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汉城的地方无弹窗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威廉.瓦格纳(下)
第四十三章威廉·瓦格纳(下)下午一上班,金英浩便去找浅井三男次长,把威廉·瓦格纳约他的事告诉了浅井次长。浅井三男说他已经知道这事了。正当金英浩觉得浅井次长像是没有其他事的样子,他正要转身往门口走时,浅井三男忽然又和他说:“你要把自己的事处理干净,不要拖泥带水的,知道吗?”
“是。”金英浩回答道。他见浅井次长冲他点了一下头,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于是便转身走出了浅井次长的办公室。
浅井三男当然知道金谷凉子想从佐尔格那里找到可以证明金英浩是“乙支勇士”组织成员的线索,但截至目前,关于理查德·佐尔格的真实身份并没有获得柏林权威机构的确认,所以不到最后谁也无法认定这个德国纳粹党党员、《法兰克福日报》派驻东京的记者理查德·佐尔格会是苏联间谍。无论是东京的川越健还是新京的金谷凉子,甚或是浅井三男,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柏林权威机构对理查德·佐尔格身份最终确认的结论。而在这之前,用浅井三男对金谷凉子说的一句话就是“稍安勿躁”。
金英浩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没坐稳,山田英男又没事找事来到他的办公室,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商量一些工作中的事。金英浩当然知道山田来的目的,索性就陪着他忽悠,并且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让山田英男心里直个劲儿犯嘀咕:“什么情况,谷川室长怎么比我还有兴趣扯淡?”想着,山田就想找个辙撤退,无奈金英浩谈性正浓,把一些他们研究室里陈芝麻烂谷子之类的事都翻腾出来和山田英男研究起来了。正当山田英男被金英浩缠住分身乏术时分,裴喜斌敲门走进了金英浩的办公室。
“对不起,谷川室长。”他很有礼貌地给两位室长鞠躬后说,“崔孝利小姐没在办公室,这有一份资料,请谷川室长审读后签字,我就拿走。”
山田英男就像看见救星一样,立即起身和金英浩说:“对不起,不耽误谷川室长工作了,咱们改日再研究好了。”说罢,他麻利地冲金英浩一鞠躬,掉转身快步走出了办公室,并“咣”地一声带上门,那有些不管不顾的慌乱劲头像是唯恐谷川室长会一把拽住他非要继续“研究”不可。
望着山田英男落荒而逃的样子,金英浩心里暗自好笑,他接过裴喜斌递过来的材料,边看边问:“没其他事吧?”
“据说,东京那边准备就绪了。”裴喜斌说。
“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就静观其变好了。”金英浩头也不抬地说,跟着拿出他的派克笔在材料上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抬起头注视着裴喜斌,把材料连同那支派克笔一起递给他,“以后我不在时,你凭这支钢笔和孝利接洽。”
“是。”裴喜斌伸出双手接过材料,同时和金英浩说:“我会保护孝利小姐的安全,请放心。”
金英浩没说什么,微微一笑。裴喜斌把钢笔插进上衣内侧的口袋里,随后给金英浩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刚才,当金英浩要离开浅井三男的办公室时,浅井次长对他说的话让外人听来着实没有头绪,但金英浩听得很明白,浅井三男士已经知道东京将要对佐尔格采取行动了,他是在告诫金英浩要从这件事里把自己择出来——当然,假如他金英浩不是“乙支勇士”组织成员的话。这之前不久,浅井次长曾找金英浩谈过一次话,开诚布公地告诉金英浩,他曾经调查过理查德·佐尔格的背景,可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不过,你大约会明白,这或许正是问题所在?”浅井三男看着金英浩继续说,“东京方面已经正式向柏林发出协查理查德·佐尔格身份的请求函了,这次各方都动真格的了,估计总会水落石出的。”
金英浩比谁都清楚,佐尔格是凶多吉少。他起身离开椅子踱步到窗前。窗外,秋风萧瑟,落叶飘飘,树木凋敝。1941年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年份,金英浩想。打从年初起他就有一种预感,会有重大事情发生,果然到六月份就爆发了苏德大战,而根据他对局势的分析,接下来还会有更重大的事发生。私底下,他和父亲金海镇闲聊过眼前的世界形势,他们都推测下一步日本肯定会突袭美国,正如父亲对英浩说过的,以东条英机的个性一定会等待时机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现在,重臣会议提名由东条英机组阁的议案已获得通过,只待天皇诰命上任组阁了,可这之后会给日本带来怎样的命运,那只能届时才见分晓了。眼下,日本军部关注的重心已不是“北上”攻打苏联而是“南进”突袭美国,这种由希特勒对付苏联日本对付美国的分工,目的就是全世界只可以由日德两国瓜分,日本主宰亚洲德国主宰欧洲,难道美国会毫无察觉吗?时至今日,金英浩从他的情报渠道还没有获得美国如何防范日本突袭甚或制定阻止日本挑衅的预案……难不成,美国有更深层次的谋划?金英浩思忖,假如不是佐尔格的“拉姆扎”出了问题,他和佐尔格还有机会在一起讨论这个深奥的问题。想到这,他第一次产生一丝孤独感,这种孤独感是由像他和佐尔格这种人的职业特点决定的,他们时时刻刻游走在刀锋之上,而游走在刀锋之上的人是不指望会有人相伴的,他们只能是独行者。那,他金英浩是个真正的独行者吗?似乎不完全是。他还有个家,但这个家他必将在某一时刻毅然舍弃,他对此心知肚明。自打金英浩20年前决定加入“乙支勇士”那一天起,他就已经知道在他的人生中注定有一个与家离别的时刻。金英浩从窗外收回目光,转身离开窗子,他边往办公桌走边寻思,这一时刻正在悄悄接近他呢。他走到办公桌前,正要整理摊在办公桌上的文件时传来两声敲门声,还没等他开口门就被推开,走进来的是崔孝利。她关上门后问金英浩:“室长,需要派车送你去德国‘公使馆’吗?”
