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总是不吃药无弹窗 正文 第24章 风起时分(十一)
君黎清将胸口的伤稍稍处理后,只留下几处淡粉的疤痕。估摸着再过会应该完全看不出来了。他转身朝岸边动了一步。忽然——
身后有什么正缓缓游了过来。
他将岸边的衣物一挥手,想要立刻起身,却被身后突然冒出水面的熟悉气息惊在了原地。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掌搭在他肩上。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身躯贴了上来。
君黎清倏然将背挺直了。
郁流华本想吓一吓徒弟,没想到徒弟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撇撇嘴,松开了按在君黎清肩上的手,随后整个人放松手臂,着朝一旁的石头倚靠上去。
君黎清哪里是没有反应!他现在觉得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若是郁流华看到他的正面,一定能发现平时绝不会出现的窘迫神情。
“我说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原来是自己来享受了。”郁流华打趣他。
君黎清不知所措的立了片刻,事实上,这兵荒马乱早已在他心底掀起了阵阵黄沙。他答了声“没……”,往前又走了几步。
郁流华一勾脚,将君黎清硬生生的勾了过来,又抬手将君黎清按在身旁。这才发现,徒弟……好像长高了一些。模样也脱了些稚嫩,五官却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跑什么?陪为师再泡会儿。”
“不……”君黎清已经找不到自己原本的语调了,“我有点热。”他躲闪着郁流华直勾勾的目光,将脑袋瞥向一旁。平常敢偷偷看几眼,可眼下肌肤相亲,那人又只着了一件白色里衣。现在虽然没有恢复,但还是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密而长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几下,连嘴唇都抿得严丝合缝。郁流华看到他鬓角湿漉漉的发丝散至脑后,露出一只通红的耳朵。当即老毛病又犯了:“你这是害羞了?”他问。
君黎清闻言,脸色愈发板正起来。耳朵却仿佛更红了。
徒弟实在太好玩了,郁流华差点没憋住笑。
“师父,我还是先上去吧。”在待下去他怕
“都是男人,这有什么?”
“哦……”
君黎清索性闭着眼睛,开始默念静心诀。
这泉水毕竟在荒中,郁流华只待了会变觉得有些乏。他偏头看了一眼徒弟,发现徒弟锁骨处有一道浅浅的咬痕。
“你这……谁咬的?为何不消掉”
君黎清伸手捂住,终于忍不住睁开了双眼,嘴唇动了动。
“你不愿说不……”
“小时候被狗咬过。”
郁流华某根神经骤然一跳,脑海有什么一闪而过,然而快的连尾巴都抓不住。
在这时,君黎清突然侧头,两手在他胸前一扯。张嘴是一口。
郁流华吃痛,连忙伸手去推他脑袋,没推动:“干什么?你是狗么?”
君黎清居然埋在他胸前,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师父是大疯狗,我是小疯狗。”
郁流华听罢,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别把这当什么好听的,起开!”
君黎清咬了一口后仿佛胆子也大了起来,喃喃道了声:“还回来了……”
“什么?”郁流华没听清。
“没什么。”他在伤口上又咬了一下,这才松开郁流华。
郁流华平生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与人肌肤相亲,意外的没有想动手的冲动……
“不要消掉,师父。”君黎清似乎怕他反悔,从戒指中拿出一瓶膏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胸口抹了几下,随后满意的弯起眼睛。
感情还想当个纪念?郁流华瞥了他一眼道:“待会随我去一趟君山。”
“君山?”
“你不是说是君黎清出手的吗?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去找他,索性这次办完吧。”
君黎清哪能让他去啊,当即脱口道:“他闭关了!不见客的。”
郁流华目瞪口呆:“……”这么一会儿工夫?
闭关了?
这关说毕闭当睡觉那么简单么?
他又道:“这事你倒是清楚的很。”
君黎清无言。
“先不管他闭关不闭关,君山我是非去不可。”
君黎清只能点点头,心情却如同在一瞬间又是上天又是入地,辗转难安。
君山
“疯狗来了!”
