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洛图说无弹窗 正文 第195章 沉冤难雪恩义凉(四)
沈念卿闻言身子一顿,这时赢公子抢上数步,反倒拦在他身前,向着帐外道:“霍都叔叔,今夜我遇见故人,心头反而开心得很,要陪他叙叙旧。还请叔叔领着众人各自退开二十丈,盈儿感激不尽。”沈念卿眉头微皱,便即听见霍都道:“公子,这如何使得?”赢公子道:“霍都叔叔且宽心,我这位故人立誓要做江湖中人人称赞的大侠,他又怎会与我一位小女子为难?还请叔叔退后。”沈念卿被她说得脸庞发烫,心想:“行侠仗义那是不假,可我几时立誓要做人人称赞的大侠了?”这时帐外没了声音,显然霍都颇有些犹豫。
沈念卿忍不住低声问道:“喂,你要捣什么鬼?”赢公子并不转身答话,又说道:“霍思叔叔请退后。”他连说三遍,霍都在帐外咬了咬牙,大手一挥,沉声道:“诸位退后。”当下脚步声大作,渐渐远去。
赢公子这才转过身来,盯着他冷冷道:“沈念卿,丐帮与明教恩怨由我挑起,三位长老皆是我害死的。我虽不知你这四年去了何处,但你既然深夜追踪至此,想必已上过昆仑派了罢。不错,是我派人灭了昆仑派,捉了掌门人。不仅如此,我还要灭了天下武林。我所为之事在你看来皆为罪恶至极。”她说的字字如铁,坚决不移。
沈念卿闻言身子一颤,心想:“她说的都是真的,原来真是她害死了二位长老。”其时他心底隐隐有几分不愿相信。
赢公子停顿片刻,眼见他眉头紧皱,心中反而说不出的舒坦,续口道:“令尊当年仗义江湖,博得中原武林群雄敬仰:令堂贵为明教千金,可说身份地位超然。你身为他二位之子,自然而然一身正义之气。”说到这里,轻轻叹息,又道:“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本是做不了朋友的。恐怕你得知我真实身份,更不知要恨我千倍万倍?我虽一介女流之辈,然而我立志要做一番大事业,那可是比寻常男子更为厉害得紧。今夜我失手被擒,那也是命中该绝。你不如趁此机会就杀了我,也全了你沈大侠之义。”
说完这话,赢公子反倒踏前一步,将头微仰,与他凝视。其时沈念卿听她说到要灭了武林各派时,竟是深信不疑,脑中不由得回想起她的阴谋诡计,确非一般人所能做到。他心中渐想:“她已亲口承认杀了二位长老,我为何不一掌打死她?我应该杀了她,替二位长老报仇。”
他虽这般想,然而手却似逾千斤之重,难以抬起。赢公子见他不肯动手,双目神采一闪即逝,逼问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你可知今夜我活下来,日后这中原武林非要翻天覆地不可。”
沈念卿心念一动,背过了身躯,一字一句道:“你是何身份已然不重要,二位长老的大仇我自然会报,只是今夜我另有所图,也不愿趁人之危。你说的不错,我为汉人,你为元人,咱们是做不了朋友的。”
赢公子道:“那如果是我害死了你娘亲呢?”沈念卿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从小至大常而在心头幻想娘亲的容貌,他这时陡然听到这一句,呼吸不由得一滞,猛然转身,双手捏住她肩头,颤声道:“你说什么?是你害死了我娘亲么?”
赢公子察觉肩头力道渐渐增大,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冷冷道:“不错,你娘亲虽非我亲手害死的,但与我也有撇不清的干系。”沈念卿瞧见她一脸冷若冰霜,然而神色中掩盖不住的坚定,心中不禁一阵动摇,但他兀自想到:“不,她与我一般的年纪,又怎么可能害死我娘亲,沈念卿啊,你不可失了理智。”当下渡过一丝真气,替她缓了痛楚,这才松开手,退开了一步。
赢公子自然感受到肩头的暖气,心神一晃,心想:“他还是关心我。”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暗暗咬了舌尖,在心中大叫道:“他与我决不是一路人,我怎能再念着儿女私情?”又冷冷说道:“沈念卿,实话实说了罢,害死你娘亲的仇人,他是我的义父,你与我本就有不能化解的仇怨。当初宝庄之中我尚不知情,若我那时当知道,又怎会留你到今日?”
