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星荒甲无弹窗 正文 第八章 张觑
雪后初睛,微风徐徐,拂得王同进束额的红绸巾迎风招展。.⒉3TT.他上身穿着蓝色家织布棉袄,下着蓝色家织布套裤,虽然面色略显苍白,但行走间头微昂,双眼睥睨,嘴角露出邪邪的笑意,一副欠扁的样子。
行如风,坐如钟,卧如弓!
这倒不是他真的欠扁,而是在行走之间琢磨着【犀牛望月】的风姿神韵,已经颇露“行家里手”的风采。
小勇穿着蓝色短衫裤,因为被黏腻的牛血长期浸染,呈现出一种暗沉沉地绛紫色,衬得他就象一头矫健的小狮子般,有一股子逼人的锐气。
“哥,我真的能够上学了!”
小勇双肩斜挎着两个牛皮书包,腰插两根大犄角,屁颠屁颠地跟在王同进身后,小脸红扑扑的,兴奋的道。
走出大门,拐西出巷,王同进将目光瞥向西边的花烟间,见落魄的老鸨正在天井里浆洗衣服,老鸭公正在揩拭玻璃及各式洋灯,那个年老色衰的野鸡阿金、不知和老鸭公说着什么,被挑拔得又是笑、又是骂、又是将手帕子往老鸭公的脸上甩,不禁哑然失笑。
“哥出马,这还不是小事一桩!”
闻听小弟兴奋的话语,王同进会心一笑,信心十足的继续道:“小勇,以前咱们小,只能任由老爹捏扁捏圆,当然,现在咱们也干不过他,不过,哥是读书人,比老爹有智慧,瞧好吧你,等过段时间,哥再鼓捣死老头子,弄点钱,给你买身温暖的棉袄!”
“嗯,哥最厉害了!”
作为家里的读书人,小勇对他的小哥哥有着莫名的崇拜,兴奋的应和道。
王同进一听,咧开嘴有笑了。
这一笑,脸部神经被大幅度牵扯,揪扯得额头有些生痛,忍不住的龇牙裂嘴,口里出嘶嘶的倒抽凉气声。
“这次托大了!”
王同进以手抚额,呢喃一声,思绪翻飞,这几天生的事,诡谲多诈,依然让一代少年乏味的青春,有了些许鲜活地色彩。
胡天飞雪,鹅毛大雪,绒球大雪,一下就是数日,时断时续,肉铺生意一落千丈,王鸿燕在焦躁之余,就琢磨着趁这个机会将城南黄河古道边那个村屯的大姑娘迎娶回来,于是找来道士推算黄道吉日。
道士是从城外的土地庙请回来的,传闻这道士是丐帮【净衣派】驻边城的一个香主,不仅有些拳脚功夫,还会堪舆风水,善卜算。
惜乎,好好的一个道士,自从染上鸦片瘾之后,言行举止就日见荒诞。
王同进知道自己在纳童养媳这件事上无力反抗,毕竟满清王孙公子十三岁起就开始要求完婚, 统治阶级的习俗更是助长了民间童养媳的盛行。
当然,女真人的婚嫁习俗与汉人的忠贞观还是迥然殊异的,比如皇宫的格格纳驸马时,那是要先派出贴身丫鬟试婚的。
怎么试?
呵呵!
当然是派出娇俏小丫鬟先去滚床单啦,然后回来给格格汇报那哥们到底是朽木不可雕的床上小旋风还是真能揽瓷器活的无敌小金刚!
当然,上面的话也是扯蛋,其实,只要丫鬟回去,羞羞答答的凑到格格耳边说出五个字,一桩美满姻缘几乎也就成了。
“哦,格格,真好!”
老道每次给人卜算时,都要名正言顺地混吃混喝,要杀一只大红公鸡,包裹点泥巴,放在火坑里烤,一直到洒足饭饱之后才肯懒洋洋地大展神通。
王同进奉命捧着一坛子酒进屋,见老道死气沉沉的眼睛里藏着狡诈,拧鸡头时下的却是狠手,就跟杀过人似的。
王鸿燕则蹲在火坑旁,拿着火箸拔弄着嶙峋的树疙瘩,将火苗子拔得焰腾腾的往起蹿,嘴里汪着口水道:“老道,你烤的叫化鸡真是一绝啊,还是五年前吧,进儿他爷爷选墓地时,咱们也是在这个屋子,吃着叫化鸡,喝着村醪,哪叫一个香啊!”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王同进心头的无明业火就焰腾腾的比火坑里的火苗蹿得还高。
俗话说人生四大香:鸡骨头,羊骨髓,东方白的瞌睡,小女子的嘴。
五年前,王同进窝在堂屋,围着爷爷的棺椁转圈,七岁的小脑袋还好奇的想:爷爷,妈妈说你在里面睡觉,为什么不开个门呢,不会捂坏了吧。
突然,鼻子一抽,闻到厨房飘荡的肉香味,一径奔入院子,见狗趴在厨房门前,淌着奔放的舌头,双眼血红的瞅着洞开的门,哈哒哈哒的喘气儿。
待冲到门口,见父亲和这个老道正在屋里喝洒吃鸡,嘴里的口水都流到了脖颈,遂轻手轻脚的走入门内,小心翼翼的走到桌前,扯下一只鸡大腿就要往嘴里塞。
鸡腿滚烫,王鸿燕瞧见儿子虽然嘴里不断倒抽凉气,鸡腿在两只小手间不停地倒换,吃相又萌又怜,遂笑呵呵的,有点慈父的情怀。
不料,这个可恶的老道抬手间,闪电般夺过王同进手中的鸡腿,抬起另一只手,叉住王同进的脖子,狠命一搡,将他搡得趔趄着倒退几步,跌了一个屁股蹲。
老道打着饱嗝,酒气熏天的冷笑道:“王屠,这么小就让你家小子吃鸡,长大了哪还了得!”