“谁?!”
“还有谁啊,郁山山主郁流华!”
估计荒中封印不稳一事都没有疯狗来了这个消息炸的飞快。君行非一听疯狗来了,如同打了鸡血般从屋内飞奔出来:“叫人!”
郁流华刚走了没几步,前方便出现了几十名身穿白衣的修者。俨然摆出了一个阵型。君行非站在最前面拔剑指向他道:“你!你来想做什么?”他依然记得被这人威压压得直不起身的窘迫场景,当下气恼的想要找回点面子。
众人严阵以待,气氛一度很是僵化。
剑拔弩张中,郁流华往前走了一步。
君山众人后退了一步,可见,有时候并不是人多能有底气的。
君行非吃不准他的意思:“你再敢乱动,我们不客气了。”话说的底气十足,剑尖却在微微晃动。
郁流华满脸轻松,道了句:“我来吃饭。”
“什、什么?”君行非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你莫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们君山何时请你吃、吃饭了?”
“可是,”郁流华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我明明与君自在约好的啊,做人不可言而无信是不是,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他将手放在嘴边学着别人的语气道:“呀,君山居然连一顿饭都要赖账。”
“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们不客气了。”君行非顿了顿,又气红了脸骂了句:“无耻!”
郁流华坦然的笑了笑,倒是君黎清皱起了眉,一双厉目紧紧盯着君行非。
君行非被这目光一扫,没由地心中犯怵起来,甚至连语气都有些颤抖:“你……你们等会。”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霎时从四面八方窜出数道绳索。
“围住他们!”君行非咬牙切齿道。
众人得令,迅速散开,转瞬围成一个圈。
郁流华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任由那缚绳绑住了自己和徒弟。“哎,左边绑紧点,没吃饭啊。”
害怕徒弟担心,他俯身在君黎清耳边道了句:“别怕。”
“没。”君黎清轻轻应了声,而后,他盯着郁流华的双眸又补充了一句,“我会保护师父。”
郁流华心底有了丝暖气,好像每次跟徒弟在一起,都会自然的平静下来。连郁澄空都私下跟他说过这种变化。或许……他看着郁清,这个徒弟没有收错。只希望郁清之后不要令他失望。
君山的缚绳确实比较独特,起初郁流华抱着一试的态度想要破了它,没想到越缠越紧。若是平常,恐怕他会猛地暴起灵力干脆毁了算了,可眼下又不是来捣乱的,他吐出一口浊气,觉得憋屈的心态果然不适合他。
君黎清见他不高兴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道:“师父不要使用灵力,缚绳自然会松下许多。”
郁流华也没多想,将灵力收起。
果不其然,身上的绳索松了不少。他转了转僵硬的脑袋,深吸了一口气。
君黎清见状也松了口气,低着头跟在他身边。
心道这种被绑回去的滋味……还真是一言难尽。
早在君行非下山前,君黎雁和君黎月已经得到了消息,还专门等在了君山主峰大殿外。
没过多久,君行非一行人带着郁流华过来了。
君行非还有些洋洋得意,疯狗也算有点自知之明,连打都不打,直接束手擒了。
君山弟子站在殿外,愣了一大片。觉得这画面跟想象的大相径庭!
台阶之上君黎雁见到这场面,当即灵识一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开什么玩笑?郁流华被绑回他们君山了?这人怎么可能……
君黎月比君黎雁好不到哪里去。先前郁流华有多嚣张她可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这幅模样,确定是真的郁流华?
“黎雁师兄!这疯狗污蔑我们君山连……”他似乎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只好狠狠的瞪了郁流华一眼。
“等……等等!”君黎雁似乎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时一只灵雁从殿内飞了出来。他接过放在耳边,没过多久,他变了脸色猛地反应过来:“快松、松了啊!。”
君行非皱眉有些不满的问道:“什么?……黎雁师兄你确定吗?”
郁流华在一旁嗤笑了一声。
君行非又吼了一句:“这人可是郁流华啊!”
