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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无弹窗 正文 第49章 成年

    </script>    他的呼吸像一场微暖的烟雨,湿热而柔软。

    马车也不知道行进到了哪里,巫蘅全身不自在,心里又惊疑,有句话忍不住说了出来:“你既已答应了放我离开,现在这样算什么?”

    谢泓眉心泛起淡然的水纹,“什么答应了放你离开?”

    分明是他写的字,巫蘅认得是他的字迹,她疑惑不定地看着他,也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她闭眸深吸了几口,安静下来的车厢之中,巫蘅伸手拨开侧面的帘,原来这时已经进城了,她坐回来对谢泓说道:“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她的疏离让谢泓攒起了眉宇,巫蘅的衣襟里还戴着他赠的那枚暖玉,她用红绳仔细绑了日日戴在脖颈上,眼下也摘了下来,谢泓苍白的脸一瞬间多了分惊讶和惨然,巫蘅把玉塞到他手心里,余温犹在,可谢泓只感觉到无边冰冷。

    “这枚玉佩,我想我还是配不上它,完璧归赵罢。”

    巫蘅说这话的时候,看不出丝毫的强迫和不情愿,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看到谢泓几乎碎裂的目光时心底有多痛。

    他像是用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么一个事实。

    风卷起雪花,顺着巫蘅拨开的帘吹入数朵来,绵绵洒洒的。膝头冰凉入骨。

    他手里握着那枚暖玉,一指一指地开始泛白,眸光幽微地冷下来,可是巫蘅也没有丝毫退意,他一直盯着她,直到最后,他自嘲地笑:“巫蘅,我是不是是你眼中的笑话?”

    巫蘅没有说话,谢泓猛地把那枚玉佩摔了出去,沉声道:“停车!”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谢泓噙着笑,手指徐徐抚过她的唇,巫蘅一阵战栗,他笑:“我把它扔了,巫蘅,现在恐怕很难把这句话收回去了。”

    巫蘅想说,我不会收回去,可是在他这样清隽而哀伤地注视之下,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泓蓦地脸色一冷,他抽开手指走出了马车,宽大的袖摆随风拂开。

    他还是记忆里那个白衣郎君,可是半年已过,原本还有一二分稚气的面庞也变得成熟了许多,巫蘅对他心有愧疚,跟着慢吞吞地跳下马车。

    雪地上安静地躺着一枚暖玉。

    他在她身前,却只留下一个背影。

    巫蘅屏息走上去,对他施了一礼,前后的部曲围在不远处,最怒的莫过于谢同,当然其他几位也老早不待见她了。

    谢泓恍若未觉。

    她唤他,“谢郎。”

    他转身走过来,拥着雪白狐毛大氅,脸色不见半点红润,但这样风华无双的男人,他几时为谁低头过?巫蘅的心底涌出一股彻骨噬心的愧疚。

    “是因为桓瑾之?”

    他逼迫的眸光一派深黑,浓重得宛如一笔墨迹。

    他到底还是介意的吧,巫蘅蹙了蹙眉梢,她身上披着他的一件袍子,她以指尖扣住了袖口,点头。“是。”

    “你竟然——”谢泓简直恨极,他转过身去,背着巫蘅胸口急促地一阵起伏,这个过程漫长遥远,许久之后,她只听到他清淡如水的微带冷漠的声音,“你意已决,我不逼你。巫蘅,这是你选择的,我只愿你永远不要后悔。”

    巫蘅咬牙对他道歉,抹着眼泪朝无人的街市外狂奔去。

    “郎君——”

    谢泓一人孑立繁华空巷之中,那背影恁的萧索荒凉。

    他动唇,对走来的谢同微笑道:“她竟然觉得,我会信了她和桓瑾之……原来我是这么不值。”

    谢同亲眼看到他唇边一缕蜿蜒而下的猩红的血迹,从优雅上扬的唇角沿着下颌,滴入苍白的积雪里,融开浅浅的淡粉……

    这场病来得快,去得却慢,等到完全好时,已经到了初春时节。

    谢泓还是那个耀眼的乌衣子弟,他一如既往地受到万人拥趸,巫蘅听到无数碎语闲言,说他一己之力撩动前秦后秦之战,半年找到了不可计数的铜矿和铁矿,在战乱年代,兵器稀缺,他找到的这些无疑是陈郡谢氏的又一强有力的臂助。

    这些传说是不是真的巫蘅不知道。

    只是从谢泓回来之后,那个意气飞扬,促狭、折腾人、使绊子腹黑阴险的少年谢轻泽,似乎淹没在了哪一处,回来的只是一具待在谢家足不出户的空壳。

    她还听说,因为谢泓已经鲜少出门,那群倾慕他对他有意的小姑们,最近恨她可是恨得切齿拊心,搅扰得巫蘅也不敢随意出游了。

    玉佩已经还给他,但是谢泓不知道的是,他的那件长袍被她永久地珍藏了起来。

    韬光养晦了月余,巫蘅终于精神气大好了起来,王妪在院子里翻晒着过冬时存留的药材,水盈在厨房生活,水秀帮着打下手,柳叟在后院洗马,日子还是平平淡淡有条不紊的。

    她撑了撑懒腰走过去,“闷在府里,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女郎难道忘了,先前睡在府里,半夜也被人劫走一事?出去可更加危险。”王妪每逢说到此事觉得纳闷,她觉得那群人到并非真正的恶意,好像是猜到谢泓会途径那里,刻意把巫蘅扔在那儿等着谢泓来拾的。