他一边将鸡腿塞入嘴中雄啖大嚼,一边呜呜的道:“小孩子就不能惯,得让他们养成艰苦朴素的习惯,不然,嘴养刁了,等你老了,他有肉时自个还不够吃,还能给你吃吗?”
闻听这通歪理邪说,王鸿燕如闻纶音,铜铃般的大眼一瞪,咆哮一声,就将泪眼婆娑的王同进吓得将哭声咽回肚子里,爬起来就溜了。
时隔五年,再次见到这个死老道,王同进剜眼剜眼的瞅他一眼,将酒坛子重重的搁在桌子上。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关键时候该忍则忍!
王同进一直忍到老道给他看了生辰八字,又和哪个叫阿珠的农家女的生辰八字匹配一番,待他神神叨叨的掐指推算一通,这才看向他老爹,气哼哼的道:
“爹,你给我纳童养媳也行,但是你不能因此把我束缚在屠宰厂,从此不能上学,还得让弟弟和我一起去上学!”
“老子几时说过纳了童养媳就不让你上学了?”
王鸿燕面对儿子的突然难,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应声道:“周志谨儿子都五岁了,不是还和你一起上学吗,但你弟弟不可能去,老子招童养媳就是为了增加一个劳力,不是为了解放你弟弟的,这事不可能!”
王同进面色阴郁地冷笑道:“那老子就不娶了,你要娶你自个娶去!”
老道瞬间面色极其古怪,提点道:“王屠,这种孽子,还不暴打,更待何时!”
王鸿燕经老道阴测测的提醒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勃然大怒,揪住王同进就是一顿暴打。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好在王同进近来修行全真无上心法【无妄偷天之道】,浑身筋骨皮肉极有韵律的微微震颤,将王鸿燕没轻没重的拳劲分散化解一些。
但这个死老道五行缺德,手捋稀疏的三寸髭须,笑眯眯的继续煽着阴风点着鬼火:“难怪外国人说中国人的儿子是最不孝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遵从,更是忤逆到称开老子了,殊堪浩叹!”
这话撩拨得王鸿燕益加恼怒,捏着马蹄般胖大的拳头,一拳重似一拳的砸在王同进背上,犹如重锤夯击,每一拳落在皮肉之上,拳劲直入五脏六腑,肺肠脾胃都如油煎火燎般痛,王同进忍不住张嘴喷出一口血。
伴着老道阴测测的笑声,王鸿燕这才呆了呆,一把将王同进扔在地上,如同扔破布一般。
王同进终于脱离了老爹铁箍般的大手,挣扎着爬起,冲着老道伸出一根中指,骂了一声:“草泥玛!” 然后跌跌撞撞地一径冲向了房门。
这次,王同进决定给这个死老道一点颜色看,这样做,有他的底气。
前两天,他从手书札记里现了一段颇为有趣的记载:镜月真人有一次徒步穿行西伯利亚,见到迁徙的犀牛群,遂万里追踪,揣摩它们的习性。
费时半年,并给合全真心法【法天象地】的精髓,他在蛇拳鹤拳螳螂拳等象形拳的基础上,创造性地推演出了极为经典的【犀牛九式】。
犀牛九式,有望、刺、撩、压、扫、砸、绞、缠、撞。
第一式犀牛望月,就是揣摩犀牛突然遭遇狮虎狼群时,牛眼一瞪,昂哞叫,头顶犄角寒寒生光,那种刺破青天锷未残的雄浑气势。
这九式,一式比一式生猛,一式比一式霸道。
直到第九式,犀牛冲撞,一如五六千斤重的犀牛,猛然间摇头摆尾,四蹄踏动,狂奔过处,溅起一个个簸箕大的深坑,势如一辆满载黄金的马车,滔滔滚滚的起冲锋,给人一种一往无前无可匹敌的气势,瞬间狮虎惊惧,刹那群狼惶恐。
王同进如获至宝,哪怕犀牛九式止于术而远于道,但是,在没有铁菩提的情况下,修行这套杀伐之术,还是一个颇为不错的选择。
整个白天,他都在房中揣摩着犀牛九式的奥义,如痴如醉,但却总是不得要领,难以抓住其中的神韵。
适逢小勇进屋,遂拉住弟弟讲说一通。
没想到小勇居然是个天生的武学奇才,王同进仅仅讲说一遍,居然就手舞足蹈开来,看起来有摸有样。
月夜下,没有名贵的犀牛角,兄弟俩双手各持一只圆月弯刀状的水牛犄角,开始实兵演练。
结果再次让王同进大吃一惊。
他来来回回的舞动着手中的犄角,但因为始终不能把握住犀牛的神韵,挥洒间脚步显得漂浮,挥舞的犄角也别别扭扭的,整个人如同醉酒一般,而小勇则练得虎虎生风,渐至有板有眼,大开大阖之间,有一股子一往无前的惨烈气息。
仔细一想,王同进也就明白了个中关窍!
