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不良人无弹窗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风调雨顺
噼啪!无数电光从矮个侏儒身上飞射而出,直抓向悬浮于空,已经半化成龙的金鲤。
那电光落在金鲤身上,每一道电光都如利刃一样,疯狂在金鲤身上切割,削得鳞甲迸溅,淡淡的金血随之喷涌而出。
连附近的湖水都被染上一层金色。
“给我下来吧!”
侏儒尖叫一声,涌动的电光汇聚如爪,从四面八方向金鲤聚拢。
呜
空气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那不是真的声音,而是金鲤的悲鸣,直接传至所有人的脑海。
“鱼兄!”
许生在心中怒吼,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无法助鱼兄逃过此劫。
但是身上被那些人按着,骨头都是像是要被掰断了。
他真的就什么也做不了。
不甘心!
好不甘心呐!
“我来助你!”
一个声音猛传入耳中。
脑袋被按在湖滩上的许生心中一震,心中重新燃起一线希望。
他奋力抬头,看到一道身影掠过长长的湖水,径自投向金鲤方向。
红色衣裙。
是县令王仁富招揽的女异人。
一颗心,瞬间往下一沉。
一名异人,已经令金鲤痛不欲生,现在又加一个。
金鲤今夜凶多吉少!
他还记得,半月前金鲤传念给自己,让自己替它护法。
化形之时,将是金鲤最脆弱的时候。
当时自己自信满满的答应,却不想
喝酒误事啊!
王仁富,你不得好死!
许生扭头向着站在岸边,脸色阴晴不定的王仁富瞪去。
想要破口大骂,却只觉得一股奇臭的味道,从嘴里散开。
不知是哪个黑心人,居然脱了鞋子,将裹脚布塞入口中,腥臭无比。
喀啦
一声大响。
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到金鲤身上。
只见金鲤头化龙形,长须随着夜风冉冉起舞。
如同金色的火焰!
化形又进了一步。
忍着被异人神通伤害,金鲤一边痛苦抽搐,一边拚命吞吐月光,想要化龙。
每一种生灵,都有自己的瓶颈。
只有突破桎梏,打破旧有的束缚,才能实现生命阶层跨越。
这种变化,不亚于一场大变革。
正如苏大为跨入一品真仙时,会遇到张果等八仙。
跨越远本的阶层,必有大劫加身,此乃天数使然。
一切说来虽慢,实则兔起鹘落,只是电光一闪。
那女异人已经飞临金鲤上方。
身下红裙绽放,雪白长腿带着刺目的火焰,狠狠一脚踢向金鲤。
轰
火光在半空中仿佛燃烧的巨斧,狠狠斩中金鲤。
呜呜
无形的波动狂跳。
那是金鲤在惨叫。
它那半化龙的身躯,受不住女异人狠狠踢击,腹部鳞甲崩裂,鲜血迸飞。
龙口向着天上的明月,努力张大,拚尽全力吸着。
好像要吸尽最后一口气。
却见那女异人半空一个旋转,另一条长腿,借着拧腰之力,狠狠一腿抽打在金鲤身上。
赤焰如斧如刀。
狠狠斩中鱼腹。
在金鲤腹下拉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轰隆
金鲤身上银色月光轰然崩散,再也无法维持化形,被巨大的力量,打得横向飞出。
空气中拖出长长的金色光焰。
那是金鲤身上狂喷的血液。
眼看着半龙半鱼的金鲤将要坠入湖中。
那侏儒从湖底跳了起来,无数电光汇聚成爪,抓向金鲤。
但是有一人比他更快。
岸边那名独臂异人,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单手隔空一抓。
“给我过来吧!”
空空空
湖面巨浪沸腾。
无形的大手抓着金鲤,飞快摄往岸边。
“成了!”
王仁富见状大喜。
金鲤入手。
这可是一头至少修炼了五百年的鱼妖啊。
只差半步便化身为龙。
若是服用了它的血肉,就算不能成仙,也能生死人,肉白骨,增加寿元吧?
所有人的目光追着那金鲤。
眼中流露出狂热与贪婪。
机缘,这或许是这辈子最大的机缘!
成仙成圣,就靠这鱼妖血肉了。
眼看金鲤即将落入独臂异人手中。
红裙女异人与那侏儒也已经迅速奔回。
就在这一刹那。
空
一声奇异的闷响。
犹如一个看不见的巨人,发出强壮心跳。
空气,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这声音,狂跳了一下。
那金鲤突然挣脱束缚,向天上升去。
冉冉金光包裹着金鲤,如同一枚光茧。
“怎么回事?”
