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宠记无弹窗 正文 第49章 药引
“好了。”庄明宪摆了摆手,不想听她解释。
“王大夫,这药方哪里不对?”
她对王大夫态度是很好的。
每个人对于病症都有不同的理解,治病的思路、方法,也不同,别人与她有分歧这很正常,她也愿意跟他探讨。
王大夫语气很是着急:“宪小姐,你开的这个方子,我看了,主药是:人参、白术、甘草、干姜、附子、茯苓等,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由白术附子汤加减而来,对吗?”
“是的。”庄明宪点了点头:“原方的确是白术附子汤,我减去了大枣,增加了人生茯苓。”
“可白术附子汤的主要功效是祛风除湿,治疗骨节疼痛,若病人关节不得屈伸,身体微肿,服用之后,效果明显。我从未听说过这方子能解毒啊。”
王大夫迫不及待道:“算加了人参与茯苓,可它们一个能补元气、一个能利水健脾,怎么看都不是解毒的方子。”
不仅不是解毒的方子,这里面全是热药,病人已经热成这个样子,嘴唇如火烤一样焦灼了,还用热药,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之前陆双双是怎么污蔑庄明宪的,他也得知了一二。
所以他现在真的怀疑庄明宪是不是伺机报复陆双双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身为大夫,绝不能坐视不理。
王大夫拿出另外一张方子:“这是我开的清凉解毒方,里面主要是黄连、黑豆、桔梗这样的寒凉解毒之药,宪小姐,你这个方子恕我不能认同。”
奶娘看了看王大夫,又看了一眼庄明宪,满面的纠结。
庄素云却比奶娘干脆多了:“我也不能认同!奶娘,庄明宪的方子不能用,要用也该用王大夫的。”
奶娘一脸的为难,躺在床上的陆双双说话了:“不要庄明宪治,让她走。”
她脸色惨白,双唇干裂,好像在沙漠中行走多日滴水未进之人,不过说了短短一句话,大口喘气不止。
“走走!”二老太爷冷哼一声:“你想让我们治,我们还不给你治呢。明宪,我们回去。”
“好。”庄明宪点点头,从王大夫手中接过药方子,跟着二老太爷朝外走。
走到门口她停下来说:“陆双双中的毒很深,一般的解□□恐怕不能解决问题。一个时辰之后,她的胸口会鼓起来,到了晚上,她的腹部也会鼓胀,明天中午她会昏迷。如果你们后悔了,随时可以来找我,但必须要在明天下午申时之前,过了申时,我也救不了她。”
“我言尽于此,你们看着办吧。”
……
转眼是一夜过去,天才刚刚亮,庄明宪的门被人拍响了。
她没说错,陆双双服用了王大夫的药,没有效果,情况越来越严重,每一步都被庄明宪说中了。
到了这个时候,庄素云跟奶娘都慌了神,庄素云亲自跑来求庄明宪去给陆双双治病。
庄明宪到的时候,陆双双已经陷入昏迷。
“宪小姐,我们小姐没到午时昏迷了,是不是……是不是……”
奶娘声音颤抖地问。
“不是。”庄明宪毫不意外,她一边坐下来翻看陆双双的眼皮,一边说:“她本来该今天早上昏迷,我故意说是中午,是防止你们抱着侥幸的心里一等再等,耽误病情。”
奶娘便如听到仙籁一般,期待地看着庄明宪:“那我们小姐还有救吗?”
不仅仅是奶娘,连庄素云、王大夫都眼珠不错地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没说话,她先用筷子撬开了陆双双的唇,看了看舌苔,接着用手试体温,按压腹部,看肚子情况,最后一步才是号脉。
“太晚了。”庄明宪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奶娘哀痛欲绝,大放悲声:“宪小姐,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小姐,我们小姐不能死啊。”
“陆双双死不了,我可以救她的命。”
“只不过。”她顿了顿,抢在奶娘之前说:“耽误太久,会留下后遗症。毒朝下走,已经侵入了她的女子胞,以后她每次来月事都会腹痛难忍。估计要调养个十来年,才能解决问题。”
女子胞?那不是女人怀孩子的地方?
奶娘两眼一黑,勉强支撑着:“那我们小姐以后还能……生孩子吗?”
