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风流,江山谁主无弹窗 正文 286.孽,青城兴废(一)【实体版】
于是,病重的施相未被追责,家眷亦安然住于府中,皇后谢璃华虽恨施铭远心狠手辣,到底念着几分养育之情,依然命太医每日前去诊治,良药补品更不会吝惜,相府看起来虽不如以前风光,倒也没有太过没落。可相府自管事以下,被杀被拘被流放的人不知凡几,内部几乎已完全被凤卫掌控。
施铭远的行动,平时和他来往密切的心腹大臣未必完全不知情。待忐忑观望数日,确定皇帝暂时没有诛连众人之意,这些人虽为前程忧心,到底不敢轻举妄动。便有一二人觉出皇帝可能另有居心,同党顾忌身家性命不肯动手,他们独木难支,全无胜算,也只得另想出路,再不敢与皇帝相抗。
近月北境与魏人僵持,双方互有胜负,但推进力度不大。北方的东胡.派使者前来,愿联楚灭魏,应允交还部分中原失地;而魏人亦遣使者请求罢兵,谓东胡虎狼之心,留魏国为屏障,可阻拦胡人南下步伐。
朝中原也有大臣建议暂止兵戈,养精蓄锐,坐山观虎斗,不仅可节约持续战争带来的庞大行军开支,更免得百姓遭灾,血流成河。但刺客受魏人指使的消息一出,举朝哗然,再无人敢谏阻对魏用兵。
十一病得厉害,自祭陵回来又高烧了数日,齐小观等再不敢拿这些事惊扰她。待听得消息时,已是半个月后。
问宋昀此事时,宋昀若无其事地逗弄维儿,悠悠道:“既已发兵,岂能空手而返?何况这的确是收复故土的大好机会,我不想错过。偿”
十一沉吟道:“其实那些大臣顾虑得倒也不是全无道理。东胡一路扫平北方,如今与大楚间只隔了魏国。所谓唇亡齿寒,若魏国被灭,东胡人的下一个目标,指不定便是咱们大楚了!”
宋昀道:“那又如何?这数十年来咱们大楚被那些靺鞨人欺负得还不够惨?朕必定连本带息讨回来!”
眉眼间的依然秀逸宁谧,言语里却有锋芒闪动,——属于帝王的那种强势有力的锋芒,甚至隐隐带了和他容貌绝不相衬的王霸之气。
十一凝视着他,“你早有打算?”
宋昀道:“大楚历代帝王重文轻武,战备松驰,武将常受打压,真要打起仗来,朝廷统领的这些兵马还远不如忠勇军悍勇能战。如今与魏人交战,正可令禁军多受些磨砺,又可从中锻炼出一批年轻将领,供日后选用。与东胡联手灭魏后,双方必有一段时间罢兵休战,我会安排将士囤于江北修城筑池,继续操练兵马,加强防范。魏国君臣昏愦,与其留着那江山百姓给他们治理,还不如攻占下来由我们治理,还可一雪前耻,免得朕和朕的儿孙继续矮上一截,对着这些蛮人称什么侄皇帝!想我们江南富庶,回归大楚又是江北人心所向,只要将士勇猛,何愁边疆不宁?”
说得兴起时,他将两个月的维儿举高,让十一看小家伙欢笑的面庞,说道:“朕希望到他们这一代,这大楚的天下,能真正做到稳如磐石,再无动摇!”
维儿的笑容明亮无邪,而抱他的男子亦是面含微笑,璀璨得似在发着光。
十一终于由衷说道:“皇上,我信。”
素日的燕居相处间二人极亲近,十一对宋昀往往以名相呼,宋昀也极少以“朕”自称。但此刻十一这一声“皇上”,宋昀反而听得满心欢悦。
他低眸看着她,面色微泛潮.红,“何况,当年柳相首级被送往魏国,若不能打回中京,又怎能圆你心愿,令柳相尸骨得全,九泉安宁?”
十一再不料他居然想到此事半日方道:“此事原没那么要紧,皇上不需顾虑。”
“是么?”宋昀笑了笑,“你派陈旷跟在南安侯身边,难道不是为了找机会夺回柳相尸骨?他武艺高强,身边将士又多,大约……不需要你特地安排人手保护吧?”
