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绝宠无弹窗 正文 第91章 冰血骨,日月珠(一)
</script> 他终究不是平民百姓,安宁静好的日子总是珍贵。此番小闺女儿才刚睡下,徐国那边传来战报,方绎在攻入离徐国王都不远的鸣谷山时遭到敌军偷袭,首尝败绩。胜败是兵家常事,此战楚军也并没有损失惨重,方绎见情况不对撤离得很及时。奇怪的是,这敌军看似徐军,却并不像真正的徐军。方绎怀疑是徐王拉了哪个国家来救援,敌明我暗,他才分外谨慎,暂时把军队驻扎在鸣谷山外五十里之处,等着楚王的指令再做进一步行动。
与此同时,楚国元都传来急报,一直在朝中主持大局的丞相封濂外出时遭到刺杀,虽捡回一条命,却重伤昏迷,情况很不乐观。诸多朝务底下的人不敢裁决,千里迢迢都送来了南水城。
两拨人马都等着元羲,元羲只好暂且放开夕夕,待夕夕醒来时,他还没回来。
小姑娘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却见厢房的门半开半掩着,外头隐约有两个人影,白衣的那个是娘亲,另一个发色花白、身着靛蓝色粗布衣裳、背部微有佝偻且拄着拐杖的妇人,只露出一张侧脸,却不知是谁。
她们原本在低声谈着什么,夕夕方醒,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停下了说话声。
翎蓝进屋时,夕夕已经掀开被子下地,瓷白的小脸仍然是慵懒渴睡的模样,一只手捂住嘴还在打哈欠,眼睛半开半闭的,两只脚踩在绣花鞋上,正在慢吞吞往里钻。
她把女儿抱起来,伸手给她穿好鞋子,又给她擦了脸,待小姑娘清醒了些后,才笑道:“小懒猫,都睡了这样久,还没睡够么?”
“娘亲,外面那个是谁啊?”夕夕的眼水汪汪的,透着初醒的几分可茫然。
翎蓝见她如此神态,便觉得元羲如此舍不得她离不开她,也是情有可原的。谁叫她女儿生得又漂亮又可呢?
她时常可惜,没能见过夕夕过去十几年的模样。丫头小时候定是更加可乖巧惹人疼的。
“外面那个,是当年伺候过你外婆的人。”翎蓝柔声道,“你也知道,蓝府早在你外婆很小的时候,惨遭灭门之祸,没有什么幸存。她是唯一幸存的仆人,一直守在蓝府老宅附近,几十年来都没有离开过。”
这件陈年往事充满了血腥杀戮,这一提及,夕夕精神了。
“她对蓝家忠心耿耿,知道我们来了这里,便特意来拜见。”顿了顿,她才问道,“夕夕,你见不见她?”
夕夕暗道,我连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舅舅都见了,既然是如此忠心的仆人,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
“你让她进来吧。”夕夕一边对着镜子绑头发,一边道。
由于夕夕绑头发的技术十分拙劣,翎蓝每每看见都忍不住可惜她一头同自己一样漂亮的长发,之前还偶尔给她梳一梳复杂的发髻,但夕夕还是热衷于简单的装束打扮,翎蓝觉得这样装扮也自有她的灵气,也作罢。
老妇人进了屋,便对夕夕行起了跪拜大礼,十分肃穆庄严的模样,“老奴参见小主子!”
