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宫烟云无弹窗 正文 第六十一章
</script> 这年九月,气候有些反常,连续数天细雨绵绵,好像早春时节一般。这日终于停了雨水,难得迎来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到了傍晚日落时分,天光舒朗又柔和,更是万分怡人。晋王夫妇趁着这良辰美景,漫步在御花园中。此刻,杨广亲自扶着大腹便便的萧媺芷,他格外小心仔细,一只手从后面轻轻揽住孕妇的腰,另一只手扶着妻子的手臂。今日里,晋王夫妇各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衫,格外相称相配,更有夕阳的柔光在这二人身上镀了层晕红的颜色,这对年轻的小夫妻步履缓缓,谈笑之间一派柔情蜜意。
走着走着,晋王夫妇拐过一道回廊,突然望见一对华服男女站在不远处,再仔细一瞅竟是秦王杨俊与他的王妃。那二人弯着腰在草丛中,似乎是正寻觅什么东西。杨广带着一丝讶然欣悦之意,远远的高喊了一声:“三弟!”
杨俊听到似乎有人换他,直起了身子,循着声源望去,一眼看到自己的哥哥,刚想回应却被身边的妻子兴高采烈的拉住了。秦王妃并没有意识到晋王夫妇的到来,只顾举着手中的珍珠在杨俊面前挥着手,欢喜地对丈夫说:“我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怪你嵌得不够牢固,这次回去可要好好镶一下!”
杨俊面对妻子的抱怨,不免有些尴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对她点了点头。此刻,晋王夫妻也走到了近前。杨广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瞅着对面二人,亲切的打趣道:“瞧瞧,三弟小夫妻俩抛下浩儿在这谈情说呢!”
杨俊慧眼一闪,有些涩意,低首温声说:“二哥莫要取笑我!母亲想见浩儿,今儿个一早便抱到她那去了。”
秦王妃与杨广夫妻接触不多,但此刻毫不拘谨。她穿一身明亮的红衫,仪态大方翩然,跟在丈夫身边,开朗的笑笑,言语无比热络,“二哥二嫂好啊!我看二嫂的肚子这么大了,有几个月了?”
萧媺芷的目光落秦王妃身上,稍加留意观察一番,同时温和有礼的答她:“刚满八个月,小家伙儿倒是挺老实的。”
“哦?”秦王妃眉峰一挑,饶有趣味的歪着头看向萧媺芷隆起的腹部,言笑晏晏道:“二嫂的肚子这么尖,八成又是一个男孩呢!这一年生一个的节奏,才是真恩啊,我们旁人看着都羡慕死了。”说话间,她望向身边的丈夫,对他抛出一个伶俐的眼神。杨俊只得点头憨笑,不敢多言。
同时间,晋王夫妻也是相视一笑,萧媺芷抬起手,下意识抚摸几下圆滚的肚子,双睫闪烁,缓缓说:“其实,我和晋王倒是想生个女儿呢!”这一会儿,萧媺芷突然注意到秦王妃手里拿着一个镶了七彩宝石的头巾,于是,她自然的转移了话题,不由赞叹着:“崔王妃的幂篱可是好生别致,光彩耀目啊!”
秦王妃看了一下手上的幂篱,不自觉的勾起嘴角,配上乌发莲脸,还有浓而不妖的妆容,整个人很是俏丽光彩。眼下,她的脸上虽是挂着得意之色,但还也不忘谦逊有礼,带着笑说:“这是阿祗做的,还取了个名字叫七宝幂篱,其实是华而不实的,根本戴不了,沉得快要压死人呢!”
杨俊骤然被点了名字,有些羞涩的低下头,目光投在妻子手中的幂篱上,又觉得有些失落。那边,秦王妃还在继续讲着,更是走到萧媺芷身边把幂篱展示给她看,絮絮叨叨的说着:“你看看,这珍珠还嵌得不牢固,刚才掉在草丛里,可让我找了好一顿!”
杨俊忍不住又看一眼强势的妻子,只见那咄咄逼人的红唇,温柔的吐出一句抱怨的话,“我们的秦王殿下整天不务正业,沉迷于做些工匠活儿!”
“嗯……”杨俊支吾一声,弱弱地避开妻子直直的打到他身上的目光。杨广见状,凑到妻子身边,打量一番那精致的幂篱。他心向着弟弟,忍不住帮腔道:“这工序可不容易,三弟愿意**思讨王妃开心,正是说明心中疼王妃呢!崔妃啊,你可不知,我这三弟没与你成亲前,可是想出家当和尚的,终日一副五蕴皆空的模样。现在多好,有妻有子生活和美,还有情致做那手工活儿!”