“愣着干什么?松绑啊,行非,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君行非跺了跺脚,心中仍旧不痛快,干脆先使了个紧身诀。
郁流华猛地被一勒。
“君行非!”这下开口的不是君黎雁,而是君黎清了。
那股熟悉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君行非小手一抖:“我我不小记错了嘛。”
郁流华哪里不知道君行非的这点小心思,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君行非。那一眼意味深长,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像足了一只老狐狸。
君行非偏了偏头假装自己没看见。
进了大殿,郁流华直奔主题:“君黎清呢?”
好在君黎雁方才得到了君自在的吩咐,立刻答道:“大师兄正在闭关,恕不见客。”
还真闭关了?
郁流华蹙了蹙眉仍旧有些怀疑,可人家君山的人都这么说了,他总不能说闯闯吧。虽然这比较符合他的作风。
大概是那个名叫君黎清的人两次有意无意帮了他一把,看在那人的面子上,他终于将心底的一抹戾气压了下去。
君自在的吩咐是,只要郁流华不进入君山重地,那便随他去了。与其等这人脾气上来捣了他君山,不如放手让他自己到处转悠。
于是郁流华比较郁闷了,大概是君自在的吩咐,导致整个君山的人见了他都把他当成了空气。好不容易来一趟吧,想找点茬,怎么那么难?手痒,想打人……
这边的君黎清总算把这次圆了过去。
他坐在君自在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水镜显示出的情景。
“有件事……”君自在欲言又止。
“嗯。”他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我见到常景洛了。”
“谁?!”君黎清蓦然黑了脸,终于将目光从水镜上移开了。
“天魔,常景洛。”君自在特地补充了个前缀。
“它果然没清理干净。”君黎清淡淡的道了一句,“通道的封印效力越来越弱了。”
君自在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只好照着自己的理解说道:“那边的引力越来越强,大荒若是照这个速度,至少还要千年才可以有能力与之相衡。我会尽力封印好,至于那些魔物……我已经尽量不让郁山的人接触了。”
“你做的很好。”郁山是师父的,在他没有摸清“它”的规律和意图前,这些事尽量少接触。
还有……师父……
他眼眸颤了颤。
君自在很想吐一肚子的苦水,他君山在大荒又是当爹又是当娘的,回头还让郁流华记恨上了,这买卖不划算啊。“君山灵脉之处,万魂归来时,我承诺的也会做到。”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种事情到底还是违背了天道本意。”
“你不想那些人回来了?”
君黎清仍旧有些稚嫩的面容透出一股老成。
“当然不是,我不后悔。”君自在叹了口气,他还是看错了一点,君黎清同常景洛实则是一样的,算他是天道选择的护道人,可他骨子里仍旧藏着股反意。
只是那反意至始至终——都只为了一人。
众生于他,并未有丝毫不同。
怪不得先前在人界,人人都道他面冷心冷,杀伐果断。
行一人之道,护的,也是一人之命。
在两人均陷入沉默时,君黎清瞥见水镜中那人褪去了衣服。
他急忙抬手,将水镜打了个四分五裂。
君自在:“……”刚刚发生了什么?
