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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心好累无弹窗 正文 第5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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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八。

    下了一天一宿的雪昨夜里晴了天,一大早日头还没从云里透出来,薄薄的晨曦映着雪,院子里已是亮了起来。小太监刘捻儿端着热水小心地上了台阶,打起帘子,王九忙从里头接过,轻声吩咐,“去把炭盆撤了。”

    “是。”

    一夜不停地添烧,炭盆早已烧乏,房中也聚了碳气。刘捻儿应着,将炭盆端了出去。

    主子身边来了王九,起先刘捻儿还有些戒备,后来见王九虽说侍奉主子与那一班大太监们一样看人下菜碟儿、云山雾罩好得假,可对自己倒像亲近,教他做事,还替他在大太监们跟前儿讨好。自他来了,刘捻儿没再挨过打,心里头虽说还是不大自在,可到底比旁人近些。因此上两人虽一样都是小太监的衔儿,刘捻儿倒知道王九比他有见识、行事妥当,也甘心听他使唤。

    王九把热水调好,把烘好的手巾搭在架子上,转身去换烛台。动作很轻,不想扰了烛灯下依旧披衣看书的主子。

    自前儿夜里带沐芽看烟火回来,主子极少开口,一天一夜,只是在桌边看书,累了,到廊下站站。王九向来会看颜色,主子神色清明,不见半点疲累和烦躁,可王九看得出,他心思很重,重得根本难以排解……

    王九能活到今天都是因为这张紧闭的嘴巴,干爹一手调//教,早起穿上这身衣裳把自己藏了个严实,脸上的笑、口中的话都像厨房里的佐料罐早早调制好了,要甜给甜、要咸给咸,没有一样是真的。可因着小沐芽,更因着干爹,他对这位幽禁中的主子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

    自他来了之后,主子偶尔会问起宫里的事,这三年的监//禁,他像是昏迷了一觉,于从前的很多事都记不清了。王九小心翼翼地边讲边瞧,说到从前,跟这位七皇子殿下相关的几乎全都牵扯着万岁爷,又几乎都是糟心的事,王九尽量掂量着,有些话绕不开避重轻,不敢冒犯。

    每到这个时候,主子笑笑,一眼看过来,反倒是王九难为情。一边说,一边忆,深夜一壶茶,主仆二人披衣围坐,说起主子与万岁爷,说起自己与干爹,王九觉得多时不像是主子在问,倒像是在听他吐心事。背地里王九悄悄自己想,主子这一觉像是换了个人,换成了一个干爹曾经说起过的七皇子殿下……

    短短的时日,王九说了很多,可王九知道,在这皇宫里他是一条落水的丧家狗,而主子也不得意,干爹临死前奋力喊出的那几个字是留给他的深渊,他根本不敢低头看,更不敢把主子往那个地方引。遂他始终躲在刘捻儿身后,而主子又极会意,让他的差当得远近得当、十分顺手。

    今儿是文渊阁大考。这些时主子一直都在忙读书,到这临考的最后一夜,虽又是熬了一个通宵,可一没像从前一样做文章,二没有站在大周天//朝图前研看,只是新拿了几本书来读。王九不识字,却能看着那字归置书架子。这几本都是杂书架上拿下来的,根本不是正经的诗书。

    王九换好烛灯,轻声道:“主子,天亮了,您洗洗吧?”

    “嗯。”

    林侦又赶了几行书,这才意犹未尽地合上,起身走到盆架边洗漱。

    “今儿穿什么?”

    “今儿是常服。”王九边将林侦肩上的袄接在手中,边道,“万岁爷说在师傅面前都是学生,不戴冠。”

    林侦轻轻点点头。王九很聪明,每次问他什么总会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不会让他多问出来。

    洗漱后,时辰还早,林侦又把刚才那本《淮南子》拿起来读完了整个一篇,这才吃早饭。这天早晨林侦只吃了一小碗白粥,加了一点冰糖,随上来的小菜和枣泥儿包子动也没动。他不能吃饱,也不能口渴,头脑和口齿都要十分清晰。

    巳时上殿,辰时要梳头更衣。今天的常服依然是赤色袍,盘领窄袖,腰系玉带,肩披盘龙,只不过配饰无有规制。林侦亲手将那枚麒麟珮挂在了腰间,这是他第一次穿常服与众皇子相见,也许也是麒麟珮的重聚之时……