弟弟天天跟着父亲宰牛剔骨,不仅尽得牛的神韵,还对其脏腑构造气血运行极为熟稔,兼之近年来,每次曹正一刀捅入牛脖子,抽刀闪退之际,他都抱着半人高的木桶,闪电般冲上前去,一滴不漏的接住满满一桶牛血。
一桶牛血少说重达百余斤,他抱在怀中,依然健步如飞,几年下来,精瘦的小胳膊上根根大筋虬结嶙峋,极为孔武有力。
如今,乍然听闻犀牛九式,他浑金璞玉般纯净的脑海,瞬间透彻个中真谛,自然也就轻易入门。
当是时,王同进冲出厨房门,闪身藏到一根廊柱之后,见死老道和父亲将脑袋探出门外,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伴着父亲的拉扯和“喝酒”的声音,死老道才骂骂咧咧的缩回头。
他抬袖拭了拭嘴角的血迹,咬牙切齿的奔到肉铺,透过帘子缝张看,见娘亲坐在柜台后的火盆旁,额头汗津津的,抬头轻声道:“小勇,我的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顺着母亲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小勇正站在肉案前,双脚踩着小板凳,挥舞着寒光凛冽的剁肉刀,劈劈叭叭的跺着牛肉馅,头也不回的呵呵笑道:“娘,没事的,小勇有使不完的力气,不象你上了年纪,不经累!”
王同进就那样站在帘子外,任凭风雪卷动梢。
一刻钟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直到曹正将牛大骨处理完毕,上前抢过小勇手中的伙计,才低低的呼唤一声:“小勇,你来一下。”
“哥……”
“儿子……”
不待母亲追出来,王同进抬袖掩住嘴角的血迹,转身疯跑,一边跑,一边嚷道:“娘,没事,我叫小勇去打雪仗!”
月亮在云端里摇曳,狗在兄弟俩身边穿来捣去,嘴里时不时出低沉的呜呜声,气氛有些肃杀。
王同进这次有备而来,兄弟俩一人手持一根牛犄角,守在黑魆魆的巷子深处,决心要等老道出来,狠狠地敲他闷棍。
但是,兄弟俩左等,不见老道猥琐的身影出现,右等也不见出来。
直到月上中天,王同进才反应过来,笑骂一声:“操,这个死老道肯定去花烟间找野鸡阿金去了。”
东西为街,南北称路。
位于马市街的这座花烟间,位于王氏屠宰厂的西边,仅隔一堵篱笆墙。
花烟间那个野鸡阿金十三岁的儿子阿大,是和王同进哥俩从小穿开档裤一起长大的,王同进小时候没少去花烟间乱蹿。
不过,大概阿大的娘亲虽然流落风尘,但是颇能识些字唱些小曲儿,很是明白事理,起码对阿大的学业颇为看重。
阿大六岁时就上私塾,比王同进上僧学还早了两年,待县立初级中学成立之后,他娘又送他去那所西式学校读书,还让他住校,开支不菲,个中母子情深,颇为动人。
还是哪句话,歌女在这个时代,名声并不是那么污浊低贱!
兄弟俩蹑手蹑脚的摸进了花烟间的后院,因为两家隔着一堵篱笆墙,阿大家的狗也不叫,而且那条母狗,见王家的公狗蹿过来,两条狗瞬间相互咬着尾巴转起了圈子,跟一对久别重逢的小情侣似的,显得极为亲昵。
花烟间的生意近年来也是极为惨淡,凌晨两三点,已经人去楼空,唯有阿金的厢房内亮着明灭不定的灯光。
兄弟俩踅摸到厢房墙根,王同进伸出舌头,舔破窗户纸,往内张觑。
这一张觑不打紧,又惹出一些事来,颇有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变故。
(亲,新书试水,今天最后一章,该磨合的文心文意已经差不多走上了正轨,力争在五一布,最晚不过六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