君黎清道:“往后这水镜,也该设一下禁忌了。”
君自在好像猜到是什么了……
郁流华在一座山峰后找到了一处温泉,昨日在荒中泡了一会,总觉得气息有点不舒服。这山峰貌似并未有人在,正好可以放松一下。
他将外袍脱下,随手挂在了树枝上,自己只穿着身白色里衣缓缓走进池中。
霎时,一股暖流顺着手腕爬上了背脊。
君山的人真会享受,他眯着眼睛感慨了一句。联想到自家山头,因为开始并没有多少弟子,所以这些温泉,道场统统
——没有。
或许回去后还应当再规划一番。他迷迷糊糊的想着,神识同时放开覆盖了整座山峰。
君黎清见郁流华睡在自己天清峰后的温泉里,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那泉水确实对身体灵力大有好处,可是师父修的与他到底是不同的,若是想要达到同样的效果,怕是要……
郁流华被疼醒了——
泡个温泉被疼醒还是头一遭,他百思不得其解。那种疼是极其细密的,宛如一根根细针扎在血脉里,他曾在藏书阁内看到过一种药泉,能够拓宽人的经脉,使灵力更加精纯的游走在体内。只是这种温泉极其稀少,他在大荒数万年,也未曾见过。因此认为这种药泉不过是一个传说。
没想到会在君山碰到……
除了疼点,也并未有其他反应。
他咬牙又坚持了一会,最后实在受不住了才飞身而出,使了个诀将衣服弄干重新穿好。
这座山峰灵气十分充足,不愧是独占四条天之脉的君山。他一面观察一面穿过竹林,来到一座木屋面前。
以他的修为,早在神识覆盖时应当能发现这座木屋了,可眼前真相显然不是如此。
莫非只是幻象?
他重新覆盖了一番,仍旧无法显示出这座木屋。按照君黎雁所说的几处“禁地”,这里似乎并不算在内。犹豫了片刻后,他轻轻推开了屋门。
一股熟悉的凝神香味扑鼻而来。
他环顾了一下堂屋,屋内并没有多少摆设,只觉布局十分干净利落。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湖光画作,他不由自主的靠近了一些。只见苍茫云海之下,两岸峰峦叠嶂,连绵了整幅画卷。烟雨朦胧中,水上漂浮这一叶小舟。
舟上坐着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人影虽小,但那姿势却是相依在一起。
郁流华当下产生一丝怪异的感觉。
往里屋走去,也是干净的一尘不染。一张书桌,一张床,足够与他静室有的一比了。
他走到窗前,吱呀一声推开了木窗。随风飘进几片桃花瓣,他伸出手截住一片,这才发现窗旁那棵开得正好的桃树。从这个方向望去,远处的几座高峰巍峨耸立。
枝头几只灵鸟叽叽喳喳的叫着,似乎觉得这身影很是陌生,挨在一起时不时的点点头。
“喳喳”不是主人哎。
“喳喳喳喳”但是好好看。
君黎清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幅画面。
那人立于窗前,抬眸远眺。面色平静柔和,竟将灼灼桃花的丽色生生比了下去。
他一步步走进屋,双手握紧,没有进里屋,生怕打扰了那人……
还是郁流华回过神来,看到徒弟一脸发呆的表情忍不住叫了他一声:“郁清”,他跨步走出来问道,“方才去哪了?”
“去做了点吃的。”君黎清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的端上桌。
这几道菜光看外表都觉得食欲大增,似乎都是自己未曾见过的,郁流华挑眉:“君山的?”
君黎清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没酒喝,有点可惜。”他也清楚自己那点酒量,可是在郁山郁澄空看着他,在君山又不放心。心中的一点酒瘾像绒团似的挠来挠去。
君黎清眨了下眼睛,又看了看郁流华。
“我们今晚可以在这屋住下。”言下之意——可以喝点。
郁流华觉得徒弟还是比较靠谱的,加上这些日子长开了身高,真是越看越觉得顺眼。
君黎清走到屋后,从桃树下挖出一坛密封好的酒坛来。怕郁流华起疑,连忙解释道:“方才有位君山弟子说于我听的,这酒年岁很浅,应当可以喝不少。”
郁流华笑了笑,觉得徒弟好像走哪都能讨人喜欢。可转念一想,还有他人觊觎自己徒弟,心中立刻又泛出些不自在。
君黎清本抱着些别的心思,当下给郁流华倒满了一杯。
郁流华正要抬手去喝,被君黎清伸手打断了:“师父,可以试试一边吃菜一边喝酒,听说这样不容易醉。”
郁流华巴不得自己这一杯倒能有所好转,于是点头先尝了几口菜。
“君山的竹尖笋。”郁流华每吃一道菜,君黎清解释一遍。
“这叫云谣,晨初花开,日暮花落。结的果实酸中有甜。”
郁流华夹起一块红色的糕点尝了一口。
君黎清沉默了一瞬。
“怎么不说了?”
