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乌衣无弹窗 正文 第64章 狡诈
</script> 她本来无惧,听谢泓这若胸有成竹的口吻,亦觉得自己多虑,没起甚么心思。谢泓将手里赏玩已久、温润莹白的花簪入她稠密如墨云的发,黑成簇,白点映,相得益彰的柔美。
巫蘅舒卷的眉像青黛色的蝶翼,轻而易举地停歇在眉骨上,玲珑婉转,看不出半点担忧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对他太过信任,谢泓笑了笑,有些好整以暇,“这番我倒是赔得惨了些。”
“嗯?”
“陛下他好美人,只能投其所好了。”
言下之意,他是赠了几个美人给皇上?巫蘅来不及问,那些美人是不是无辜,因为她一人而送入狼口,外面却渐渐骚乱起来。
怔忡间,柳叟已经绕过正堂走了过来,恭恭敬敬道:“女郎,外头来了好些人,来找谢十二郎的。”
神色有些为难,见谢泓没有阻他口的意思,便又低头道:“说是,谢十二夺了他们的心头好,献给了皇上,要拿了谢十二在天下人面前问个罪名。”
巫蘅瞠目咋舌地望向谢泓,这次玩得是不是太过了些,人家府里的姬妾,谢泓却借花献佛,怪道别人追到巫蘅这里来了。
但这个仿佛丝毫不知已闯了大祸的谢泓,正负着手悠然噙着一丝笑意道:“拿我谢十二问罪于天下,愈发有出息了。”
他们可是一向以谢泓一言半语便马首是瞻的。
谢泓相貌俊美,又生性风流坦荡,极惹桃花,心痒的士族人有攀比效附之心,便竞相学他。谢泓喜着宽袍席地白衣,他们跟着,他习惯半束墨发,戴浅色玳瑁簪,他们也学着,谢泓喜欢什么,看中了什么,他们家中便绝不少那些即便珍稀罕有的物事。便是谢泓对何种模样的小姑多说了几句话,他们也学着在园中多储着几位。
原来倒是诚心诚意的,现在倒知道沆瀣一气来寻他的不痛快了。
“轻泽,你定惹祸事了,还说是我。”她的语调里有淡淡的责怪。
谢泓微微倾身,倜傥地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阿蘅,我都是为了你,你惹了事,我替你收拾烂摊子,难道不是么?”
巫蘅竟说不出话来。
谢泓也不多言,唇色如二月之花,执起巫蘅的手往外走去。
身后的柳叟也跟了上来。
巫蘅的门外车马林立,难得清静的小巷里琳琅堆砌,如果这群人不是冲着谢泓来的,她还要受宠若惊一回,但是现在谢泓和她,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分别。他们已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见到谢泓终于出门,这群人里开始有人破口大骂。
原来还对谢泓存了三分敬畏之心的,因着这个人起了个好头,便跟着对谢泓一顿数落埋怨,但大抵不敢表现得太出格,谢泓这人的记仇之心可是他昭昭自陈于天下的。
“谢泓小贼!何时干起了偷香窃玉的勾当!还我美妇!”
一时十几人齐声大喊,“还我美妇!”
“还我美妇!”
……
这些人好歹也算是建康城有头有脸的,巫蘅被他们喊得嗡嗡耳鸣,心下却只觉得滑稽可笑。不过,到底是谢泓对不住人家,他怎么还一副老成在在的模样?
谢泓比了个手势示意诸人禁声。
不满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毕竟还是谢泓,他们等着他给个说法。
谢泓取了条雪白的素绢拭了拭手,优雅扬唇:“诸位稍安,这件事么,谢某近日里正需几个美人,一时不大方便找出来,想到各位平日里眼高于顶,后院夭桃艳李,倒是——”
见众人脸色刷刷刷黑完了,谢泓却微笑着,不疾不徐道:“但请诸位宽心,那些个美人都是自己愿意入宫陪王伴驾的,泓只是推了一把罢了。至于大家么,这个倒是我有欠考虑,不过这些美人跟着你们,也得不到什么名分,春秋几度,也便春残花尽,佳期不再。诸位与她们情浓时,尚且不能予一个半个名分,将来如何,现在想来你们心里也是不忍的。”
这这这——这算是哪门子的歪理?
一个不惑之年的男人,一把流利胡须气得直颤,斥道:“胡言……”
这话说不大出来,因为谢泓惋惜道:“我敬诸位是深抱情意之人,以为这一二个美人,也不会同谢泓多有计较……”
人群沉默了。
冒着得罪谢泓的危险,来这里逼着他交出美人,怎的他三言两语,这心里头大不痛快不说,怎么反倒自己成了没理的,谢泓那厮却占了理儿上了?
还有那一丝两丝从心底里冒出头的愧疚和悔恨——
没过一盏茶功夫,巫蘅惊讶地发觉这群人竟然没有敢再出声说谢泓半个不是的。不对啊,谢泓这事干得缺德,缺德透顶!可是怎么不到一二个回合便一个个都偃旗息鼓了?
过了很大一会,才有一个面貌方正儒雅的文士走来,拱手作揖道:“我等惭愧。”
身后方才骂谢泓骂得最大声最难听的那人便瞪住了双眼,惭愧什么!
文士道:“这些年,谢家十二名满天下,风流无状,身边却连个貌美婢女都不曾收过,这番还要问我等求人。我等效仿十二郎,却结果是邯郸学步,实在惭愧。”
那群人更沉默了。
谢泓清咳了声,道:“还是有一位的。”
巫蘅讶然地瞪他,谢泓这人敢不敢不要这么一直不知耻下去啊?
