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望族无弹窗 正文 第665章 向海而生(六)
山登州,知府府邸不管即墨蓝家的目的是什么,沈瑞也是要在登州大兴教,蓝竎肯来开书院,沈瑞是欢迎之至。
更妙的是蓝竎其人与蓝田颇像,也是天历法、牛经马谱、乃至奇门遁甲样样杂都通的人物,为人又不迂腐,言谈间对登州的鲁班堂也颇认可。
沈瑞既把“技术校”搭建起来了,自然希望能多推广科技术。
往里,是当下致富需要,往大里,便是想打响大明的技术革命了。
现下登州鲁班堂里的只能算是技术工人,便是成手,也只是技艺湛,离沈瑞所想要的“工程师”还是差得甚远。
想要得到工程师,一面是从技术工人中筛选识好的、有习意识、创新意识的,进一步培养。
另一面,就是从那些就富有识的读书人秀才、举人乃至进士中寻找喜爱技术、肯钻研所谓杂的,为他们提供科研氛围与空间,进一步定向引导。
而无论培养,还是引导,这蓝竎都是不错的领路人。
历朝历代都不乏科家,不提张衡、祖冲之、沈括、宋应星这等大家,就沈瑞身边,那李鐩、李延清父子,于水利工程、器械制造上便极有建树。
这样的技术应用型人才多起来,有舞台让他们大展拳脚,何愁大明未来!
这次登州几处修筑水渠、水车工程,都赖李鐩指点,工部派下来的一位主事与几位大使、副使也都是了不得的技术人才,帮了沈瑞、帮了登州百姓大忙。
而李延清在兵械司也是大展身手,改良了不少兵械,尤其是改进了用于水战的碗口铳、“没奈何”等传统火器。
沈瑞对于火器的制造是不清楚的,也没办法提供更多有效帮助。
只能是把自己能想起来的内容写下来,托词记不得哪讲奇门遁甲炼器炼丹的古籍所书,让李延清自行研究。
再让人送密信给远在福建的戴大宾,让他多多留意西洋人,弄些西洋火铳来。
张会那边将李延清所造兵械范围试用后,便悄然运来了登州,如今已装备了潘家玉手下两个千户的兵马,正在进行进一步的实践演练检验。
沈瑞也叮嘱了潘家玉,将每次演习结果都找人详细记录下来,及时反馈给李延清,好让他能根据实际效果做进一步调整。
因德州卫上下栽在了胡节受贿案里,潘家玉已顺顺当当将自己的旧部下统统要了回来。
而今指挥使赵盛又向沈瑞示好,没少拨人拨银拨家什到潘家玉手上,他的日子发顺心,操练也就发用心。
尤其有了南京水师英的帮衬,又有戚宣这样的老将坐镇,潘家练兵也不含糊,如今登州水师已是很有些模样了。
沈瑞直言将对人才培养的设想尽数告知蓝竎,蓝竎虽面上一派老气横秋,抚须道些“沈大人年轻有为”之类的废话,眼神却是异常明亮。
沈瑞看得出,蓝竎是动心的,不由十分满意,便也大开便之门,对蓝竎还没影儿的书院抛出不少优惠待遇。
校址地段随他选,房舍随他设计,府衙除了帮忙盖房外,还可以提供一定的经费供给科研与子奖金等等。
蓝竎谢过之后,表示要在城南山地上择址建校而在非城中,道是城中日渐繁华,怕子们无心读书。
沈瑞也笑着答应了。
虽蓝竎这话不免捎带上了在城内的府县,但历来出了名的书院多是依山而建的,读书也要有个优美安静的好环境嘛。
他也正好顺势在南山规划出一片大城来。
谈妥书院大概后,蓝竎便告辞而去,由大于师爷送往沈府客院住下。
陈师爷向沈瑞道:“瞧着蓝先生是个治的大家,家觉得怎样。”
沈瑞笑道:“我原见过蓝章大人与蓝田兄,这位蓝先生却是比那父子活络得多了。对他这书院,我是颇为期待呐。”
“蓝大人父子太过刚直了些。虽刚直是风骨,却也是过刚易折”陈师爷叹了口气。
转而又笑道:“蓝先生在山颇有盛名,他开书院,定不少子前来求,我登州亦是扬名。”