君黎清之前一直未动筷子,只瞧着郁流华吃,这下终于伸了筷子。他看向郁流华,声音温和带着股少年特有的清冽:“这是红豆糕,传言红豆相思,是送与心之人吃的。”
郁流华神色莫名的盯着红豆糕,又看了看徒弟。
君黎清道:“徒儿很喜欢师父,这辈子都会好好待在师父身边。”
郁流华只当他是小孩戏语,再说师徒之情应当如此。他笑了笑,放下筷子,转而喝起了酒。
“你方才说的这些,先前闻所未闻,难不成是君山特有?”
君黎清适当的装傻:“徒儿也不知。”其实都是之前人间的普通食物,他将先前的明衍宗搬到大荒后,这些食物也只能长在君山。
郁流华只好作罢,这等美味不能尽数带回,还真有些可惜。
荒北多为雪山,平时打个野味都得注意是否开了灵智。想想有点心累。
他又想起齐萱和蛋蛋了,愈发觉得日子过得不甚潇洒。
人都说借酒能消愁,他端起酒杯仰头喝了小半杯。只觉这味道十分芬芳,辛辣中还有股浓浓的桃花香。他很少喝酒,自然品不出这酒的年岁。
一杯一杯直到酒壶见了底。
君黎清见他已经开始渐渐不说话了,遂坐的靠近了些。将郁流华的脑袋轻轻抬起,搁在自己肩上,伸手点了点他泛红的脸颊。
笑了……
这酒他藏了万年,只为等一个不会喝酒的人。
天光渐渐暗淡下去,他将郁流华抱到里屋。
屋内的长明灯下,他的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的修长。
紧接着一双修长沉稳的手握住了另一双白皙的手。他俯身这么一直看着郁流华。
郁流华朦朦胧胧中记不得自己身在何方,只懂得一个劲的问。
“你是谁?”
另一个声音在他四周极为有耐心的不断重复着。
“你的人。”
听到这个答案,他蹙了下眉,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涵义。
夜色温柔的照拂在床沿边坐着的男子身上,俊朗干净的眉目低垂,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长夜漫漫,清浅而又带着花香的呼吸在这方窄小的空间里,一点一点的,强势且不容拒绝地盈满了某个人的心房。
郁流华喝醉后睡觉极为老实,身子躺平,双手置于两侧。头微微偏向一边,似乎觉得这个姿势有点难受,睡梦中呓语了一声。然后,有另一双手伸过来将他的脑袋扳正。
君黎清将他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犹豫一瞬后,蹑手蹑脚的爬到床里面。
床铺原本不大,这下挤了两个成年男子,愈发显得狭窄起来。
他张开手臂,像多年前那样轻轻抱住了郁流华。
师父瘦了……
这是他脑中第一个想法,平常在宽大的衣袍下还看不出来,如今这么一抱,才发现这人腰部好像又瘦了一圈。他皱了皱眉,对郁山有些不满起来。
君黎清睁眼说瞎话,这酒劲浅,可郁流华还是睡了三天。
这三天内,君黎清几乎每日都带着笑意,忙前忙后的照顾郁流华。
君自在偷偷来了一次,见君黎清这副模样,惊地眼珠子几乎要蹦出眼眶。那人忙前忙后,水打了一盆又一盆,乐此不疲还甘之如饴……
君自在:“……”
我去洗一下眼睛,我怀疑我出现了幻觉。君黎清在笑?!简直比大荒要完还要恐怖!
阳光正暖,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异象过后的影子。
君黎清同意让郁流华喝酒,其实也是存了一份心思。封门提前到来,这人之前气息一直不稳,贸然过去他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这几日夜里,他偷偷又下了一层暂时性封印。
“睡几天了?”郁流华慵懒的倚在床上,喝完了君黎清刚刚做好的醒酒茶。
君黎清一手接过茶杯,一手去扶郁流华。“三天了。”
“……”郁流华沉默了一瞬,“你不是说这酒很浅吗?”
