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无弹窗 96.第096章 商业嗅觉
这一天晚上, 青雀几乎是同手同脚走出去的。次日起来陆锦惜也不问这件事,用过了早饭, 差人去哥儿姐儿那边问过了一遍, 便让白出去打听打听外面的消息, 尤其是朝上的。
接着自己却进了书房,将薛况的卷宗都翻出来看。
当初她没觉得这卷宗有什么问题, 即便是看到那耶扎六次从薛况手中逃走, 也都没往深了怀疑。可当她再一次翻开卷宗, 注意到这些细节时,心里某些东西, 便慢慢地串在了一起。
越看,越是发冷。
才翻了三五卷, 她竟然就不很翻得下去了。
永宁长公主问卷宗时的那句异样的话, 与方少行在宫门前对匈奴使臣霍尔顿说的那一句“薛况没追, 放了你一条狗命”,皆在耳旁回荡。
陆锦惜忽然觉得很可怕。
不仅是这卷宗背后不知是黑是白的真相, 更为自己此刻凭空的猜忌, 和这猜忌所代表的东西……
没起猜疑时,她一心以为薛况是个大英雄。
所以即便看了这卷宗,察觉出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都下意识地忽略了过去。不觉得薛况有问题, 反而怀疑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辱没了英雄。
起了猜疑后, 她老觉得薛况有什么问题。
所以重新翻看这卷宗时, 只觉得原本正常的细节都浸在一种无穷尽的诡谲之中,犹如藏在阴云中的鬼怪,变化莫测,又充满了危险。竟然是看哪里,哪里都不对劲。
那么,永宁长公主是怎么看这一份卷宗的?
这成箱的卷宗又是因为什么事情汇聚起来的?
或者说,到底是谁将它们收集起来,又有多少人从头看到了尾,看到之后心里产生的又是怎样的想法?
是信任,还是猜疑?
陆锦惜竟完全想不透。
她只知道,如果就连自己都无法从这样的谜团之中挣脱,甚至前后两次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而对同样的卷宗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判断。
那么,旁人呢?
全天下理智的人有几个?
在合上卷宗的一瞬间,陆锦惜只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这一位本应该形象简单、无可置疑的武威镇国大将军薛况,竟然变得复杂了起来……
其真实的面目,笼罩在这一片卷宗的阴云中。
细细想起来,既让人好奇,又让人生出一种隐约的胆寒。
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人,也完全无法从这个人的性情上进行推断,陆锦惜压着卷宗,想了很久,终于决定不再去看。
在所知不够的情况下看这些东西,没有任何意义。
或许,根本就是一出“罗生门”。
“还是看看别的吧。”
她自语了一声,终于将这些卷宗都放到了一旁去,然后取过了桌案一角放着的账册。一侧是府里的,一侧是她自己的。
这时候,她拿的是后者。
一本挺厚实的账册,看着已经很陈旧了。
大约是因为翻阅过多,所以边角上都已经起了毛。但陆锦惜没有介意,只是翻开来,重新仔细地看了看。
这就是陆氏自己的账册了。
她当初嫁进将军府,又是皇上赐婚,嫁妆当然丰厚。进了将军府之后,薛况功勋卓著,她加了一品诰命夫人,时常有宫里的赏赐下来。大多数时候,薛况的那一份赏赐,也有大半给了她。
从这一点上讲,若仅仅是名义上的婚姻,薛况面子功夫算做够了。
所以说,陆氏本应该很有钱。
只是她自己不善经营,连控制开销都不大会,用自己的体己钱不贴了家用的时候不少,且管不住下面人,有些账目就成了追不回的坏账。
最终,留在账上的钱已经不是很多。
对陆锦惜,说对如今世上任何一名诰命夫人而言,有这些钱,俭省些过日子,小十年应该是能过下来的。
可她毕竟不是什么俭省的人。
能吃得苦,可天性就是爱享受。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好些,何必受苦?
而她,恰好有这能力。
前阵子她已经翻着陆氏的账本前前后后算过了好几次,也借着出门的机会四处走看过,甚至看了不少的杂书,可最终不知道应该拿这笔钱去干什么。
银号吧,一没势力,来钱还慢。
在这年代搞金融,不成当然没得说,可成了多半也是个沈万三,划不来。
贩盐茶吧,这玩意儿不是日积月累上不来。
陆氏这钱在后宅看着是不少了,可真要跟江浙那一带的大商人们比起来,也就算个九牛一毛了。
扔进运河里,只怕都漂不出几朵水花。
其他的实业类的东西,做起来太累,可行性也太低。
所以思来想去没想到合适的切入点之后,这件事,陆锦惜便暂时放下了,只不断地留意着各处的情况,伺机而动。
一等,便等到了现在。
有那么一个绝对生财的法子,她早该想到的,可直到昨日参加议和大典,看到那些匈奴人迥异的穿着打扮,才一下想了起来。
贸易啊。
而且还得是大夏与匈奴及西域各族之间的边贸!
