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诸侯一锅烹无弹窗 正文 第两百零八章 我不想做钜子
第二天。雪晴了,黑白殿外聚满了人,被雪覆盖的台阶上站着两排甲士,台阶下面蹲着十几个关傀儡,桐华站在殿门前的雕塑下面看着殷无道抱着黑白剑穿过人群走向台阶。对于墨家子弟来说,今天是个大日子,消失了二十多年的黑白剑终于回来了,与它一起回到白城的还有位黑衣人,而这黑衣人居然要挑战钜子的地位。
墨家与道家、儒家、法家、名家都不同,中州大地上百家齐放,各有领袖一时的人物,然而这领袖只是学识上的一种象征,各家子弟也是松散的游走于中州各地,唯有墨家子弟紧紧的抱成团,听命于最高领袖钜子,而这钜子既是灵魂人物,也是最高的权力代表。究其原由很简单,自从墨家诞生的那一天起,兼爱非攻的要义就不被诸侯们认可,在这大争之世,在很多诸侯的眼里,主张兼爱非攻的墨家子弟都是些成事不余,败事有余的东西,诸侯们讨厌他们的那套同情弱小的学说,更憎恨他们的守城本领。
试想一下,当你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强大起来了,可以欺负欺负以前曾经欺负你的邻居时,突然有批人爬上了你邻居的城墙,制造了各种关器械,把你拦在了城门之下,那种感觉就好比撒尿撒到一半却被人一把拍上了屁股。当然,肯定有人禁不住要说,既然墨家同情弱小,因此,那些弱小的诸侯肯定会感激帮助他们的墨家子弟,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八百位诸侯,八百种念头,那些念头肯定有不同之处,但必然有一样共同之处,那便是对强大的渴望,没有任何一位诸侯不渴望强大,因为弱小就代表着灭亡。而弱小的诸侯强大起来之后,他们所要干的事情必然又是墨家子弟所不愿看到的。于是乎,曾经有段时间是墨家的黑暗时期,他们被驱逐,甚至被捕杀,几乎成了所有诸侯的公敌。
最终,墨家子弟为了生存,不得不抱在一起,来到墨渊山,在这墨子的悟道之地建造了天下第一雄城,并且自然而然的形成了等级森严的墨家体系,位于体系内最顶端的当然就是黑家的钜子。这是一种悲哀,兼相爱、交相利的根本所在便是信任,但是自从白城建立起来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失去了诸侯们的信任。因为白城已经成了一个诸侯国,而钜子俨然已是一位诸侯。
在潜意识里,诸侯们其实都是敌对的。
“因为生存。”
殷无道抱着剑走过人群,穿行在那十几具巨大的关傀儡之间,这些傀儡样子奇特,有的长着翅膀,有的顶着尖角,有的大张着嘴巴,行走在它们之中,被它们的阴影所笼罩,没有人能够做到泰然自若。然而,殷无道例外,因为它们只是一种工具,只有掌握这种力量的人才是真正的墨家子弟。
“剑有两刃,一面守护,一面拒敌。”
从一具关傀儡的跨下钻过去,那具关傀儡轰隆隆的动了起来,弯下脑袋与殷无道对视,它有一双腥红色的眼睛,那眼睛比拳头还要大,正在一紧一放的吞吐着火光,殷无道伸出,在它的一颗牙齿上按了一按。就在那一瞬间,关傀儡的眼睛闭上了,不,准确的说是体内的轴承动转停止了,火光层层隐去。
“白城并不是一个诸侯国。”
“兼爱非攻并没有错,错的也不是天下人,而是时间。”
“时间是一种局势。”
“如今的局势天下大乱,或将更乱,然而,终有一天,大乱复有大治。”
“墨家的时间,墨家的局势,天下归一。”
“由小而见大,由大而兼爱天下。”
“交利而相爱,不器不攻。”
殷无道沿着台阶往上走,沙哑的声音不停的响起,他每踏一节台阶必然会说上一句,那声音不大,却能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起初,没人在意他所说的话,甚至有人在暗中反驳他,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深奥的道理最终指向浅显的局势,只有在天下归一的局势之下,墨家的要义才会真正的体现。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沉思,就连那些站在台阶上的铠甲骑士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追随着殷无道的脚步。为了理想,一代又一代的墨家子弟抛头颅、撒热血,二十多年前,他们成功的把仁爱的种子埋在了殷国的土地上,上至诸侯,下到平民商贩无一不怀着一颗慈悲而仁爱的心,然而,结局是惨痛的,蛮横的宋蛮子用他的阴谋与武力强行的夺走了它的生命。自那而后,墨家一分为二,一部分游走在天下各地,犹如丧家之犬,就连那颗坚定不移的心也出现了裂痕,代之而起的是茫然。另外一部份则回到了白城,他们忍辱负重,他们在回忆中嚎叫,他们需要强大的力量,于是,他们把白城建得更为雄伟,并且拥有了不弱于普通诸侯的力量,然而,随着白城越来越坚固,随着身上的铠甲越来越沉重,他们的心也被城墙与铠甲束缚起来,再也不会对外发光发热。是的,白城已经是一个诸侯国,广阔无垠的墨渊山就是他们的领地,就算是雍公想要攻打这里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热血已经凝固,如同黑河里的水。”
“墨家的要义需要强大的力量来实现,甚至也需要阴谋,然而,力量与阴谋却不是唯一的途径。何况,这阴谋只会令人恐惧。”
“在宋国的北边,新生的殷国已然建立,我不是来乞求你们,更不是来剥夺你们生存的权力。我只是来问问你们,墨家子弟今何在?”
