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隐士的前半生无弹窗 正文 第五百六十章 优越感之四
“有一种优越感,是高空俯视的感觉,不仅超越人类的妄心,甚至超越万物,超越自然的一切时间与空间,这就是佛的优越感。”我知道,最终他会得到这个结论的。当年,我看到朱清时教授的讲话,说当我们现代科学家在尽力寻找世界之谜的时候,如同在山坡上爬行。而山顶上,那佛陀早已到过的山顶,因为慈悲,他在那里等着我们。
这种立于虚空与大地之间的停留,就是一种悲悯,也是事实上的优越,至于菩萨是否有感,我们不好定义。
“也许菩萨与佛陀是优越的,毕竟他们是超脱的人,或者说,他们是在天上的智者,从能力与智慧来说,看我们人类,如同我们看蚂蚁一般。但是,无私无畏的他们,是否还有优越感呢?”
万师兄估计也是刚想到这个结论的,但抠了抠脑袋,歪头想了想,说到:“那话分两头,分别论证存在与意识。当然,佛陀本人,这两者其实是一体的。但我们人类理解不了那种境界,我们按可以理解和讨论的方式,试着论证一下,如何?”
“请讲。”
“首先说存在。这个肯定没有疑问,毕竟佛菩萨与人类相比较,其优越性是明显的。比如,他们的能力上,有六通,肯定比孙大圣要高多了。即使孙大圣的能力,已经达到了人类想象力的极限,也翻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
他这个比喻把我逗笑了。毕竟拿一个神话故事来作为论据,不仅可笑,而且很不严谨。但对于佛菩萨境界的任何论述,从绝对意义上说,都是不严谨的。不仅因为语言的局限性,更因为,我们完全无法理解那种时空合一的绝对的世界,空间该如何描述,无法描述的东西,根本不可能论证。
但是,比喻或者打比方,是我们唯一能够稍微模仿圣境的方法。比如庄子,都是通过打比方,来阐述道家学说的。
“前面我们所说,是佛菩萨的能力。我们都看过大迦叶的传记,这鸡足山好像也与他有关。他是以神通闻名的,其神通的能力,能够超越时间与空间。尤其是空间的随意变幻,可以说写得更为精彩。”
当然,经典中所说,当释迦族有外敌入侵的战争威胁时,大迦叶因为那是佛陀家乡的原因,悲悯佛陀的亲人,所以,用自己的钵子,将所有释迦族人收拢来,盖往,以保护他们不受侵犯。结果,因果是自然法则,任何法力也逃不掉。最后敌人走后,当大迦叶打开钵子,发现,整个释迦族,已经变为一滩脓血,全部死亡了。
这个故事,虽然是说因果的,但也透露出另外的消息。数以万计的释迦族人,得占有多大的空间。而大迦叶,仅用自己吃饭的钵子那么小的空间,是如何装下来的?这只能说明,这种菩萨的神通,已经能够超越空间的大小了。
这是一个把空间变大的故事,还有一个把空间变小的故事。当年白教祖师弥勒日巴尊者,有一个弟子叫惹琼巴的,刚从印度求学归来,给师父炫耀自己在印度学了多少法,得了多少道。为教育他这种贡高我慢的心态,弥勒日巴尊者指着前面路上的一只牛角问到:“你可以钻进去吗?”
惹琼巴当然不能。但弥勒日巴尊者,当即就钻了进去,到达了牛角最尖最细的地方,然后又出来。这种表演现场教育了弟子,从此虚心向他学法。惹琼巴最后,也成为一名影响巨大的白教圣者。
这就是把空间变小的记述。当然,这个故事,或许是我们传统文化中,“钻牛角尖”的来源,我没考证过。
“当然,关于空间变换的能力我们已经熟悉。而关于时间变换的能力,恐怕就在眼前吧?”万师兄问到。
我又笑了起来,这不明显嘛。根据传说,我们去过的鸡足山,迦叶尊者还在那里打坐,按时间推断,他已经坐了二千多年了,据说还要坐上万年,等到未来佛弥勒出世,才把当年佛陀的袈裟交给他。
虽然这里的鸡足山不是经典中记载的那座山,但这个传说却是存在的,它表明,圣者的能力,可以超越时间而存在。不要说圣者的身体,就是那袈裟,恐怕能够保存万年不坏,也是一种物质能力上的超越吧?
