眼睛扫了她一眼,心道这姑娘好不得了,小小年纪城府如此深了。换别的小姑娘,被人当成个小丫头般侮辱,只怕早翻脸了。
其实也不是纪澄的修养到位,只是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声下气而已。
弱者连表达情绪的资格都没有。
纪澄安慰自己,转念想想,她当是孝敬自己姑母,倒也没什么不能忍的。
良久后纪澄的额头上已经累得开始冒汗,纪兰才再次开口,“你爹爹信中说让我帮你在京城留意一门亲事。”
纪澄即使是城府再深,可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姑娘,被纪兰当着面儿地说起亲事,还是红了脸。
“你们呀是只看得到我风光的一面,其实哪里知道我们这样人家出身的媳妇,在府里有多难做。”纪兰叹息一声,“我这些年做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不对,日子跟熬油似的,当初没分家那会儿更难,连着掉了两个孩子。”
“姑母是一心为了阿澄好,阿澄都知道。”纪澄松开手,提了裙摆走到纪兰跟前跪下,拉着纪兰的手道:“姑姑,不是阿澄心大,慕虚荣,两年前的事情姑姑也都知道,那祝吉军仗着有做县令的女婿,四十岁的半截子老头了想要强纳我做妾。”
说到这儿时,纪澄闭了闭眼睛,过往的羞辱到如今她都记忆犹新,眼里也蓄了泪花,“二哥为了我的名声跟他们家理论,被打得遍体鳞伤,如今身子都还没大好,却还被反诬纵仆行凶,下了大狱,若非姑姑和姑父鼎力相助,二哥只怕早不在了,连纪家恐怕也不能苟存。”
纪澄的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往下落,“阿澄不想再因为这张脸为爹娘带来不幸,既然是上天所赐,爹娘所生也不敢随意毁去,徒令亲痛仇快,如今阿澄只是想报答爹娘这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
纪澄的眼睛又大又亮,不哭时已经是波光潋滟、蕴水涵清,哭起来更是仿佛牡丹含悲、梨花带雨,雾朦朦地让人心生怜惜,且她一管水泠泠仿佛春日枝头畏雪的迎春花般娇弱的声音,叫人听了心肠软了一大半。
纪兰一时拿不准这位侄女儿是真心只为报爹娘养育之恩,还是在骗自己。试问哪个姑娘不想高嫁名门勋贵?
纪兰脸色柔和了一半,“你先起来说话。”她身边的丫头早已伶俐地上前掺扶了纪澄起来。
纪澄用手绢搵了搵泪,一举一动都尽妍极丽,看得旁边伺候的丫头都痴了眼、愣了神。
纪兰等纪澄的情绪平复后才继续开口,“两年前的事情我知道,若是你安分守己,又岂会惹来那些麻烦?”
纪澄的眼皮垂了垂,搭在膝上的手握紧了拳头,睁大眼睛看向纪兰,“姑姑,当日是花朝节,我头上还带着帷帽,那祝吉军连我的脸都没见过便要强纳,为的是不忿纪家抢走了他的生意。”
说到这儿,纪澄顿了顿,指甲已经掐入了掌心,那祝吉军欲强纳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在晋城他不知道已经糟蹋了多少幼女。纪澄有一个儿时好友,是落入了祝吉军的手里,最后据说死得惨不忍睹。她虽未亲眼目睹,但有那好事者说将出来,加上自己的想象,反而将纪澄更加吓得夜不能眠。
只是这等污糟事,纪澄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污了别人的耳朵。
其实纪兰早已知晓祝吉军的德性,若非他行事太过暴虐,惹得天怒人怨,她能不能帮得了纪家对付祝吉军恐怕还是个问题,这官场的关系,一只瓜能牵出一根藤来,祝吉军那女婿的后台可不小。
又说了几句话,纪兰便将纪澄打发了去安顿,等纪澄离开后,从那内室的屏风里转出一人来,却是个三十来岁,梳着整齐溜光纂儿的妇人来。
“常姑姑以为如何?”纪兰抬了抬眼角问道。
“真是天生的尤物,无论是容貌、身段还是那管黄莺般的嗓子都比当年的雪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常姑姑道。
纪兰的嘴角一翘,却又听常姑姑道:“我看这位表小姐鼻梁高挺、目色清澄,是个十分有主见之人,刚才听她言语,也不是那一味做低伏小、贪慕虚华之辈。只恐强扭的瓜不甜,若她心有怨怼,即使到了贵人身边伺候,恐怕也未必会帮助夫人,说不定反咬一口也未可知。”
纪兰点点头,“这京都是个大染缸,她在晋地时所见之物都是寻常,到了这里多住几日,指不定被乱花迷了眼那也未可知。”
“当然她若是自己能管得住自己,不羡慕那荣华,不攀艳那高枝,我也不会逼她,毕竟是我的侄女儿,但若她自己有凌云之志,我这个做姑姑的少不得也要帮她。”纪兰启唇一笑。
常姑姑垂下眼皮道:“既然夫人有那等打算,先才又如何那般对表姑娘,正该好生拉拢,优为款待才是。”
常姑姑以前在宫里伺候,满了二十五岁时被放出宫来,哪知家中早遭了灾,如今一家子人不知所踪,怕是早死了。
常姑姑一个单身女子,又有些银钱,便被那地痞流氓给看上了,她自然不从,辗转又逃回京城,被纪兰所救,便留在她身边伺候,顺便教五姑娘沈萃一些礼仪。如今她是日渐得纪兰看重,时常替她出谋划策。
“哎,皇上毕竟年纪在那儿了,纪澄年纪轻轻,现在肯定不愿意进宫。等她受尽了冷遇,撞上南墙自然会回头。我冷着她一点儿,也是好让她早日看清楚形势。等她起了心思,咱们再细细引导,不愁她不靠近咱们。毕竟娘娘们在宫里头,有些事也还是需要外头人帮忙的。”纪兰很有信心地道。
常姑姑沉默不语,这位沈三夫人能以丝毫不显的商贾之女嫁入沈家,自然是有些成算的。但是眼界似乎并不开阔,有些事情可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简单,这人心最是难测。
常姑姑退下后,纪兰转了转手指上的绿汪汪的翡翠戒指,高声往帘子外问道:“表姑娘可安顿下了?”
