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食无忧无弹窗 正文 第28章 火烧
</script> 月光下,白水山山坡上立有六人,这六人身材各异,五个身材高大健壮,一个却消瘦矮小。三匹骏马闲适地在他们的身侧游步,骏马脖颈低垂,方而钝的前牙咀嚼着地上的发黄而稀疏的地被。有愧远望山脚,从茂密繁盛的枝叶间,她看见由重兵看守的营寨。营寨外五步一亭十步一哨,戒备森严。
狼牙指了指主营中的大帐,沉声说:“这是他们的粮仓,所有军队的粮食全部存放在这里面。每隔半柱香的时间,会有十人一队夜巡一次。再等一个时辰,是他们里两队交接的时候,也是他们一天中最松懈的时刻,这是我们的机会。”
有愧跟着看去,狼牙所指的粮仓位于军营的心脏部位,可见军营对其的重视程度。他们有六个人,人不多,比不上浩浩荡荡近千人的大军。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动作可以灵活迅速。他们现在需要做的是让转移军队的主意,声东击西,然后在他们阵脚大乱的时刻潜入军营,能抢多少抢多少,而抢不走的一把火烧掉,烧得干干净净。
“我们现在在山腰,会比山脚营队先看到青烟,只要一看到青烟,我知道你们已经行动了。这个时候我们开始下山,在你跟他们通报着火消息的时候动作,这个时候他们忙于救火根本想不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袭击。”
他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试了试风向,说:”“今晚无风,你们的火,火要旺,最好烧到山下人也能看到火光冲天。”
六人开始行动,狼牙带着四个兄弟在山腰观望,而屠夫主动请缨要同有愧一起放火。
有愧和屠夫一同向山上走去,山路越往上走越不好走,前几天山上似乎下过雨,地上还有积水。
屠夫一马当先的在前面带路,趾高气扬地说道:“到时候你在边上看着好,等我点着了火,赶快跑下山报信行了。还有,你跑下去报信的时候,胆要大,别看见官大爷吓得不会说话漏了马脚,知道了没?”
说话间他屠夫回头斜了一眼有愧,心想着,这小身板报个信儿都够呛,不过长得倒还清秀纯良,不撒谎的面相,能唬着人。
有愧知道屠夫的意思,看她是个女人,觉得不能成事,但她一点都不在乎,懒得回嘴,只是快步跟在后面往树林里走去。
走到树林中间,两人停步来。屠夫从身上摸出火折子,捡了些树枝和树叶,蹲在地上打火。今晚无风,一丝风都没有,他用手将火折子遮着,然后凑近枝叶,刷的擦出一道火星,火星落进干燥的树枝和树叶里,马上窜了起来,噼里啪啦地往外飞着火花。
屠夫和有愧两人分别捡来木条,从火堆中借火点着,然后开始烧林间的树叶。老树的垂下的枝条,一见着火,迅速烧了起来,一片叶子接着一片叶子,嗖嗖嗖得往上窜,不一会儿一整颗树都着起了火。相邻的大树与它叶片碰叶片,火苗一飞,马上跟着烧了起来,连成一片,一大团黑烟从树梢间升了起来,屠夫举着火把,两眼看着天上那一团黑烟,说:”他们该看见了……“
风起,西风。
山腰上,狼牙一团浓烟从树林里升了起来,像一团乌云一样,马上扩散到天空中去。他有些惊讶,没想到火点着得这么快。虽然树林里的大树都是易燃的木头,但想马上起这么大的火也不是一件容易事。现在正是冬日,虽然没下大雪,但前几日也飘了几丝雨,林里的木头都受了潮,不容易点着,而且现在天又冷,算点着了火苗过上一会儿自个熄了。
眼看浓烟越来越多,黑压压地一团,在山腰上的他们现在已经能看见一片火光,想必山下的人应该也看见了苗头要开始救火。于是几人迅速翻身上马,往山下奔去。
军营放哨台上的士兵有些发困,他的眼皮往下垂,几乎要合上了,然后他马上一个激灵,将眼睛睁开。结果一睁开眼,他的瞌睡顿时吓没了,只见那白水山山头,正往外冒着黑烟。
那黑烟一团一团地升到半空中,然后和黑夜里暗沉的云朵混为一体,将圆如玉盘的皎月给遮住,银银月光从层层叠叠的烟雾里艰难地撕开一条缝隙。
”天啦,快看!快看啊!“士兵大声喊叫道。
他这一喊,站在对面放哨台上的士兵也醒了过来,他抱着手里的红缨长、枪,迷迷糊糊地用手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怎么了,怎么了?大喊大叫的。“
士兵焦躁地喊道:”睡你他妈个蛋啊,着火了!“
”怎么可能……“士兵愕然道。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这个天气怎么可能着火?前几天刚下过雨,林里的地都还是湿的,他们做饭点火的用的柴火都受了潮,半天打不着火,算打着了也光冒烟,没有火苗。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山上会着火呢?”