“呵……”秦王妃冷笑一声,片刻前面上的暖意尽然消散,冰冷无情地走到杨俊身边,瞪他一眼,厉声质问:“怎么?你还想出家?你舍得扔下我吗?
杨俊下意识退后几步,缩着脑袋,一张白净的脸上挂着惧色,连连谄笑道:“不舍得,我哪敢啊!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
在这时,萧媺芷突然轻哼一声,美丽的五官也纠在了一起,面上一片痛苦之色。杨广紧张不已,急忙上前扶住妻子,关切的问:“宓儿,你怎么了?是哪里难受吗?”
没等萧媺芷做出回应,杨俊抢在前面,关切的说:“二哥,我看王妃一定是站久了累到了,二哥快扶她回去休息吧!”
杨广也再顾不得其他礼数,慌忙点着头:“是是是,那我们先回去了,待有空再去看你们。”
秦王夫妇应声点头,目送杨广和萧媺芷走远。路上,萧媺芷被杨广紧紧搀着,一边慢慢走着,同时满面轻松的说:“阿麽,不用那么紧张,我没有大碍!”
杨广仍然小心翼翼,满目心疼之色:“那也得赶紧回去休息,临近产期了,可得当心着!”
次日一早,天光刚刚破晓,自从妻子有孕后,晋王一直睡得不安稳。今日也是一样,他早早便从睡梦中醒来,见妻子依然入眠,便小心翼翼的悄然的起身。不知为何,杨广突然来了兴致,于是独自一人在清晨的宫中闲庭信步。朝阳的光辉洋洋洒洒,笼罩着莽苍大地,不知不觉,杨广又走到人迹罕至的北苑,他的眼前闪烁清晨的微光,耳边又伴随着百鸟动人的啼鸣,如漫步云端,心底都是满满的舒缓惬意。
杨广心情大好,他慢慢饶过一处嶙峋的假山,赫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不远处,一个清秀的少女沐浴在朝阳之中,翩翩起舞。与记忆中玉兰花影下的那个女孩相比,此情此景中,夏蔓的舞姿已然更有一番曼妙之韵。
日光洒满天与地,她正迎着朝阳,一身暖絮的金灿。杨广不禁沉醉了,默默地遥望夏蔓,那女孩穿一身泛着淡金色的雪白衣衫,发髻微垂,不戴簪饰更显现出自然的美。再看细那舞者,她正翩翩的旋转着,那身段清瘦姣美,轻轻舒展着双臂,连指尖都呈现出一抹优雅的意韵,姿态出尘脱俗,透着幽兰之色。
杨广下意识再往前走两步,夏蔓不着脂粉的侧脸在霞光的浸渍下,显得格外清丽温和。又察觉到这个女孩的脚上穿了一双红色的彩绣舞鞋,鞋上的小铃铛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好不可。
此刻,身为晋王的杨广,却如普通男子一般,被美丽的景色吸引。他完全停不住脚步,不由自主地慢慢走了过去。夏蔓隐隐听到一阵窸窣的响动,感觉到有人靠近,立刻停下跳舞,转身回望,骤然见到杨广近在咫尺,心底微微一惊,从容见礼:“奴婢给晋王请安!”
杨广被她的话音惊了思绪,这才回过神,牵唇一笑,打趣道:“夏蔓,你倒是挺有情致的啊,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跳舞!”
夏蔓不禁皱起眉头,急迫的想要解释:“我……不是,奴婢不是……”
杨广不以为意,兀自打量着夏蔓的舞鞋,也不听她辩解,不禁赞道:“你这绣鞋真精致,一看不是普通绣品……”说到此处,他不自觉的眉毛一挑,抬头直视着夏蔓的脸。虽然面前的少女有些惶然,急忙转头去回避他的目光,但杨广仍是故意拖长的话音,悠悠笑问道:“难道——是蜀王殿下送的?”
夏蔓眸光一闪,心里不由激灵一下,仿佛被人洞察了心中的秘密。她突然觉得眼前之人深不可测,不知道他是不是看透了一切,只能硬着头皮,非常坚决地否定道:“不是!殿下可不要乱说!”