“不需要,我自己去。”金英浩说,“你那里没事吧?”
“没有。”孝利说,“裴喜斌在我办公桌上留了一个纸条,告诉我他来找过你了。”
“他送来一份资料,不是要紧的事。”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就处理你手头的事吧。”
“是。”崔孝利答应一声后,离开了金英浩的办公室。
金英浩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穿上风衣戴好礼帽拎着公文包走出办公室。他快步走下楼梯,穿过大厅,走出满铁办公大楼,上了一辆客运马车,告诉车把式去德国“公使馆”。车把式应了一声,一甩鞭子,驾车离开了大门口。这时,金英浩注意到又有辆马车尾随着他坐的马车离开了满铁办公大楼门口。金英浩想起老疤跟他说过的话,于是就打开车窗问车把式:“你是临清人吗?”
“回您老的话,俺是山东阳谷人氏!”车把式说,“俺后边那辆车的把式是临清人,您老是不是要坐他的车?”
“那倒不必。”金英浩说,心想一听回话就知道这把式不是老疤的弟兄了。
德国驻“满洲国”的“公使馆”位置在新京西万寿大街与西顺治路交叉路口的西南角,隔西万寿大街与意大利“大使馆”相望。1939年年初,威廉·瓦格纳被派来新京担任“公使”。1913年4月,金海镇去柏林考察时通过梅津美治郎认识了瓦格纳,如今时隔二十多年后仨人又聚在了一起。梅津美治郎特意尽地主之谊宴请威廉·瓦格纳,邀请金海镇作陪。三个老朋友聚在一起,梅津美治郎和金海镇两个人的话都不多,几乎始终都在听瓦格纳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没了,还频频举杯和老朋友干杯,也幸亏是这样,餐桌上的气氛一直显得很热烈。后来,在一次“公使馆”举办的小型聚餐会上,金海镇把长子金英浩介绍给威廉·瓦格纳认识了。金英浩觉得瓦格纳应该算是自己的长辈,所以非常有礼貌地和瓦格纳打招呼。不想威廉·瓦格纳是个见面就熟络的人,再加上他对英浩一口流利的德语极为赞赏,立刻“啪啪啪”地拍着英浩的肩膀,晃动着快见杯底的酒杯,口齿有点不清地说:“干杯,老弟!”说完,他把杯子里那点酒一饮而尽,依旧晃动着杯子,“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尽管后来金英浩和威廉·瓦格纳见面并不多,但每次见面瓦格纳都像见到老朋友那样和金英浩拥抱,让外人都觉得他俩真的是很有交情。
马车在德国“公使馆”门前停了下来,显然威廉·瓦格纳已经和门卫打过招呼,金英浩没费事就直接走进了“公使馆”。这之前,金英浩来过两次,知道瓦格纳办公室的位置,所以他径直走上二楼来到瓦格纳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门里传出德语声:“请进。”
金英浩一听就知道是威廉·瓦格纳的声音。他推开门,走进房间,见瓦格纳正坐在办公桌前低头批阅文件。“瓦格纳先生,下午好。”金英浩摘下帽子和瓦格纳打招呼。
威廉·瓦格纳这才抬起头,见是金英浩来了,他立刻停下手里的活,说道:“下午好,下午好!”说着话就起身迎上前来,热情地拥抱了金英浩。金英浩一手还提着公文包,只能用一只手臂拍拍瓦格纳的后背。
“来来,到沙发这边来。”瓦格纳招呼金英浩走向待客的沙发。金英浩走到一个单人沙发前,先把手里提着的公文包放在地毯上,再把脱下的风衣和摘下的礼帽都放到旁边的三人长沙发上,这才在那个单人沙发上坐下。“这个时间喝白兰地不合适,喝杯咖啡吧?”瓦格纳和金英浩说。
“好的,咖啡。”金英浩说。
威廉·瓦格纳走到办公桌前,按了一下桌子上一个招呼秘书的按钮,很快就有一个女秘书推开门站在了门口等着瓦格纳吩咐。瓦格纳对她说:“请来两杯咖啡,谢谢。”女秘书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家人都好吧?”瓦格纳在金英浩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后问金英浩。
“是的,都很好。”金英浩说,“谢谢。”
