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渡忘川无弹窗 正文 第62章 渡念(二十四)
</script> 旭初最后还是回家了。进门时,司妍没问他去了哪儿,转身上楼,冷漠地将他丢弃在客堂间里。客堂间里空荡荡的,惟一发声的是那台石英钟。
嘀答、嘀答、嘀答……
旭初看着这座钟里立在堂中央,他在等司妍的吩咐,但许久没听到她的声音。
不知过多久,楼梯传来皮鞋的声音。旭初转头看去,司妍下来了,她换了身翠色旗袍,长发绾成圆髻盘在脑后,未施脂粉的脸有着人人艳羡的好气色,谁曾想她已死去千百年。
司妍依旧没叫他。旭初忍不住跟在她身后,见她走出弄堂走上电车,自始至终她的眼里都没有他,甚至连问都不问。
曾经她是多么喜欢他,拽着他的广袖甜甜地唤声“季郎”,摘下的李子非要他先尝。那时的她笑,眉眼如银钩弯弯,她把许多趣事说与他听,事还没说完,她自个儿笑得前俯后仰。
旭初怀念姬四,但他把她毁了。为了这个错,他偿还了千年,如今他也累了。
司妍迟早会知道他挪用公款的事,旭初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或许她一气之下将他飞灰湮灭,对他而言也许算件好事,但不知为何,挪用金条的事迟迟未被发现,转眼入四月了。
四月乍暖还寒,战事似乎已经远去,除了时不时的罢工,日子还算平静。
宋绍勋又来找司妍了,他阴魂不散,整天在他们家边上转悠,使得弄堂里的邻居都知道姓司的女人不检点,有了丈夫还与别的男人勾搭上了。
丈夫只是司妍用来堵人嘴的挡箭牌,如今这挡箭牌成了累赘,反弹她一身脏水。不过司妍不在乎,她光明正大地挽上宋绍勋的臂弯穿市而过,扎得别人眼疼。
司妍学会个摩登的词——男朋友。不知从何时起,宋绍勋成了她的男朋友。当某天醒来,司妍蓦然看到报上有自己的照片,旁边还有小字写着“宋先生新欢”,他们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宋绍勋时常会送司妍舶来品,送礼物时还不忘捎上街坊邻居,几次来回后,邻居们也不说司妍闲话了,反而夸她命好,除了萧玉之外,别人看起来都很高兴。
萧玉没能骂走宋绍勋,反倒成全了他。宋绍勋为证明自己不是汉、奸,一下子斩断所有与日商有关的生意,记者甚至还为他这番自杀式的行为大肆渲染,称赞他为“民族豪杰”。即便如此日本人都不敢与他翻脸,心想要拉拢他,对他加以利用。
萧玉心里清楚,宋绍勋真正赚钱的买卖是烟土,这明面上的小生意他根本不屑一顾,斩了都不心疼。无奈之下,萧玉只能眼睁睁地看司妍与宋绍勋走近,心有千愁万绪却说不出口。
司妍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有好几次她作为宋绍勋的女伴出席酒会,把萧玉扔在家里不管不顾。
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回受她如此冷落,萧玉变成白鹦哥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只能趁菲儿不注意时,把脑袋伸到锅里偷肉吃,有次被菲儿抓住,还挨了一顿胖揍,哪有比他活得更窝囊的鬼差?!
萧玉后悔来上海了,乖乖地呆在北平多好,他更加讨厌林业昌,若没有他又怎么会遇上宋绍勋?