“墨家子弟今何在!”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两具高大的雕塑下,殷无道面向着黑白殿的大门,背对着台阶下成千上万的墨家子弟,拔出了黑白剑。
……
问心路是一条不归路。
流水仍然在叮叮咚咚的响着,像是丝竹管乐一样动听,跪坐在问心路尽头处高台上的禽襄里凝视着对面的殷无道。
禽襄里一袭白衣,殷无道一身黑衣,黑白对立。
“我没有杀你,把你从黑河里捞起来,还让你光明正大的来挑战我,没想到你却反而鼓动我的子民来反对我。殷无道啊殷无道,其实你和我一样。师尊瞎了眼睛,大师兄和小师弟都瞎了眼睛,只有我的眼睛把你看得清清楚楚,你是一个诸侯,诸侯的心肠就和那黑河里的水一样肮脏。武英王当年也是一个诸侯,叛臣逆子由他而始。你虽然姓殷,和至圣先师有着同样的姓氏,然而,你却和武英王一样。”
虚无缥缈的声音在殿内晃荡,禽襄里的白衣在风中摇摆,一阵风从高台上扑下来,把殿柱上的挂灯扑灭了,顿时,殿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与此同时,问心路上亮起了一道又一道的符纹,那些符纹弯来绕去,不停的变换着样子与位置。
“来吧,殷无道,走过问心路,我就在你的面前,只要杀了我,你就可以得到白城。一位叛臣逆子不用尊循古老的传统。”
“我不是叛臣逆子,也不是你。”
殷无道走上问心路,符纹在他的脚下幻灭,他的声音依旧沙哑:“我是一位墨家弟子,也曾经是位诸侯。可是那位诸侯早就死了,永远也不会复生,而现在,在你面前的人,只是墨家弟子殷无道。诸侯不能是钜子,钜子不可以是诸侯,这是至圣先师仙逝前的遗言,也是墨家的要义之一。禽襄里,这二十年来,你的所作所为天下人尽知,唯有白城之人不知。而我要告诉你的是,诸侯的时代必将结束,墨家不能和你一起葬入坟墓。”
“我是钜子,不是诸侯。”
“你是钜子,却做着和诸侯一样的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借着扬善惩恶的理由,你在天下诸侯之中构建了一张巨大无匹的网,哪里有征乱,哪里就有网的痕迹。”
“大乱复有大治,你以为只有你知道吗?”
“黑河里的水是融不进大海的。万千的迷踪最终都会显露出来,而那时,墨家就灭亡了。兼相爱,交相利就会是一场笑话。历代墨家子弟所附出的热血都会白流。”
殷无道一脚踩下去,最后一道符纹在脚下破灭,他走到高台下,仰望着台上的禽襄里:“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没有死在这条路上?你修改了问心路上的符纹,然而,恰是如此,我才可以看清你,也可以走对这条路。禽襄里,若论剑术,根本就不是我的对。”
当殷无道走完问心路之时,挂灯也就亮起来了。
雪发飘扬,禽襄里眼神锐利如鹰。
“我早就说过,在黑暗里看黑暗,你和我一样。我若不能做钜子,你也一样不能。你别忘了,墨家除了黑白剑,还有墨心花。桐华。”
“桐华在。”
桐华从高台的另一侧走上去,怀里抱着一把琴,琴中藏着剑。
禽襄里满意的看着桐华,她是他最骄傲的弟子,也是他最后的棋子,殷无道已经走过了问心路,接下来的傀儡山与墨渊湖想必也难不倒他,傀儡术和易容术一向是他所擅长的,甚至曾经得到过先师的至高评价,那么,所有的一切必然会指向终点,那就是最后的挑战。
“桐华,陪你师叔走一遭。”
桐华的剑术无比精妙,在墨渊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就是放在中州大地,她的剑术也当位列前三,不说与天下第一剑客蒙奇一较高低,至少可以与殷无道战成平,而且墨心花本来就有继承钜子的资格。
殷无道眯着眼睛看桐华,桐华也在看他,高相对,每一根发丝的飞舞都足以引起一场雷霆大战。
“哈哈哈……”
禽襄里大笑起来,他根本就不稀罕什么墨家钜子,他所在意的是墨家的力量,桐华自小由他带大,她如果做了钜子,那墨家仍然属于他。傀儡,不只是没有生命的木头和铁。就算你能煽动所有人反对我,那又怎样?白城仍然是白城,规矩仍然是规矩。
“师尊,桐华,桐华……”
突然之间,桐华跪了下来,跪在了禽襄里的面前,她没有看自己的师尊,却默默的把腕上的黑白花摘了下来,放在地上。
“桐华不想做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