望了望书房墙上沈瑞着人绘制的蓬莱县地图,陈师爷笑眯眯道:“北边靠海港起来了,西两面有驿路,如今南边再添书院也就起来了,四角俱,兴盛指日可待。”
沈瑞哈哈大笑道:“治像先生的话,后面两句更像姜先生、于先生的。”
肯千里求的人家,也不会是穷人家,子们吃喝花销,教书先生们、教员们的家眷一座大城盘活一片区域经济的事儿早在沈瑞的开发计划表上了。
陈师爷笑道:“家也莫觉得老朽迂腐了,如今跟着家开拓这登州,自也要着些经济事。”
笑两句,又自从那经济事上到了如今登州所仗最大经济来源,海贸。
沈瑞了与卫所那边商讨的结果,又道:“我待往登去看看,那边也是良港,且与南边儿海面上的联系不少。既想开海,那边也不能锁起来不用何况防也是防不住的。”
陈师爷沉吟片刻,道:“家所虑甚是。只是,若是此去,便要对上王家的事了。”
王家是宫里宪庙敬妃的母家,这位太妃虽膝下荒凉,如今在后宫无声无息,但因养过德清长公主,如今长公主很是关照于她,连带着,也关照王家。
沈瑞来登州之初,德清长公主府便打过招呼了。
初时沈瑞并没将这么个王家放在心上。
待到了各县清丈田亩时,王家到底还是端出外戚家的派头来了,不许官府来量地。
他家的地,登县有,宁海州也有。
这两处父母官都没甚背景,不肯得罪这样的人家,便推诿拖拉起来。
其实起来,王家也不过是在偏远山区的登县逞逞威风吧,莫搁在京里,便是搁在整个山看,王家也是不入流的。
沈瑞当时正在处理海岛及流民事,便也没理会,尽了礼数往德清长公主府送了信,便丢开手,待回头收拾。
德清长公主远比不得之淳安大长公主权势,且德清夫妇都是饱读诗书,极是通情达理,回信间客客气气表示定会劝着敬太妃娘家云云。
还派了个管事往登与去王家人话。
可惜王家人倒属滚刀肉的,这事儿一拖二拖,就拖到了收秋也没解决。
而这两个月宗室这边也颇多故事。
先是皇帝借着庆王府、靖江王府等几桩伤天害理的案子狠狠敲打了诸藩一番。
之后张禬在查德王府“强占民田”事时,丝毫没留情面。
又快又狠的将所谓投献田地之人揪了出来,将强占去的田亩查了清楚明白,罪证也做得干净漂亮,没有半点儿含糊。
从知县、知州、同知、知府、布政使至德王这一路弹劾上去。
对于王府,更是不肯给半分遮掩。
那边什么德王爷年迈,被人蒙蔽了。
张禬便冷笑着便是先前不知情,现下总归知情了,就请把田亩还来吧,且王爷仁慈,还该给民些许补偿安抚一二才是。
摆明了是要王府将到嘴的肉吐出来。
德王府耍起无赖来算得天下无敌,便跟着左一封折子右一封折子的递进大内,张口便嚷嚷着穷,竟连今年每亩应缴的税银都拒交了。
那边淳安大长公主是又气又恨,派了几波心腹去骂,然都无济于事。
皇帝更是火冒三丈,唬得一干老臣忙摁着,生怕他冲动了下狠手把德王的地收了,引得诸藩动荡。
在这么个时候,京中杨廷和那边也给沈瑞来了书信,让他稳扎稳打,万不要冒进。
毕竟德王这件事是沈瑞捅上去的,上头一个处置不好,惹了篓子,皇上可不会“有错”,罪责便都是下边儿的,届时沈瑞被推出来顶罪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以王家的事,几位师爷的意思也是先不要去管,待德王这事儿尘埃落定后,再行处置。
但不理会的前提是沈瑞得在府城呆着,可以宁海州、登县故意隐瞒,知府不知情所以没处理。
若是沈瑞下去登县,直面这件事,便不好不理会了。
沈瑞却道:“顺子那边还得了些消息,王家,与海上,怕也有些勾连。”
登也是个走私猖獗的地,不少大户虽不置船下海,却收海上来的西,坐地销赃。
“便是现在不是处置的时候,也总要看个明白。”
沈瑞又道,“我原就想一到任上,就先将下头几个州县都走遍了,对地情况也作个简单了解,日后施政也好更有针对性。”