沈念卿早知她身份非同寻常,却决没有料想到她竟是噶尔笑笑的义女,想到娘亲无辜被害,如今仇人之女又立在身前,身为人子又如何忍受得住。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倏然探出了右掌,凭他功力只须在百会穴上轻轻一按,赢公子立时毙命。然而他终究想到:“我此刻固然杀的了她,只是我如今下手,和禽兽又有何不同?何况害死我娘亲的是那噶尔笑笑,就算报仇,也得亲自寻到他。”
赢公子只觉眼前一晃,沈念卿已收回了手掌,只听得他冷冷说道:“多谢你告知身份,今夜我仍不会杀你。噶尔笑笑与我的恩怨,往后遇上总会有个了断。今夜我前来是为寻到莫掌门,他日再遇见你,我定然不会再手下留情。”说完这话,当即侧身往帐外走去。
赢公子深知他性情温和,不到非不得已的地步,他决难以说出这些话来。这时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定然是真的了。她兀自想到:“义父是我蒙古族的大英雄,我岂能让他陷入危险境地。”今夜她与沈念卿交手,虽是远远不及他的武功,也知他比之四年前更是深不可测。为了义父安危,她忍不住咬了咬牙,大声道:“沈念卿,你不愿杀我,我也要杀了你。”话音未落,当即娇躯一纵,从地上捡过长剑,跟着足尖一点,剑锋寒光一闪,刺往他肩头。
其时她自知敌不过沈念卿,凭他武功当能轻易躲开。她故施此计,便是为了激怒他,惹得他杀心一起,那么自己便可解脱,也好过受这几年煎熬之苦。尤其是当初知晓他身份之时,便知今生与他决无任何的希望。
哪知她一剑刺去是真,沈念卿竟是丝毫不避,两人相距甚近,赢公子本是十成力道之下,想要收势已是来之不及,眼睁睁瞧见剑锋刺穿他肩头,但闻轻嗤一声,剑锋末入大半,虽是深夜,也清晰可见剑锋上挂着几滴殷红的鲜血。
赢公子顿时花容失色,抽回长剑,几滴鲜血溅到她脸上。叮当一声手中长剑跌落在地。她疾步上去,伸掌扶住他肩头,大声道:“你为什么不避开?”沈念卿退开一步,伸手封住穴道,冷冷道:“你三番四次骗了我,我也不恨你。可是二位长老的大仇,我是万万不能忘记的。你曾救了我的命,就教你刺上一剑又何妨?咱们已是两不相欠了。”赢公子心底一颤,喃喃自语道:“是啊,你说的没错。”说到后面,声音已是渐不可闻。她忍不住将头撇过去,暗自道:“苏盈啊苏盈,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么?义父为了族人肝脑涂地,惹得中原武林人人得而诛之,你既身为他老人家的义女,又怎能跟一个汉人扯上干系。”
沈念卿虽是冷着脸,心底实则早已翻天覆地,他忍不住暗暗叫道:“苏姑娘便是赢公子,赢公子便是苏姑娘,你真是瞒得我好苦哇。”原来他那会瞧见她神情,已觉得极为眼熟,只是那会他没有想到。方才赢公子大喊要杀了他时,那一句话的语态神气,与当初遇见的苏姑娘讲话时真是如出一辙,虽是时隔四年有余,也使他忘怀不了。故而他明明能避开,却仍是受了这一剑。
沈念卿难以接受这份事实,由心入脉,周身真气突然忽强忽弱,隐隐有逆流的迹象,他虽感到肩头疼痛,但比之心上的痛,又不可同语。他不愿与她再多纠缠,当即快步出了帐篷,眼望寥寥夜空,立时提起一口真气,大声道:“在下沈念卿,今夜不请自来,特来拜访诸位英雄好汉。”他参杂内劲的语声远远透了过去,汉字未落,当先有四道身影翻落在五丈之外,跟着数十道身影出现在后面。
领先一人约莫五十来岁,正是称为霍都之人。沈念卿儿时曾与殷六被困山顶,那时远远瞧过他一面,是以认得出来。
