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初怀公主无弹窗 正文 第107章 青砖
因为皇后有孕,近几个月来, 圣上便一直宿在璇玑宫。这一夜, 亦是如此。当高承礼急匆匆的走进璇玑宫的时候, 月姑姑正站在殿外, 准备上最后一道夜宵。
皇后自从有孕以来食量大增,晚膳之后也常常要使用点心, 因此,璇玑宫的小厨房的灶火昼夜不熄,便是夜间也常备着各类小食。
这一日却是圣上在太极宫批阅奏折到很晚,腹内饥饿。他打小在宫内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伺候的宫人虽然不敢怠慢, 但总归不是那么精心,养成了圣上不喜惊扰他人的性子。
他又是惯常对自己的饮食并不在意的, 想到璇玑宫内有备着的饮食, 便干脆等到批完奏折,回到璇玑宫再食用。
听他这样说,皇后难免抱怨两句:“圣上如今乃是千金之躯,怎可这般疏忽大意。”
圣上笑着道:“不过是晚膳时少用了一些, 想着你这里必定备着点心, 所以才特地过来。”
皇后听他说晚膳没有用好, 心中有些着急, 便要站起来去亲自为他布置。
圣上连忙拉住了她道:“你如今已经是双身子的人,要当心才是,听月不是已经去准备了吗?你且坐在这里。今日忙了一整日, 现在好不容易空闲下来,让我好好跟孩子聊聊天。”
他是一个极孩子的人,也许是因为自己在年幼时遭遇了许多磨难,过得并不欢乐,故而在对待儿女时特别宽容和煦。
夏侯昭从小大大咧咧的性子,可以说是由他纵容而来的。便是对待兄长悯仁太子的孤子夏侯明,他也一向优容待之。正因为瞧中了这点,夏侯昭才敢向他请求将庶人郑的幼子养在宫中。
如今夏侯昭已经长大,每日忙着处理政务,时不时便跑出宫去巡视民情,倒叫圣上的一片慈父之心无处排遣。幸而如今皇后有了身孕,填补了圣上的闲暇时间。圣上每日不看一眼皇后和她腹内的胎儿,连觉都睡不安稳。
月上中天,正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整座宫城似乎都沉浸在了蒙蒙的月色中。
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
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注1】
一个男子低沉的歌声,在殿内响了起来。殿外的月姑姑和高承礼都停下了急匆匆的脚步,站在月色中,静静倾听。
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
跸跋黄尘下,然后别雄雌。
歌不长,圣上很快唱完了。他有些唏嘘道:“我好久没有唱这歌了,歌词都有些生疏了。”
皇后温婉地回道:“我还记得在秦地的时候,您时常带着我到渭河边游玩。天那样蓝,水那样清,还有鸟儿飞来与您相和。”她仿佛回到了两人刚刚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没有帝都的风雨雷电,也没有天枢宫内的刀光剑影。
圣上低低回了几句话,便只听到皇后轻轻的笑声。
月姑姑低声道:“原来圣上的歌声这样好听。”她是圣上以秦王身份被高宗皇帝召回帝京后才入府侍候的,自然不知道帝后两人在秦地时相处的情景。
高承礼却没有回应,只有他知道,这首歌乃是当年淑妃娘娘,唱给圣上听的。淑妃娘娘早逝,圣上又不受高宗皇帝喜,幼年的时候颇受了些苦楚,身边除了高承礼,再没有其他人。
可以说,在皇后被赐给圣上之前,圣上一直是孤家寡人。也正因为如此,圣上一直待皇后极好,这个被沈贵妃挑中的宫女进入□□后,圣上才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和亲人。
高承礼轻轻叹了一口气。
又过了片刻,圣上在殿内唤月姑姑入内。
高承礼站在殿前,道:“神策军中郎将陈睿和虎贲军中郎将王晋有事觐见。”
“进来吧。”圣上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来。
高承礼躬身走进殿内,帝后两个人正携手坐在一起看着月姑姑带着几个宫人将呈上来的点心摆在案几之上。
圣上道:“已经夜深了,他两人有何事要在此时禀告?”