另一个士兵先率先反映过来,火势太大了,不过是一眨眼,说几句话的功夫,山头已经从往外冒黑烟变成火光一片,半边天都被烧亮,白月亮硬生生地被映成了一轮红日。按这个势头下去,火马上要烧过来了。
他拎着红缨长、枪,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从哨台上下来,哨台的台阶坡陡,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把他脚给崴了,滚到了地上,他一个骨碌爬起来,连身上的灰也顾不得拍,一瘸一拐地直往营里冲,嘴里大声喊着:”快来人啊,快来人啊!着火了,着火了!“
巡逻的士兵闻声过来,带头的那个今天刚升的官,从带五个人升到带十个人,正是神气着,看哨兵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不由眉头一皱,跟他摆谱道:”什么事儿啊?大惊小怪的。“
哨兵跑得太急,一时气喘不匀,唉唉地叫了两声,什么也没憋出来。带头的更不悦了,他黑着脸说:”有事快说,有屁快放,吞吞吐吐的什么样子?“
哨兵翻了个白眼,猛吸一口气,尖声喊道:”着火了!着火了啊!“
“着火了?怎么可能?”带头的一点都不相信,这个天气怎么可能着火呢?
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眼皮上是一片红光,他忙一抬眸,只见整个山头往外喷着红火,像一头觉醒的巨龙,口含红珠。
“快!快!打水救火,不能让火烧过来!”
营队里的士兵顿时乱做一团,他们虽然军纪严明训练有素,但当意外突然爆发的瞬间他们还是乱了阵脚,尤其是那一批今天刚来的新兵,不知道是从哪里抓来的青年,从营帐中出来,手忙脚乱的连裤子都穿错了一只脚。
夜巡的士兵已经用水桶提着水去救火,火已经从山头蔓延至半山腰,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山脚逼来。当他们靠近树林的时候,他们的汗毛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热浪,他们的脚底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勇敢一些地提着水桶往前冲,而胆小的已经开始两腿打颤,不再往前走。
在此时,一头通体黝黑的高头骏马冲进营寨,骏马高高昂脖颈,呲牙朝天打了个响鼻,前蹄高抬,越过混乱的人群,笔直地往军营正中那五间仓库冲去。骏马后面还跟着四匹大马,马蹄哒哒踏在狼藉一片的地面上,撞开四散躲避的人群和晃晃荡荡的锅碗瓢碰,在水渍里留下一只只破散的蹄印。
狼牙一马当先,他肩上那一块虎皮利落地抖动着,在此时真化成了一只野兽,如恶虎下山一般来势汹汹。他松开马缰,身体前倾,整个人几乎立于马上,然后两脚勾着马镫,伸手一把抢过粮仓里的米袋,沉甸甸地米袋全部装进马身后的两只皮袋里,直到四只口袋全部装满。马臀跟着往后一沉,狼牙身体落座,两脚夹住马身,一声大喝,马缰一牵,迅速转头,另外四匹大马尾随其后。
反应过来的士兵迅速将他们包围,但他们哪里抵得住这帮土匪的势头?没有穿好铠甲的步兵被马蹄撞飞,没有装好马鞍的骑兵被受惊的战马甩到地上,几百个人被这区区五个人冲得是丢盔弃甲。
狼牙驾着马,从身上摸出一只火折子,单手打着,然后翻身飞速向身后的粮仓掷去,粮仓马上着了火。狼牙骑着马从营地里奔出,他在马上看着火的营寨,不由仰天大笑,他的计划真的成功了。
风起,一阵狂风,从北面呼啸而来。
狼牙猛然停住马,身后四人围了上来,他们脸上挂着掠夺成功后幸福地大笑,“老大,没想到我们的计划真的实现了。”
“是啊……”狼牙喃喃道。
他回头,看见身后白水山山头火光冲天,一阵阵热浪迎风而来。地表一片滚烫,骏马不安地抬起前蹄,嘶嘶鸣叫。
“该死!”狼牙低咒。
“怎么了?”