大夏与匈奴交战已久,各种军需物资,本应该都由朝廷调派。可事实上,边关路远,京中是鞭长莫及。
所以事实上,种种军需,都是由商人解决的。
这些商人往往跟着军队走,调遣汇聚物资,可以说是与朝廷做交易,称为“随军贸易”。
可战争是六年前便结束了,如今两国议和之后,就连边关的驻军都要撤回。
如此一来,军需必定大大减少。
这些商人们原本所倚重的随军贸易,立刻会缩水。根基深厚的有办法退回来,继续回到大夏做生意;可若有根基不厚的,下场可就不那么舒坦了。
短视的人可能不大看得清,以为商机就这断了。
可在陆锦惜看来,财源这才刚开出来呢!
两国议和,可不仅仅是递个和书那么简单,后续必然有一系列的合作跟进,来巩固双方的关系。
这里面,“贸易”二字必定是重中之重。
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与匈奴和西域各族有关的这些事,正好就归礼部管。那不正好在陆氏的父亲陆九龄手底下吗?
这可是天赐良机。
未必说就要走什么后门,让陆九龄行个方便,只要能探探朝廷的风向,都是极大的助益。
人能逆势而上,固然是本事;
可能捕捉大势,顺势而上,又何尝不是本事?
上一世,陆锦惜是接触过风投圈那一帮人模狗样的投资人的。这帮人了“独角兽”之外,常爱挂在嘴上的还有一句“风口上的猪”。
只要站在风口上,就是一头猪也能飞。
所以很多时候,做对事很重要,可找对了“风口”更重要。
如今她掰着手指头算算,议和之后的边贸,怎么着也算个风口啊。
剩下的问题就是,这件事要怎么做,以及……
风什么时候开始吹了。
“哗啦……”
随手扯了一页纸,她一面思索着,一面在上面记录自己的想法。
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
白鹭暂时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青雀战战兢兢地回来,跟她说昨夜她交代联系的事情已经联系好了。
印六儿那边去联系宋知言,晚上应该就会有答复。
陆锦惜于是点了点头,耐心等待。
眼见着春日里光景正好,她下午就去院子里走看了一圈,顺道夸了夸潘全儿那园子改得好,花草长出来又是一番新模样。
于是又给了一吊赏钱。
等到下午日落时分,宋知言那边的消息就过来了,说是明日午后,可约在明月楼见。
明月楼是京中一家很出名的大戏楼,常有达官贵人出没,进进出出也不怎么引人怀疑。有时候,人最多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所以听完之后,陆锦惜也没反对。
只对青雀道,就这么定下来,明天去听戏。
青雀也是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里面是在打鼓,可嘴上又不敢说。
毕竟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才清楚,这些日子以来,夫人的本事,何止涨了一点半点?即便是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决定,也不是现在的她们敢置喙的。
所以她领了命,便忧心忡忡地去准备了。
陆锦惜当然看得出来,可也不很在意。
这种事,她说自己与宋知言断干净了,她们是不会相信的。可她也不需要她们相信,更不用说,此次能不能跟宋知言断干净了,还得到时候再看。
某种意义上来说,青雀的担心没有错。
她走之后,去外面打听消息的白鹭,就两眼亮晶晶地跑了回来。
人都还没进屋,那兴奋的声音便已经传了进来。
“夫人,夫人,打听到了!真的是想不到啊,太不敢相信了!”
才回来就这话?
陆锦惜听见了,目光从那一本《南北游记》上抬起来,一下就看见了白鹭那一张雀跃的脸。
通俗一点说,写满了“八卦”二字的脸。
说真的,她有些怀疑消息的价值了。
不过迟疑了片刻,她还是很给面子地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什么不敢相信?”
“是顾大公子!”白鹭气儿都还没喘匀呢,就跑到了陆锦惜的身边,似乎是想要压低声音,可依旧按捺不住那种深藏的激动,拳头都握紧了,只道,“顾大公子,他竟然去了礼部!”
“什么?”
陆锦惜手里书都差点掉到地上去,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两只眼皮都跳了起来:既跳财,也跳灾!
有这么巧吗?