高承礼将身子弯得更低,道:“圣上,有人触犯了‘夜禀十条’,故而两位将军才在此时觐见。”
“什么?”圣上大吃一惊,须知“夜禀十条”之中的每一件,都是可以影响国本的大事。
尤其是今年以来,接连发生九边旱灾、北狄人入侵以及帝京爆发疫病等多件大事,乃是圣上即位以来,变乱最多的一年。
此时又听闻,有人触犯了“夜禀十条”。圣上心中难免有些震撼,不过高承礼既然说是触犯了“夜禀十条”,想来并不是兵事灾荒,那便只有**了。
圣上皱着眉头,问道:“是谁这么大胆?”皇后闻言也将原本要端给圣上的汤碗放了下来,垂手坐到一旁,听他两人议事。
高承礼道:“却是秦王殿下,私下接触上三军将领,被虎贲军王晋将军当场拿下。”
“上三军将领?”圣上疑惑道。
目前掌管上三军的三位中郎将,陈睿和阿莫林乃是一心向着初怀公主的,绝对与秦王毫无关联。虎贲军的王晋则一直态度暧昧,和初怀公主走得很不近,也甚少与秦王交谊。
除了他三人之外,上三军虽还有一些有名的副将,不至于让秦王亲自约见吧?
“是墨雪卫严瑜严校尉。”高承礼道。
“哐啷!”月姑姑未曾料到会在此听到严瑜的名字,一时失手,竟将盛着汤的碗打翻了。
她不敢多看,连忙低头收拾残局。
圣上道:“放着吧。既然是和墨雪卫有关,听月便去芷芳殿传初怀来。”
月姑姑低声应了,退出殿外,只见宫门的方向灯火通明,一队人提着灯,朝内走来,而另一个方向的芷芳殿还是一片寂然,还不知晓今夜的变故。
月姑姑不再迟疑,疾步走出璇玑宫,朝着芷芳殿走去。
喝了风荷端来的安神药,夏侯昭早早便睡了。
也许是前几日太过疲累,也许是她心中有事,这一夜,她竟然没有做梦,夜半时分,被风荷从床上叫起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懵懂。
风荷的肩上胡乱搭着一件披帛,显然也是在匆忙间起身的,手里还端着一盏烛台,烛火荧荧,将帐内照得通明。
她的脸上带着几分焦急的神色,道:“殿下,殿下,王将军刚才押着严校尉和秦王殿下入宫了。”
迷蒙中的夏侯昭,一时没有听清风荷的话。她以手遮住双眼,挡住眼前的烛光,问道:“什么王将军?什么严……”她停住了口,有些惊慌地抬起头来。
“严瑜?”她问道。
不知为何,风荷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低应了一声“是”。
夏侯昭彻底醒了。
“扶我起来。”夏侯昭将手搭在风荷的闭上,缓缓坐起了身。芷芳殿的宫人们已经捧着衣裙和盥洗之物走了进来。
夏侯昭随意点了一套简单的衣裙,在风荷及宫人们的服侍下,换好了衣服。
程俊已经候在殿外,见夏侯昭出来,便将手中的灯笼提高,一边替她照亮脚下的路,一边简单将今夜的事情讲了一遍。
夏侯昭不发一言,只是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那些跟着她的宫人们渐渐都有些跟不上了,只有程俊牢牢跟在夏侯昭身边。
他多年练的功夫,虽然步履极快,手中的灯笼却端得甚是平稳。光晕如墨,染亮了夏侯昭脚前的那方青砖。
武帝时,曾将天枢宫的宫道都翻新过一遍,将原来的夯土路铺上了璐州官窑烧制的青砖。
这青砖的烧制之法颇为繁复,据说乃是用七成的河底净泥混上三成的山中黄泥,经过五淘五洗,再塑性入窑烧制。
因工序过多,这青砖一年的产量颇为有限,无法立刻铺满整座天枢宫,只能将所有宫道分成若干段,一段一段地施工,直到南康公主登基,方才完工。
铺砖亦有讲究,不仅要每块砖之间的缝隙大小一致,而且连砖的高度都务须不差毫厘。
若不低头看,走在上面,双足察觉不到砖块的边际。
但是在这样的路面上,夏侯昭竟然绊了一跤。幸而程俊眼明手快,立刻伸手扶住了她。只是他提在手中的灯笼却跌在了地上。
几星火苗从蜡烛的焰心上飞出,落在那画着亭台楼阁图样的灯笼纸上,片刻燃了起来。
