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贤王无弹窗 正文 第九十章 远虑
朱祁铭不解。想自己成年后早晚会赴藩,可这与佛经似乎无关,那时即便自己不过美女如云、锦衣玉食的日子,也犯不着遁入空门,与青灯古佛作伴吧?如今霓娘不用再跪侍了,当下便择个矮凳入座。“读书、习武都须养性,读读佛经于养性有益。”
反正没读过佛经,不知其功效如何,所以朱祁铭也只能选择相信霓娘的说法。想必那些寒窗苦读的儒生人人都是熟读佛经的,此事是否属实,待回京后问问吕先生便知。
吕先生?就在此时,吕夕谣的身影再次滑过他的脑海,已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心头的那道印记依然不曾淡去,只是,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方能回京,请她做伴读的愿望是否还能如愿?
“殿下在想谁?”霓娘的秀目里半是笑意半是疑惑,灵巧的双手未曾闲着,转眼间她就布菜完毕。
朱祁铭早将回京的事淡忘了,可是心中仍有残念,闲暇之时,闲话之间,旧有的记忆会偶尔浮现出来,搅得他心神不宁,此刻就是如此。经霓娘一问,他赶紧挥去那些支离破碎的旧念,让自己彻底回归现实。
“云娘走了么?”
朱祁铭曾绕着院子四周走过几趟,发觉附近相当的安静,似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挡住了路人的脚步,故而数月以来,歇芳园四周不曾有过任何异常动静。
尽管如此,云娘她们仍十分的谨慎。当初霓娘很想搭个秋千,只因担心“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最后不得不忍痛割爱。
“姐姐只能偶尔前来看看殿下,不可呆得过久,也不能频频进出引人注意。想必她早已离去。”
她是如何做到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的?此事有些令人费思量。这道疑问只在脑中闪了一下,他就静下心来,忙于用膳。
霓娘起身去里间用膳,待朱祁铭将要离席时,她又适时回到了朱祁铭身边。
“殿下日日读书至深夜,习武时又像玩命似的,不妨多用膳,不必急着读书。”
朱祁铭如今没日没夜地读书习武,食量也随之暴涨,足抵得上徐恭的饭量,若再回到方姨家,方姨肯定会大感头疼。
案上已是碗空碟净,他的肚子也实在是撑不下了,当即叫了声“饱了”,离席走到窗边入座,举盏漱口。这时窗外飘来一阵腥臭味,他赶紧捂住鼻子,回到膳案边。
霓娘连忙过去合上窗扉,转身燃起线香,片刻后,室中异味尽被掩住。
望着一旁殷勤伺候的霓娘,朱祁铭心中颇感惭愧。
“殿下读文景之治、贞观之治这两段历史已有些时日了,是否还读?”霓娘丢下此话,拿个托盘收了案上的碗碟,进了厨房。
贞观之治?贞观年间许多大臣身居陋室,死时前去悼念的君臣连个放脚的地方都没有,廉洁、简朴至此,令人感叹,贞观之治,那是一段君臣合力、奋发有为的非凡历史,仁宣之治比得了吗!文景之时的某些策略倒是可资借鉴,但仁宣之治远不如文景之治,这是毫无疑问的。或许,如今的大明与宋代中期有得一比,都是流弊日重,逃不脱短暂的繁华之后,紧接着就是一路沉沦的宿命。
“不读了。”见霓娘又进了膳房,朱祁铭摇头道。
霓娘换了一身紫小滴珠方胜鸾鹊锦面料的襦裙,贵气逼人。“殿下先歇会儿。瞧,霓娘这身穿着看似违制,但豪右之家无不如此,说到底,规制只是一纸空文而已。还有这线香,十分的名贵,含白檀香、黄熟香、安息香等多种番香,这些番香产自占城、真腊、暹罗、爪哇等国。我记得建文年间曾下过一道御旨,禁用番香,如今恐怕庙堂之上都忘了此禁令。”
霓娘说得没错,莫说豪户违制,朝中勋贵何尝不是如此?朱祁铭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讲。“禁番香?哦,我华夏自古敬神尊祖而斥鬼,但随着番香的传入,番俗乱华俗,世人开始敬鬼,为正华夏衣冠礼仪,故有此令。”
看霓娘的架势,再说下去恐怕就要讲到锦云阁背后的东主了。朱祁铭想了想,觉得对笼罩在云娘、霓娘身上的神秘色彩,有些不宜说破,自己心中有数便行,但有些事还是要说开的,以便于日后彼处顺利相处。
“云娘和你在锦云阁做事,你们的家人恐怕因此而成了人质。”
霓娘一震,继而淡然一笑,“知道殿下聪慧过人,凡事都瞒不了殿下。殿下说得不错,阿姊与霓娘的家人被人暗中要挟,出行由不得自己。”言毕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巴巴地望着朱祁铭。
朱祁铭迟疑了许久,“别的事本座不想问,但对你们的家人,本座不会不管!他日若能回到京城,本座一定会让你们全家摆脱锦云阁的控制!”