这时,刚才那个女秘书端着一个放着两杯咖啡的托盘走进办公室,小心地把咖啡杯分别放在金英浩和瓦格纳面前的茶几上,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房门。
“我请你过来,是因为柏林接到东京请求协助调查理查德·佐尔格身份的公函。”瓦格纳等女秘书离开后和金英浩说,“我知道你和佐尔格先生很熟悉,所以今天把你请过来,就是坦率地通知你,这次调查是非常彻底的,不仅会调查他在德国的情况,同时还会第一次启用我们在苏联的关系,调查与理查德·佐尔格先生有关的所有线索。”说到这,瓦格纳盯着金英浩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请讲。”金英浩不露声色地说。
“这次调查意味着将产生两个结果。第一,没什么特别的事,一切都是小题大做,所以结果是皆大欢喜。第二,与第一个结果正好相反,调查结果让世人震惊——”似乎是为了强调说话的效果,瓦格纳停顿了片刻后接着说,“理查德·佐尔格先生是……德国的敌人!”
金英浩微微一笑,说:“据我所知,理查德·佐尔格先生应该是帝国统帅部军事谍报局的人。”
“是有这个可能。”瓦格纳说,“但是,驻东京使馆的施泰因麦尔先生昨天给我来电话时也提及这件事,他的说法是宁肯相信理查德·佐尔格是圣殿骑士团的密探也不会相信他是卡纳里斯海军上将的部下。”
“我们大家就等着这个调查结果吧。”金英浩依旧微笑着说,又问他,“瓦格纳先生叫我来,就是说这些吗?”
“不不不。”瓦格纳连连摆手,“我请你来是要告诉你,假如这次对理查德·佐尔格的调查最后牵扯到你,请你一定要认清形势,果断摆脱掉这事对你的影响,尽早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说着话,瓦格纳身子倾向金英浩,让人感觉他此时要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和你说这些话,完全是出于朋友间的情义,不参杂任其他目的。”
听威廉·瓦格纳说的话,不禁让金英浩马上联想到浅井三男次长和他说的“把自己的事处理干净,不要拖泥带水”的话,他们所要表达的意思表面上看都是告诫他要从佐尔格这件事里把自己择出来,但金英浩却觉得他们另有图谋,是在观察他对这件事的反应,指望从中窥测到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借以判定金英浩是不是一个戴着面具潜藏在他们身边的敌人。
金英浩心平气和地和瓦格纳说:“非常感谢瓦格纳先生对我的关心,方才那番推心置腹的话语真的让我受益匪浅。不过,贵国对佐尔格先生的调查实在是和我关系不大,他究竟是圣殿骑士团的密探还是帝国谍报局的一员都和我八竿子打不着。”
听着金英浩语调平缓的说完这番话,威廉·瓦格纳一时语塞,略有些尴尬地笑笑,说:“咖啡都凉了,要不要换一杯热的?”
当金英浩走出“公使馆”大门时,瓦格纳正隐身在办公室窗帘后窥视着金英浩沿人行道不慌不忙离去的身影,在金英浩身后不远处跟着两个松本敏派出的暗探。威廉·瓦格纳一直到看不见金英浩身影时才迅速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很熟练地拨着电话号码。
金谷凉子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刚一响,她立刻拿起电话说:“喂喂,毛利次长秘书室。”
“这里是德国‘公使馆’。”瓦格纳对着话筒说,“我是威廉·瓦格纳。”
“啊,‘公使’阁下,我是金谷凉子。”接电话的金谷凉子有点兴奋地对着话筒说。
“谷川室长刚刚离开‘公使馆’走了,有两个你们的人跟着他。”瓦格纳说,“按照金谷小姐的建议,我和谷川室长开诚布公地谈过了……”
金谷凉子急迫地打断瓦格纳的话:“怎么样,他有什么异常反应吗?”
“真是对不起,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我倒是觉得他超脱得很呢。”威廉·瓦格纳告诉金谷凉子,“这个结果让金谷小姐很失望吧?”
“哪里,也不尽然。”金谷凉子说,“这也是预料中的一个结果,或许正可以说明他是个老练的猎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