“前面我们说了能力上的优越感。如同一个大力士对一只蚂蚁,人类在蚂蚁前是不会骄傲的,因为这种不对等的比较,不会让人兴奋。但是佛菩萨就不一定了,因为,他们认为众生平等,是不是也会产生感觉呢?是不是在心理上,也会有这种强大优越感出现呢?我不知道。”
从心理角度上讲,当你能够战胜同类的对等对手时,你的优越感会让你产生兴奋。如果相差太多,这种优越感,不会带来任何心理上的好处。比如小孩子或许因为踩死一只蚂蚁来证明自己的强大,也许会高兴和满足。但是,一个强壮的青年人,是不会这么无聊的。
正常成年人,不会因为踩死蚂蚁而兴奋。所以,他一般不会为了心理满足,而故意去踩蚂蚁。成年人,可以用钓鱼、狩猎中,感受到自己相对于动物的优越,从而产生心理上的好处。甚至,通过与其他人类的体育比赛,游戏争斗中,得到极大的快感。当然,还有战争。
“前面我们说了能力上的优越性。另一个优越性,是体现在智慧上。一个聪明的人,对于愚笨的人来说,就具备了优越性。这种对比,在佛菩萨与普通人之间,差距就更大了。佛经中的描述,八万四千世界,在他的眼中,如同手中芥子大小的东西,一眼就看透了。这是从宏观上,看出他们的整体观。在微观上,他们能够深入任何事物任何尺度的细节,来观察所有事情的真相与组成,至少超过我们人类的已知的纳米尺度,超越我们所知最小粒子夸克的尺度,这也是降维打击似的优越。”
认知方面的彻底性,就是我们所说的,自然界中的真理。从物理尺度上讲,我们现代科学认识的物质最小结构是夸克。但是,佛学中,至少从《愣严经》上所述,提到到个过度阶段:邻虚和虚空。如果世界物质是有单独存在的粒子的话,那最小的,可以叫邻虚了。
但邻虚再小下去,就是虚空。虚空组成了这个世界,世界是有,虚空是空,这就是空有不二,在物质世界组成上的,佛教的观念。将有与无统一起来的理论,道家也有,但好像没有佛家如此彻底。
我想到,爱因斯坦的质能转换理论。如果有,代表着有质量的粒子,无代表着一种能量,那么,也算是统一了。但是,现代物理学有一个问题无法解决。那就是,宏观世界的相对论与微观世界的量子论,无法用一个理论框架来统一。而佛经中所描述的世界观,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自洽了。
以上是微观世界的认识。在对大尺度宏观世界中,佛经中所说三千大千世界,如果按物理尺度来衡量的话,比我们现代物理学所观测到的宇宙,还要宏大许多。如此看来,不管是细微程度还是广阔程度,他们对物理世界认识的高度,已经远远超越人类今天的科学。所以,才会有朱清时的感叹。
我也感叹到:“不仅如此,佛学智慧的伟大,不仅让宏观与微观统一并远远超越人类目前所知,而且,它把无生命的与有生命,把存在与意识,都统一起来了,不仅缎带出了自洽的解释与描述,而且还给出了方法与道路,这就很神奇了。”
“你想过,他们是怎么达到这个高度的吗?”
万师兄这一问,我就比较难回答了。再聪明的人,要想自洽地统一自然界生物界意识界的所有学问,并且给出方法与验证的,都是无法做到的。用我们的研究办法,人类再过一万年,以集体的努力与时间的积累,也无法穷尽到这个终极真理的程度。
看到我在摇头,万师兄说到:“他们根本没有研究,他们只是如实地看到这些。如同我们前段时间,到了那个山坡,看到远方的小镇,不需要任何人教任何人描述,看到了,就自然知道了。”
对啊,是这个道理,亲身到过的地方,不需要什么学习和研究,那就是事实,眼界,就是知识。
“好了,第一部分,我们已经论证充分了。用我们有限的能力,简单的例子,就可以得出模拟般的结论:他们在能力的客观性上,具备优越性。那接下来,我们来讨论,他们是否有优越感的问题了。”
我承认,这种讨论已经可以得出第一个结论。至于是否有优越感,我们不佛菩萨,当然无法真正知道。但我们知道,佛菩萨也是人来做的,况且,我们暂且把他们当成人,以将心比心的办法,是否可以模拟出答案呢?