“霓娘去给殿下缝制冬衣。”霓娘快步朝门外走去,一边轻笑着一边不停地抹眼泪。
回京的念头本已淡去,但经过霓娘的事一搅和,朱祁铭就没办法不想回京的事了。
他快步出了膳房,朝徐恭的住处走去。
“头都快想破了,难啊!”徐恭一见朱祁铭,抢先开了口:“殿下,数月来,我日思夜想,总算有些眉目了。殿下一路上数遇鞑贼,还在保安州遭遇方正的暗算和杀手的伏击,把这些事串在一起看,再想想亲卫军、镇边城守军的异常之处,颇耐人寻味呀!不知殿下是否想过此事?”
当然想了!朱祁铭心中有些纠结,徐恭、牛三、蒋乙,还有云娘、霓娘都是与自己一道,从腥风血雨中闯过来的人,是自己的基本盘,日后要想解开困扰自己多年的惊天疑案,少不得会用到他们。只是,把他们扯进自己未来将要做的大事中,他一时之间还想不清楚这样做是否合适。
“头绪太多,纷乱如麻,不如化繁为简。紫禁城里不是还有条线索么?”
“对!顺藤摸瓜,一定能找到铁证!”徐恭凑近朱祁铭道,“找出了幕后主使又当如何?”
幕后主使?朱祁铭淡然一笑,“自然是奏请天子发落。”
“天子恐怕不会轻易过问此事!殿下仔细想想,鞑贼何以追踪至此?寻常人能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吗?能反复掌控殿下的行踪,且与鞑贼暗中联络的人,会是寻常人么?紫禁城里必有内鬼!这个能量不小的内鬼是否就是元凶还很难说,若内鬼之上还有更加显赫的人物呢?真挖出了幕后主使,殿下,还有殿下的父王与那人难免会有一场大较量,人家既然敢做就必有所备,故而在下有种预感,正面较量恐怕难以让元凶伏法,这是下策!”
朱祁铭怔怔地看了徐恭一会,想他数月来肯定没少花脑筋,只是,徐恭的判断是否可信?
“不然又能如何?”
“殿下必须预政!两年多来,在下看得真真切切的,如今大明内忧外患,祸不远矣,当此之时,何必轻启内部纷争,搞不好还让整个大明为之陪葬?不如参与朝政,以殿下的才智,为解内忧外患做些实事,而这期间,元凶既然做了初一就会还想做十五,等元凶做十五时,就意味着他不仅是在与殿下过不去,而且还在与大明和天子过不去!到了那时,殿下收拾他并不难!”
朱祁铭心头一震,心思似被人窥破了一般,瞬间的慌张之后,他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哪是说参政就能参政的?再说,本座还年少。”
徐恭斩钉截铁地道:“殿下不可再将自己视作小孩子,时不我待啊!就剩几年的时间了,等到殿下成年后,指不定会被打发到什么地方赴藩去,那就晚喽!”
这还用你说?本座早有此意,这些日子以来没日没夜地读书习武,你以为本座是在闹着玩么!
朱祁铭赶紧起身,摇头笑道:“满嘴胡言,你不该喝早酒。”言毕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徐恭的分辩声:“在下未喝早酒呀。殿下再仔细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