世上无后悔药,萧玉改变不了每个人的命运,包括他自己的,想想算了,只要她高兴好,宋绍勋再怎么样总有要死的一天,等他死后,在司妍身边的人还是他。
萧玉把心事闷在肚子里借酒消愁,实在无聊他飞去歌舞厅、游乐场逛逛,到散场时再回来。每每此时,司妍定不在家,她与宋绍勋跳舞打牌,玩得昏天黑地。
白鹦哥冠上的黄毛又耷拉下来,月清见之知道主子不开心了,连忙跑到外边买碗热腾腾的小馄饨送到主子面前。
鹦哥看了会儿,伸出小黑爪往她面前推。“给菲儿吃吧,她大着肚子,吃得多。”
说罢,他不知道往哪里一钻,独自伤心去了。
月清也跟着难过起来,心里更是憎恶司妍。几百年来,她时常见司妍与人有染,像书里说的**、娃、荡、妇,可主子偏偏喜欢她,真是叫人又恨又气又妒。
月清再也不能容忍下去,她得尽快取代司妍的位置,好让主子知道她的好,在此之前最重要的事是她得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月清知道变成人的方法,她还知道如何把司妍镇住,这多亏沈维哲教的“相生相克”让她找到许多古籍资料,但只有她一偶之力是万万不行的,于是她拉拢来旭初,以三栋楼洋房作要胁。
“我知道你用主子的钱去买房子了,除非你帮我,要不然我马上告诉主子,他不但会灭掉你,还会连同那个女人一起杀。”
月清说这话的时候笑靥俏丽可人,没有半点心机的模样。旭初震惊不已,嚅嗫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月清又逼问:“答不答应。”
旭初被她掐中软肋,犹豫许久,勉强地点点头。
月清笑了,她心里已经有了个极好的主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春暖花开,躲在阴暗里的事物也如发芽般,慢慢地钻了出来。弄堂里又死人了,但这次凶手聪明了,杀得都是乞丐,无人问津的小蝼蚁。巡捕们在街头巷尾贴告示,让市民晚上不要随便出入,说是担心打仗子弹无眼,这番欲盖弥彰倒让人猜忌,但无论如何性命重要,一到夜幕降临,街上鲜有行人。
外忧内患还有怪案,这年春大家过得都不安宁。
一连几天菲儿都没睡好,她被传闻吓到了,闭上眼看到稀奇古怪的东西。她一受惊,怀胎大腹抽搐,折腾得她难以入眠。其实让她睡不着觉的,还有沉甸甸的心事。
菲儿怀胎六月,孩子还没出生爹没了。平时她穿宽松衣裳遮肚,但弄堂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少眼尖的都已看出来了。她与萧玉是假鸳鸯,自然不会摆酒结婚,时间长了弄堂里闲言碎语也多了。
这个社会对女人苛刻,特别像她这种未婚先孕的女人,她好似毒瘤,只要存在连这条街都变得不光彩了。
菲儿想搬走,白天的时候找了间亭子间。亭子间只有五六个平,但租金便宜。她把貂皮大衣典当,然后找点零工也能活下去,总之她不再做舞女了,因为男人死了,不需要她付学杂费,她只要养活自己和孩子足够了。
菲儿做好打算,郁郁地睡去,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她连忙起身整理东西,想趁萧玉不在的时候搬走。
这个时候门响了,菲儿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月清帮她送牛奶来了。
月清不太说话,长得挺讨人喜欢,她把牛奶递上前时,菲儿想都没想一口喝干。
月清看着空奶瓶,扑闪起明眸,笑得分外可人。菲儿见她痴痴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心里觉得奇怪,便问:“你为什么不走呀?”
话音刚落,菲儿肚子开始绞痛,像是有千万个钻头在钻,疼得她两眼发黑,冷汗直冒。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呀?”
菲儿以为吃坏东西,但坐在马桶上半天都拉不出来,忽然她觉得下面有股热流涌出,用纸去擦全是血。
菲儿吓坏了,急嚷嚷着要去医院,萧玉不在,她便拉上月清帮忙。月清答应了,忙不迭地替菲儿收拾,然后扶着她出门。到尚贤坊口恰好有辆黄包车,她俩一块儿坐上去了。
“车夫,快快去医院!”
菲儿已吓得上气不接下去。车夫听后立马拉起车跑得飞快,到路口时他却往另个方向拐,菲儿看出不对劲了,忙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车夫不理,蛮牛似地往前跑,一直把她拉到码头仓库。
菲儿回头四顾,心想:完了!她想跳车逃跑,脚刚伸出去,两个码头工人冲过来朝她头上套个麻袋,而后用绳子将她五花大绑。
菲儿急得直哭,这几个月都太太平平的,没招惹过谁,当听到一阵狂笑后,她这才明白是沈维哲来寻仇了。
“把这两个女人塞到仓库去!”
沈维哲下令。菲儿只觉得有双糙手推着自己走,十分地不客气。她想到被她连累的月清扯开嗓子嚎:“沈维哲!你是不是男人呀,只不过没陪你抽大烟,你三番两次来找碴儿,再说得罪你的人是我,与那姑娘无关,你还不快把她放了!”
沈维哲没理她。沉重的拉门声过后,菲儿觉得没光线了,这回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菲儿根本不知道这是月清设得局,她还以为自己把月清害了,自责懊恼得不行。其实被关入仓库的只有她,月清正在沈维哲边上,笑着说:“司妍一定会救她的,你放心好了。”
沈维哲听后轻挑地扬起眉,这撒了这么久也到该收的时候。他的目的是宋绍勋,司妍不过是可利用的鱼,而库房里的女人则是个鱼饵,是死是活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这个主意是月清想的,她说家里有个女人挺着肚子挺烦人,干脆一箭双雕。或许是与他混久了,月清越发长进了,不但说话利索,脑子也变得好使了。沈维哲倒喜欢上她了,心够毒够狠,与他很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