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望族无弹窗 正文 第664章 向海而生(五)
正德四年七月,山登州论节气已是过了立秋,可这天儿是一点儿没凉快下来的意思。
又是许久没下雨了,日头干巴巴的挂在天上,一丝儿云也没有,燥热的风吹过,空气中隐隐透着股子焦糊味儿。
驿路边儿的杨树叶子打起蔫来,但田间地头却是一片繁忙景象,驿路上更是车马辚辚,好不热闹。
驿路旁一处两进院前高杆上悬着“八仙车马行”的旗,门前却支了个棚子,另挑着个幡儿,写着大大的“茶”字。
桌边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乡民,喝着茶张望着远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一辆青布马车停靠过来,一个厮跳下来撂了脚踏,转身扶着一位年近半百士打扮的老先生下来,张罗往一张空桌子去坐。
车夫则已大声呼喊店伙计,问茶水点心、问饮马之处。
角落里站起个七八岁的童,一边儿朝里头喊“刘哥来贵客了”,一边儿挎上个筐,乐颠颠的跑过来兜售。
“先生外乡来,想是不知道,这里不是茶馆子,是八仙车马行等车的站点,有茶没点心的,先生看看俺这果子,还有这馍馍,都是新做的”
门帘一挑,店伙计一脑门汗匆匆赶来,问了客人好,见是读书人,便指着墙上水牌与他们看。
言辞也与童一般,道是这里只是车站的站点,供大家伙候车的地,只有茶水售卖,并不卖点心。
那店伙计转向墙边大瓮里打了三碗水送上来,笑道:“这是绿豆水,免费与大家解暑的,客人尽管用,不够了可自去添。”
待那士点完了茶水,又引着车夫往后头去饮马喂马。
那士向童买了两碟果子,饶有兴致的打量起周遭。
只见瓮旁高几上木托里搁着几摞粗瓷碗,用粗布罩着,墙上钉了块绿漆牌子。
而一旁地上则摆着个筐,内里横七竖八的也搁着些粗瓷碗,墙上却是块红漆牌子。
人见了,不由捻须一笑,自语道:“有些个意思,倒是识字不识字的都能看得明白了。”
话间店伙计已沏了热茶送上来。
那士指着大瓮问道:“店家,如今天旱,绿豆也不易得,煮这绿豆水不知开销几何,就这般白白与路人喝了?”
又指着那些粗瓷碗道:“若是再被人顺走几个碗,你这店可要亏了”
那店伙计笑道:“想来客人先前一路都是在驿站打尖歇脚的,不知道俺们这样车站的情形。”
见那士点头,他又笑道:“这原是登州城里巾帼慈善堂太太奶奶们的善心,不光俺们这里,沿途车站都有这免费的汤水供给,冬日里是热茶,夏日里是凉汤,就是为来往旅人行个便的。”
“这绿豆是巾帼慈善堂拨来的,水是附近村里的乡亲们合力打的井,柴禾也是乡亲们不时送来的,来此等车的也多是左近乡亲,煮茶煮水也是便宜乡亲们,大家都很是帮扶。”
“这碗做得糙,原也不值几个钱,善人们了,若果然是那家贫的,缺这么个碗盛粥,便舍与他又如何。刚开始确有人拿走,后来慢慢的也就没人拿了。”
“只有大车站有住宿的才雇厨子,俺们这样站是不开伙的,运来点心也不便,便只卖茶水,一应吃食都要往后面村子去买,也是叫村里能多少赚些散钱。”
士听着不住微笑点头,连连称赞“巾帼慈善堂”善举。
看那碗中的绿豆水用料十足,没糊弄之意。
心知这一碗水值不得什么,却让人未到登州已对登州生了好感。
又有谁会不喜欢良善之地呢?
也难怪往登州来做买卖的人来多。
当然,商人肯来也和那商籍额不无关系。
驿站里不时便有人进来,果如那伙计所,都是自去取了绿豆水饮用,用过的粗瓷碗就搁在那红漆牌子筐里。
少一时,一个年轻的农夫进得茶棚来,熟稔的与众人打着招呼,又将手中篮子里的红蛋分发出去。
虽不认得那士,却也没吝啬,一般给了他,笑称图个吉利,请先生莫嫌弃。
那士知道生了娃娃的人家送喜蛋的习俗,却不想这农夫倒这样大,登时对这些朴实的乡民更生好感。
听得周围乡民纷纷道喜:“金哥,喜得贵子!”