    ……

    今天天气很好,日头高悬,照得雪地上一片晶莹。林侦从颐和轩花园角门出来,刚进东筒子夹道,正看到老八奕柠与老九奕枫从东六宫出来。

    前后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狭长的夹道只有兄弟三人。明晃晃的雪地上无法回避,那二位也往这边厢瞧过来,略停了片刻,奕柠最先拱起手。

    林侦亦随之抬手还礼,彼此点头。待看向奕枫,两人相视,那目光直向林侦眼中刺来,冷冷的,嘴角惯常的笑纹一丝热气都不见,竟是比那日交泰殿中的冷漠还要甚三分,林侦心里不觉有些吃惊。

    没有出一声,三人这么前后相随,一道往南去。

    文渊阁座在文华殿后,文华殿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而文渊阁便是这座皇家学校的图书馆,从古至今搜尽诗经典籍与民间流传,藏书数万册,单是编修整理有十六位大学士,个个都是翰林院中皇帝亲自挑选出来的精研博学之才。

    进到殿中,各位陪考、评判的师傅已经都到了。殿中东西两侧分布八张太师椅,左手边是文渊阁的几位掌学和编修,右手边是文华殿的所有授课师傅,最边上是一位金发碧眼的西洋人。这是林侦第一次见到这位教西方格致学的老师:英国人伯伦特。

    正中明黄宝座旁单独放了一把太师椅,上面端坐一位花白发须的老者,身旁毕恭毕敬陪候的是太子奕杬。千秋节时姐夫江沅曾指点过,此人是太子的岳丈、太子太傅、老国公冯堪。

    兄弟三人正与各位师傅见礼,三皇子奕栩和五皇子奕杊也来到,殿中一时寒暄、交谈,颇为热络,全无大考的紧张肃然之气。

    不一会儿,钟楼敲至巳时,所有人出到殿外迎候御驾。

    京中各院各部早在正月初六开衙办公,正月十五后各地方的奏报也到了京城,隆德帝可说得是日理万机,遂进到殿中落座,再无暇多与臣子们攀谈,环顾各位师傅与皇子,便讲起尊师重教,缅怀一番自己仙逝的恩师。

    皇子们应考的桌椅正对龙座,前排正中是太子,左右是三皇子与五皇子;后排正中是林侦,左手奕柠,右手奕枫。隆德帝这一眼看下来,林侦不知为何,觉得头顶有些烫……

    大家座,文华殿的经学师傅开始发题,隆德帝亲自上手点香。这是一种专门用来计时的香,比平常的香要耐燃,足有两倍的时间,即便如此,一炷香也不过三十分钟。

    这么短的时间不会是长篇大论的八股,要考的是短小精干的开题论述,一篇文也二百字左右。看似短,却要把论点、论据阐述清楚,要精准有效又要一气呵成,每个字都不能浪费。林侦私下里练过上百次,可他古文底子远不如这些皇子,一多半的时间都要花在斟词酌句的行文上,所以审题与立论选择绝不能超过五分钟。

    试题拿到手中,林侦立刻打开,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会是这么个题目??

    “住手!”

    冷冷地一声喝,喝得满灶房的人声熄静,冬婆却依旧死抓着没撒手,何贵儿走过来道,“冬婆,你先莫嚷,天要亮了,惊动了管事的郭公公,大家伙儿都不好过。”

    “我怕甚!”泪水唾沫横飞,冬婆伤心欲绝,“正是要请郭公公来!娘娘亲赐的宝贝今儿这么没了,老娘要亲眼看着打烂这个小蹄子!!”

    何贵儿道,“郭公公来了也得把人送到尚服局去,牵扯娘娘的东西,还得上报敬事房才能发落,哪能在此打人?”

    “去去!正是要有人做主才是!”

    “你倒有理,可正是千秋节,闹出这事来,你不怕尹妃娘娘的脸面不好看?”

    这一句说出来,冬婆哭哑了的粗嗓子到底安静了些。毕竟,自己不怕死却怕牵扯主子,皇后娘娘的寿辰闹出尹妃娘娘丢东西的事,在后宫伺候过主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个什么罪过。闹大了,对谁都不体面。

    “这么着吧,”看冬婆不吭声,何贵儿道,“看我的老脸,这孩子也是没见过世面,一时手痒。不如让她作价赔,如何?”

    “赔??”冬婆瞪圆了眼睛,满眼浑浊的红丝,“卖了她这条贱命都不值,赔得起么?!”

    “三百两,如何?”