    “那王妪你跟我说说,近来建康城里可有什么趣事?”巫蘅想她既然不便出门,不妨听王妪说些外头的事情,也好解乏。

    王妪想了想,甚是为难地反问道:“女郎莫非忘了,明日,是谢十二郎的及冠之日。”

    巫蘅怔了一怔,算算日子也的确是明日。

    这么快了啊。再翻过几个月,她现在的这副身体也将满十七了。

    “那巫宅最近怎么样了?”

    说到曾经的巫府,王妪不禁扼腕,“昔年郎主在的时候,好歹倒还镇得住门楣……”

    “昔年”二字让巫蘅眉心一跳,她失声道:“大伯父去年——身故了?”

    “嗯。”王妪有些惆怅和叹息,“老郎主的身体一直不好,在病榻上吊了几月的汤水,后来便这么去了。他走后,大女郎也不在府里,主母便接管了一切,她色厉内荏,巫家现在败落成什么模样只怕也无人知晓。”

    巫蘅皱眉,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巫氏到底还是百年世家之门,不能由此亡了根本。”

    王妪惊讶地瞥过眼,“女郎?”

    “巫娆她既然不争气,我便试着努力一把。”她是巫氏支系,可最终偌大一个家族凋敝得也剩下她可以依仗了。

    满园苍翠,枇杷树亭亭如盖,幽光浮碧。

    巫蘅五根手指拨过簸箕里的药材,她淡淡说道:“我一直奇怪,大伯父膝下无子,只得了巫娆一个女儿,既然主母无所出,他为何不纳妾?我看他也并不是什么痴情人。还有,王妪你可记得,昔日我们曾住在那个闹鬼的院子?”

    没想到巫蘅时至如今还能想到这茬来,王妪愣愣地点头。

    巫蘅蹙眉道:“那个闹鬼的院子,我后来打听过,在它染上邪祟之前,主母可是常去那儿小住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妪惊讶地望向巫蘅,“女郎的意思是,那极有可能,是主母自己闹的事端?”

    “分明是。”巫蘅从来不信鬼神,那个传说来得邪门,平白无故的不应从井里打捞尸体起来。

    死的是秦氏身边的婢女,可死因呢?单说溺水身亡,一个足矣,可是一双婢女都是如此,实在是扑朔迷离。

    “我巫氏门第要兴,决不能容许这样一个妇人来败坏门风。”

    王妪简直要咋舌了,巫蘅分明不知道巫家那边的近状的,可她仿佛猜到了什么。譬如,秦氏进来和几个下人传出了些风言风语,让人深以为不耻。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涤净**雨阴云。这是谢泓加冠的日子。

    几乎全城都在翘首等待着这一日,昔年世家之中最盛大的及冠礼莫过于王悠之的了,谢泓刚得了无数矿产,在家族之中的地位如日中天,如今族长廉颇老矣,谢泓继任有望,那排场比起王悠之应当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说男人二十冠而字,但谢泓有“轻泽”一字在前,这次倒是免了这一点。

    离冠礼开始还有不到一个时辰,谢泓拥着一身厚重的狐裘和王悠之对饮。热酒入口辛辣滚烫,王悠之感叹今非昔日,如今谢泓和桓瑾之的关系闹得有点僵,不用问也知道是因为巫蘅。

    想当年他们三人游目骋怀,极尽天地乐事,何等高逸洒脱。

    原来也终究有割席断交的一日。

    “你不在府里陪你的娇妻美眷,倒是好兴致找我喝酒。”谢泓微微沉下目光,润如琥珀的眼眸亮着温静的光泽。

    王悠之哈哈一笑,“你谢十二今日及冠,我若灌醉了你,叫你左摇右晃去行冠礼,倒是妙趣横生,我辈中人!”

    “哦?”谢泓似笑非笑,“王八兄定是想起来,当年你及冠之日,我将你的缁布冠上置了一层药粉,酷暑燥热,你的帛冠遇到炙阳燃起来了?”

    这都是当年那个坏心肠谢泓干得好事!害得他险些烧光了头发!

    王悠之气得咬牙,谢泓负手笑道:“真论起来,王八兄才真是我辈中人。”

    王悠之迟早会因为他口中的“王八”气绝。

    他不甘示弱地揪着谢泓的一只斟茶的手,冷冷一笑,“谢泓,你何时有了这斟满杯取七分的习惯?”

    这是巫蘅才有的做法。

    谢泓一怔,他并没有意识到。可确实如此,他垂目看着自己的手,那杯中酒,的确只剩下了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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