那金哥黝黑的面庞上都冒着红光,喜滋滋的笑着谢过众人。
有人问他:“金哥这是要进城送喜蛋去?这两大篮子,可没少拿!”
金哥应道:“是啊,送了喜蛋,也要上工了,想着给徒们分分。”
又有人笑道:“恁这都是专家了,怎的不自家赶了车去,还来坐驿车!”
金哥笑道:“哪里就是专家了,只是助教。哥哥们莫取笑俺,家里多了口人,便多了嚼用,还是省着些吧。再者,家里的驴车还没装风扇,哪里有驿车坐得舒服。”
众人都点头,七嘴八舌夸起驿车来。
话间正赶上一趟从府城驶来的驿车停靠过来,上车下车几个乡民,连带车夫在内有几个人进棚子喝水解渴。
那车夫拿了个褡裢,递给店伙计,道:“最新的邸报,才取来的。”
众人听了,连忙打听有什么大事发生,便是那探头去打量驿车的士也被吸引了过来。
那车夫笑道:“俺又不识字,哪儿哪儿灾荒哪儿哪儿匪乱也不上来,就听抄录馆的秀才老爷是山布政使有人了。”
众人都是神一振,纷纷问道:“俺们沈大人的大兄可当上了?”
那士则二话不,掏钱买了一张来展开来细看。
听得那车夫撇嘴道:“没有!是那个和大沈大人一边儿大的袁大人升官当了。还有一个是河南来的。”
众人发出失望的嘘声,对邸报再没了兴趣,又三五成群闲聊起来。
很快车夫与乘客喝饱了水,赶着驿车走了。
只那士反复看着誊抄的邸报,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喜蛋光滑的表面,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空悬了三个月之久的山左右布政使终于到位了。
如绝大多数人所料一般,无门无派的左参政袁覃升了左布政使。右布政使是由河南布政司右参政升上来的马炳然。
而出人意料的是,沈理从右参政转为左参政。
先前刘瑾奏请追夺大士刘健谢迁诰命并原赏玉带服色,再次清洗了刘谢旧人,众人皆道这次沈理便是不贬官,也定得不了好去。
就算政绩不错,也有的是明升实降的法子。
尤其他族弟沈瑞还在山,轻松一个避嫌的借口就可以随时将他丢去偏远地。
而今,沈理还好端端留在原地。
再看山高层里,刘瑾、焦芳的人已一个不剩,新入阁的刘宇也又没能伸手进来,山这块算是彻底从刘瑾手中剥除了。
实际上,山也不在任何一位阁老手中,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要员多是如袁覃这般无门无派的。
这般局面不免让人思量。
上个月京中就有消息传来,皇上亲将户部山清吏司郎中换上了登州知府沈瑞的原生兄长沈状元。
这沈状元,也是外戚张家最拿得出手的女婿。
由此可知皇家对登州的态度了。
外面又喧嚷起来,却是另一辆开往府城向的驿车到了。
这一趟车上人却是不少,要入府城的,大抵带着些货物,那金哥拿着两大筐喜蛋,眼见没法安置,便不上车了,表示要坐下一趟,又实在不行就回家去赶驴车。
那驿车满载而去。
那士瞧着金哥忠厚老实的样子,笑了笑,招呼道:“哥儿是要进城?不若与老朽同车而行?”
