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极大明无弹窗 第305章 蛐蛐儿
陆准的卧房内,迟俊发了狠的把脑袋撞得流出血来。两个儿子都吓得懵了,跪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听罢迟俊的赌咒发誓,陆准沉默了半晌,方才吩咐道:“你起来吧!”
迟俊执拗着,“您不答应,卑职就不起来。”
“威胁我?”陆准挑了挑眉毛,望着头顶的纱帐,淡淡地问道。
“不,不是!”迟俊赶忙否认,“是请求,请求……”
又是半晌的沉默,迟俊伏跪在地上不敢稍动,陆薇薇则是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自己的哥哥。陆准极少在她面前流露出上位者的威压,倒是弄得她不免有些害怕了。
过了一会儿,陆准才用胳膊艰难撑起了身子,在邵化海的帮助下坐稳,对陆薇薇笑道:“薇薇,去看看我的药熬好了没有?”
陆薇薇自知陆准是在支开她,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起身离开了屋子。
屋中,陆准歪过头去,看了看迟俊,问道:“我常听文人说,好马不备双鞍,忠臣不事二主。就没多长时间之前,你我还是敌人,怎么这么快就归降了?我觉得不太实际。你该不会是蒋侯爷派过来,试探我的吧?”
“卑职不敢!卑职绝不敢!卑职是一片真心,请伯爷明察!”迟俊急急地为自己辩解道,他深知,断去了定西侯府的那条路之后,他唯一的生路就是跟着陆准干了。如果三心二意,那作为一个失去了靠山的小小把总,陆准想要把他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实在是件容易的事情。
“迟俊,按理说,你比我年长许多,现如今又成了残废。如果你有意退这一步,你儿子补入京营是符合常理的事情。可你为什么不这样做?你难道不知道,去了定西侯府,摆明车马要蒋侯爷给你撑腰,那就是跟我撕破脸皮吗?只要我还当着这个神枢营总兵,你们家就别想捞到好处!你是怎么想的?跟我说说。”
迟俊不肯回答,只默默地伏拜在地,一个字都不肯吐出来。
见他不想回答,陆准也不再逼他。事已至此,到底是怎么想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陆准就是偏要把二人之间的窗户纸尽数捅破,不留一点儿遮挡。
“好吧,你不说,我不逼你。”陆准仰头靠在身后垫起的软被垛上,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刚刚的问题,你可以不回答我,但现在,我要告诉你几件事情!你必如实的回应我!否则,你今天就算是跪死在这儿,我也只当没看见你。明白吗?”
“是,卑职明白。”迟俊恭敬地回答,他知道,关键的地方终于到了。
“第一件事情,迟俊,你知道吗?当时你在定西侯府摇尾乞怜的时候,我的人就站在旁边,和定西侯府的管家一块儿看着你!蒋侯爷之所以不肯给你撑腰,不念旧情,不给你这个面子,不给你全家活路,不为旁的,就是因为我!我让我的人给蒋侯爷送去了一大笔的礼,他拿了我的,对我手软,所以只能对你狠下心了。你的眼睛是我一刀剜掉的,你的脸是我给破了相的,你最后的退路也是我亲手堵住的。所以,无论怎么说,都是我亲手把你推进了绝境。你现在,还想向我投诚吗?如果想,我需要一个让你永远忘记仇恨的理由。”
“伯爷,您说的,卑职都知道。当时您的人看到了卑职,卑职也认出了他!今天卑职不说旁的,只说一句话。”迟俊抬起头来,目光正对着陆准看过来的眼睛。他的眼神中满是丧家之犬的悲戚,似乎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陆准的身上,他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伯爷,卑职还有家!”
是的,迟俊可以认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可以静悄悄的以残疾退出京营,而让自己的长子代替自己补入。可陆准那样强势啊!只要他在京营一天,迟俊就不敢想象迟家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只能向靠山求救,却没想到陆准先他一步,将他的路堵死了。他注定没有了靠山,也理所当然的急需一个新的靠山。
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还有家。千言万语,所有的无奈、屈辱,都在这一句话之中了。
他需要养家糊口,所以仇恨在他眼中并不那么重要。
他家中还有妻儿,如果反水,陆准大可以对他的家人下手。
以前他要为定西侯咬人,那是因为他是定西侯养的狗,不听主人的话,就必然养不起家。而现在,他被定西侯抛弃了,成了丧家之犬。家中几口人都指望着他,他不能被旧怨蒙住了眼睛,为了生存,他必须向陆准低头。
“好吧,这个解释,我勉强接受。”陆准点点头,接着问道,“第二件事情,你得告诉我,你能给我什么?毫不客气的说,你现在是个残废,我凭什么要接受你的投诚?”
迟俊苦笑着回答道:“伯爷,您知道的!卑职在京营中干了二十年,对这盘根错节的地方,比您更清楚一些。有了卑职,您捋顺各方势力都会如鱼得水。更何况,卑职手下也还有死忠的兄弟,只要您接纳卑职,卑职的一切就都是您的。”
“好!看在你够坦诚的份上,我用你了!”陆准笑着说道,脸上的笑容看在迟俊的眼中,却有些怕人。果然,他的条件远没有那么简单,话锋一转,他接着说道:“不过,我是有条件的。你这两个儿子,我看着不错。留下来帮我怎么样?你看,我只带了一个护卫来京城,人手实在是不足用!”
“这……”迟俊犹豫了一下,但随即就硬下了心肠。他早该知道,没有抵押,陆准又怎么可能轻易地相信他?此时也只得点头道,“是,伯爷!犬子供伯爷驱使,是他们的福分。”
“都叫什么名字?”陆准看向二人。
二人呆愣愣地,谁也没有说话。迟俊赶忙指着二人分别介绍道:“这是卑职的长子法章,十七岁,这是次子法典,十五岁。自小读书少,不懂规矩,以后还要劳烦伯爷多多管教。”
“化海!”陆准叫了一声,邵化海躬身应‘是’。陆准指了指迟法章,对他吩咐道,“这小子看着文气点儿,留在这儿给你当个帮手。把家给我看好了,知道吗?”