夕夕见老人家跪自己,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去扶她,翎蓝拉住她,道:“这是蓝家的礼数,你是受得的。”
她只好又坐了回去,好奇地瞧着这老人家。
倒瞧不出什么特别来,是普通老妇人模样。扔进人堆里看不见的那种。
但她看见夕夕,却几乎老泪纵横,“老奴在此守了六十年了,没想到还能见到小主子一面……”
六十年前,楼国还是诸侯国中颇为强盛的一家,蓝家则是楼国仅次于王室的最尊贵的家族。可是当时的楼王忠奸不分,信了贼人的谗言,给蓝家安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最终满门抄斩。当时年纪最幼的蓝家小姐虽有忠仆护佑躲过一劫,可最后却不幸流落风尘。
“蓝家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楼国的事情。”老妇人眼含泪花道,“他们都是冤死的亡魂。”
夕夕亦点头道:“真可怜。”
老妇人陷入哀伤的回忆中,又道:“老爷夫人和少爷们虽死得冤,但好歹死得干脆,也没受什么折磨。但是小姐尊贵之躯,却在那些肮脏的地方受尽□□,入了贵门为妾后,又被几经转卖,最后偶然被现在的楼王看中,才进了宫。老奴曾经想尽办法,去救过小姐许多次,却都功亏一篑,这是老奴最对不住蓝家的地方,是老奴平身最恨之事。最后小姐在宫中去世,老奴也没见到最后一面……”
说到这里,她看了翎蓝一眼,那一眼饱含情绪,隐约还有一闪而过的恨意。
翎蓝看在眼里,却仿佛并不在意。
楼国有这样的说法,孩子出生却让母亲惨死的,是因这孩子天生与母亲命格相克,不能双双留在世上,母亲因护孩子,把这生存的机会给了孩子。
这老妇人曾是蓝妃的**母,对蓝妃感情颇深,所以她虽忠于蓝家,却并不喜欢翎蓝,先前一直不愿见翎蓝,知道夕夕在此才来的。
翎蓝因“克死”母亲,早被楼王宫里的人嫌弃惯了,一点都不在意。她开口道:“母妃虽然生平不幸,但我那父王对她好歹有些良心。母妃在世时,父王是极宠她的,死后也是风光大葬,入了楼王室的陵地之中。”
老妇人点头:“正是如此。小姐心性善良坚韧,再投胎时肯定会有好命。”顿了顿,她颇为柔和地看了眼夕夕,道:“若是小姐有小主子一半的恩厚福泽、逢凶化吉好了……”
夕夕见她老泪纵横的,便安慰道:“老婆婆你别这样了,人死不能复生。以后我跟娘亲都会给外婆多烧烧纸多祈祈福的。”
小姑娘对这段陈年往事并无太多感触,只因眼前这老婆婆年迈至此却难舍执念,心头有些恻隐。
“我下次叠纸鹤许愿时,也顺便给外婆许一许愿,好不好?”
老妇人闻此,欣慰极了。
翎蓝在一旁低声道:“夕夕可知道,此处离蓝家旧宅并不远。我们带你去看看如何?”
夕夕其实没什么兴趣。她脑袋往外探了探,道:“哥哥呢?”
翎蓝道:“有不少楚国来的急书信函,他在书房中处理。”
夕夕点了头,又有些忧心。也不顾翎蓝劝阻,跑去书房瞧了瞧。只在门口偷看一眼,却见哥哥坐在那里,前面跪了两个驿使。他不知在低头看着什么,神情颇为严肃。
男子似有所觉,抬头看了眼夕夕,对她笑了一下,示意她安心,很快又低头去了。
夕夕转身回来,那老妇人还是满心期待地希望她能去蓝家老宅去看看。她心想满足一下老人家的愿望算了,便答应了她。不过临走前,还得去跟哥哥说一声。
小姑娘再次朝书房门口探头,元羲忍不住放下正在写信的笔,走过去把小猫儿一般的丫头拎起来,道:“做什么来了又跑的?乖乖待在哥哥身边吧。”
夕夕道:“怕打扰了哥哥的思路,耽误哥哥的事情。”顿了顿,她抓了下哥哥的衣袖,“哥哥,若是国中有急事,我们先回国,以后再来玩好了。”说起来,他们这趟离开元城,都已经大半年了。
元羲道:“没事。夕夕是一个人待得无聊了?”
夕夕道:“娘亲说要带我去蓝家老宅玩儿。”
元羲动作微微一滞,沉默片刻,才揉了揉她的发,道:“不许一个人去。晚些时候我跟你一块儿去。”
夕夕乖乖哦了一声。
元羲笑道:“你若无事,便给我添点墨吧。我正要写信给方绎。”
“好!”小姑娘脆声应着,便从哥哥膝盖上爬下来开始干活。
这封信相当长,元羲写了很久都没写完。夕夕瞧着砚池中的墨水有些干,便拿了一只瓷杯准备去打点水来。
这处院子是位于南水城郊的民宅,依山而建,是元羲暂时花钱租来的,并不大,地方也十分隐蔽。院中有一处池子,池水上泛着微微的绿。
夕夕正蹲在池水那儿打水呢,身后忽然有一个微微嘶哑的女声,“小主子,此处打水研墨并不好,老奴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吧,在前面,那儿有清水之源。”
夕夕抬起头,见是那位老婆婆,点头道:“这水是不太好。哪里有清水啊?”