金哥忙连连摆手道:“这如何使得,俺这,俺这,再弄脏了先生的车”
那士摆手道:“老朽自外乡来,正想向哥儿打听打听地风物。”着叫车夫去赶了车来,邀了金哥上车。
这一路上,金哥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讲起来。
“如今不止八仙一家车马行了,又起来了“通途”、“康庄”等好几家,俺们蓬莱县一般的村子都设了站点,驿车也多,车钱也便宜,按远近算钱,十几、二三十这样。”
“比单雇车便宜得多呐,车上下都有架子,像俺这样带些货的,都不加钱。俺们出门都等驿车的!平时还给捎西呢,也不贵,便得紧。”
“驿车都改装过,加了厚垫子,宣软着呢。这路就是今年翻修的,和泥加了碎石子儿呢,不汪水泥泞,不起尘土,又平整,也不大颠簸了。”
“那个驿车的棚子是席子,遮阳还通风,俺还编过卖给车行了咧。”
“对,车头那个是风车,他们叫它风扇。车一行,风车转,便有凉风吹来,跟扇子似的,凉快!是那几位京里来的工部大人带着鲁班堂的工匠琢磨的。”
“那些大人们真个厉害着呢,农具不,还造了水车,还修了水渠!如今俺们就靠黑水河引来的水渠浇地呢!是,今年是旱,黑水河水也少了,俺们那边水渠也快断水了,不过打了深井,倒也还能顶一时。”
“嗯,这几年一直是旱的,地里收成都不好,年初时子粒都险些被吃干净了。好在沈大人来了,建了朱子社仓,贷了子粒、耕牛与大家,总算没误了春耕。”
“俺家啊,俺家有十五亩地了。嘿嘿,原是有六亩的,后来沈大人清丈了田亩,有个大户在俺们村有隐田,被清出来,低价发卖了,俺家也跟着买了几亩。嗯,是,好多人家都买了呢。”
“府衙开荒免税三年,包山种果树、养山蚕也减免税赋,哎,好些个惠民的政策呢,大家伙儿耕种得更起劲儿了。俺家没有山地,俺家劳力少,俺出来做工,家里地都打理不上,也就没包山。”
“今年还是补种了些子,这西好活,能救荒。沈大人了,若是粮米有余,俺们不吃,子还能喂牲口,今年还是要从辽买牲口的,明年俺们就有更多牲口耕地,更省人力!像俺家这样的也不怕了。”
“沈大人古书上麦豆轮作,既高产,又养地。那些个专家就教俺们正月种春麦,二月布谷及黍、稷、芝麻、枲,三月种火豆与禾,谷雨前种棉,收麦后种豆,黍后俟,秋社种麦,又有冬麦,俱来年五月初收耕,有春耕、秋耕,可两年收三茬。”
“嗨,这些也只是试种,这不才头一年,沈大人得先试试,若是果然好,再慢慢推广县,又各地水土不同,也未见得就都适宜,还得一点点试着来。”
“流民啊,流民来了俺们咋不怕呢!都流民抢粮食呢。不过听在招远县就叫沈大人派人给降服住了,这一路过来相安无事。府衙集中安置的,那叫什么,以工代赈?就是让他们替各社仓打深井、修水渠,搭桥修路什么的。”
“俺们水渠也他们修的。俺们赵家屯还差着,那边李家屯这天儿能有收成,靠这些个流民了,所以原不服他们落籍登州的也都不话了。”
“落籍,怕啊,怕他们抢俺们社仓、抢积善堂的救济啊。对,就是善人们捐银捐粮的积善堂,专救济登州百姓的,在登州做了可多好事了,等到了城里您看就知道了,府城现今可干净齐整了。”
“流民被赶上海岛了?没有,没有,您这听哪儿的啊。是有些上海岛了,但还有好多地人去了。府衙上海岛开荒免税赋五年呢!房子也是府衙给建,还给发口粮子粒、赁耕牛。有好些个没有地的呢,谁不动心?好事儿且轮不上流民呢。”
“倭寇?登州都多少年没倭祸了,而且听现在水师操练着呢,大家不怕的。再者,句不中听的,先生您想,那些没地的人,也没什么家底,过去了房子地都是官府给的,真有倭寇来了,人躲起来就是了,没什么怕抢的。”
“是,岛上地力不足,也有盐碱地,不过也有好地的。再不济,还能养鱼呢。嘿,您别瞧,今年渔获丰收呢!比往年强了好多!回头您往城里随便哪个馆子去,点鱼,您就吃去吧,又肥又鲜!”
