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九王无弹窗 正文 番外五:玉老爷的赌局(二)
六傍晚时分,向家镇。
来林巧儿不会这么迟到的,只是她和舒无争在一起,不便跑得太快。
向家镇实在太偏僻了些,通往这里的三条路,没有哪一条道是能跑马车的。舒无争只能坐轿。他的轿子也是特制的,可以将整个轮椅都放进入。
向家镇只有一间客栈,叫做向家老店,在这个镇上已经有些年头了。
林巧儿走进店去,取出玉金银的画像给老掌柜看。这副画像出自舒无争的手笔。舒无争家渊源,琴棋书画均颇有造诣,尤擅丹青,只是凭着林巧儿的口述就将玉老爷玩世不恭的神态刻画得入木三分。何况,玉老爷眼睛大嘴巴,特征明显,凡是见过他的人,短时间内都不太容易忘记。
老掌柜年纪虽老,记性不错,一见到画像,马上道:“来过。这位客官前天到的,住过一晚就走了。”
林巧儿的眼角跳了一下。他们猜得没错,玉金银活着离开了苗疆。
老掌柜看看画像,又看看林巧儿,满脸疑惑,似乎想要什么,迟疑着没有开口。
林巧儿道:“老人家,你想什么?”
老掌柜犹犹豫豫地问道:“这位客官是姑娘你的什么人呢?”
林巧儿想了想,认真地道:“朋友。”
“哦,这就好了。”老掌柜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娘子。”
林巧儿道:“就算我是他的娘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当然好,当然好。只不过,跟这位客官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姑娘。嗯,那位姑娘,真是好看,跟你、跟你一样,好看得不得了。”老掌柜眯起眼睛,微笑着摇头叹息,“我老头子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想不到快入土了,竟然有这种眼福,接连见到两个。”
老掌柜大概还没发觉,眼前这位好看得不得了的姑娘,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了。
老掌柜记性不错,他记得玉金银,更记得石师傅。一个裹尸人大白天无缘无故跑到他的客栈来,让他生气了好一阵子。
石师傅住的地离向家老店不远,走过两条窄窄的巷子,转两三个弯就到了。
那是一栋很陈旧的青砖屋,但跟周围的房子比起来,算得是大厦了,因为石师傅的主业是扎纸马,打纸钱,收入还过得去。裹尸只是他的副业,偶尔为之而已。
刚刚走到屋前,林巧儿就察觉到一股浓烈的死亡气息。尽管她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闻到,但她感觉到了。这种事,是跟玉金银的。自打会之后,至少救过她三次命。
林巧儿皱了皱眉,显然这并不是她希望发生的事情。
推开门,她就看到了石师傅的尸体。石师傅坐在凳子上,右手持木锤左手拿钱戳,低眉垂目,像是正在打纸钱,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笑容。
这栋房子里除了石师傅外,还有两具尸体。一个正准备淘米做饭的老妇人和一个劈柴的年轻人,依常理推断,应该是石师傅的老伴和儿子。看情形,不要恐惧和反抗,他们甚至连发生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弄明白,就在刹那间被夺去了生命。
没有伤痕。身上下一点伤痕都找不到。仿佛一个来自阿鼻地狱的幽灵,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带走了他们的灵魂。
林巧儿感到有点冷。
“能在电光石火的瞬间连毙三命,杀人于无形,凶手无疑是个绝顶高手。”舒无争推着轮椅里里外外转了一遍,脸色凝重,“江湖上有这种身手的,并不多。”
这种绝顶高手,跑到苗疆边陲的集镇来杀一个纸马师傅家,理由只能是灭口。而灭口的原因,也只能是与玉金银有关。
林巧儿点点头。事实上,她已经在心里数过好几遍了。除过少林丈,武当掌门等极少涉足武林的前辈耆宿,如今仍在江湖上走动且有能力把玉金银变成一个死人的顶尖好手,屈指可数。
“无论如何,有了这条线索就好办多了。我们的怀疑对象,只剩几个人而已。”
林巧儿同意舒无争的看法。只调查几个人总比漫无目的地大海捞针要强得多了。但是,他们也没料到,答案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给他们答案的,仍然是向家老店的老掌柜。
“人一老,就有点颠三倒四的。”老掌柜一看见他们回来,就拍着自己的脑袋道,“其实,那天还有一位客人来过。”
林巧儿的心思还在那几个顶尖高手身上,没怎么留神老掌柜的话,随口问道:“哦?是谁?”