“嗯,师父酒量确实很小。”
郁流华竟无言以对。
他思忖了半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君黎清脸上道:“这几日你先留在君山,君自在再怎么与我有嫌隙,也不敢拿你怎么样。我还有事要忙,忙完再来接你。”
他拍了怕君黎清的肩膀:“我知道你在修炼上向来不让人操心,君山也有一处藏书阁,君自在不是小气的人。”他并未多说,他相信徒弟应该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不行,我跟师父一起去。”
“来给我添乱么?”郁流华语气严肃,封门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很危险。郁清在他身边,他难免会分神。
“《九霄剑决》我已经到了第七重,师父若是不放心可以试一试徒儿。”
郁流华没想到平时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徒弟,这回居然这么倔强。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他扔下一句,“若你敢来,当我没你这个徒弟!”
君黎清僵直了背脊,五指在袖下握紧成拳。
他望着郁流华已经远去的身影,觉得喉咙干涩的厉害。
多年前……
“你想拜我为师?为何?”
“你很厉害。”
“……比我厉害的人也不是没有,你怎么这么一根筋。”
“你没有扔下过我。”
“好,从此之后,不抛弃,不放弃,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天清,我今日收你为徒。”
荒中
因为封门一事,君山除了留下几人驻守外,几乎都赶到了荒中。六十四峰外的巨大结界这几日一直不稳定,流转其上的灵力时不时会黯然失色。
君山的人排查过后,每处都安排了数名弟子以自身灵力填补。
郁流华隐匿了身形气息,旋身飞到不远处的一棵高树上。
只见不远处快步走来数名修为深厚的修者。
“释远道友。”君自在朝一名身穿红衣道袍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
那名名叫释远的男子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君山主有礼。”
“五日前荒中结界动荡不安,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意外,我便自作主张将封门一事提前了,有劳各位跑一趟。”
释远微笑着摇了摇头:“事关大荒安危,如佛宗义不容辞。也是贫僧分内应做之事。”
那群光头在人群中显眼的很,郁流华一瞧便觉心中烦躁。
几人象征性的寒暄之后,终于着手封门了。
君自在、释远以及其余几个陌生面孔率先进入了结界内,看样子是想去主峰不老树下。
郁流华将君黎清的令牌拿出,握在手心。感受着上面入股的寒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几日体内灵力稳定了不少,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于他而言,也算是个好消息。
他看准时机后,迅速掠了进去。
“谁?”正在修复结界的几人中,有个少年觉得眼前似乎有道残影闪过,急忙问了句。
其他人转身看了看,四周安静如常,遂回头道:“哪有人?封门这事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别总疑神疑鬼的。”
“可我刚刚明明看到有个黑影……”那名少年疑惑着。
“行了,专心点。旁人又没有君山令,再说了缺口都有人守着,别说人了。哪怕只飞虫也进不去。”
那少年听了也只好作罢,或许是这几日紧张的吧。
“飞虫”郁流华此刻正加快速度赶往主峰。
各类魔物层出不穷,他一路无视过去,竟也没有魔物追上来……
忽闻天边一声炸雷
——部分结界被拉开了
只见数百里的天空黑云翻滚,随后天地间一声轰鸣,脚下的土地震颤着发出数道呜咽的响声。郁流华也有点站不稳,他双脚轻点,索性腾空而起。
咔擦——
天边亮如白昼,他抬眸望去。
只见主峰上空电闪雷鸣,十几道紫黑闪电自虚空内爆裂开来。
即使隔了这么远,那雷声依旧响彻天地。仿佛每一次都落在他耳边。
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生死扇在灵识台上极为狂躁的不断颤抖,若不是他死命压住,恐怕又要像三百年前那般不顾一切的闯入“门”内。
不过一死物,还妄想反抗我!
