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猫——血腥的胡子传奇无弹窗 正文 第十一回 纵马雪原 儿郎啸
正月十六一清早,三子向众兄弟们问起起这么两件事儿:一,有谁会打哑语?二,还有谁会打算盘儿?很快,有两个人被推荐上来,一位外号“二老蔫儿”,他老娘是哑巴,所以打就会打哑语;另一位“书呆子”,是个油坊主的儿子,念过私塾,后来因为其父耍钱(赌博)败了家、欠下赌债,为了逃债,把儿子送到山上。
吃过早饭(俺这儿冬天都是两顿饭,所以早饭很晚),三子和一群兄弟坐在院子里,太阳晒得人有了些暖意。三子先和杜三儿聊起最近的“战况”——当然是赌场上的战况,谁谁谁输了多少,谁谁谁赢了多少等等等。当到“野鸡脖子”赢了多少,这野鸡脖子坚决不承认:“谁赢谁他妈是孙子,俺可没赢!”三子看着野鸡脖子笑了,笑得他脸一红。三子明白,赢钱的总是那几个人,而大多数人是注定要输的,只不过是输多少的问题。可在耍钱场上,有几个人明白人呢?感叹之余,三子转向书呆子,这书呆子倒是个白白净净的伙子。
“俺听,你上山都是带着书来的?”
“是,两本《古文观止》,一本《儒林外史》,还有……”,书呆子着话,就要站起来,三子挥手让他坐下。
“得、得、得,俺想让你跟着二麻子记账,他不认字,画些个乱七八糟的,俺不放心”
“遵命!”书呆子还是站了起来,又觉得不对,还想坐下,半蹲着的样子很是滑稽,引得大伙儿哄堂大笑。而且打这儿开始,书呆子又混来一个外号“遵命”。
笑声中,三子转向二老蔫儿,问道:“这哑巴话好学吗?”
二老蔫儿是个矮个子,三十多岁,蔫了吧唧的,听到三子问话,很不安地拧了拧身子,“不难学,哑巴一般都会看人嘴型,就能看明白一些,你再比划两下,他就能明白。”
“噢,”三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张嘴问道:“兄弟怎么比划?”
二蔫子伸出右手中指在嘴唇上贴了一下,又伸开五指在脸上贴了一下;又伸出拇指重复了一遍,告诉三子,这是哥哥、弟弟的意思。登时,包括三子,所有人都来了兴致,开始问这问那,学起了哑语,这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欢笑。
跟大伙儿坐了有一个多时辰,二麻子打发人来叫大当家的。在三子起身要离开时,野鸡脖子用眼神示意,好像有话要,三子摆手,带着野鸡脖子边走边聊了起来。大铡刀远远地跟在后面。
“大当家的,九彪这逼养的,俺不知道大当家的咋想的,不过俺倒是有个主意。”
“”
“九彪马上就得开始招人,俺觉得咱应该安排几个信得过的兄弟插进去,关键时候挑拨他和日本人的关系,最好能让日本人收拾他,也省了咱的麻烦。”
“嗯,主意倒是不错,让谁去好呢?”三子的反应,让野鸡脖子有些意外,因为三子没有表现出很意外的样子。
“谁,俺倒是没想过,不过这些人必须得机灵、还得忠心;人少了还不行,得多几个人相互配合。”
“嗯,你也回去再琢磨琢磨,看谁行;嗯,还有个事儿,你们几个在局儿上(赌局),差不多儿就得了,你们要是整太黑了,别哪天俺急眼!”
“嗯哪,大当家的,俺们不能”野鸡脖子的眼睛里流露出感动与敬佩。
“还有,把俺这话捎给杜三儿他们几个。”完,三子架拐走了。
“嗯哪”野鸡脖子对着三子的背影道。
这里,让野鸡脖子感动与敬佩的是:按照规矩,胡子在自家赌局上赢了钱都要偷摸地“孝敬”一些给大当家的,有的绺子甚至刚发了饷就张罗赌局,把发出去的钱再赢回来。而三子在轻描淡写之间,就把这份“利”让给了自家兄弟。而且让得坦荡、大度,且又不失仁义。
二麻子叫三子回来,是因为王铁带回来一副马鞍——为三子定制的马鞍。三子在刘黑子那会儿偷着骑过马,可自从没了一条腿,就没想过再骑上去,偶尔看着别人骑马,也只有羡慕的份儿。可当他看到这副马鞍,似乎又燃起希望,兴奋地爬了上去。
王铁做的这副马鞍,简单地,就是在原有马鞍的基础上,在上面固定了半个筐,可以让三子的左侧身子靠在上面。虽然身体的灵活性受到限制,但也足以让三子放马奔跑。三子只在院子里遛了两圈,就放马跑了出去。王铁不放心,紧忙骑上马跟了出来。三子兴奋得脸通红、眼睛直放光,不禁让王铁内心感叹:毕竟还是个孩子!