霍都猛然踏前一步,这时瞧清他面目,自是吃了一惊,暗道:“他莫不是四年前盈儿请我救的那个小娃娃?”但见此时的他星目剑眉,气度非凡,与四年前初见之时的奄奄一息截然不同,但又确确实实同为一人。
他虽极为奇怪,也不愿多想,倏然跨前一步,拱手道:“在下霍都青云,不知尊下深夜拜访至此,是有何见教?”沈念卿正要询问莫掌门之事,忽听得背后有异动,跟着苏盈的声音传了过来,只听她娇喝道:“霍都叔叔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这时她已走到沈念卿跟前,低声道:“喂,我方才伤了你一剑,此时你已受了伤,又怎能跟霍都叔叔比试?”她虽是冷言相说,然而言语中的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沈念卿忍不住撇了她一眼,只见她面色冷峻,偏偏语气中带着几分顽皮。他胸腔一热,险些脱口而出“苏姑娘”,转念想到二人已是毫无瓜葛,硬生生止住了这三个字,只冷冷的说道:“我并无大碍。”
苏盈不理他的婉拒,仍是低声说道:“那怎样行?我伤了你一剑,实在于心不安。现在你偏要带伤上阵,倘若输了想必霍都叔叔赢得也不光彩,倘若赢了想必又是霍都叔叔瞧在我面上让你的。说来说去,总是不够公平。不如你暂且退去,择日再战也未尝不可。”她说到后面,声音渐大,场中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沈念卿再也忍不住,低声道:“苏姑娘,我虽不知你安的什么心,但今夜我是非战不可,还请你退下罢。”苏盈闻言身子一僵,愕然道:“你……你认出我啦?”沈念卿轻轻点头,并不答话。苏盈轻声一叹,伸掌在脸上一抹,登时变了一番模样。这时她恢复原貌,比之赢公子的妆容更显得面庞清秀脱俗,几缕发丝落在额头上,又多了几分活泼顽皮。
苏盈低声道:“沈念卿,我想到你我今夜恩断义绝,自此形同陌路,便是仇人。我原是不想显露真面目,只是没成想你竟认出我来啦。”沈念卿心道:“你骗得我好苦你可知么?”但这话他决说不出口来。
苏盈见他不答话,又说道:“你此番前来是想救回莫掌门么?”沈念卿轻轻点头。苏盈道:“那你今夜是非要与霍都叔叔比试不可了?”沈念卿冷冷道:“不错。”苏盈缄默半晌,方才说道:“你且随我进来。”说着拉住他手,要往帐内去。
沈念卿只觉她手掌柔弱无骨,想到她美丽动人的外表,心中不由得一荡,但他又想到二人本该形同陌路,忙运功压制住念头,挣脱了她手掌,低声问道:“你要干么?”苏盈道:“你若想救莫掌门,就随我进来,否则你请便。我先告诉你,就算你赢了霍都叔叔,他也一样不会说的。”沈念卿心中咯噔一跳,眼前这位苏姑娘大有身份,她若不肯相告,只怕霍都当真不会说出来。
这时苏盈已走进了帐中,沈念卿心思转了数遍,终于掀开帘布走了进去。
他二人一言一行皆被众人瞧在眼里,原本严阵以待的众人此时却是浑然摸不着头脑。霍都轻轻叹息一声,心想:“盈儿太过痴情,这实在是一件麻烦事。”念头倏然一转,又想到:“这位沈少侠武艺绝非凡响,倘若他肯与盈儿凑成一对,投靠主上,倒真是如虎添翼,击败中原武林各派也是指日可待。只可惜……唉……”他身为噶尔笑笑的下属,自然也通宵当年武林大会上所发生的事,今日所见这位大侠之后,一身正气凛然,决非是那种为了感情舍弃大义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