能不能,当然是庄明宪说了算。
寒毒已经朝下走,只要她药稍微下轻一些,陆双双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
只是她从来没有害过人,她还答应过延宗法师,绝不会用医术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要担心,只是痛经,对于生孩子没有太大的妨害。”
奶娘心头一松,忙跪下给庄明宪磕头:“求宪小姐开方子。”
庄明宪把昨天的方子交给她:“拿去抓药。”
奶娘其实也不是很放心,但到了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先给陆双双施针,让她醒过来,先喝点水。”
要不然,她干也要干死了。
王大夫拿着庄明宪开的方子一筹莫展,他在门口焦急地转来转去。
终于等到庄明宪施针结束出来了,他赶紧迎了上去,捧着药方子说:“宪小姐,关于这个方子,在下有些不明白,能否能宪小姐指点一二。”
庄明宪脸色微红,鼻头上出了汗,看着有些累,她微微点头:“当然可以。”
“那……”
“王大夫,先让我们小姐休息一下再说吧。”谷雨有些责备地看了王大夫一眼。
王大夫满脸歉意,赶紧让开,让庄明宪坐到椅子上。
“王大夫,你有什么问题,请说吧。”
“宪小姐,我想了一整夜,也没有想明白这方子怎么能解毒呢?”王大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弄错了?”
庄明宪看了王大夫一眼,见他神情焦急,隐隐带了几分责备,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
不过她并不生气,反而很佩服王大夫。
这样的医者才是合格的医者。
她语气和善道:“王大夫,你的意思是不该开热药火上浇油,应该开黄连、黑豆、桔梗这样的寒凉之药来解毒,对吗?”
“正是如此。”
“你不是已经开过了吗?”庄明宪平静道:“效果如何?”
王大夫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开了凉药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只是没有任何效果,反而病情加重。若是有效,也不会请庄明宪来了。
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宪小姐,你请直说吧。”王大夫道:“我开的方子没有任何效果。”
庄明宪见他不卑不亢,不恼不羞,暗暗点了点头。
“一般人中毒,来不及请大夫,都会煮绿豆水来解毒,因为绿豆消肿下气,压热解毒,这是常识。大夫开解毒的方子,正常情况下,也是用黄连桔梗之类的寒药,道理相同。”
“只不过若真是如此,那人人都可以照本宣科,拿着方子去治病,完全不用跟着先生学习了。”
“同样是呕吐,有人是中毒呕吐、有人是醉酒呕吐、还有人肠胃不适呕吐、腹中有胎孕吐,难道一个止吐的方子可以治疗所有的呕吐吗?”
“这当然不能。”王大夫好像有所醒悟:“虽然都是呕吐,但引起呕吐的原因不同,要区分情况用药,不能一概而论。”
庄明宪说:“是这个道理,呕吐是这样,中毒亦是如此。中毒与中毒也有不同,用药自然不一样。”
“比如半夏中毒要用生姜解,巴豆中毒要用芭蕉叶来解,杏仁中毒要用杏树皮来解。用什么要,是要看病人中了什么毒,是要根据药物相生相克的药性来定,绝不能不加辩症不管不顾拿了从前的药方子用。”
“陆双双中的是三云毒菇的毒,这种毒菇喜欢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或是森林腐叶之中,或者是篱笆朽木上,或者是长在石缝之中,它会在下雨的时候长出来。所以,三云毒菇的阴寒之气最盛。”
“陆双双中的是寒毒,要解阴寒之毒,必须用热药。”
王大夫眼睛一亮,神情激动:“您……您说的真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王大夫激动之下,不知觉用了尊称,还给庄明宪施了一礼:“干姜、附子是温热的药,可以解寒毒,人参熟地黄可以补充元气,病人吃下去之后,情况自然会好转。这是《素问》上说的寒者热之,寒者热之的道理。”
他明白了,以后应该能避免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庄明宪点了点头:“不过还缺一味药引子,我要去山上采。”
王大夫忙问:“什么药引子?”
“是三云毒菇的根。”
这话一出,王大夫一下子愣住了。
……
一炷香时间之后,陆双双醒了,她两只眼睛瞪得跟同龄一般,想开口说话却连嘴都张不开,只能抽搐嘴角。
奶娘一把握住了陆双双的手,哽咽着安慰她:“小姐,你别怕,王大夫给您扎了针,您醒了,他还开了方子,等药抓回来了,你能好了。”
庄明宪说了,陆双双醒来之后要多喝水,不能激动。
情绪激动,会加快毒素的扩散,越来越严重。她不敢说是庄明宪治好的她,只说是王大夫。
陆双双听说之后,稍稍平静,可她立马又瞪大眼睛看着奶娘。
奶娘眼看瞒不过去,才道:“是宪小姐不让说的。”
陆双双眼神瞬间变得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姐。”奶娘哭着劝她:“我也不想说什么,但宪小姐的确是真心要救您的,她还亲自上山给你采药去了。你好了之后,不要跟她吵架了,好不好?”