也许是她的神态太过于怔忡,白鹭反而有些被吓住,都愣了一下,才讷讷地小心道:“夫、夫人,是哪里不对吗?”
“不,没有。”
半点看书的心情都没有了,陆锦惜摇了摇头,却是半点没想过自己竟然会从白鹭嘴里听说这个消息,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昨日不都还传,老太师阻挠,不举荐顾觉非做官吗?怎么今天就到礼部去了?”
白鹭眼睛睁得圆圆的,虽然跟顾大公子不很熟,可她老觉得自家夫人与大公子不一般。所以见着顾大公子好,她也高兴。
这时听陆锦惜问缘由,她连忙笑道:“奴婢正想说这个呢,您在家里,一定不知道。这一回,顾大公子能成功入职礼部,都靠陆老大人呢!”
陆、陆九龄?!
不听则已,一听陆锦惜觉得整个人都不大好了,隐隐竟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来,就像是被黑暗中的狼给盯上了。
她抬手压了压自己跳得厉害的眼皮:“再具体点呢?”
“哦,这还得从之前说起呢。”
白鹭想了想,理清了一下思路,这才开了口。
“大公子之前不是四处游历吗?往西也是去过边关,到过西域,还接触过那边的文字文化,可算是朝中少有的对西域了解的人。老大人原来管理礼部,议和前后就要处理跟匈奴和西域有关的事情,力不从心,所以私底下请教了大公子。这不,今日早朝,索性一本折子上了,向皇上要人,奏请将大公子从翰林院调任到礼部,专门管理对外的庶务。朝上吵了一上午,都在闹这事呢,听说还是老太师不同意。”
“可最后还是成了?”
不然方才白鹭也不会如此惊喜。
陆锦惜问着,可心已经渐渐沉了下去,几乎有仰天一声长叹的冲动。
白鹭对自家夫人突如其来的沮丧还半点没察觉,犹自高高兴兴地:“是呢。今日之事,是老大人据理力争,又向老太师要人,说什么不让大公子来,且在朝上找出一个懂这事还能用的。结果当然找不出来。所以下朝的时候,事情就定下来了。皇上开特例,在礼部多设了一名堂主事,就是给大公子的,称为‘理蕃堂’,专管与蛮夷往来之事。”
理蕃堂……
岂止一个划在礼部下的理蕃堂这么简单?
以顾觉非的本事,只怕假以时日,就能搞出一个跟六部平起平坐的“理蕃院”来!
陆锦惜真是气得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
她才刚往边贸这件事上动了点心思,都还没想要去找陆九龄打听打听呢,这才过了一下午,就说这些事划归礼部下属的理蕃堂管了。
逼死人,当真是逼死人。
风口上,就是一只猪都能飞。
何况是顾觉非这种人精?
他绝不是什么庸碌之辈,且不管是陆九龄要人,还是机缘巧合凑上了,或是他一番静心算计到了,得了这位置,他不可能不清楚自己面临着怎样巨大的机会!
武将看战绩,文臣论政绩!
放眼如今朝野,哪里还有比外交更容易出政绩的事?
这一回,顾觉非怕真的是要上天。
只恨这朝野上下,有长远目光,看得了大局的人实在不多。一番吵嚷,最终还是被他给占定了先机。
蛰伏六年啊。
如今终于有了一展自己才华的机会……
就连陆锦惜想起来,都有一种为之战栗的冲动。
一时间,她心里竟然复杂了许多。
白鹭这时候才算是反应了过来,察言观色,觉得她的神情跟自己想的不一样,未免有些担心自己说错了话。
“夫人,大公子可是老大人提拔的,还是哥儿的先生。他厉害,将来也有哥儿的好处,您怎么不高兴呢?”
高兴得起来吗?
易地而处,她是顾觉非她也高兴;即便她是陆锦惜,知道他在雪翠顶一隐六年,只怕有不少的内情,如今再回朝,都算是大器晚成了,平心而论也不能不为他高兴。
可是……
现在她是想接触边贸,或者间接地做点事情,只怕都要求到他顾觉非的手里。以他们两个如今这情况,还不往死里拿捏她?
简直像是孙猴子犯在了如来佛手里。
陆锦惜觉得头很痛。
她没回答,抬手就把那一本《南北游记》给扔了出去,只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也别管了,还是去张罗吃的吧。另外问问青雀,问问明日要出门的车驾张罗好了没有。”
“咦,要出门?”
白鹭有些惊讶。
陆锦惜想起了宋知言,只垂了眼帘,淡淡道:“要出门,就明日,去明月楼听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