“流民不上岛上哪儿?做工呀。府衙颁令,各处铺面作坊凡雇佣流民可免税若干。而且,如今府城又是修路、又是建厂子,哪儿哪儿都缺人呢,流民里青壮都不够用呢。老幼妇孺也有活计啊,俺这编筐篓就是老幼妇孺干的。”
“嘿嘿,俺这个助教,不怕您笑话,俺是教编筐编篓的。别看着物什,不值几个钱,如今登州好些个土产都用得着它装。尤其今年渔获丰收,筐篓都供不过来。还有那咸鸭蛋,供走礼的,都要巧的篓子您瞧,俺这媳妇刚生了子,俺这就得赶着回去忙了。”
“您也听过登州海鸭蛋?对!就是这个,如今八月节大人们往京中走礼都定的这个呢!都供不上!不瞒您,这品牌还是俺媳妇娘家嫂子创下的。对,品牌,是沈大人给起的词儿,嘿嘿,就和匾啊,名头啊,百年老店啥的差不多。”
“俺嫂子养鸭子、腌咸蛋手艺才是一绝,已经是一等专家了,在府衙领俸也是头一份儿!如今他们两口子是啥也不用自个儿动手,就在岛上指点养鸭呢!往外县去还有贴补!您回乡时找俺,俺定想法子给您弄一篓子咸蛋来,您尝去吧,好吃!”
“是,专家、助教都有俸银,还额外有贴补的,也分等级。俺这算不得什么,俺这样的有好些咧,尤其鲁班堂里的师父,都是手艺高的。俺先前的家婶子,也是个专家,是种菜的专家!”
“您别笑,真个种菜也是了不得的。俺婶子可是会席秧子的。唔,这是土话,俺也不知道怎么讲,先生不知道农事,就是有的菜籽吧扔地里它长不出来,得先搁暖和、土肥的地好生栽了秧子出来,再移地里,才好长呢。”
“她就是这一手事,如今同旁的几个种地的专家,一道琢磨南边儿种子呢,沈大人可是种出来有重赏呢。对,那边儿来的种子,听是沈大人的同年自福建捎来的。哎呦,听那位也是个曲星呐,好像是探花郎,是比沈大人考得还好些?”
“先生见笑了,俺啥也不懂,就知道你们读书人都是曲星老爷。嗯,嗯,是,听是海船上来的呢!有船来,有船来!唉,听南边儿也受灾了,流寇乱匪多得紧,不大好走,福建也有海船,就打海上来了。那阵子市面上不少南边儿物什卖呢!”
“开海?俺不懂,只恍惚听谁这么来着。往辽去的船年年都有,不算什么吧?嗯,南边儿海商也买俺们西,都是财大气粗的主儿,嘿嘿。可惜了,俺嫂子的咸蛋供不上那许多,还要紧着供京里的,没卖与他们。俺嫂子了,这茬子鸭子养起来也就好了,明年哪儿的都能供上。”
金哥拉拉杂杂了这一路,那士也没有半点儿不耐烦的意思,倒是听觉有趣,不时搭上几句。
因着聊天,路上的时间便过得极快,转眼到了府城之外,金哥连忙跳下车去同厮一道去寻门吏。
金哥自做了助教,又管着编筐篓的作坊,常常进出入城门,与城门吏都熟识了,这会儿又送了几个喜蛋出去,也就没排队便利落的办了手续入了城。
进了城门也到了分别的时候,金哥向那士道谢并告辞。
那士却问他往那边去,表示可再送他一程。
金哥连忙推辞,指着不远处八仙车马行的大旗道:“城里车多的是,俺坐公共驿车便好,已经打搅先生许久了”
那士笑道:“老朽入城也是闲逛,还请哥儿与老朽这府城各处。”
金哥推辞不过,便再次上了车,往城北吴记杂货铺去送喜蛋。
一路上穿街过巷,金哥又与那士介绍了一番。
那士其实不止一次来过登州,不过上次来也已是数年前了,彼时登州府城十分萧条,甚至有些破败,比之鲁西几府差了许多。
而如今再看,登州已是大变样。
街面格外干净,且拓宽了许多,足可容四辆马车并行。
两旁铺面鳞次栉比,叫卖声声不绝,车来人往甚是繁华。
金哥又列举种种便民、利民之策。
那士禁不住抚须点头,“这登州着实治理得不错。”
又悄然喃喃自语道,“沈恒云果是个活络人,当今也算是知人善用。没准儿,真能再现登州府昔日盛况。”
到了吴记杂货铺,吴叔老两口却都不在家,只吴家大郎摆着把椅子坐在铺子前,逗弄着儿玩球。
金哥与吴家相熟多年,也是认得吴大郎的,双打过招呼,吴大郎接了喜蛋,不由笑道:“二年不见,你子都当爹了。”
金哥笑道:“可是有日子没见着大哥了,大哥几时回来的?老吴叔出门了?”