陆双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一室安静,只能听到奶娘抽泣的声音。
庄明宪已经上了山,找到了奶娘说的那片长蘑菇的丛林。
潮湿的树根下,长了很多蘑菇,有不少都被人采走,只留下蘑菇的根。
没错,是这里。
庄明宪蹲下来,拿了铲子去挖蘑菇,突然听到了叶茂的声音。
“宪表妹,你别动,我来挖。”
庄明宪回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叶茂满头大汗:“我怕你一个人挖的不够用。”
“好。”庄明宪点点头,把手中的铲子交给叶茂:“陆小姐知道你亲自上山给她采药,必定能心情疏朗,尽快康复。”
叶茂笑了笑,没有说话,只蹲下去挖蘑菇:“是大的好,还是小的好?”
庄明宪说:“捡大蘑菇挖,在蘑菇根部会有形状如黄豆的白色颗粒,那是我们需要的药引子-三云菇豆。”
药材本身一个平衡、阴阳相和的整体,很多药能让人中毒,它身上其他部位可以让人解毒,比如杏树皮可以解杏仁的毒,麻黄根可以解麻黄的毒,萝卜可以补气、顺气,但萝卜籽却功效与其想法,能破气。
这个三云毒菇也是一样,它根上长得三云菇豆虽然不能解毒,却能引药归经,增强疗效,与药方相辅相成,能快速达到效果。
叶茂一连挖了很多,都没有发现庄明宪说的颗粒,庄明宪正想着要不要一起挖,叶茂突然欣喜地叫了出来:“宪表妹,你快看,这是不是你说的三云菇豆?”
庄明宪连忙蹲下去,见蘑菇跟树根相接的根部,果然长着几颗白色的豆子,不由道:“是它,快取下来。”
庄明宪小心翼翼地把三云菇豆放在篮子里,转眼叶茂又挖到了一些。
“好了。”庄明宪说:“先挖这么多,我们先把这些送回去给陆双双入药,等她服了第一遍药我们再来挖,这样她能早点服药,□□能少入侵一些。”
“好,宪表妹,我们这回去。”叶茂站起来,又慰藉又感动:“谢谢你。”
谢谢你不计前嫌给双双治病,谢谢你救了双双的性命。
他把手伸给庄明宪,想要等庄明宪把她的手递过来,他好拉着她起来。
看着叶茂感动的、微微泛红的眼眶,庄明宪心情复杂。
此刻,她已经看明白了他的心意。
她并没有嫁人的打算。
她没有拉叶茂的手,而是自己站了起来。
“不用客气,我是大夫……”
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间,突然腹中一阵阴冷的绞痛,疼得她立马捂着肚子弯下了药。
“怎么了?怎么了?”叶茂吓得赶紧走过去,想扶着她又不敢,只能焦急地问:“宪表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
捂着肚子好受了一些,庄明宪眉头紧皱,脸色惨白地站了起来:“走吧,别耽误了,时间不等人。”
叶茂蹲了下来:“那我背着你。”
“不要紧。”庄明宪捂着肚子说:“不行。那要走到什么时候?等我们到家,陆双双的身子都凉了。你给我找个树枝当拐杖,我拄着慢慢的走,也比你背着我快些。”
叶茂看了看山下,咬了咬牙:“好吧,如果你撑不住了,一定要告诉我,不能勉强。”
“嗯。”庄明宪实在不想说话,点了点头。
她走了一步,正准备走第二步,突然腹部一阵剧烈的抽痛,紧跟着一股暖流从体内喷涌而出,顺着她的大腿朝下淌。
庄明宪又疼又冷,恨不能昏死过去。
叶茂见她脸白如纸,吓得人都抖了起来:“宪表妹,你怎么了?”
这一次他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直接扶了她:“你是不是病了?”