“一个老人,很老了,比我还老,老到需要别人扶着才能走路。”老掌柜笑着,脸上有几分得意,也许是觉得自己身子骨还挺不错。
林巧儿暗暗叹了口气。
一个老人,一个老得走路都需要扶持的人,大概不是她想要的目标。她的目标是一个有能力打倒玉金银的人。
舒无争却饶有兴趣,问道:“这个老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他很老了,穿着府绸青袍,老得背都弯起来,一走路就咳嗽。”老掌柜絮絮叨叨地道,“这么老的人,却还要两个姑娘扶着。那两个姑娘,年纪比我孙女还。唉,作孽哟……”
“赵天霸!”林巧儿叫道。
舒无争脸色凝重异常,缓缓点了点头。
在玉金银歇过脚的那间上房里,林巧儿与舒无争相对而坐。
这件事的轮廓已经比较清楚了。
玉金银平安从苗疆返回,在向家镇遇到赵天霸,或者,赵天霸在向家镇等到了玉金银。然后,赵天霸害死玉金银,让人把尸体运到“妙笔山庄”。
“这个青袍老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巧儿尽量压抑自己的怒火,话出来仍不免有点咬牙切齿。
“江湖上的杀戮,无非为情、为仇、为名、为利而已。”舒无争缓缓道,“可是我想过了,赵天霸和玉先生之间,好象跟这四者都拉不上干系。”
赵天霸和玉金银虽然谈不上交情深厚,也没什么过节;他们两人成名的时代和式各不相同,却都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大人物,可以尽人皆知,完不需要靠杀死对来提高自己的声望;至于到情之一事,玉金银怎么可能去跟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争风吃醋?
赵天霸要害玉金银的理由,完不通。
“不是为他自己。”林巧儿道。
舒无争不话。
林巧儿逼视着他,良久,问道:“怎么不话?”
舒无争并不回避她的逼视,他沉吟道:“有些事情,虽然从情理上来推论是合理的,但是没有证据就不能出来。因为一旦出口来,后果太严重。”
赵天霸既然不是为自己做这件事,就是受人所托。请他来做这件事的人,一定要能从中获得极大的好处。玉金银的死,能够给谁带来好处?恐怕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会立即想到“源记”。
尽管外人还不知道“源记”和玉老爷这一局到底押了多大,但前三局的赌注已大得惊人。据这一次是前三局的总和。“源记”下了血,想要连带利一次捞回来。果真如此,那么这一局的双,谁都输不起。
特别是“源记”,如果垮台的话,会使得江南七省数百家豪绅巨贾,十数万户殷实的康人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所以,这一局“源记”绝不能输。
当然,其他一些与“天道堂”结怨甚深的帮派,也不能完排除。但嫌疑最大的,还是“源记”。
只不过,倘若真是“源记”干的,那就意味着“天道堂”与“源记”彻底决裂,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两大帮派之间的大火拼。
“天道堂”开派百年,雄踞中原,帮中高手如云;“源记”财雄七省,数十年苦心经营,麾下猛士无数。一旦火拼起来,必定会将那些与他们声气相通的组织都席卷进去。其牵连之广,杀戮之惨,完可以用“浩劫”一词来形容。
事关江湖大局,武林气运,难怪舒无争如此慎言。
林巧儿冷冷地道:“无论牵涉到谁,无论后果如何,我都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舒无争的心沉了下去。
屋外,晚风轻拂,竹影摇曳。房内,却是无言的沉默,只有偶尔爆裂的灯花,发出“哔波”的声响。
稍顷,舒无争微笑着,柔和地问道:“你饿了吧?我去做几样菜。”
林巧儿诧异非常:“你?做菜?”
“怎么,信不过我的手艺?我的师父可是京师名厨。”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好。”
舒无争的轮椅打造得巧异常,在的客房中进退自如。很快,厨房里就飘出一阵接一阵的香味。林巧儿几次想进去帮手,却只是平添许多忙乱,每次都被舒无争笑着赶了出来,只好乖乖地坐在那里,听着锅镬相击的悦耳声音,闻着诱人的香味,心中渐渐充塞了一种异样的情愫。对于一个已经不太年轻的女人来,家的宁静与温馨是永远的诱惑。
菜只有三样——炒鸡蛋、熬豆腐和煎鱼;汤只有一味——口蘑煨老母鸡。
当第一样炒鸡蛋端上来的时候,林巧儿便禁不住食指大动。她是真正的美食家,自然知道,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在这么平凡的菜式中做出天下绝味来。
好不容易等舒无争擦干净双手坐到桌前,林巧儿便迫不及待地挟了一片炒鸡蛋放入嘴中,慢慢咀嚼着品味。林大姐先是睁大双眼,然后一丝笑容溢出了嘴角,渐渐延展开来。那情形,当真是风情万种。
舒无争怔怔地看着她,满眸温柔无限。
林巧儿慢慢咽下那片鸡蛋,脸上的笑容倏忽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猛地转过身去,朝门外喝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滚出来!”