    一句出,灶房里又是窃窃人声。都是后宫里的人,珍珠玛瑙哪个没见过?撇开娘娘恩赐,这耳坠子也并非什么稀世珍宝,虽说空留一个也是笑话,可算是一对也不过二百来两的价钱。只是冬婆这个时候的气性谁也按不住,豁出命的架势,何贵儿便直接开价三百两,已是十分厚道。人群中果然起了“啧啧”声。

    身旁有人动手扯扯冬婆的袖子,冬婆不耐地甩开。一张胖脸纠结了半日,终究不得不着台阶下,冲何贵儿道,“三百两三百两!敢少一钱,我剥了她的皮!”

    “往后按月赔付。”何贵儿淡淡道,“我今儿回去写个契书给你二人画押。”

    “哼!”冬婆扭头看着沐芽,咬牙切齿仿佛要嘬她的肉,“每个月三两,敢交不够,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了,散了吧,吃饭。”

    何贵儿张罗了一句,又往灶边去盛饭。

    冬婆被人拉了几次才离去,临走又用胳膊撞了沐芽一下。沐芽磕在灶台边的碗碟架子上,好晃了一晃,王九赶紧过来扶住,幸而没摔下东西来。

    人群看看无趣,都跟着散开去吃饭。

    “你别急,咱们日后再想办法收拾那肥婆!”

    看沐芽小脸白惨惨的,霜打了似的,一颗泪珠挂着看得人好是揪心,王九悄声安慰道,“三百两不多,等我出去了,弄这点子钱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沐芽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直着身子半天,这一会儿才觉腰要断了似的,起身寻了扫帚来,佝偻着背收拾刚才打碎的碗。刺刺拉拉的声音割着耳朵,尖刺的疼。

    收拾好碎片转回来,人们已经都盛了饭三三两两或站着或坐着在吃。来得晚的正津津有味地听人讲刚才的场面,偶尔瞥一眼沐芽,像看一只落水的小狗,并没有恶意的笑容让人十分不舒服。

    灶台的角落里煨着一碗稠稠的红薯粥,上面还搁了一个金黄的小窝窝、一小撮咸菜。知道是何贵儿留给她的,一早起盼着的早饭沐芽此刻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她没有心酸矫情的资本,不吃下去扛不过今天。走过去端起碗,想对一旁刮锅的何贵儿道声谢,可呶了呶嘴,没出声。

    出到院子廊下,着冷风呼噜噜地大口大口吃着,待到最后一口窝窝含在口中,不知怎的眼睛忽地一酸,抬手抹了一把,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天已大亮,日头却到底没出来。阴沉沉的天,云朵压得很低,风一阵一阵的夹着土腥味,像是要下雪了。

    沐芽站在青石旁举着捣衣杵一下一下敲打着浸了灰水的帘帐,弓着腰,大半个时辰过去腰酸已经没了知觉,小腹的痛牵扯得人几乎成了个虾米,疼得头都有些发晕。

    “沐芽!去!”

    一个宫女从热洗房里出来,抱着一盆帘子,冲着沐芽吆喝道。

    这是热水去过污的帘子,淘洗好也要再往染池里浆一遍。沐芽赶忙跑过去,木盆落入怀中,重重地一沉,瘦小的臂膀险些接不住。往常这种跑腿的活儿都是她做,只是今天不知怎的觉得分外地重。

    抱着木盆走到浆染池边搁下,沐芽把帘子提起来正是要往架子上挂,腰上忽地一闪,扑通一声连人带帘子掉进池中。

    浆染池足有一人深,毫无防备之中沐芽一口水灌下去,染料的味道呛得她几乎要晕过去。衣裙浸透裹在身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水里站起来,人从里到外染成了靛蓝色。

    “哈哈哈……”

    笑声像是突然乍起的爆竹,难得的欢乐。

    沐芽从小近视,穿越穿没了隐形眼镜,可近视依然在。这个时候,她却很庆幸,可以看不清周围那一张张欢笑的脸。

    风一吹,浆水很快凝固,她像池子里突出的一尊蓝色雕塑……

    ……

    起更入夜,憋了一天的阴云没有飘下雪花,却悄悄散去,露出了月亮。

    劳累了一天的宫人们都早早关了门歇下,院子里静悄悄,偶尔有掩不住的一两声鼾声。灶房里封了火,灶台上乌突突的温热。沐芽坐在小凳子上捧着湿漉漉、拆洗下的棉衣,着微弱的热气,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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