老妇人往前面一指,“这水池的上游是。”
夕夕哦了一声,想到哥哥还在等着她,便提起裙子快步往前跑。那老妇人跟在夕夕后面,却走得很慢。那清水是从石壁处留下来的,此时正是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时,水流愈发清澈。夕夕身子踩上一块巨大的白石,欲够过去接水,不料脚下巨石忽然松动,她的身子往下一栽——
石壁下的原本宁静平和的草丛,骤然露出一道巨大的豁口,她这么栽了进去。
老婆子早料到会这般。她脸色平静地走过去,见那豁口已经合上,机关已经关闭,又伸手把微微扰乱的草丛恢复到原状。
一旁的白石上,有几片瓷杯的碎片。那是夕夕留下的。她缓慢地低下苍老的身子,将它们一一捡起来,握在了手里。
天空仍然幽蓝晴朗,有细碎的阳光,温暖照耀着大地。
老妇人抬起浑浊的眼,看了眼犹自幽蓝的天空,还有空中细碎温暖的太阳。
她想,蓝家可悲的宿命诅咒,终于要彻底解除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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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夕只觉得自己掉进一个很深的洞里,掉下来后,头顶的出口已经关上了。
连哥哥都来不及唤一声,顺着地洞一路往下滚,脑袋撞上了石头,一时晕了过去。
醒来时,万万没想到,看到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跟夕夕在碎玉山第一回遇见他时一样,一身蓝衣,俊逸翩翩。此刻正负手立在榻前,手中那把时常拿着的玉骨扇不知去了哪儿。他是背对着夕夕的,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可即便是背影,夕夕也一眼认出来他是谁。
唐国的景陵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楼国南水城。夕夕惊奇唤道:“许南垣?”
男子闻此脆声,转头,露出一张俊逸舒朗的面容。
“你醒了?”他坐到榻边,伸手摸了下她的后脑,“这里撞了个包,现在还疼么?”
夕夕微微退了下,避开他的手,自己揉了揉,皱眉道:“疼。”
许南垣却忍不住有点想笑,“小家伙,都死到临头了,还嚷疼。都已经成过亲了,还这么孩子气。”
夕夕莫名地看他一眼。明明是他问她疼不疼的啊。
“夕夕,你看看这是哪儿。”许南垣道。
小姑娘四处一望,诧异道:“这屋子怎么连个窗子都没有?”而且天已经黑了么?屋里都是烛火。
“这是地下密室,楚王元羲也未必找得到的地方。”许南垣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是楚国的王后,而我是唐国的景陵侯。你知不知道,若我不是我,你已经死了。”
“什么叫你不是你?”小姑娘不解道。
男子微微收了笑意,凑到她面前,低声道:“若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你此刻已经死了。”
夕夕又要往后退。
许南垣却忽然起身,道:“夕夕,唐王下令让我来拿你。我不得不来。在楚绍边境时,那两个想要捉住你的人,是唐王手下最顶级的高手,他们只听命于唐王,他们和我一样,也是来捉拿你的人。”
夕夕想了想,道:“……难道,唐王是想用我来威胁哥哥?”这个可能性很大。
许南垣摇头道:“若是如此,你的性命还是无忧的。但……眼下,若唐王晓得我捉住了你,我也无法保你性命。这个地方,既能躲楚王,又能躲唐王,是个好地方。”
夕夕不语。
许南垣见她乖乖地坐在锦绣被衾中,一张小脸沉静着,精致得仿佛雕出来的玉娃娃。他走到榻前,低下身子,视线看着她,那双桃花眼含着柔和的笑意,颇为动人,“夕夕,不如跟我在一起吧?我可以让你永远逃离唐王的追捕,我们可以抛下一切,去一处隐居之地,像你之前所在的青葙谷,然后永世不出。”
夕夕瞪大了眼睛,摇头道:“怎么可能。”
许南垣站起身,笑意未散,声音几分戏谑,“知道你不愿意。”
小姑娘道:“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你可是唐国的景陵侯。”
许南垣不再说话。他想,唐国的一切他固然在意,可若是当真能得到夕夕,那些东西也算不得什么。
夕夕又低声道:“我不知道唐王怎么样,但哥哥肯定会找到我的。”
许南垣坐在一旁的座椅上,缓声道:“我方才并不是开玩笑。在楚王找到你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告知唐王,然后把你交给他。”
夕夕也不知如何是好。许南垣毕竟是敌人,现在虽对她客气,可随时都可能会翻脸的。
许南垣深陷纠结。唐王让他得到夕夕之后,想方设法从她身上拿到尚光灵玺。
他是先于元羲到达南水城的,早找到了这位蓝家遗留下来的老婆子,也知道,通常情况下,取下灵玺之后夕夕便没命了。
至于那个据说可以取下灵玺又保住夕夕性命的法子,他原本也欣喜若狂,但听过那蓝家老婆子的描述后,还是有些担忧。此举终归是冒险。
他想,即便真能安全取下灵玺,夕夕也是回到元羲身边。既然这样,还不如他带她一起远走高飞,避世隐居,也不用冒这个险。
可是,小姑娘却不愿意。
两个人这么沉默,直到一根蜡烛燃尽了,许南垣才开口道:“夕夕,你饿不饿?”说着,又从一旁的包裹里取了几个烧饼过来。
夕夕当然饿了。那烧饼虽是冷的,却十分酥脆。她接过来嚼了,味道竟然还很不错。一个烧饼很快下肚,她瞧了眼许南垣,道:“谢谢你。”
许南垣看她小松鼠似的吃东西,细细白白的牙齿着实可。瞧了一会儿,才坐在她一旁,“夕夕知不知道,当年蓝家为何惨遭灭门?”