事实证明,是可以的。
他牵着她的手,散漫地越过那群人,往人马包围之外走去,巫蘅有些僵硬,一直过了很久,才讷讷道,“谢泓,我今日方才见识了,你是怎么把诓人这套修炼得左萦右拂的。”
谢泓浅浅扬着唇,牵引着她的素手上了自己的车驾,这个马车很宽敞,摆了香案,焚了些沉香,很是雅致闲逸的装饰,巫蘅凝了凝神,施然上车的谢泓挑了挑眉梢,身后骚动的人声渐渐远去,他微笑道:“他们那是敬我是陈郡谢泓,若没有这个身份,怕也难说。”
这番话,却让巫蘅默了默。
一盏茶后,马车徐徐策动,她忽道:“不再是陈郡谢泓,你会失去的太多。”也许他们不再仰仗谢泓,不再当他做什么,他会失了最外的光泽,甚至以后也只能安于平凡,终于岑寂。
若没有那个意采飞扬的谢泓,天下何等遗憾。
“想那么多作甚?”谢泓缠住她的五指,对她的话却不以为然,“巫蘅你当真看不出,我刻意留的那幅画是什么意思?”
巫蘅抿了抿唇瓣,说不出是怅惘还是释然,“我明白了。”
车窗外传来闹市的纷扰声,巫蘅打起帘,不觉中原来已走入东市来了,瓜果时鲜看着喜人,衣香鬓影的美人不时殷勤地拂袂而过。
她惊疑地退回来,“你带我来这里作甚?”
昨晚绑了巫娆这事,今日正该是了解的时候,她可真没有那个闲心逸致陪他驾车游街。虽则皇帝现在得了美人,不大有兴致惦记起她来,可是巫娆,只怕他也不大有兴致了。
“有心与阿蘅同游,可惜你的心思却不在我这里,实在教人心中郁郁。”
谢泓幽幽地一叹,侧目去挑起帘,无能被他这么一说,自己心里先有些愧疚了,嗫嚅道:“我陪你便是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婉转的应许,谢泓脸色少霁,淡笑:“昨夜韶容夫人的人逃了一个婢女,这个婢女却是个忠心的,连夜回宫告知了陛下,可惜时辰却不大好,陛下这嫌良宵太短,她一番打搅,少不了是皮开肉绽,却仍旧没忘了忠心护主,定要搅得陛下一夜不得安生,五更时分宫里出了一行人,在巫氏别院发现了些事情。”
“嗯?”
难得她这么有兴致,还是为了别人,谢泓微微蜷起的食指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无奈地笑,“禁卫军踹门而入,秦氏正与人勾结好事,你的嫡姐躲在床底下被人揪出来了,她可是旁观了一夜。”
说罢,又微微沉吟着道:“阿蘅,我若是没有记错,与秦氏私通之人,真名叫刘敬?”
“呃……”有些事,巫蘅算是想解释,也不知道从何能说起了,踢踏的马蹄扬起一片日光下斑斓的尘埃,她撇过头,为难道:“是。梦里胡话,你莫要当真,我其实与他并没有什么干系。”
“我也从未说过你与他有什么。”听这话里的意思,仿佛是在说巫蘅此地无银三百两。
巫蘅侧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觉得自己没说错,“你奇怪极了,既然不生气,说话却同我这么冲,我何处说话不当,得罪你了?”
“没有。”谢泓真是无奈了。
说不生气,大约他还不曾那么大度,夜里从巫蘅的嘴巴里说出来的是别的男人,心里多少有些莫名的郁火。他查过,刘敬那人不但身份低微,且用心险恶而狠毒,比他自然差了千万里之遥不止,巫蘅断然没有到那等眼瘸的地步。
“今日教陛下发现了,刘敬身为家奴,和主母私通,这罪名坐实了。”
在这个时代,有权有势的人要豢养几个美少年不在少,女人要养些俊俏少年当然也不算罕见,但错错在,这事被陛下的人揪住了,秦氏是巫娆的生母,算是皇上的半个岳母了,这个脸打得啪啪的响。
皇帝自然坐不住了。
巫蘅也不觉得秦氏如何可怜,作茧自缚罢了,敢做便要敢当,怨不得她什么。
“皇上打算怎么处置秦氏?”
谢泓顿了顿,“这个暂且还没有消息,风头浪尖之处,阿蘅还是不要站了,以免受到牵连。陛下那人虽然昏聩不大中用,但是真发作起来,行事却有三分癫狂,我素来也不大愿意惹他,祸事沾到自己身上总是麻烦,你与我在这里安心等着消息便是。”
掀开的车帘漏入缕缕的金辉,映在他白皙如璧玉无瑕的俊脸上,清逸雅致的轮廓美好得镌刻入眼底,巫蘅心里泛滥着一片盈盈的红潮,她撑着木轩,将明艳施朱的红唇在他的薄唇上轻鸢剪掠地一点。
谢泓睁开眼,日光底下她的双颊红润似雪间梅,幽然的一缕芬芳,她的眼波有些醉,“谢谢你。虽然我知道这三个字太轻太轻,可我还是想说。”
谢你走入我的生命之中,免我一颗心颠沛流离。
这一刻,我连那曾经苛待我的苍天,都感激得无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