他灵识一动,伸手握住了扇柄。
力道之大,连掌心都被勒出了痕迹。
主峰顶部的雷电愈发急切起来,落下的宽度也大了一倍。带着摧枯拉朽之势不断攻击着封印。
想必是君自在等人已经开始了布阵,那原本薄薄一层封印在瞬息后赫然亮起了白光,随后封印收紧,以不亚于雷电的力量渐渐往上方压去。
郁流华看着上方的动静,忽觉手心一痛。生死扇如脱缰的野马迅速朝峰顶飞去。
法器是主人护体的宝物,怎么可能伤人!
“回来!”
他心下大骇,顾不得血淋淋的伤口急忙提气追了过去。与此同时想用伴生法器的约束力控制生死扇。
生死扇感受到召唤,似乎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而并没有停留多久,又开始朝上方飞去。
郁流华心下焦急,眼见那扇子在他指尖前,可是无法握住!
一人一物速度都十分迅疾,在空中留下两道拉长的残影。
山顶的十几人正站在各处阵眼上,只听嗖的一声,有什么径直穿过人群。
君自在看清那是什么后,第一个反应过来:“郁流华!”
紧接着又一道黑色的身影追了上去。
众人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可此刻灵力连着封印,一旦撤回只怕会伤了自己根基。因此,众人只能目光紧紧盯着上空那人。
“这疯狗还想再来一次血洗荒中吗?!”
“别说了,尽快封印”
快了……
再近点……
郁流华眼见那扇子要破开封印进入虚空,他爆喝一声。单手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反转手腕拽住了扇尾的流苏。
力道来不及收起,下一刻他睁大了双眸,看着近在眼前的封印。
“住手——”君自在以为他又要毁了封印,当即怒不可遏。
在郁流华将扇子重新握在手里准备离开时,背后传来爆出一道强势的吸力。先前那番使用灵力,灵识台已经隐隐作痛。
在他被吸入虚空时,身后传来一道近乎撕心裂肺的惊呼。
“师父!”
郁流华的思绪被这急切而又短促的两个字搅和的支离破碎。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来人。君黎清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一瞬的场景,此时尽管拽住了这人,可心中仍旧后怕不已。
“……蠢货”郁流华怒骂道。
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说不定要死了,而是该怎么罚这个不听话的徒弟。
君黎清自从进入虚空内,也不好受,他在郁流华怀中,紧紧回抱了过去。
“师父别怕,我在。”
郁流华觉得好笑,都什么时候还说这些。两人在这虚空之中也不知被拉行了多久。郁流华也没有精力去想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将君黎清死死护在怀里。
眼睛睁不开,空间里的风刃一下一下的撕扯着衣物,他榨出体内最后一丝灵气在两人周身展开一道屏障。可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在这得以**的瞬间,他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只见一望无际的浩渺黑暗之中,有零碎的星光碎落在他们身边。
脑中终于想起什么……这是——“门”?
忽然怀抱一空。君黎清蓦然消失在他眼前。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一只利爪狠狠攫住了他的心神。
郁清——
他张了张嘴,想要喊出声,却发觉口中一片血腥。
死寂的沉默如同一头蛰伏在深渊的巨兽,不知什么时候要扑上来将人撕个干净。
“郁流华,你且听着——”
呼吸困难间,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这声音,仿佛有什么从两旁呼啸而来,正挤压着他周围的空气。在这瞬间他又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师娘!”
——是他自己的声音!
“生死扇绝不能再开,你现在的力量还很小。等着……终有一日,天道再无能力对众生指手画脚,待行道人……你……”
为什么不说清楚?