一时之间,夏侯昭、程俊以及跟着他们的那些宫人都怔住了。只见那捧橘色的火焰越来越亮,终于燃到了极致,倏忽间又暗了下去,最后变成了一团带着余温的灰烬,被萧瑟的夜风一吹,滚了满地。
程俊感到搭在自己臂上的那只手紧了紧,很快又松开了。
夏侯昭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你直接去丘敦大人府上,让他速速进宫。再传孤的旨意给阿莫林将军,务必在其他人察觉之前,将□□围起来。”
程俊低低应了。夏侯昭再不迟疑,带着其余的宫人从他身边匆匆而过。
太极宫内的气氛颇为凝重。
圣上已经从璇玑宫回到了自己处置政务的太极宫前殿,秦王夏侯明和校尉严瑜都跪在大殿中央,陈睿和王晋则侍立在一旁。
秦王一进前殿,便跪倒在地,连连向圣上请罪,须知这“封国令”中的条目非常严苛。若真按照此政令而行,藩王夜半私会上三军将领,可以等同于谋反!
他如今追悔莫及,自己怎么忘了这“封国令”呢?
而在他身后一尺的地方,严瑜低头跪在那里,一声不吭。
御座之上的圣上轻轻揉着自己的额心,王晋刚刚已经将事情说得非常清楚,自己是接了严瑜家中的童儿所报,方才出兵的。
话说到这里,在场的人心中自然都明白了,此事恐怕是严瑜将计计,要坑秦王一道。
如果夏侯明是一个普通的藩王,此时圣上已经可以轻轻放过他,甚至还会厚加抚慰,以安其心。这也是以宽仁示天下。
但昨日发生在洛水集的刺杀,已经撕开了叔侄之间温情的面纱。圣上头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侄儿,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孩子了。
当圣上看着夏侯明的时候,眼前浮现的竟然不是他的大哥悯仁太子,而是他那个总是意气风发的六弟,现在被囚禁在河东皇陵的庶人郑。
他可以预想到夏侯明对自己不能继承储位多少有些怨言,但这场刺杀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甚至想直接开口质问夏侯明,为何要筹划这一场必然失败的刺杀。但他终究没有开口,身为一个御极多年的皇帝,他知道权利能对一个人产生多么大的作用。
他曾经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为了身下这个宝座互相厮杀,如今这血淋淋的战争,也要传到下一代吗?
不,他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再受这样的威胁。
圣上看了一眼严瑜,这个青年为了保护初怀甚至可以采用这样惨烈的方式,他作为父亲,又岂能袖手旁观?
夏侯昭匆匆赶到太极宫外的时候,正听到圣上下诏,即刻令秦王返回封地,连预定要在帝京举办的婚礼,都移至秦地举行。
而同样触犯了封国令的严瑜,却被勒令免去墨雪卫校尉一职,归家戴罪!
夏侯明还欲辩解,严瑜已经俯身准备领旨,但他伏罪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便听到殿外传来一声疾呼:“不可!”
众人回头,只见月华如水,落于站在殿门之前的夏侯昭肩上。她神色坚定,再一次向圣上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父皇,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北朝民歌《折杨柳歌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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