屋里灯光忽暗,一个人慢慢走了进来。
七
走进房间的这个人身材颀长,猿臂蜂腰,丰神俊朗,一身银灰色长袍,左手持一柄带鞘长剑,没有半点鬼鬼祟祟的样子。
“对不起,不想打扰两位的雅兴。可惜在下艺未,终是瞒不过林大姐。还望大姐和舒先生恕罪则个。”
林巧儿冷笑一声:“少废话。你是谁?”
“在下SC唐门第十二代弟子唐星。”
林巧儿的瞳孔蓦地收缩:“‘满天血雨唐星?”
“正是!”
林巧儿香腮牵动,满脸不屑地道:“我听几年前,SC唐门出了个叛徒,杀师灭祖,至今被唐门天下追缉,是你吧?我又听,近来江湖上出了个穷凶极恶,下流无耻的淫贼,也是你吧?居然还敢自称是唐门弟子,世上无耻之徒,你算得上一个!”
唐星俊美的脸上腾起一股怒意,握剑的手不自禁地紧了一紧。不过,他很快又恢复如初,微笑道:“大姐果然经验丰富,在下差点着了你的道儿。”
高手相争,最忌心浮气燥。
唐星原是唐门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高手,不到二十岁,暗器剑术就超过了许多师伯师叔,被期许为唐门第十二代掌门人的最佳人选。可惜他少年成名,难免为名所累,渐渐沾染了许多恶习,贪花好色,不敬师长。唐门的长辈虽然多教导,但收效甚微。最后,唐门只得将他禁闭起来,让他面壁思过。意是希望他迷途知返,孰料他恶习难改,竟然杀死看守的同门师兄弟,反出唐门。从此没有门规束缚,更是横行江湖,肆意胡为,成为武林中近年来最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
出了这样的逆徒,唐门自然脸面无光,不得不广散武林帖,将他逐出师门,随即锐尽出,誓言清理门户。官府也因为唐星犯案累累,下了海捕书和悬赏令,六扇门中的不少硬把子摩拳擦掌,要拿他归案。
唐星却也了得,明知江湖上有无数好手要拿他,照样肆无忌惮。唐门众高手和六扇门的捕快闻其踪不见其人,追其影不见其形,好几次眼见就要得手,总是在最后关头被他逃脱,反倒让他伤了不少猎手。事后大家分析,都觉得唐星那几次逃脱有点匪夷所思。如果不是他运气太好,就是有人暗中相助。只不过既然连唐星的影子都够不着,这暗中相助的人也就永远只是个猜测罢了。
大约一年前,唐星突然销声匿迹,不知所终。
据,那是因为玉老爷打算和唐门赌一局,要亲自出马,拿他归案。唐星虽然嚣张跋扈,却也不敢亲身去试玉老爷的手段。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玉老爷的噩耗刚一传出,唐星就立即重现江湖,而且是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林巧儿面前。
林巧儿不怒反笑:“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抓不住你,果然有点门道。”
“多承夸奖。在下此来,有一事相商。”
“哦?我有事情值得与你相商吗?”
“那就算是在下良言相劝吧。请大姐立即起程回中原去,这里的事情,就交给别人来做好了。”
“别人是谁?”
“这个请恕在下不便详告。”
“要是我不呢?”
唐星微微一笑,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久闻林大姐不但轻功独步武林,暗器功夫也是江湖一绝,在下不才,正好向大姐讨教几招。”
林巧儿长身而起,大笑道:“那很好,好极了!我也正想见识一下你的‘满天血雨,看看你这贼到底有几斤几两!”
唐星脸上又闪过一抹怒意,慢慢摊开右手,白晰的掌心里,三颗银亮的钢珠滴溜溜地转动。
林巧儿冷冷道:“你不必假惺惺的,尽管使出唐门的淬毒暗器,看大姐是不是接得住。”
“如果是对付玉老爷,我当然会力以赴。但对你林大姐嘛……”唐星摇摇头,淫邪地笑道,“我历来认为,漂亮的女人不是用来杀的!”
林巧儿笑魇如花:“就凭你这淫贼,也配玉老爷动手?”她就是这样子的,是生气的时候冷静。
唐星冷笑一声:“那就试试看吧!”