“只是诸事缠身,只最初打招远、黄县来,又去栖霞看了看,别处还未走过。
“这次若一路行,看看福山、宁海州、登,调头往西再到莱阳,也算是走了。正能在大冷之前回蓬莱。”
陈师爷沉吟道:“这时节倒是恰好的,今年夏税、秋税也都免了,自留赈灾,秋收也能更从容些。”
又起,“沈大人迁了左参政,想来,那些镇日琢磨生事的也能安分些。”
沈瑞点了点头。沈理能留在山再好不过,而今的山,也算得是清净。若要没那些藩王就更好了。
因接口道:“皇上这般看重山,我也只有竭尽所能以报皇恩了。”
陈师爷想到先前皇上将沈瑾调去户部山清吏司,日后肯定是要为登州大开便之门的,便点头称是,也不再对沈瑞的出行提出异议。
“原没想到沈状元能去了户部。”陈师爷感慨了一句,又摇头笑道:“也没想着大公子能去了四夷馆。”
他原是杨廷和身边幕僚,叫杨慎为大公子习惯了。
沈瑞也叹道:“我也没想到舅兄能去四夷馆。不过,舅兄做问也是极好的。”
不止是他们俩,满朝武谁也没想到杨慎去四夷馆。
虽四夷馆是李阳主持,杨慎乃是李阳的弟子,称得上是“弟子服其劳”,但杨慎是杨廷和的长子,又是真材实料考出来的状元,合该是被重点培养,委以重任的。
目前的四夷馆,可不是为着同西洋做买卖设的,沈瑞自然也不会自恋的以为皇帝把杨慎弄进去也是为了他好,为了开海。
李阳既让陕西云南镇巡等官访取晓鞑靼、西番、高昌、西天、百夷言语字与汉字之人,自是意在蒙古了。
这几年山陕边关也不太平。
沈瑞暗自揣度着,是不是也有要培养遣派细作的缘故。
杨慎做问是极好的,沈瑞也相信,他会是一个很好的语言大师,只是,四夷馆若不单单是“外国语院”,那杨慎性格可同特工人员差得太多了。
相较之下,沈瑞倒觉得庞天青为人机敏,办事利落,比杨慎更适合做个特工人员培训师。
虽教细作,但只是在京做个教师,又不是去前线,安得紧。这个位置又重要得紧,想来淳安大长公主府不会拦着。
而蔡家人又掌握着不少军事力量,大长公主又得皇帝信任,对于庞天青接管那些密探机构也是极大助益。
沈瑞起了念头,便打算回去修书一封给岳丈杨廷和,看看这事可行与否。
回了内宅,沈瑞向徐氏禀明了想往登去,怕要两三个月回来。
徐氏含笑应道:“你只管去便是,不用惦着家中。”
又指着杨恬道:“丛兰大人原是你上峰,既去登不好不拜访丛家。丛家老大人、老夫人皆在,你将恬儿带上,让她去与老夫人请安,代我问候老夫人,尽了礼数。”
杨恬忙道:“我自是要在家里侍奉母亲的。”
徐氏笑道:“家里人多着,哪里还要特特留下你。你且去吧,这阵子也忙得紧,该松散松散。”
沈瑞揣度着,徐氏虽没有催促过他们子嗣的事,但不可能不关心,想来这也是不想让他们夫妻才相聚又分离。他有心带杨恬四处走走,便也笑替杨恬应下。
徐氏又道要往京里送回信,让沈瑞走前安排下人。
“你理六嫂子,操心林哥的婚事,想求京中各家亲戚帮着寻寻可有合适的人家。”徐氏道。
却是先前因碍着刘瑾,无人敢同谢氏打听沈林的婚事。
而这次在刘瑾打压刘谢旧人时,沈理还能屹立不倒,倒让不少人动了心思。如今便也有媒人上门了。
谢氏原就没打算在山这边寻儿媳妇,这帮官家夫人的作态更让人齿冷。
因此她便紧着往登州来信,想央磨徐氏乃至杨恬继母杨夫人在京中为她儿子寻个得力的亲家,最好是趁着朝中看好沈理这档口,迅速将儿媳定下来。
沈瑞不由皱眉,瞧着屋里没人,低声道:“母亲,关起门来我句不太妥当的话,理六嫂子这等人,就是给她找个公主,她还得嫌弃公主不能继承皇位!还是莫要管她儿子的事罢,别再闹枚姐儿婚事那一出。”
徐氏听了公主皇位等语唬了一跳,拍他道:“又浑!”