毕竟这里有一个基础理论,是佛经所强调的。心外无法,求法就是求心。这个真心与妄心,都在我们心中,说明,我们与佛菩萨,在心灵上,是有共同地方的。有共同的地方,就可以试着寻找出差不多的答案了。
比如,一个外地人到广东或者到温州,听不懂当地的方言,但大家使用的是相同的汉字。通过书写的方式,也是可以沟通的。
即使语言和文字都不同,在大街上碰到老外,通过比划,也是可以作简单的交流的。因为表情与比划,表达感情与思想的共同特点,人类都差不多。笑与哭分别代表什么意义,不管世界上哪里的人,靠猜,也能够得出八九分。
“按我的理解,他们是有优越感的,但这种优越感,带给他们的,不是心理上的兴奋和好处,只是事实如此,他们平静地承担着这种事实,这就是悲悯与尊重并存的原因。”
万师兄突然得出这个结论,显得突兀,他还没有来得及论证。我问到:“你论证一下?”
“我没有这个能力用论证这个词,但我们可以讨论。用有限的能力,来猜测无限的世界,虽然不准确,但也可能得到一些真理的影子,不也是很快乐的事吗?”
是的,我们都习惯于这种空谈的快乐,好像古代的竹林七贤,比较小众,给自我一种高端感觉,这也是一种优越感。这种讨论给我们的优越感,刺激着我们展开更多的讨论。我们在这种循环自证中,得到心理上的好处。
“你记不记得,观音菩萨在《愣严经》中所说,他成道后的感受?”
“当然记得。上与诸佛同一慈力,下与众生同一悲仰。是这句话吧?”
“对,这里面有两层含义。第一,他成道后,具备了与佛一样的能力。他把这种能力定义为慈力,是带有感情的力量。第二,他成道后,有一种悲悯,就是对众生。这显然,是一种优越感的体现。众生如此之苦,我有如此大的力量,为什么不去拯救他们呢?”
这段话给我的初始印象也是如此。观音菩萨被称为大慈大悲,这是充满感情的一句话,也是他的特点。慈悲,从本质上,就是一种感情。
“所以,他用百千万化身,来实践他的诺言。有念诵他句号的众生,不管在哪里,有任何痛苦,他都要前来解救。这不仅是对自身能力的强大自信,更是对众生无比悲悯的感情,对不对?”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我还想到,那些发出伟大誓愿的菩萨们。比如药师佛的誓愿,当医治世界一切痛苦,满足一切众生的所有心理的身体的物质的需求,这是一种何等的能力与感情?比如地藏王菩萨,发誓度尽地狱恶鬼,这是何等的勇气与胆量?
“我们要思考的是,这种能力与悲悯的感情,从哪里来的?从历史来?他们都曾经是众生?从未来来?他们相信这些众生,终究是佛?如果没有共同点,哪里来的共情?他们是已经超越的人,为什么还要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感情吗?”
“无情未必真豪杰,我承认,菩萨们,是有感情的,字面意义是:慈悲。但从哪里来,这个问题,我还没思考过。”
“其实,从佛陀悟道后说的那句话,我们就知道答案了。”万师兄好像在自说自话,并没有看着我,只是盯着天花板,仿佛世界,只有他一个清醒的人。
这个家伙,不知是装,还是他的习惯。反正,自己有一个貌似很高的观点时,就有一种玉树临风的清高感觉。
或许,他仅仅是在自我思考,是我误会了。
“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就是这句话,让我们明白了,佛与众生,是平等的。正因为在终极意义上的平等,才让佛的世界观与人生观,可以统一所有众生与世界,排除任何众生的理论,都无法达到终极的目标。所以,从绝对意义上来说,最终成佛的达成,是要所有众生都成就佛道,这才是所有佛菩萨的终极成就之道。”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的观点,感觉非常新鲜,不太敢相信,但也不愿意置疑,且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再想想,大师们总在重复一句话。无佛无众生。所谓的佛,是相对众生存在的。如果众生没有成佛,那么自已的成佛是不完美的。以此而言,悲悯众生,是他们为自己为他人的统一,是事实,是本能,是佛的基本特征。”
这话太大了,我想都不敢这么想。但既然他提出来,我也无法反驳,不如按这思路想下去,或许还有些新发现。比如,许多大菩萨,总在说那句话。“众生不度,誓不成佛。”这难道只是因为感情吗?或许,众生得度,正是他们成佛的条件呢?