吴大郎便一一道来,如今吴婶子成了种菜的专家,拿着丰厚的薪酬,吴嫂子也入了社里开的织厂,领一份工钱,家中登时宽裕起来。
而老吴叔因着搭上了衙门里的吏员,包揽了府衙扫帚等杂物的供应,又因那对婆媳有了进项多了钱,这生意也日渐红火起来,有些忙不过来,便着人捎信给在外头跟行商跑买卖的儿子,让他辞了工回来管铺子。
“俺却是跟着跑过一年船的,回来铺子里也呆不住,听过阵子陆家船队就要往辽去了,俺也想跟着试试呢。”吴大郎道。
“只最近这几天,俺爹娘上山去了,家里没人照应,俺这一时也走不开,还得看看他们多暂回来。”
金哥不免好奇,怎的还上山了,莫非要山上种菜?
吴大郎笑道:“不是,沈大人新琢磨的,在南山坡向阳地儿建了几个暖棚,听是从颜神镇请的琉璃匠人特特打了大块的琉璃,镶在木框子里,整个暖棚都用这搭的。
“棚子里头又打了好些个带槽子的架子,好几层的,装了土,席秧子用。这不,专家们都过去席秧子去了,听那边儿还开了是什么试验田,这都住山上了。俺爹跟过去帮俺娘忙活。”
金哥听了啧啧称奇,道:“席秧子还用琉璃?这得多金贵!”
吴大郎道:“沈大人的,没光不行,得透光,这才用的琉璃。这是天热,天冷里头还生地龙,你多金贵!”
金哥笑道:“这是养菜啊!俺瞧需得养些金贵花儿、养什么灵芝人参才值个儿!”
那士跟着金哥走了几处地,末了,又跟着到了府衙。
“听当初是沈夫人想的编筐篓装土产的法子,又是她倡议巾帼慈善堂出银子建了编织作坊。俺受了夫人恩惠,没甚好报答的,就这么一点儿穷心,送两个喜蛋图个吉利,等俺媳妇出了月子,再叫她来给夫人磕头。”
金哥提到知府夫人时是格外恭敬。
那士瞧着,知他是语出真心,再想想这一路听来的巾帼慈善堂所做善事,也不由暗暗点头,如此看来沈瑞夫妇已在当地已是深得民心了。
金哥在府衙里送光了一整筐喜蛋,要拎着剩下的半筐上工去了。
那士却是吩咐车夫将金哥好好送去,自家则留在府衙里。
见金哥面露惊诧和畏惧,那士笑道:“老朽只是认得府衙里一位师爷,来看看旧友罢了。”
打发了车夫与金哥去了,那士整了整衣襟,让厮送了拜帖进去。
少一时,陈师爷并大于师爷匆匆自里头迎了出来。
大于师爷先行了礼,口称蓝先生,又歉然道:“我们大人往水寨去了,有海防要事商量,只怕要晚些才能回来,生已着人去请了。”又将陈师爷引荐给他。
两人将这蓝先生请入府衙后堂,奉茶上来,陈师爷斟酌着问道:“蓝先生此来登州,可是有什么事么?”