郁流华觉得周遭空气像是被人用力扭曲了,耳边轰鸣声不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耳口鼻中留了出来。
他本能的缩了缩身体,想要在这一方狭小之地获得一口**。
意识断断续续的,拼拼凑凑出一些话语。
生死之隙——
其实也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一界阴,一界阳,在你睁开眼的那一瞬息,已经注定前尘往事皆如云烟散去。
一朝生,一朝死,生死相依,如阴阳相合,转圜着大道衍变。
他在黑暗中好似沉睡了千年万年。喜怒哀乐、恨嗔痴在他脑海中如过幕般不断掠过,最后汇聚成一把扇子的模样。他看到那把扇子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一个“生”字跃然而出。
忽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下一刻场景突然明亮起来。
从最初的那阵刺痛中回过神来,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棵桃树下,手中握着把展开的黑色扇子,上方写了什么却模模糊糊看不清晰。再往前则是一座极为巍峨的宫殿,他心中猜测着现在应当是在一座山峰上。
“花开了。”有个清亮的童声自身后传来。
他想转过头去看一眼,然而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良久,他听到“自己”说了句:
“只是这种程度罢了。”
这声音带着股冷意,又十分有磁性。
视线终于动了,他转过身去,首先看到的便是那辽阔无垠的云海。下意识的,他推翻了先前的猜测——这不是一座山!除了这座宫殿,无论哪边都是白茫茫一片。阳光直射在云海上,云雾缭绕的缝隙之中还能看到下方黑压压的土地。
耳边传来细细索索的翻动,他低头。看到一个小小的脑袋几乎要埋到土里了,白衣上也沾了不少泥土。那小孩伸出手在另一侧捏了个诀,又有一条藤蔓刷的一声破土而出。紧接着藤蔓上逐渐开出数十个淡黄色的花蕊。
小孩仰着头,露出一个渴求表扬的表情。
他看见自己抬手在藤蔓上轻轻一划。
数息后,那原本开的娇艳的花朵渐渐枯萎、变灰,最后悠悠被风吹落。藤蔓也如同瞬间被抽走所有生命力,轻轻一碰,咔擦一声尽数断裂。
“花开花落,在你看来是多久的事?”
“瞬息”
“生命也是如此。”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吗?”
他听见自己轻笑一声,随即摇了摇头:“若你将来找到了,不妨告诉我一声。”
“这里这么大,我肯定会找到的!”
“幼稚”
他看到小孩眼里的光芒闪烁了片刻,不服输的昂起头:“找到了,你当我师父。”
“还学会新词了?”
“你说的啊,师父像父亲,你是永远不抛弃我的,这难道不是永恒?”
他在心底赞赏了片刻:“此乃亲情。”
小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又道:“可算如此,我总有一日会离开。这不算——”
“不许离开!”小孩扑上来死死拽住他的手。
“我有我的任务要完成,你也有自己的事,你看——”他弯腰将小孩抱在怀里来到山崖顶头,挥袖,霎时云海翻涌,接着掀起一道巨幕。
里面出现了几道身影,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还露出大片胸膛。
小孩歪着脑袋问了句:“两条腿跟我们一样,他们是什么东西?好难看。”
“人类”
“那……”小孩拽着他的衣襟有些紧张的问:“你会喜欢他们吗?”
“不是我,而是你啊。”他将巨幕撤去,同小孩重新回到桃树下。
“我不喜欢,他们砍了树木,还杀了那么多生灵。”
他一语不发,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小孩随手点出一条藤椅,让他躺在上面。
“你从不告诉我你叫什么。”
“那你叫什么?”他反问。
“有人告诉我,天之清,地之浊。”小孩捧着脑袋在藤椅上眉眼弯弯。
“我名阿清——”
“我的名字……”他突然顿了一下,将目光投向天空,思绪划开了老远,半晌才道:“你猜”
“你猜?这是什么名字好奇怪。”
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内心的一股憋屈。
只见自己抬手在小孩脑门上一拍:“甚是无趣啊你。”
谁知小孩竟坏笑起来。
他这才恍然大悟,竟被这小孩摆了一道。
小孩凑近他左边:“哎,你猜你猜,今晚吃什么?”
下一瞬又出现在右边:“你猜,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他索性闭眼,眼不见为净。
世界又重新陷入黑暗——
他听到小孩嘟囔了句:“你自己点灯,不准我放火啊。”
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白了小孩一眼嘲道:“那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好好看书去!”(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