夕夕嘴里含着吃的,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支支吾吾道:“不是……不是说,是有人陷害他们通敌叛国么?”
许南垣点头道:“这只是表象。我看楚王什么都不告诉你,我来告诉你吧。楼国的蓝家历史悠久,祖辈曾是东昭天子的亲近之臣,后来离开帝都,到了南水城归隐,其实是做了东昭天子放在民间的暗子。”
“哦?然后呢?”虽说夕夕一再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是很可能对自己不利的,可潜意识里对这个人是生不出防备之心啊……
“昭襄帝时期,皇族的势力越发微弱,周边诸侯国隐有超越天子之势。昭襄帝晚年时曾想发兵攻打那些日益骄矜的封地之王,不料他的三皇子,也是后来的昭显帝,见他日益老迈,有了谋逆篡位之心。昭襄帝是被这三皇子杀死的。他心中有不甘,不愿把大好的江山给这个弑父的逆子,临死前将代表着国之命脉的一颗玉石偷偷给了目睹这一切的蓝家的家主,让其代为保管,有朝一日,要把昭显帝的罪证公诸于世。再扶植正统姬氏血脉登基为皇。”
夕夕听得很有趣,道:“那颗玉石,是尚光灵玺对不对?”
“对,是尚光灵玺。昭襄帝此举,无疑是自掘坟墓。帝都中少了这个东西,姬氏皇族便愈发地衰落。区区蓝家,哪里能有翻天覆地的本事?反而是守着一块宝贝,招来无数祸端。”
“所以,是有人知道尚光灵玺在蓝家,才对蓝家下次毒手,让他们满门抄斩?”
许南垣点头,“这已经是几十年后了。帝都愈发不管用了,昭显帝也已经老死了,上位的是他的儿子昭穆帝。只可惜楼国这群败类,把蓝家都抄空了,都没能找到那灵玺。”
夕夕诧异道:“那灵玺呢?”
许南垣顿了顿,似不愿说这事儿。可见着小姑娘一脸期待下文的模样,走过去,伸手捏了下她软乎乎的脸儿。
看起来很小很瘦的脸,可摸起来却柔软娇嫩极了。
夕夕挡了下他的手,急道:“你快说啊。”
“蓝家家主在遭难时,不愿这个宝物落入贼人之手,竟狠心用秘法将这宝物化成碎粒,然后注入了他的小女儿体内。又令仆人好好保护着这小姐,让她躲过灭门一劫。”
夕夕遗憾道:“所以灵玺已经被毁了?”
“不,那秘法可让碎粒离开人体后便重新凝聚成石。在体内时,碎粒也可以随着怀孕生产全部传到后代体内,也是把灵玺传给她的孩子。”顿了顿,又悠悠续道:“但只要把寄体的血都抽出体内,将碎粒从血中取出,那宝物能重见天日。”
小姑娘都呆住了,心道这都是什么啊……所以,那宝物是……
他转头盯着夕夕:“夕夕,宝物现在是你的体内。唐王之所以要抓你,因为想得到宝物。哦不,想得到宝物、想抓你的人太多了,只是唐王尤其执着,势力又尤其大,所以才敢对楚国的王后下手。”
“夕夕,我不得不承认,楚王对你真的很好,他筑了一面厚重的墙,把所有危险都挡住了,所以你看不见。看得见的,也只有唐王派来的绝顶高手,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