末了听完,又叹气道:“谢阁老先是状元,后是阁老,她自风光,又嫁了状元郎,难免带了些骄娇二气。如今,也已是改了许多了。便不冲她,也要冲理哥儿、冲林哥不是。”
沈瑞也叹了口气,他自然也是盼着林哥有得力妻族的,便也不好什么了。
这边妥了,沈瑞牵着杨恬出来回自家院子。
摩挲着她的手,因低声叹道:“理六嫂子这事儿,也让你为难了。”
虽俞氏与杨恬如今似亲母女般亲近,但,到底不是亲母女。
杨恬心下一暖,低声笑道:“不为难。母亲亲自写信呢。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几分:“你也知六嫂子的性子,与其让她自家找亲事,还不若咱们帮着找了。”
沈瑞一愣,随即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是我想左了。还是夫人聪颖。”
杨恬白了他一眼,啐道:“又取笑我。”便也打趣他道:“知府大人日理万机,哪里理会得些许后宅事。”
话间进了院正房,沈瑞见一旁几上白絮琉璃盘子摆着几枚红蛋,红白相称倒是好看,不由多打量了一眼。
杨恬见了,道:“那个善编筐篓的工坊管事家得了个七斤的大胖子,送了一篮子喜蛋去府衙,于师爷打发人与我送来,恰赶上戚家嫂子等几位过来,都讨个喜气,便分了她们去。”
她口中戚家嫂子便是戚景通妻子张氏。
戚景通与沈瑞一般,都是嗣子,又都是膝下无子。
过继嗣子便是为了香火,因此作为嗣子的妻子,张氏与杨恬的压力要远大于寻常人家无子妇人。
两人因境况相同,不免有些同病相怜,又都是恬静性子,因此关系处得颇近。
沈瑞见杨恬望着喜蛋的怅然神情,不由心下暗叹。
便揽着她开解道:“先前不都与你开了么。不想那么多,都交给老天爷安排,老天爷赐我们个孩子,我们便欢喜接着若终是无缘,日后还有四哥儿,还有楠哥,总少不得咱们的供奉便是。”
杨恬低低应了一声,并没有言语。
沈瑞也知子嗣也始终是杨恬的心结,便是怎样开导,也不可能真正让她释怀。
也不指望一朝一夕就令她改变,便笑着打岔道:“这两日你可要忙了,打点咱们两个人的行李,现下是热,没准儿路上就入秋了,厚衣裳也带着些。”
杨恬便也跟着笑道:“我的知府大老爷,难道会叫你冻着!”
却又不免迟疑道:“我是当留下来侍奉母亲的。”
沈瑞道:“不过去两三月罢了,母亲都发话了,你便随我去吧。且丛家,我们确实是要好好拜会的。且我也想见一见沿海诸卫所的指挥使、指挥佥事,你们女眷走动,更妥当些。”
杨恬点头应下,又笑道:“你原还带我游这儿玩那儿,这几个月了,就只坐了一回海船上海岛。”
沈瑞连连作揖道:“夫人恕罪,夫人恕罪,生这趟就好生补偿夫人”
山登州府,登县
登县多温泉,县城北处更有一镇在宋时就有温水镇之名,元时改为温泉镇至今。
因多泉眼,富贵人家多来建庄子,更设有巡检司,且离威海卫、成山卫都不远,遂成一处极繁华的所在。
自来这样繁华之地便少不了青楼楚馆。
这边的青楼家又格外有头脑,也仿照富贵人家庄园样式将楼子盖在了泉眼边,更推出了些龙女戏水的节目,更受人追捧。
此处便渐渐形成特殊的脂粉区,甚至许多外地富贵闲人慕名前来,竟比登县城更热闹几分。
这边最有名的青楼名唤醉香阁,新近调教出十二位姑娘来,皆是以花为名,春兰秋菊各有风情,排下来更好是一年十二个月,遂起个诨名唤作十二花仙,一时名声大噪,客似云来。
这一日,恰是十二位姑娘一起献舞,但见带翻飞,客人如痴如醉,打赏声不断。
一旁独属于醉香阁头牌姑娘金玉珠的楼上,开着半扇窗,一个娇媚姑娘伏在窗框上,歪头看着那边的喧嚣,手里轻轻摇晃着扇子,像在驱赶蚊蝇,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但见她一张团团脸,薄施粉黛,额间朱红花钿,看着极是甜美娇憨,却并非是金玉珠,而是那金宝珠。
那正主玉珠姑娘正在那边竹榻上歪着,与对面几个草莽汉子着话。