回来的时候,三子衣衫褴褛、毡帽上还沾着雪——很明显:摔了。可三子依然兴奋不已,跳下马,向别人讲述自己是怎么摔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二麻子上来问还添不添菜,结果三子用手一通乱比划,把个二麻子整蒙了:“妈呀!祖宗,你咋摔傻了,不会话了?”引得大伙儿哄堂大笑。三子也强压住笑,告诉二麻子:“你呀,也跟二老蔫儿学学哑巴话,以后咱都是这个”,着三子又比划了两下。
“嘁,俺才不学呢”,二麻子完转身向外走了。三子突然意识到,这二麻子是知道了三子让书呆子记账的事儿,心里不痛快了,因为这本来是二麻子的权限范围。不过,三子自有办法对付他,至于怎么对付他,咱们留到后面。
看到二麻子走出去,三子一挥手,豁牙子他们几个“侍候槽子”的也跟了出去。这胡子堆里,规矩多,吃饭也分大槽、二槽、三槽。大槽就是三子他们几个当家的,二槽就是二麻子他们下一个级别的,依次类推。而给大槽端菜服务的这些人,就叫“侍候槽子”的。
闲话少,咱三子看到下边的人都出去了,第一次提起来想要搬家的想法。
“这些日子,俺一直琢磨着,咱是不是应该搬家呀?”
王铁摇着头笑了,看着三子,眼睛里是惊讶,还有赞许。
赵亮抬起头看着三子,眨巴着眼睛,愣了。
四爷脑袋一动,把个空烟袋锅啜进嘴里,吸了两口。
王铁是由衷地赞赏三子年纪竟然能有如此老辣的想法:一来,对于九彪,三子搬家等于是从明处躲到暗处,变被动为主动;二来,四爷、赵亮都是在这附近经营多年,与当地三教九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搬家,这些联系就会毫无保留地显现在三子的眼前,当然,有些联系也会断掉。
赵亮发愣,三子感觉,他可能更关心搬到哪里。
四爷的反应,让三子心里有一疼:四爷救过他的命;还是四爷用枪打断那只猫的一条腿,让三子从新站了起来,那只猫二麻子至今还当宝贝养着;打那以后,三子就像被娇宠的孩子,只知道玩儿,四爷从没有过他半个不字。虽四爷喜欢白胖的事儿让三子心里不舒服,但三子对四爷那是亦父亦师的感情,三子在马厩里的眼泪不是伪装的。但四爷的反应让三子分明感觉到了某种距离,似乎有种让他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隔在他们中间。三子心里有种冲动:他想伸出手拉住四爷,告诉他,俺就听你的。但三子还是克制住了。
所有人都在沉默,但随着这沉默一分一秒地拉长,每个人都感觉得到,包括三子自己,有种东西叫做权利,或者地位,就像大树的根一样深深地扎进大地,无可撼动。
许久,三子了一句,“这事儿先不要让下面的兄弟知道,等天暖了,再。”至于往哪儿搬,三子只字未提。
第二天,远没到天亮的时候,三子就起来了。俺这地界,冬天里白天短、黑夜长,日头出来,好像一袋烟的功夫就落了。所以俺这地界的人冬天里不干活儿,也不全是因为人懒。但三子这天起得也太早了:他转到伙房里,刚刚有个人起来火,看到三子整个人吓傻了。心,这大当家的是哪根筋搭错了,这一早来查伙房,俺偷吃东西也得晚上啊,这一早有啥呀?而三子看到他的反应,顿时童心大作,开始挨个屋子‘豁楞’,不是把冰凉的手伸进人家被窝里,就是贴着人家耳朵乱喊,等差不多把所有人都扰醒了,把四爷也惊醒了。四爷是端着枪冲出来的,他还以为出事儿了呢。让三子好一顿不好意思,紧忙向四爷解释,“俺闹着玩儿呢,怪冷的,你快回屋吧。”
看着四爷好奇的眼睛,三子不得不解释:“俺睡不着,俺想好了咋弄那个马鞍。”
“马鞍?”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打发人把王铁叫来,王铁来了一句“当家的闹、闹、闹啥妖涅?”
没等三子完,王铁明白了:三子自己设计出来了一套马鞍。这套马鞍也很简单:就是把正常的马鞍去掉两个脚蹬,把其中一个脚蹬接到马的肚皮处,完活儿。别人听不明白,王铁明白:三子是要横坐在马鞍上,用他唯一的脚钩着马镫,而不是踩着马镫。
王铁摇头苦笑,又来了一句:“真、真、真他么有才!”转身,奔铁匠房去了。
三子架拐跟了出来。王铁回头问:“你来干~啥呀?”