起来,蓝氏一族最早还是起源自登州莱阳,不过早在南宋时便迁居至莱州即墨,之后长居即墨数百年而不衰,成为当地望族。
元代时蓝家曾以武起家,出过百户、管军等不少武官,到了明时,又改了耕读,也出了几个举人。
直到蓝先生这一代,出了位进士,并入朝为官,那便是这蓝先生的堂兄,蓝章。
蓝章乃是成化二十年的进士,先为县令、后为御史,一向颇有政绩,且为人刚直不阿。
因曾为大理寺少卿,与沈瑞姑父杨镇交情也不错。
蓝章长子蓝田也是个神童人物,七岁能诗,弘治五年十六岁即中了举人,被荐于京师太,师从李阳,经史子集、天律历、琴棋书画无不通,真真的才高八斗富五车。
只可惜满腹经纶,却仕途多舛,几次参加会试却屡试不第。
后杨慎拜在李阳门下,与蓝田师兄弟相称,两人都有诗才,经常诗词相和,关系也颇亲近。
至于沈瑞嘛,章还好,写诗是着实不行,都是绕着那些诗会诗社走的,因此在京中时虽与蓝田有些往来,却谈不上有多少交情。
正德二年,蓝章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宁夏,然因着刚直脾性,在巡边时触动了刘瑾利益,被硬栽了个错处
当时已是十二月,风雪不断,且山路崎岖,一般都官都是肩舆出入的,尤其蓝章年过半百,更是体力不济,需要肩舆的。
刘瑾却硬蓝章“不恤军士,奉已自便”,将其贬为江西抚州府通判。
转过年来,正德三年的春闱,蓝田再次下场,不晓得是他依旧没受命运垂青,还是某些人在中间动了手脚,他连三甲的边儿也没摸到。之后便去了抚州府。
十月里,蓝章再次被寻了错处,罚米输边,三百石米输大同。
蓝家大族,家底颇丰,区区三百石算不得什么,只是输边大同颇为麻烦,当时也是杨镇找的沈瑞,由顺风镖行代劳。
此次沈瑞来山,只依着礼数给蓝家书信告知一声,考虑到蓝家正在蛰伏期,沈瑞也不准备找他们帮什么忙,便就没再联系。
因此蓝家的人现下找上门来,陈师爷第一反应便是蓝家有事相求沈瑞。
这位蓝先生名蓝竎,是蓝章三叔的长子,与蓝章关系也是极亲近的。
他虽是举人功名,却同样博多才,曾在多处书院讲,颇有才名。
大于先生在鲁西时还旁听过他的课,故此才会这般恭敬。
蓝竎听得陈师爷问话,也不绕圈子,直言道:“老朽欲在登州开一书院,想向沈知府讨个便。”
当陈师爷派出去送信的厮气喘吁吁赶往水寨时,沈瑞正在与登州卫指挥使赵盛、戚宣父子、潘家玉等诸人着海上局势。
他们预想中的施天泰的巨鲨帮并没有在山露面。
北上的福建海船却带来了另一个消息海上最大的帮派九头蛟,在死了大龙头之后这几年,内讧得发厉害。
从前九头蛟占据往倭国的贸易航线,向来往船只收买路钱,也维持海上秩序,自家不会随便抢劫,也不会让其他帮派打商船主意。
如今帮中乱了套,非但别的帮派一拥而上,九头蛟内部也冒出了许多不守规矩的头目来,在海上杀人夺财,凶残之极。
福建海商已损失颇大,近期内是不会往倭国去了,这也是他们北上寻求财路的原因之一。
从福建到京师无论陆路还是运河,都太过遥远,莫也不太平,就是太平时节层层关卡也够让他们成涨上一翻的了。
海运虽然有翻船的凶险,但无论是从运输速度、还是关卡成来看,都远胜走内陆。
京中贵人多,南边儿的茶叶、丝绸、瓷器,乃至海外舶来品,在京城都能卖出好价钱来。
是以福建海商听登州要开海,立时便兴致勃勃要打通海运。
但对登州来,虽然也不是没西能卖到南边儿去,可是获利最丰的,当然还是朝鲜和倭国航线!
“海寇猖獗,当务之急还是要加紧练水师。”沈瑞叹道,“不知道海上会乱到什么时候去,明春可以使海军先发探路,先扫清了北边水域的海寇,才好将海贸推行下去。”
在座的都是在对倭贸易中捞足了好处呃,都是盼着贸易恢复,自然人人上心。
赵盛道:“我已同几个卫所打了招呼,只是六七月间风急浪高,操练不的,待**月风平浪静了再加紧练习不晚。”
戚宣则接口道:“虽巨鲨一直没露面,但某觉得南边海面乱成这样,发没有他们立足之地,终是会北上的,咱们也不得不防。”
沈瑞瞧了一眼田顺。
田顺向众人一拱手,道:“如赵指挥使所,这两个月海上风浪大,想那巨鲨也是在哪儿猫着避风。的已将撒了下去,一旦有动静,必及时来告之各位大人。”
末了他又悄声问沈瑞道:“这边海岛移民顺遂,您看,的是不是往登去一趟,免得那两个婆娘不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