案几旁,三个丫鬟铺开纸,运笔如飞,将他们提到的西与价钱一一记录下来。
少一时这几位走了,那玉珠姑娘刚停下来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外面鸨母又探头探脑进来,堆笑道是某某爷来了。
玉珠姑娘翻了个白眼,话也懒得,只招招手,那鸨母会意,知道又是一注赏钱到手了,便欢天喜地出去唤人了。
很快又进来三两位,都是熟面孔,没有寒暄,张口便是报西报价。
最近这般情形时常出现,盖因南边儿海上立规矩的九头蛟分崩离析,规矩一坏,各路妖魔鬼怪便都跑出来打劫了。
初时还是闽浙一带,如今已是江苏乃至山青州府南部都有大海寇出没。
因海商多是走私买卖,便是在海上遇袭,也不敢回来报官报官了没准儿贼没被抓,自家先被问罪了。
况且报官也没用。
这些个海寇吸取了巨鲨帮的教训,通常只纵横海上打劫船只,基不会上岸抢掠的。
沿海卫所多是守土,便是王守仁的水师,也不会远赴海上剿匪。
无人遏制,海寇发猖獗。
然海寇劫掠容易,销赃却不容易,还是要调头来找坐地户的。
西是卖到远的地安,青楼楚馆又是有钱人的聚集之地,故而玉珠姑娘这个中间人近来生意十分火爆。
好容易又送走两拨人,玉珠姑娘打发几个丫鬟歇着去了,走到窗边的身边,推了一把宝珠道:“给我累成这样,你竟也不帮帮我。”
宝珠拿扇子掩口打了个哈欠,道:“我又不懂这些,若记乱了,你叫我赔银子可怎生是好。”
玉珠狠狠一戳她额角,啐道:“你不是要上岸?没些个事,怎么上岸!”
宝珠一甩头,撇嘴道:“没事我早被扔乱葬岗喂野狗了,还能被派到你这儿来。”
顿了顿,又道:“你也别抻着了,便你不想上岸,多一个后台也总是好的。你这一行,不就做的路子买卖么。
“大人都进了宁海州了,话间顺子爷就该先到了。大人或许好话,顺子爷可是个蛇信子,你再瞒他不过的。”
玉珠又啐她道:“糊涂!手里不捏着些西,如何卖得好价钱?这会儿就抖落开了,回头没得可卖了,还不被人一脚踢开?”
宝珠却去摸她的脸,嬉笑道:“姐姐就凭这张脸,这一支箫,便没人舍得将你丢开手呐。”
玉珠反掐她脸道:“你当我是好糊弄的?你这张脸、你这手琴又差到哪儿去了?还不是凭着挖空了琉璃作坊才站住脚?”
宝珠听罢,也不玩闹了,摊了摊手,叹了口气。
玉珠又是嗤了一声,道:“叹什么气,现下这样不是更好?”
她们这行当,通常是两条路。
要么在欢场沉浮一辈子,年老色衰时买几个姑娘调教着,当个鸨母。
要么从良,寻个人嫁了
门户的她们瞧不上,也养她们不起,没准哪一日穷了再把她们卖了。
理想的就是寻个高门大户,或是富贵人家,正经做个妾室,从此终身有靠。
金胭脂一直是做着两手准备的,玉珠宝珠就是她从一个鸨母手上买来的,认作妹妹,却一直调教着迎来送往的诸事。
另一边她也在努力往第二条路上走,无论最开始靠上九头蛟的龙头孟弘通,还是后来想跟秦耀、如今跟了张禬,都是极力想从良。
玉珠从胭脂身边离开自立门户,也是想效仿她走她的老路。
到了登后,搭上了靖海卫的指挥使冯佑,金玉珠眼前的路就开阔了。
因跟着胭脂,她原也认识些海上的人,再通过冯佑的路子,给人牵线销赃拿好处,便也攒下不菲的身价。
冯家门她是进不得了,至多是个外室。
且冯佑虽此时是指挥使,但谁知道多暂能调走呢。
等她搭上了外戚王家,就踏实多了。
王家是不会走的,地上也无人敢惹这样的外戚人家。
她想着背靠王家,便是不嫁,自家开个青楼,当个省心省力的家也是好的。
直到宝珠来到她面前,给她带来了一条新的路。
“我有事有手段,在大人手下当个女管事绰绰有余。大人仁义,从不亏待手下人,也许了我了,与我寻个得力的夫婿,正经做个太太奶奶去。
“他日便是我是寡妇再嫁,坐产招夫,有大人做靠山,也是不怕的。总好过一辈子在这臭泥里陪酒卖笑。”
要玉珠为此就动心了,也不尽然。
但玉珠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
在人家手掌心里,她不应又岂会有好果子吃?