白光一闪,两颗钢珠旋转着飞向林巧儿高耸的胸口。钢珠飞得很慢,向也不刁钻,无论是谁,闭上眼睛随手一抓就能抓个正着,与驰名天下的唐门暗器,似乎拉不上半点干系。
林巧儿脸色凝重,右手拇指扣中指,立在胸前。她可以蔑视唐星,却不能看唐门暗器。
就在两颗钢珠即将飞到时,又是白光一闪,唐星手头剩下的那颗珠子疾飞而至,速度快了何止百倍?“啪”地一声脆响,正撞中先头的两颗钢珠,三颗珠子突然间都改变了向,一颗向头,一颗向腰,另一颗则直取腹。
在意想不到的时间,以意想不到的式,攻击敌人最意想不到的部位!
这才是威震江湖数百年的唐门暗器!
但这还不是唐门暗器的部。
三颗钢珠在最后关头凶相毕露,却还难不住林大姐。林巧儿屈指轻弹,钢珠立即转变向,以比来势更快的速度,更猛的力量反噬唐星。
“好!”
唐星右臂轻抖,又是三颗珠子飞出,与飞回来的三颗钢珠一碰,呈六个不同的向直取林大姐。林巧儿右手轻扬,一招“手挥五弦”,六颗钢珠再度疾飞回去。
“好!”
唐星又是一声大喝,右臂急挥,不知有几十几百颗钢珠飞射而出,或直击、或斜飞、或回旋,刹那间这间客房中风声凄利,白光耀眼。
“满天血雨”!
让敌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这才是唐星赖以成名的绝招!才是唐门暗器的髓所在!
但这还不是唐星最厉害的杀手!
林巧儿一声娇叱,宛如一团火红的云腾空而起,一双描金大袖翻滚飞舞,也只是在瞬息之间,风声顿息,白光尽敛。
“‘满天血雨,不过如此!”
林大姐纵声大笑。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剑光拔地而起,匹练般洒向如飞天舞者的林大姐。这道剑光比刚才所有暗器的速度更快,而且更准更狠!
这个时候,林巧儿身在半空,将坠未坠,旧力将尽,新力未生,而她灵巧的双手,正忙着对付飞舞的暗器,胸腹间空门大开。
唐星的利剑,指向的正是她防御不到的胸腹部位。他等的,就是这一个机会。
这才是唐星真正的杀手!也是他最后的绝招!这一招使出来时,从未失手过。
林巧儿犯了一个错误。
在所有江湖人眼中看来,SC唐门最可怕的武器只有两样——暗器和毒药!而剑,历来不是唐门弟子的专长。
所以,林巧儿忽略了唐星的剑!
高手相争,生死决于俄顷,任何一个错误都足以致命,何况是这么明显的错误?
所以,林大姐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星的长剑刺向自己的腹。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只听得“夺”地一声闷响,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大响,匹练般的剑光直飞窗外,消失于茫茫的暗夜之中。
林大姐落地,大袖一扬,随着一阵暴雨般的急响,上百颗钢珠在木板墙上镶嵌成一朵巨大的梅花,五爿花瓣排列得整整齐齐。
而唐星的人和他的剑一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击不中,身而退,绝不拖泥带水。唐星能在这么多高手的围捕中生存下来,总是有一点道理的。
林巧儿看着坐在轮椅里,神情关切的舒无争,问道:“是你救了我?”
舒无争道:“是。”
“怎么救的?”
“暗器。”
“暗器?”
舒无争点点头。
“什么暗器?居然能够打掉唐星的剑?”
舒无争不话,在轮椅的扶手下掀动了一下,又是“夺”地一声闷响,林巧儿只觉得眼前一花,对面木板墙上的梅花正中,多了一点花蕊。
林巧儿笑道:“原来你的轮椅里,还有这么多古怪。”
舒无争也笑道:“防身而已,没想到今天立了一功。”
“这么好玩的西,谁给你做的?”
“我自己。”
“你自己?”林巧儿吃惊地盯着他。她发现,这个人总是能给她一些令人惊奇的意外。
“是啊,自从我双手能够活动,我每天就必须不断地做三四个时辰的功课,好让双手变得更灵活一些。我做过很多好玩的西,还过木雕。得闲暇时,给你雕一个。”
林巧儿大笑:“要是雕得不像,我就砸了你的摊子。”
八
玉金银正在吃烤羊。
每次见到玉老爷的时候,他好象都在吃。
“有西可吃的时候,就要赶快吃,而且要吃多一点。”
这是玉老爷的名言。
因为身在江湖要尽量保持旺盛的体力;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下一顿;因为你甚至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下一顿可吃。
所以玉老爷吃得不管不顾,吃得酣畅淋漓。连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美女也顾不上搭理。
赵天霸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浑浊的老眼里露出羡慕的神情。好不容易等玉老爷的动作稍缓一点,才微笑着感叹道:“真是羡慕你的好胃口。”
玉老爷嘴里嚼着一口肉,含含糊糊地道:“谁都年轻过。”
赵天霸笑道:“得是。”
等到整头烤羊变成了一堆骨头,一坛子十斤装的陈酿汾酒也见了底的时候,玉老爷才拍着鼓鼓的肚子,满足地叹了口气,问道:“向阳呢?”