“他们还没出来……”
狼牙解开马背上的装满米袋的四只口袋,又一拍马,头也不回地冲火光处冲去。
树林里浓烟滚滚,有愧拼命地拖着屠夫往前跑,前面也没有路,后面也没有路,只有四面八方的熊熊大火将他们包围。
屠夫虚弱地咳了一声,“放手吧,你再不放手,我们到要死在这里了。”
有愧低喝了一声,“闭嘴。”
火苗像是长了腿,从西向北,像洪水一样向他二人逼来。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场火会烧得这么大,这么旺,似乎要将这一整座山给烧光方才罢休。
刚刚的火势并不大,他们只点着了三棵树的枝叶,这三棵树叶片相交,枝丫相抱,在燃烧里竟然烧成了一股,火舌如飞龙一样盘着树干一游而上。在这个时候,起风了。风从西边来,夹带着西域的风沙和泥土,只是一瞬,这条火龙便从树梢一跃而下,向他们扑来。两人转身逃,而那火紧咬身后,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然后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四面八方全是火焰,仿佛置身于火海之间。
在这时,一棵树断了,那棵有一个人合抱那么粗,被大火从腰部截断,尾部发焦,干燥地树皮上火星跳动。这棵树好巧不巧,正好压在了屠夫的身上,压断了他的一条腿,他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听见了自己骨头断成两节的声音,脆生生的,像一根折断的木条。
屠夫被有愧一骂,哈哈笑了起来,“是我看错你了,”
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在大火里,他的身体开始变冷,从他的脚开始,然后是小腿,膝盖,大腿,盆骨最后是胸膛。他用最后的一丝力气,说:“谢谢你刚才救我,你是我的大恩人,但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
有愧托了托屠夫的身体,她也支撑不住了。
即便她穿着男子的衣服,压低声音说话,跟狼牙的弟兄们称兄道弟,但不管怎么样她也不能改变她是女人这一事实,她没力气了。
她不想让屠夫死在这里,也不能让屠夫死在这里。像雪山上的遇难者一样,在寒冷而绝望的雪峰上,能活下来的都是没有抛弃同伴的。因为一个人是坚持不下去的,一个人走太累了,会停下来,而停下来会死。
她拽着屠夫继续往前,屠夫的身体并不重,虽然靠在她肩上,但却没有重量,他将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都转移在他唯一好的那一条腿上。
有愧吸了口气,开口道:“你跟我一起活下来,我答应你。”
屠夫苦笑,“你别骗狼牙。”
有愧说:“什么?”
“你别骗他。”
有愧说:“我没骗过他。”
屠夫点点头,说:“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骗过他,但以后难保不会。他是个好兄弟,但人太耿直,你别骗他。”
“我不骗他。”有愧气喘呼呼地说。
屠夫闭上眼睛,吃力地吐了口气,说:“我信你。”
他长松口气,不知怎么的,他心里那一块大石头落下去了。他知道有愧是在敷衍,可能等她从这场大火里逃出去以后,她根本不会记得她给他的承诺,但他还是安心了。
没想到到死,他最放心不下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兄弟。
狼牙太实在了,以后多少会被骗,跟他一样,为别人掏心掏肺付出一起,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
那棵树倒下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活不了了,他觉得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其实人都像蚂蚁,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人对生命向往迸发的任性,如螳臂当车,微不足道。
不知道是不是人要死的时候会想很多,此时的屠夫微合着眼,想到他第一次到屠宰场的时候。
他看见臭哄哄的猪,臭哄哄的鸡,在遍布恶臭粪便的圈子里爬来爬去,他的爹举着一只砍刀站在外面,一手捋着下颚的长须,自言自语道:“今天该宰那一只呢?”
猪和鸡不说话,怡然自得得哼着声儿,啄着米。
这让屠夫莫名感到恐惧,真愚蠢,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带着火星的树叶落在有愧的肩膀上,烧卷了她落在肩上的长发,火光让她看不见方向,所有东西都在热浪里颤抖着,她盯着眼,艰难地往前走,她的脚板已经被火烤出了水泡,有一只水泡被磨破了,然后再破的地方又磨出来了一个更大的。
”我们会出去的……“有愧对屠夫说,但她知道,其实这句话是在安慰她自己。
等出她们或者出去后,何愈会回来,然后他们在一起好好过。可以留在白水城,如果白水城开始打仗了他们搬到别的地方去,哪里都行,只要不是京都。她不要他当什么大将军,她也不要他当什么战神。她是个自私的人,从小这样,眼睛里永远只有我在乎的东西,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可她走不动了。
膝盖开始打颤,手臂开始发抖,腿像是被灌了铅,肩头的人越来越沉重。她想倒在地上算了,这么等着那四面八方的大火将他二人席卷吞噬。
肩上的人沉重地摔在了地上,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
而她的腿跟着打了个颤,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地上很热,烤的她觉得自己的皮、肉都要化了,她被烫的要跳起来,但她的腿,她的手全部动弹不得,她木然地睁开眼睛,自己看着自己一点点地被烤死,被烧死。她掉下泪来,眼泪掉在地上被烤出嘶嘶声,然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她眯起眼,想看清楚火光尽头那个迅速移动的小点。
那个小点影影绰绰,像一个人又不像一个人,她突然觉得委屈,这大概是她的结局,一辈子,两辈子,怎么也逃不了,怎么也躲不过。
火光里的小点越来越近,是一个骑着马的人,肩上坐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从火海里劈开了一条生路。
“上马。”
一只滚烫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