“俺给你打个下手”三子一脸讨好。
“那你上杜瞎子那儿拿、拿、拿一套鞍子过来。”
“嗯哪”三子一回头,冲着大铡刀一摆脑袋,“去”
“嗯哪”大铡刀大步走了过去。
这铁匠房,在九彪那会儿还有铁匠来着,可自从三子、四爷他们搬到这儿来,这铁匠房就没怎么用过,不过里边干活儿的家什还是很全的。也是土坯房,里边被烟熏的黑漆漆的。王铁在里边转了一圈,走了出来,大铡刀把马鞍拿来了。
“扔、扔、扔这儿”
大铡刀一甩膀子,整套马鞍仍在雪地上。
王铁蹲下来,抱着抱着膀子,直勾勾地盯着马鞍。
“俺的意思啊,就是在这儿……”三子刚要发表意见,被王铁打断了。
“呆、呆、呆着吧你”王铁还在那儿蹲着,头也没抬。
三子讨了个一脸没趣。
“你让~他们把铁、铁、铁匠房收~拾、收拾,架~上火”
“嗯哪”三子一抬头,看到杜三儿、豁牙子他们都围在那儿,“去,都去收拾、收拾,架上火”他想起王铁爱干净,又朝着他们背影补了一句:“把灰都扫干净,有一灰别俺削你们”。
王铁“噗嗤”一声笑了,可还是蹲在那儿,没动。
三子架拐,来到铁匠房门口,看到里边乌烟瘴气的,也没进去,在外边吆喝了一声:“再拿把壶把水烧上”,又想想,实在没趣,自己架拐回去了。
回到大堂屋里,四爷走了进来。三子一抬头,看出来四爷有话要。
四爷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出来烟袋锅,往锅里装着烟,道:“搬家之前,有个事儿俺得让你知晓”。四爷划了火柴上烟,吐出一大口烟,接着道:“九爷在这儿一定还有‘窑儿’”。这个“窑儿”在这儿是指藏东西的地儿。“他不会放在别处,一定在这儿”,他又补上一句。
“能在哪儿呢?”三子的眼睛锃亮。
“俺要是知道,早就把它起了(找出来)”,四爷又吸了口烟。
“他都窑了些啥呀?”三子一动不动趴在桌上。
“袁大头、烟膏子、黄金,都应该有不少”
“唏”,三子吸了一口凉气,眼睛开始闪动。
“还有个事儿,正月二十八是崔庆寿他娘的寿辰,这崔庆寿也算个孝子,看看是不是让人去拜寿,你拿主意。”
“嗯,这倒是个好机会”,三子陷入沉思。同时,他感觉到,与四爷的距离又拉近了。
三子这儿还琢磨着九彪的“窑”呢,外边有人喊“大当家的,马鞍子做好了”。
王铁牵着马、后边跟着一帮兄弟也牵着好几匹马,过来了。三子出来看到马、看到马鞍,心里那叫一个舒坦。第一,这匹枣红马是最快的一个,四爷偶尔骑过,也是九彪这些马当中最贵的一匹,是从蒙古贩来的儿马,这马性子烈,所以四爷也是不太敢骑它。连杜瞎子都,四爷(瘦)压不住“红”。第二,王铁做的这个鞍子,三子一看就知道,王铁费了不少心思:他没有像三子的那样简单地在马的肚皮处接上马镫,而是把原有的两边马镫的带子整个联成一个大套,并在马腹部用皮带卡子卡住,余出来的部分接上马镫,并在马鞍的右下方做了一个钩子,可以把马镫挂在上面;在马的左侧肋部纵向加了一条皮带,以防止马镫的带子磨到马的皮毛,并在这条皮带上前后做了一大一两个套,可以把三子的拐插进去。不用,王铁这活儿干的是非常细致。
三子的脸又红了。他瞟了王铁一眼,没话,架着拐走到“红”跟前。红有些紧张,向后退了一步,跺了两下马蹄。王铁把缰绳递给三子,三子接过缰绳,与马对视了一会儿,把拐递给大铡刀,双手抓住马鞍,一纵身,蹦了上去。王铁帮着三子把马镫套到脚上。
开始,三子横坐在马鞍上随着红在院子里跑了一会儿,等它感觉差不多了,三子一抖缰绳,放马冲了出去。
冲出去没多远,三子看到王铁他们七、八个人也骑着马跟了出来。马蹄翻飞掀起浓浓雪雾。三子顿感血脉喷张、豪情万丈。他发出就像马的嘶鸣声一样的啸叫,狂奔而去。
后面的人也兴奋起来,发出各种狂叫声音,拼命追赶。
虽然已经跑出很远,院子里的人依然能感觉到马蹄下大地的颤动,听得到三子那极具穿透力的啸叫。每个人的感受可能不一样,但他们对三子的崇敬与佩服是毋庸置疑的。
没等大伙儿散去,马蹄声又越来越近,三子又回来了。没等进院儿,传来三子的喊叫声,“把枪给俺拿来”。
大铡刀紧忙把后背上的长枪拿了下来;可没等他反应过来,三子就冲进来了。就见三子一扯缰绳,兜转马头,身子向后弯下,几乎是呈直线,伸手从大铡刀手里夺过长枪,飞奔出去。
而大铡刀被带得一个趔趄,跑了好几步,还是趴到了地上。
远处又传来三子的啸叫,还有不时夹杂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