赵天霸微微一怔,讶道:“想不到你最关心的居然是她。”
玉老爷的回答很简单:“因为她不能保护自己。”
赵天霸点点头,“她很好。”
“我要见她。”
“现在不行。”
“什么时候才行?”
赵天霸沉吟道:“等你该见到她的时候自然就见到了。”
玉老爷的眼睛眯起来,盯着赵天霸,一字字地道:“我希望见到她的时候,她真的很好!”
“这个自然。”赵天霸咯咯地笑着,在两个姑娘扶持下慢慢站起来,朝玉金银拱拱手,“玉老爷好好歇息,老朽失陪。”
“不送。”
赵天霸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道:“这个庄子叫作‘如梦,是了点,景致倒还不差。而且有酒有肉有女人,你的身体还没有完恢复,不妨多住几天。只要你耐性好一点,必定能够如愿以偿。”
玉金银淡淡道:“多谢提醒。”
玉金银真的在“如梦山庄”住了下来。如同赵天霸所言,山庄景致秀美,庄丁们供奉十分周到,还有一个叫如梦的女孩子日夜陪伴,住得相当舒服。闲暇的时候,玉金银就在庄子里四处走走,不经意间发觉了一些布置得很巧妙的陷阱,隐藏得非常心的暗卡,如果有人要硬闯进来的话,多半不到一盏茶的光景就会变成一具**的尸体。同样,要是有人想硬闯出去,结果也相差无几。
自然,这里的布置比起苗疆“五毒教”的总坛来,还要差一些火侯。但赵天霸为了留住他,至少在他身上加了三道枷锁。
第一道枷锁,当然是这个机关密布,暗卡林立的山庄;第二道枷锁,就是赵天霸独步武林的点穴术,玉老爷尽管已经从棺材里出来,身上下可一点都不轻松。赵天霸那双枯瘦的手掌,至少摸过他身上十七八处重要的穴位。尽管如此,赵天霸自己也知道,这两道枷锁并不是十分靠得住,因此并没有忘记把最大最重的一道枷锁,挂在玉老爷脖子上——那就是向阳!
所以,不管玉老爷高不高兴,他都只能在这里规规矩矩地住下去。直到有一天,如梦突然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九
赵天霸将玉金银困在“如梦山庄”的时候,大概还不清楚,整个“天道堂”都在找他。
林巧儿知道,要找赵天霸并不容易。尽管这个青袍老鬼的神秘程度还赶不上玉金银,却也十分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
林巧儿问舒无争道:“如何找法?”
舒无争沉吟道:“不管有没有兔子,先找到兔子洞再。”
林巧儿笑道:“有道理。”
在“天道堂”的资料内,有关于赵天霸的详细记录,其中一处兔子洞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并不太远。
依林巧儿的意思,是要“打上门去”。
“天道堂”的根基虽然在江北,但在江南的实力亦不可觑,和当地一些帮会的联系也相当密切。林巧儿在很短的时间内,调集了二十多名好手,已经把“火拼”的架式摆下了。
舒无争不同意这样做,理由有两点。其一是在事情没有完弄清楚之前,不宜大动干戈;其二是不能断定赵天霸是否确实在家,这么大张旗鼓打上门去,有以主欺奴的嫌疑,容易授人以柄。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结下赵天霸这种仇家。
林巧儿道;“有道理。”
自从与舒无争在一起,林巧儿就来喜欢这三个字了。想来舒鸿博的儿子,脑袋里装的必定也是智慧。反正有人帮着出主意,林大姐就懒得动脑子了。
既然决定不用“打上门去”的式,舒无争就按照江湖规矩递了拜帖,帖子上写着林巧儿和舒无争的名字。
在等待门子通报的时候,林大姐非常不耐烦,在大门口走来走去,好几次忍不住要冲了进去,看看舒无争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镇定神态,只好拼命忍着。如果同她一道来的是玉金银,他们早已经坐在花厅喝上茶了。
舒无争和玉金银是完不同的两种人。
舒无争温尔雅,体贴入微,使人不自觉地感受到平安宁静的温馨;而玉金银则玩世不恭,潇洒无碍,总是让人迸发出无限的激情与活力。
就算是“死”,他们两个给人的感觉也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舒无争死了,林巧儿会沉浸在无限的哀痛之中,许久都无法淡忘。但是玉金银的噩耗,却令得林大姐心情激荡,斗志昂扬。
好在赵府的奴才们也没有让林大姐等得太久,很快就有一个阴澈澈的声音打着干巴巴的哈哈从里面迎了出来,一群家丁手忙脚乱地在门口铺开了鲜红的地毯,另外一群披红挂的家丁吹起唢呐,放起铳炮,完是江湖中接待贵宾的最高礼节。
自然,“天道堂”的当家配得上这个礼节。
林巧儿皱起眉头,叫道:“容俊,你捣什么鬼?”