当洪水到来时,没有一朵浪花是无辜的。世界是整体的,是相互影响的。以此为路,很自然地可以想象,佛的世界之所以能够将整个自然人心与世界统一,不也正是它的圆满的条件吗?当世界的一切都变得美好时,自己才可能真正地、绝对地美好。
难道,他们成为佛菩萨,只是相对于我们众生来说的某种超越?这种相对的超越,让他们被称为佛菩萨。在绝对意义上,所有众生都成为佛菩萨,他们才会最终成为最圆满最终极意义上的佛?
我想到这里,突然脑袋一空,又有那种发呆的感觉了。好像时间不长,等我回过神来,发现,万师兄正看着我。我笑了笑,突然说到:“或许,我们理解错了,或许,我们都已经成佛了,只是我们还没意识到?”
等我自己把这话说完,回过神来思考时,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万师兄那瞪大的双眼说明了一切,这个结论,太离谱了,都不敢想象。
“你何以得出这种结论呢?”
“我也不是想出来的,我只是脑袋发愣,突然蹦出来这句话的。”
万师兄用右手食指敲了敲他的脑袋,以恍然大悟的姿态说到:“怪不得我那么吃惊。不是你的观点吓人让我吃惊。是因为,我在云居山,跟一个老僧人闲聊时,他也曾经说过这个观点。当时,我把这个观点当成笑话来听。你今天说出这句话,对象、层次、时间、环境都不一样,但如此相似,让我吓了一跳。某一刻,我还以为那个老和尚,在你发呆时,给你托梦了呢。”
我俩都笑了起来。
反正,我自己不敢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也许,你刚才无心所说,真有道理。我们以此为目标,也可以探讨一下。”万师兄转移了话题:“按佛经理论上来说,当佛陀成佛之时,世界就已经圆满了。所以佛菩萨刚开悟之时,也体验到圆满的实相,经典是这么说的吧?”
“是的,所有世出世间,一切圆满,这是菩萨所说。不用说那些书上的话,就是近代其名的人物,弘一法师,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知道,他好像是一首诗,也是一句偈语。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对,这句话太美了,凡是对弘一法师感兴趣的人,没有一个,不为这句话的意境,激动赞叹。弘一法师的弟子还在,他修行的踪迹可寻,他的书法他的文字他的语言,仍然在流传。这么真实的人,说的这句话,一定是他真实的悟境吧?
“我们假定,这句话反映了法师开悟后所看到的实相,那说明,从他开悟的那一瞬间,看到这个真实的世界,本身就圆满的。或许可以这样说,从佛陀出世的那一刻,世界就统一于他的圆满了,是不是这样?”
“有这个可能性。”我承认自己刚才的话,自己都不太相信,但又不得不承认。
“所以,圆满的世界中,不可能有不圆满的众生。佛陀出世以来,我们所有众生本质上是圆满。只是,我们认识不了这个圆满,所以,在误以为的五浊恶世痛苦着。其实根本没必要痛苦,我们只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我突然发现一个矛盾。我们说了这半天,我们讨论出的结论,好像是相反的。最开始,我们试图证明,佛菩萨与我们不一样。他们处于优势的地位,有优越的条件。甚至还要证明,他们对众生而言,有不容置疑的伟大的优越感。
但后来,我们说人人都是圆满的,从本质上来说,这种优越性是不存在的。平等,就说明了一切。
从论证不平等开始,到最后得出平等的结论。这种完全相反的矛盾,都在我俩的讨论中产生,我们这种讨论有意义吗?
究竟是论证方法不靠谱,还是论据本身不靠谱呢?我们却无法找出原因。我跟万师兄互相看了看,相视一笑,有一种无赖和自嘲:我们尴尬了。
“不可思议”我俩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