玲珑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回道:“表姑娘已经安顿下来了。”
纪兰道:“你去开了后罩房的库房,拣几样老夫人给三爷还有萃姐儿的东西,给表姑娘屋里送去。”
玲珑有些迟疑,沈老夫人出身显赫,又当了那么多年的齐国公夫人,手里的好东西不知凡几,随便拣几样出来都是来历不凡,现在居然要拿去给那位表姑娘用,也未免太可惜了,也不知道她欣赏得来还是欣赏不来。
“愣着做什么,快去啊。”纪兰有些不耐地道,“别跟打发叫花子似的,只管拣那最好的拿去。”
“是。”玲珑心想,看来这位表姑娘是入了三夫人的眼,今后少不得要提起精神来敷衍了。
第3章艰难路
且说纪澄领着榆钱儿、柳叶儿走进正房西跨院里她姑母替她准备的房间时,心中略微一惊,这间屋子可比正房华丽富贵了许多。
整堂半新旧的花梨木家具,既气派又没有暴发户的气质,摆设也十分典雅,尤其是那座花梨木三扇绘美人图的屏风,无论是雕工还是样式都十分精心。
跟着进来的纪兰身边的大丫头玲珍道:“这座屏风是三夫人生五小姐时,老夫人给的,说是先皇后娘娘赐下的。”
原来还有这样不凡的来历,纪澄点了点头。
到后面,玲珑得了纪兰的话开了库房,领了一串丫头、婆子过来,抱插屏的插屏,抬炕案的抬炕案,又有那抱汉玉鸣凤在竹腰圆花插的,也有那拿官窑双环葵花樽的。
这屋子里所见之古雅器具,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贵重物件,只有那几代勋贵的人家才能积攒下来。
歇下后,榆钱儿忍不住道:“刚进门时我还以为姑太太对姑娘不喜呢,可如今瞧着又不像,这是为什么啊?”
前倨后恭所为何也,的确难猜。倒像是欲以这满堂金银买不来的富贵晃花她的眼一般。否则早该布置好的屋子,缘何又突然抬入这许多古器宝具?
是想吓得自己知难而退,还是欲勾起她的上进心?纪澄暂时还摸不透这位姑母的想法儿,但未来时日颇长,若是她真有什么盘算,掩也是掩不住的。
用晚饭时,纪澄的姑父,也是沈三老爷下了衙到家,纪澄和纪渊一起去了正房拜见。
沈英是个十分温和的人,见着纪渊和纪澄,关切地问了好些话,又说纪渊想去东山书院读书的事情,基本已经办妥了,但是书院的山长还要亲自考一考纪渊,才能决定是否收他入学。
纪渊自然是感激不尽,沈英又说等他休沐日,亲自带了他前去拜访山长。
至于纪澄,沈英毕竟是姑父,需要避嫌,因而只简单问她在家中可曾读书。
纪澄回道家中爹爹曾给她聘过一个女先生,教她读书习字。
沈英十分高兴,没想到自己大舅子还有这样的心胸,“好,这女儿家识文断字,一可以从书中明白许多道理,于子孙皆有益,二可以与将来夫婿红、袖添香,于夫妻二人都有利。”
“老爷说什么呢?”纪兰嗔道。
沈英顿时醒悟,怎么能同外侄女儿开这种玩笑,他平素是个极风流倜傥之人,否则也不会与纪兰传下一段佳话,因而言语上难免随便了些,此刻一思考也觉失误,有些讪讪。
纪澄耳畔飞红,只垂着头不说话。
为了掩饰先才的失误,沈英转而道:“咱们沈家家中有专为女子设的书堂,你几个表姐妹都在里头读书习字,跟着先生学习道理,阿澄若是在京城待的日子长,倒可以去跟她们做个伴儿。反正教一个也是教,教几个也是教。”
纪澄听了,抬头去看纪兰,实则她在京城能否留下,还端看这位姑母的意思。
纪兰本来打算且观察纪澄两天,再看是否送她去书堂的,但如今沈英如此说了,她也不好抹沈英的面子,因而笑道:“阿澄这次恐怕要在京里住一段时日,我也有意送她去学堂给萃姐儿几个小姐妹作伴,却被老爷抢先一步说了,这个人情倒是落在老爷身上了。”
沈英笑了笑,“哎呀,早知道我不多嘴了,夫人的侄女儿,你自然比我更上心,定然会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门房那边的婆子来说,五姑娘还有两个哥儿都被留在了老夫人的芮英堂用晚饭,纪兰便道:“那我们在这里摆饭,都是一家至亲也没必要回避,一桌子吃饭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