这时候,那个干巴巴的哈哈已经到了门口,一个极高极瘦的绿袍人一揖到地:“林大姐大驾光临,容俊有失远迎,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等容俊抬起头的时候,连舒无争如此有教养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这个极高极瘦的人长着一张三角形的脸,一双三角形的眼和一个三角形的嘴巴,脸色青紫,活脱脱就是一条大蛇。
“青面蛇”容俊是赵天霸这处产业的管家。
容俊见到舒无争,微微一怔,立即又满脸堆笑地打拱作揖:“这位想必就是舒公子了,舒翁他老人家安好?”
舒无争挺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回礼,道:“不敢动问,家严安好!”
满脸堆笑的容俊还想什么,林大姐已经极不耐烦地喝道:“容俊,赵天霸在哪里?”
“真是不巧得很,我家老太爷不知道大姐今日光临,所以……”
林巧儿冷冷地瞪着容俊青惨惨的三角脸,打断他的话:“容俊,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告诉我赵天霸在什么地。第二,我捏碎你身上的一块骨头。”
容俊忙道:“大姐跟在下开玩笑……”
一言未毕,容俊突觉眼前红云一闪,随即僵在那里如同一根竹竿。
舒无争叹了口气,道:“容管家,大约你也听到了关于玉老爷的一些消息,大姐现在绝没有心情同你开玩笑。”
容俊的青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苦笑道:“是是,的明白,的明白,只不过,的确实不知道老太爷的行踪……”
林巧儿伸出一只手来,慢慢抚摸着他的背脊,淡淡道:“如果你选择第二条路,那也没关系。反正你身上有很多块骨头,捏碎一块也不要紧的,对不对?”
大滴的汗水自容俊的额角滚滚而下。正忙着铺地毯吹唢呐的家丁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大姐手下留情,的,的确实不知啊。老太爷是主子,的们是奴才,他老人家想去哪里,怎么会跟我们做下人的呢?大姐,你是不是?”
林巧儿的手指停留在容俊的腰椎上,轻轻点了一点:“嗯,我看就是这一块了。把它捏碎以后,你只是不会走路,手上的功夫还在,所以不必太紧张。”
“大姐,姑奶奶,哎呀……”
林巧儿略微加了一点劲,容俊不由得惨叫起来。
“你忍着点,很快就好了。”林巧儿再加了几分力道。
容俊尖叫道:“大姐饶命,听城里‘怡香院新来了一位红姑娘,叫做香云。老太爷,老太爷不定是去了那地,哎哟,大姐手下留情……”
华灯初上时分,怡香院的生意已经非常火爆。
老鸨挥舞着丝巾和来来往往的客人们打情骂俏,脸上堆积得过厚的脂粉随着她夸张的动作“唦唦”地往下掉个不停。一个大茶壶躬着腰走过来,跟她咬了几句耳朵。
老鸨不耐烦地道:“我早跟你过了,香云今晚要陪老爷子,谁也不能见。”
大茶壶唯唯诺诺:“是是,不过,那个客人比较特别,而且,好像非常有钱的样子。”
一听到钱字,老鸨的神情大变,眼里放出光来,忙道:“他能出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他能出多少钱。不过,”大茶壶扬着手中的一张银票,掩饰不住满脸得意之情,“这是他赏我的。”
老鸨一把抢过银票,只不过瞟了一眼,立即尖叫起来:“天爷,一百两。这人是个大傻子!他在哪里?快,快带我去见他。天,一百两打赏下人,财神爷下凡啦……”
“在后门。”
老鸨立即颠动着满身肥肉,以惊人的速度向后门疾奔而去。当然,她也没有忘记把那张银票塞进自己的衣兜。
大茶壶紧随在后,一边跑一边懊丧万分地连抽了自己十七八记耳光。
当老鸨子在后门见到舒无争时,眼睛瞪得像两个鸡蛋,半晌才口吃地道:“是,是这位公子爷要,要见我家香姑娘?”