十一端过旁边已经微凉的药,闭着眼睛一气饮尽,才道:“我的心愿与军国大事相比,算不得什么。皇上顾着大楚江山便好。”
她原先极厌吃药,但这些日子吃药竟比吃饭喝水还多,难得竟不叫一声苦,很是配合。习武之人筋骨血气均异于常人,体质也好,刻意调养之下,太医虽几度说她病势沉重难愈,如今倒也渐渐恢复了几分生机。
失去的已然失去,尚能留住的便不能不留。
边疆不宁,胜负未决,虽可推给眼前这位不动声色运筹帷幄的少年帝王;独维儿年幼病弱,则是她不可推脱的责任。
她用她瘦得骨节突出的苍白手指抱起维儿,看着他虎头虎脑的模样,淡白的唇角浮起轻浅笑意,“皇上顾着天下大事,至于家事,我的维儿,我会来守护。”
宋昀看她苍白淡漠的面容,低叹道:“你和维儿,便是我的大事。莫非……你至今还认为,我不会武艺,便守护不了你们?”
他垂头一想,便自嘲道:“嗯,的确守护不了你。”
他与皇后误入虎**,是她冒死冲入相救;而她面对夺命刀锋,他愿舍身共死,而另一位却能救她于绝境。做得再多,他也不会是她的英雄,不会是她心中的良人。
而十一眸深如潭,若无其事地将他扫过,“阿昀,你最该守护的,是这属于你的大楚江山。”
宋昀眉眼沉了沉,拂袖走了出去。
太子陵前,韩天遥或十一的所言所行,早在他意料之中。
韩天遥已放弃。
从那日福宁殿密见宋昀,面对十一所受的伤害和维儿所患的弱疾,他已无颜再争,只能退却。
可随后十一所思所想,却始终难以捉摸。或许她已放下韩天遥。醒来后她依然留着画影剑,随口令人将流光剑收入库房,仿佛那真的只是她无意间的失落又寻回的剑,平平常常,再无半点格外的意义。
她冒死相救宋昀,宋昀也舍命护她,他们间应该比从前更加亲密无间的。可不知为何,她对着他依然是最初的懒散淡漠,连入宫后好容易相处出的莫逆于心都似不觉间淡了。
自宋与泓遇害,某些无法言明的事似成了二人间看不见的铜墙铁壁。宋昀试图从旁侧劈开一条通道,但似乎并未成功;可他偏偏没有勇气亲自破开那道墙。
她是他的妃嫔;她病势沉重,连爱子都不得不时常交给宋昀养育,却依然是让人无法看透的传奇。他不知道硬生生推开那堵墙后,他究竟会看到她怎样的眼神。
他竟不敢去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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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明殿,宋昀终于喝得微醺。
谢璃华守在他旁边,欲阻拦,又不忍,忽也倒也一杯酒,一饮而尽,红着眼圈说道:“若喝得寂寞,我陪你喝下去。”
宋昀执住她的手,低低道:“学什么也别学着饮酒。有一个把自己身子喝坏了就算了,别再搭上一个。”
谢璃华微笑,却哽咽,“若朝颜姐姐能好起来,皇上也能开怀,搭上我也不妨。算来皇上一心想娶的,原也只是朝颜姐姐。如今舅舅做出那样的事来,险些害了你,我原也无颜再占着皇上想留给她的位置。”
宋昀侧头瞧着她睫上的泪珠,握住酒盅的手慢慢松了开来,柔声道:“你舅舅是你舅舅,你是你。你待朕如何,朕不糊涂。”
谢璃华道:“皇上不糊涂,我也不糊涂。若非他是我舅舅,皇上岂会立我为后?”
宋昀一笑,却甚是坦然,“我因施相立你为后,却不是因为施相与你相知相惜。”
施铭远自恃扶立新君,以为居功至伟。可说到底,他为的只是一己私心。不是宋昀,也可能是别的宗室子弟。既是彼此利用,也便谈不上什么情谊,能合则合,合不来时刀兵相向,施铭远不会记挂着什么忠君爱国,宋昀也不会心存妇人之仁。
相府之战,虽是意料之外,但事后宋昀也没见怎样震惊伤心,反而陪伴安慰谢璃华的时候多些。
谢璃华真心待他,即便他无法还以她期盼的男女之情,至少也该做到真心待她好。
“相知相惜……”谢璃华重复着宋昀的话,吸着鼻子笑道,“既是如此,皇上便别喝闷酒了。至少还有我相知相惜,对不对?”(8中文网 .8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