她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捏着些有用的消息,将自家卖个好价钱罢了。
两人沉默以对半晌,门外忽然传来鸨母焦急的叫嚷声。
“这位爷,这位爷!姑娘歇着呢,容我通传一声啊!哎哎,你再往里闯,我可不客气了,叫人打了你出去!”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都皱了眉头。
这种硬闯的事在青楼里太常见了,鸨母若是处理得了,早就叫打手将人打出去了。
能这样大呼叫的,便是根惹不起的硬茬子,知会里头姑娘心罢了。
宝珠立时机警的蹿到衣柜边,取了个家什在手中,藏在身后。
很快大门便被人踹开了,一个高壮的刀疤脸汉子闯了进来,回头冲鸨母大吼一声“滚”,声若洪钟,面目狰狞可怖,气势骇人。
玉珠却在听到这一声后松懈下来,挥手让鸨母退出去,又打发了丫鬟看着外头,慢悠悠坐下来,敲着桌上残席,问来人道:“怎的弄了这副鬼样子来,谁认得出!吃了吗?可要叫人换了酒菜来?”
那汉子摸了摸脸上粘着的狰狞刀疤,嘿然一笑,道:“就是让人认不出才好。”着又警惕的看向宝珠。
听玉珠道是自己人不用疑心,那汉子摆手继续道:“吃什么,哪儿有心思吃了。有个大买卖,俺只觉得不踏实,来与你道道,许能卖给冯指挥使,叫他立个功。”
玉珠翻了翻眼睛,讥讽道:“你还有能让冯指挥立功的事儿呢?不是要平了你对头的山寨吧!”
那汉子吐了口痰在地上,待要骂她两句,却又生生忍住,道:“前次俺与你巨鲨想要些粮食和火油”
“我也与你了,做梦去吧!”玉珠不耐烦道。“朝廷是一心要剿了巨鲨帮的,他们的生意我不接。”
那汉子嘿了一声,道:“如今,可不用你了,有人肯出这粮食和火油,让巨鲨作寻常上岸劫掠,了结一个人性命,另外还有酬劳。”
玉珠奇道:“想杀人何必用巨鲨?这多麻烦!难道巨鲨是好打发的?没准儿出钱的也被一勺烩了呢。”
那汉子立刻嘲讽道:“你见天的这个蠢那个笨,今儿也有你这聪明脑瓜猜不到?当然是”
然而他的话戛然而止,又愤怒又惊恐的瞪着对面。
玉珠一呆,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宝珠手中已持上一把巧的短弩,正对着那汉子脑袋。
弩箭尖端在烛火下闪着幽兰的光,竟像是淬了毒的。
宝珠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甜美的笑来,轻启朱唇,道:“当然是要杀的人来头太大了,若寻常山贼杀了,地上必要挖地三尺也要寻出凶手来,没准儿就把幕后人也牵扯出来了。故此才想做成个海寇上岸劫掠杀人的假象。”
“那位的师父就曾率军围剿过巨鲨帮,而那位身边,还有一个与巨鲨帮有仇的人,出了事推是海寇寻仇也能圆上。”
“你想卖这个消息给冯佑,想让冯佑去搭救。因先前有人救过那位,已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冯佑必会动心。
“何况巨鲨如今连粮食和火油都见底儿了,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冯佑灭了巨鲨轻而易举,更能向朝廷邀功,他自然会去。”
那汉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眼前千娇百媚的女子,强挤出个笑来,道:“姑奶奶真是半仙儿不,不,真是神仙,整个儿的神仙掐算得半点儿不错。姑奶奶,您手可稳些”
宝珠声音骤然转冷,道:“那就吧,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老实讲出来,姑奶奶的手自然就稳当。若有一句不实,嘿,这弩箭上的毒,姑奶奶可是没有解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