舒无争脸上泛起一抹潮红,尴尬地道:“是。”
他虽然饱读诗书,见闻广博,可是逛窑子这种事情,倒还是第一次做。只不过,他总不能让林大姐到窑子里来招妓吧?
老鸨子怔了良久,吃吃地笑起来:“公子爷,你要见香姑娘,准备跟她做点什么呢?”
舒无争已经完镇定下来,微笑道:“我听,窑子里的规矩是收钱见客。至于跟她做什么,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对不对?”
“对对对,公子爷真是快人快语。只不过,香姑娘的身价可是很高的。”
舒无争道:“高到什么样子呢?”
老鸨斜睨着温尔雅的舒无争,尽管她吃不准这人的来头,但从衣着打扮看,可以断定此人绝非一般人物。她在盘算着要怎样才能从这个“雏儿”身上狠狠敲一笔。
“钱呢,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就算公子爷出一千两银子,今晚香姑娘恐怕也没有办法来陪你。”
“为什么?”
“因为,香姑娘今晚要陪另一位贵客。”
“哪一位贵客?”
“这个嘛,老婆子就不好了。”
“是不是赵天霸赵老先生?”
老鸨又瞪大眼睛:“怎么,原来公子爷与赵老太爷相熟?”
舒无争笑了,长长吁一口气。他知道,后面的事情已经用不着他来做了。
老鸨子眼前一花,在她和舒无争之间已经多了一个人。
红衣红裙的林大姐。
林巧儿做事一贯喜欢直截了当。她拿出一张银票,递到老鸨面前,冷冷道:“带我去见赵天霸,这一千两就是你的。如果你不带路,我就削掉你的两只耳朵。”
一柄三寸长,闪着寒光的柳叶刀搁在了老鸨子肥肉堆积的脸上。
十
看见林巧儿,赵天霸一点吃惊的神色也没有,似乎他一直在等着林巧儿找上门来。
“赵老太爷,真是好雅兴。”林巧儿巧笑嫣然,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射出的却是比刀锋更锐利的神采。
赵天霸卧在软塌上,咳嗽着,叹息道:“人老了,就喜欢热闹。想不到你们找到这里来了。”
林巧儿道:“人做了亏心事,无论躲到哪里都没有用的。”
赵天霸继续侧卧着,几个姑娘分别为他揉肩捶背,分不清哪些是窑子里的人,哪些是他自带的。
“我没有躲。我为什么要躲呢?”
林巧儿走进房间,拉过一张凳子,大马金刀地在赵天霸对面坐下来,摆出一副彻夜长谈的架式。她以非常手段对付“青面蛇”容俊和老鸨子,现在找到正主,反倒不着急了。
“几天前,你去过向家镇?”
赵天霸眯起双眼,想了想,点点头。
“在向家镇,你见到了玉金银?”
赵天霸眨眨眼,又点点头。
“那时他怎样?”
赵天霸笑道:“那时他正在吃腊肉,还带了一个美得不得了的女孩子在房间里面洗澡。”
林巧儿的香腮抽动一下,冷冷道:“哪里来的女孩子?”
“据是‘五毒教的圣女,叫向阳。”赵天霸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叹息道,“那女孩子,又美丽又温柔。玉老爷的运气为什么老是这么好呢?”
一抹怒气在林巧儿美丽无比的脸上腾起,似乎随时准备发作。舒无争暗暗叹息一声,摇着轮椅靠到她身旁,轻轻握住了林巧儿的手。
盛怒之中的林大姐浑身一颤,轻轻吁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赵天霸看着这一幕,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诧异之色。
稍顷,林巧儿淡淡道:“既然他把‘五毒教的圣女都带了出来,那就明,他已经打垮‘五毒教,拿到了‘血灵芝?”
赵天霸道:“照常理分析,应该是这样子的。”
林巧儿突然提高声音道:“但是,你杀了他。”
赵天霸不话,在两个姑娘搀扶下坐了起来,面对面地看着林巧儿。
林巧儿也慢慢起身,两只描金的大红衣袖无风自动,如同两只巨大的蝴蝶当空飘舞。
“杀人者死,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赵天霸淡淡道:“我当然明白。”
话已经完,剩下的,就只是分生死决胜负了。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异常,所有的姑娘都吓得花容失色,但是谁也不敢叫,更不敢跑。
就在这时候,舒无争突然开口道:“赵老先生,我相信这件事不是你自己的意思。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想要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赵天霸斜乜他一眼:“你是谁?”