“这样啊……”杨广故作怅然,眼底带着些掩饰不住的狡黠,“不是不是嘛!我只是在很多年前,机缘巧合下碰巧见到你在树下跳舞,四弟在一旁为你吹叶伴奏!所以随感一问而已。”
夏蔓哗然,不禁猛一下抬头与杨广四目相对,只见杨广竟眨了眨眼睛,带着笑意又问了一句:“你与长孙蓉和四弟都很亲近,现在他们成亲了,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失落?”
听了这个问题,夏蔓反而是莫名的镇定了,有礼有节地从容又恭敬的答道:“回晋王殿下,奴婢确实与蜀王、蜀王妃走得近些,不过他们才是青梅竹马,他们能喜结良缘,奴婢心底也是为他们高兴的!”
话间,这两个人聊得投神,完全没察觉不远处已有一人在此地伫立良久。此时,司马令姬也不想再等,牵着樱花粉色的裙摆翩然走上前,施施然对杨广行了一礼,又朝夏蔓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想不到晋王竟然与夏蔓也能聊得如此热络……”
夏蔓不想多谈杨广,带着些尴尬的微微一笑,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令姬,你不是回去取琴了吗?琴呢?”
司马令姬不慌不急,轻叹一声:“哎,我回去才发现,我那把七弦琴好久不弹,竟然断了一根弦。”
夏蔓撇撇嘴,心情有些复杂,淡淡的说:“哦,那可真不巧啊!”一边说着,一边往往搁地上的小包裹处走去,准备换下舞鞋,“那我下次再来找你跳舞吧,天也大亮了,我先回去了。”
司马令姬默默地点了下头,也不多说。夏蔓换好鞋后,向杨广行了一个礼,她的目光有些涣散,也不多看杨广一眼,便急切的离开了。
司马令姬目送夏蔓离开,也对杨广见了礼,温和的说:“那我也不便打扰殿下,先告退了。”说罢,迎着一阵微风,司马令姬自然的伸出手抚了抚额前的碎发。长袖随风摆动,微微向下滑落一点,露出她纤细的手腕。只见那一双玉腕上金光一晃,一对镶金玉臂钏闪着耀目的清光。
杨广不由愣住,爆发出下意识的反应,使劲一把拽住正欲转身离去的司马令姬,直勾勾的看着她的臂环,只觉分外眼熟,冷冷的质问:“你这臂钏是哪得来的?”
司马令姬被这突如其来的生生一拽惊到了,但她毫不慌张,稳了稳神,双眉一挑,故弄玄虚道:“殿下应该知道这臂钏又叫跳脱,只是不知你是否读过汉代繁钦的《定情诗》,其中一句是‘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杨广的眼底骤然变色,这个答案也正如他所想,他拖着司马令姬的手最后再看一眼,便恨恨地甩她的胳膊,瞪着她姣好的容颜,嘴边冷酷无情的挤出几个字:“是五弟送给你的!”
司马令姬好不得意,坦然地笑着点头道,端着一副完胜的姿态,骄傲地嗔道:“既然殿下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再隐瞒,我确实是与汉王两情相悦!”
“呵……”杨广冷笑一声,凌厉的瞪着司马令姬,咄咄逼人:“看来我之前对娘子说过的话,娘子并没有记在心上,你不要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可不要痴心妄想!”
司马令姬心底暗自得意,面上却故作柔弱之态,轻声细语的说:“殿下的提点我自然记得,只是这情动并不是我刻意能控制的,如殿下喜欢夏蔓,而夏蔓却喜欢蜀王。”
杨广不由心底一震,不知是因司马令姬在惺惺作态,还是她戳中了他隐藏已久的秘密,顷刻间恼羞成怒,愤然道:“不要胡说其他的来岔开话题!你是前朝皇后,又是叛臣之女,你与当今圣上可谓有国仇家恨,你会对他的儿子动真心?你若说自己没有半点邪念,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司马令姬连连摆手,浅颦着眉目,一言一语如绵里藏针,毫不示弱:“汉王殿下可是对我死心塌地,你这做哥哥的忍心看着弟弟伤心?”
杨广看那司马令姬赏玩着手上的一双臂钏,气愤之下甩袖一挥,笃定又决绝的回道:“五弟是陛下和皇后心尖上的宝贝,他们有多疼他,五弟自己也清楚,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你若真是逼他做选择,那你注定不会得逞。”
“那我们走着瞧!”司马令姬只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听了杨广的话,虽是心里不服气,但仍保持着优雅。她又低头看看手上的玉臂钏,只觉得今日格外开怀,脸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