“可……三爷,您……”邵化海听陆准的意思,竟是要把他留在家中而独自去军营了,顿时着急得出言要劝解。
陆准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你不乐意?”
“不,卑职不敢。”邵化海见他不悦,连忙答道,“只是您的身体……”
邵化海想起离开南都的时候,各路人马对他的嘱咐,就觉得头皮发麻。如果因为他的疏忽而导致陆准在京城出什么问题,他非被各路人马活撕了不可。
但陆准带他而不带邵开河的意义就在这儿了,邵化海绝不可能当面跟他顶牛。就算再不乐意,也会采取一些迂回的办法,而不是傻愣愣的跟他说不行。在看到陆准态度坚决之后,他便先软了下来,点头应下,之后再想办法。
见他服软,陆准转开了目光,看向迟法典。硬骨头是有迹象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小子,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软。
虽然他没有抬过几次头,但每一次陆准不经意间与他目光相碰,都会发觉他的眼神之中潜藏着一种浓浓的仇恨。
是的,这样的仇,的确应该不共戴天,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敢于把这种情绪流露出来。比如他哥哥,就没那个胆子。而他却明显不同!
“法典,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亲兵啊?”陆准对他问道。
迟俊连忙轻轻拽了拽儿子的衣服,示意他赶快答应。
迟法典梗着脖子,却在老爹的目光中渐渐转为了无奈,只能回答‘愿意’。
“你不愿意!”陆准笑着说道,顿时将迟俊吓了一身的冷汗。但紧接着,陆准却仿佛一点儿都不生气似的,对迟法典说道,“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我给你这个机会。至于能不能抓住,那就要看你自己的了。行了,我累了,迟俊,你先回家吧,你的两个儿子就留在我这里。放心,你我都懂,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
迟俊离开了,迟法章、迟法典两人也被邵化海赶去了屋外,屋中只有陆准和端着药碗回来的陆薇薇两个人在。
陆薇薇坐在床边看着陆准把一碗药喝得干干净净,接过药碗放在一旁,眼睛却依旧不肯离开陆准的脸,直把陆准看得莫名其妙。
“你干嘛?”陆准不禁笑道,“我这儿没事了,你不用陪着我。津川已经回家了吗?我叫化海送你回去吧?”
“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陆薇薇执拗道。
“那怎么行?你都嫁到张家去了,总腻在我这儿算什么?”陆准抬起手来,轻轻抚过陆薇薇的脸颊,哄她道,“还是早些回去吧,看天都黑了,再晚了我不放心。”
“我还不放心呢!”陆薇薇不肯依,她想起了邵化海刚刚跟她说过的话,就觉得心中阵阵的不安,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三哥,你怎么能把个仇人带在身边?我可听化海说了,那个人对你有敌意呢!你把他放在身边,岂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危险了?”
“傻丫头,我就是不把他放在身边,也睡不得安稳觉!”陆准闭起眼睛,面色看上去很是疲惫,“薇薇,你知道这朝廷上下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吗?”
“可是,津川不是说,你是高阁老保荐的人吗?高阁老还能看着你闹笑话?”陆薇薇不解的问道。
“你这话,是听津川说的?”陆准半睁开眼睛,反问道。见陆薇薇点了点头,他便又合起了眼睛,淡淡的摇头,“他啊,还是道行不够!首辅大人保荐我,是没错,可你知道他拿我当什么?薇薇,这话我只跟你说,你可不能去跟别人讲。就连回家对着津川都不能说,懂不懂?三哥告诉你,那内阁里的两朝元老啊,都拿你三哥当那罐儿里头的蛐蛐儿!稳操的权柄就是草杆儿,挑着我,跟对手的蛐蛐儿斗。要是你三哥命大,咬死了对手,自个儿没事儿,那就能多吃两顿好的。等遇到了更强大的对手,再被挑动着去跟人家斗。什么时候被咬死了,咬残了,或是年纪大了,不堪使用了,才会被扔到一边儿自生自灭。在此之前,活着就是为了斗,斗也是为了活着。老虎吃了人还能打个盹儿,你三哥就算睡着了,都得留一只眼睛。”
“那……那怎么办?”陆薇薇虽然没有太听明白,但并不耽误她为陆准担忧起来。
“别怕啊!”陆准笑着说道,“三哥逗你玩儿的,你别怕。”
陆薇薇甩开他伸过来的手,扭过身子不看他。
陆准眯眯眼睛,不着痕迹几乎无声的轻轻叹了口气。
来京城之前,冯谦千叮咛万嘱咐,只跟他强调一句话‘天下如棋,一步三算’。他越是往朝堂这淌浑水里头趟,就越是能够感觉到这句话的现实意义。
朝堂上的大佬们都是饱经风雨的,一个个的人老成精,都长着颗七窍玲珑的心。他们打着的算盘,就是把陆准当成马前卒。
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陆准的能力足够于掌控他们希望他掌控的东西。但那样做的结局,对于陆准而言,就无疑是四面树敌。今天可以得罪定西侯,明天就可以得罪其他的勋贵。到头来,他作为勋贵,作为武官,在自己的集体里就会无处容身。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陆准必须要依附于文官集团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干掉。而文官集团却可以随时随地的将他抛弃,作为送给对方的出气筒。
陆准不想要这样的结局,所以注定了他不可能事事都如阁老们的意。总有一天,他得让那些文官明白,武官不是他们可以任意耍弄的蛐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