“在下舒无争。”
赵天霸咯咯地笑起来:“江湖中姓舒的并不多,敢拉林大姐手的就更少了。原来你是舒鸿博的儿子。”
舒无争脸红了一下。
“既然你老子号称智囊,想必你也知道我老人家的规矩。我既然受人之托,什么时候出卖过别人?”
这真是个好规矩。
赵天霸能在风云诡异的江湖中活到这么老,除了武功绝,总是还有些理由的。
舒无争微笑道:“可是据在下所知,有一种式可以让赵老先生改变这个规矩。”
“是吗?什么式?”
“赌!”
赵天霸大笑起来,整个房间都在笑声中震动,不是亲眼见到,很难相信这个瘦枯干的老人体内能发出这么巨大的声音。
“好,不愧是舒鸿博的儿子,果然有两下子。怎么样,林大姐,如果你真想知道答案,不妨跟我老人家赌上一把。”
“好。”林巧儿想都不想,立即答应,“你想怎么赌?”
赵天霸眯起双眼,淡淡道:“想怎么赌都依我?”
“不错。”
赵天霸又咯咯地笑起来:“人家都漂亮的女人就骄傲,果然不错。那就赌上一把。要是我老人家输了,我自然把真相告诉你。如果你输了……”
林巧儿打断他,道:“少废话,出题吧。”
赵天霸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突然把一直跪在面前替他捶腿的一个女孩子拉了起来,掀开她的衣襟,道:“她叫翠。我们来猜一猜,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还是女?”
这个叫翠的女孩子,最多只有十六七岁,肚子高高凸起,脸色白得像一张纸,身粟粟发抖,如果不是赵天霸拉着她,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林巧儿沉下脸,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冷冷道:“赵天霸,你耍赖!”
赵天霸的脸色也沉下来。自从他成名以后,绝少有人向他“耍赖”这两个字。敢这么的人,血早已经流干了。
林巧儿道:“难道你想要我们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等到翠把孩子生下来为止?”
赵天霸冷冷道:“你也可以立即就知道答案,一刻都不必等。”
林巧儿道:“立即知道答案,除非你有天眼,可以看透一切。”
赵天霸咯咯地笑道:“天眼我倒是没有,不过,你有刀啊!你可以剖开她的肚子来,不是马上就能够知道结果分出输赢吗?”
所有女孩子都发出了惊呼,翠呻吟一声,晕了过去。
林巧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赵天霸,你出这句话来,就该死!”
“这个世界上该死的人太多了。如果每个该死的人都死掉的话,大家岂不是很寂寞吗?”赵天霸淡淡道,“总之你现在只有三个选择。第一,你等下去,等到翠把孩子生下来;第二,把她肚子剖开;第三,你认输……”
林巧儿想都不想,马上道:“我认输。”
赵天霸又大笑起来:“那很好,好极了!两位请吧,我老人家要休息了。”
林巧儿也大笑起来,大笑着道:“赵天霸,如果你不把幕后凶手指出来,这一辈子就别指望休息了。”
笑声嘎然而止,赵天霸盯着她冷冷道:“林巧儿,你耍赖!”
林巧儿继续笑着,问道:“哦?我有吗?”
“当然。你明明已经认输了,为什么还跟我老人家纠缠不清?”
“我有过输了就不再找你吗?”
赵天霸怔住了。
舒无争却笑起来,摇摇头道:“赵老先生,你上当了。”
赵天霸怔了一阵,笑道:“能够上美女的当,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林巧儿突然收敛笑容,冷冷地盯着他,两只袖子又像风帆般鼓涨起来。
赵天霸却好像没了锐气,索性又躺下来,斜斜地靠在一个姑娘臂弯里,懒洋洋地道:“看样子林大姐是想要找我打上一架了。只可惜,我老人家年纪大了,对打打杀杀的事情早就没了兴趣。”
“这次,恐怕由不得你了。”
赵天霸淡淡地道:“是吗?我老人家想打架的时候,别人要躲也躲不掉;如果我不想打,能够勉强我的人也不多。”
这句话一完,林巧儿就动了。
不是向前,而是向后。
因为这个时候,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窗棂碎裂,木屑横飞,四个黑衣人破窗而入,四柄利剑闪烁着慑人的寒芒飞刺而来。
与此同时,一顶黑色的软轿,从窗外飘然而入,宛如纸扎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了赵天霸跟前。赵天霸微笑着对大袖飞舞的林巧儿挥挥手,躬身进了轿子。
轿子又轻飘飘地飞起来,飘出窗外,消失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