突然有了支撑,她站了稳了一些,可下一刻,她推开叶茂,弯着腰走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我非常不舒服。恐怕不能跟你一起下山了。”腹痛的时候还说话,是非常吃力的:“你先把药引给送回去,用干姜炒了之后,下到药汤里,滚一滚可以停火了。”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能行?”叶茂蹲在她身边,突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庄明宪的小腿。
庄明宪低头,看到裤腿处鲜血沿着裤子出了一条红线,登时尴尬地想死。
她坐下来,是怕叶茂发现,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到了。
她立马将腿挪了挪,移到另一边,挡住他的视线。
“我没事,每个女子都会这样,你应该也听说过的。”她忍着羞意,咬着牙关道:“我这个样子,实在不能下山。不如你先下去,把我的情况告诉我谷雨,让他们来山上接我。要悄悄的,别惊动了祖母。”
“哦、好,好的。”
叶茂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他满面通红地站起来,手足无措转身跑。
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到底不好意思回头看庄明宪,只说:“宪表妹,你别怕,我很快回来。”
说完,拔腿朝山下跑去。
看着他如风一般很快消失不见的身影,庄明宪不再撑着,她紧紧捂着了肚子,让自己蜷缩在石头上。
或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她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风吹到身上也是凉凉的。
她突然很后悔,不应该因为羞臊让叶茂离开的那么快,至少也应该让他把自己扶到阳光充足的地方去的。
突然地上的枯叶里有什么东西在动,这个季节一般不会有蛇,庄明宪正想着,枯叶底下钻出一只小孩巴掌大小通体布满金黄色花纹的大蜘蛛。
她的目光骤然一紧,惊了一身冷汗。
是金豹蜘蛛!
这种蜘蛛毒性大,被它咬一口,轻者全身麻痹,动弹不得,被咬出连肉带骨都被腐蚀成为黑色的坏肉;重则当场丧命。
这种蜘蛛喜欢攻击人!
庄明宪牙关紧咬着,身子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金豹蜘蛛怕石头相击声,她身下是一块大石头,不愿意也有一块小石头,可她若是想去拿,必须站起来。
那样依然,势必会惊动它。
它视觉灵敏,在地上爬行又快,自己身体不适,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被它追到之前拿到石头。
不仅要拿到,还要赶回来,两十相击,才能吓跑它。
可若是不去,只能等它慢慢离开了,只希望它赶紧走,没有发现自己。
这个想法,显然是奢望,因为金豹蜘蛛正朝着她的方向过来,虽然现在没看到她,估计也要不了多久了。
庄明宪只觉得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里去了,身体也崩成了一张弓,那根弦随时都会断,她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身后,又传来枯叶被踩动的声响。
该不会又来了一只吧?
这个念头划过,庄明宪不由汗毛倒竖,魂飞天外。
在她惊惧交加之时,突然听到了一个清冷的、无情的、嘲讽的、解气的声音:“你也有今天!”
是傅文!
他手背在身后,缓缓走了过来,目光定在了她的脸上。
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白的近乎透明。
大大的眼,泛着红,泛着泪,泛着点点的星光。
整齐洁白的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因太过用力,把唇都咬破了还不自知。
消瘦的双肩耸得高高的,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像秋日最后一只残留在枝头的蝴蝶,颤颤巍巍,无助凄凉。
这般可怜脆弱,哪还有半分从前嚣张飞扬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傅文定定地看着她,与她四目相对。
庄明宪发红的眼圈,渐渐变得刚毅果敢,她紧紧抿起嘴角,把脸转向一边。
她宁愿死了,也不会向傅文求助。
傅文不会救她的,她不想自取其辱。
傅文眸色越来越阴沉,越来越难看,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用冰凉的声音说:“庄明宪,你活该。”
庄明宪见他转过身去,精神陡然一松,再也支持不住,软软地伏在大石上。
她是被一阵呼唤声惊醒的。
谷雨惊慌着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庄明宪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大石上。
身下是软软的干草堆,身上盖着一件墨绿棉布衣裳,是男子的款式,大大的衣裳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她记得昏迷前傅文转身要走,而他身上穿的是墨绿色的衣裳。
庄明宪霍然愣住,只听到脑中“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
谷雨焦心担忧的呼唤比刚才大了很多,庄明宪如梦初醒,赶紧站起来应了一声:“谷雨,我在这里!”
谷雨听到她的声音,更加大声地回应她。
庄明宪朝祖母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那干草堆,墨绿色的男子衣服皱成一团,下面盖着的干草上血迹斑斑。
她咬了咬牙,将有血的干草盖起来,最终将那衣裳捡起来,套在自己身上。(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