王仁富又惊又怒。
刚赶回岸边的女异人与侏儒一齐瞪向独臂异人。
“你搞什么鬼?”
“不不是我!”
独臂异人额头上冷汗涌出。
他脸上流露出惊骇恐惧之色。
对神通的掌控,瞬间消失。
仿佛被人一下子切断了所有的真元。
这种感觉,就像是未开灵之前一样。
这,这怎么可能。
自己的神通便是控制大气,以风为束缚。
但在这一刻,他对风的感知消失了。
对一切感知都消失了。
体内的真元,也仿佛不存在般。
犹如废人一般。
“莫开玩笑,不是你是谁?”
侏儒才骂一声,两眼突然外突,几欲夺眶飞出。
他看到,刚刚恢复平静的大湖上,突然起了雾。
月光,银色的月光诡异的收束在一起,如同银色阶梯,通向湖中深处。
有人,踏着月光,穿过雾气,不紧不慢的走来。
“今夜这么热闹,不介意我也来看看吧?”
一个略低沉,似威严,似嘲笑的声音,不知从何传出。
瞬间回荡于天地。
直入每个人的耳中,渐渐越响越烈,仿佛雷霆阵阵。
敲得人耳膜生疼。
那是
纱幔般薄薄的雾气被撕开。
苏大为手携聂苏,踏着月光,分波蹈浪而来。
平静的湖面,突然起了波澜。
一道又一道的涟漪,此起彼伏,合着苏大为的脚步,与之共鸣。
整个大湖,仿佛在低声吟唱。
透着欢喜与崇敬。
湖水有灵,膜拜真仙。
“唔唔”
被人按在地上的许生看到来人,一时目瞪口呆。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请到家里的洛阳贵客,居然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登场。
神仙?
传说中的修真?
他挣扎了几下,发觉按住他手脚的那些打手,由于太过震惊,一时忘记了动作。
他趁势挣扎起来,一个懒驴打滚滚开。
将口里的破布一下子抠出来,先是恶心的干呕数声。
再抬头看去。
但见那位苏郎君将手掌一翻。
悬浮于空,被金色光茧包裹的半龙金鲤,收缩如一枚芥子,向着苏大为掌心飞去。
“鱼兄!”
许生大急。
但是还有人比他更急。
王仁富眼看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一时暴跳如雷。
“拦住他!快拦住他!!”
大头侏儒一声尖啸,双手齐出,刺目亮白的电芒从四面八方涌向苏大为与聂苏。
那电划过长长的湖水,奔腾如怒马。
独臂异人双目精芒大盛,身上真元如怒涛般起伏。
噼呖啪啦!
湖水被电光鞭打,不断炸裂起团团水雾。
那电光转瞬便至。
化为千万道电鞭,抽向苏大为与聂苏。
见此一幕,岸边发出一阵欢呼。
王仁富更是激动的大喊:“杀,杀了他们!”
叫声里夹杂了许生的惊呼。
只是这一刻,没有谁再去在意他。
眼看电鞭怒吼奔袭,就在距离苏大为十丈时,所有的电蛇突兀消失。
是瞬间同时消失。
仿佛在苏大为身边有一个看不见的黑洞。
岸边的欢呼,一下子没了。
就像是尖叫鸡被掐住喉咙。
“怎么回事?快出手,再出手啊!”
王仁富急得连连催促。
见身边异人没有动手,扭头看去。
一眼之下,整个人顿时呆住。
仿佛一桶雪水当头浇下。
全身寒毛倒竖。
方才施展雷法的侏儒,此时全身焦黑,犹如被天雷劈中。
“仙仙长。”
王仁富试探着喊了一声,耳中只听喀喇一声响。
那侏儒自头顶,到脚,齐齐裂开,坍塌。
竟化为一团飞灰。
一品真仙,诸邪辟易,万法不侵。
王仁富何曾见过如此诡异的画面,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妖怪!有妖怪!延法师,还有孙娘子,快出手,你们快出手啊!”
在他尖叫至变形的声音里,只见身边独臂异人,突然推金山,倒玉柱,狠狠跪在地上,以头顿时,声音带着哭腔:“小人该死,求县公慈悲,再饶过我一回吧!”
独臂异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青城山上律宗护法延化陀。
他从山上逃走,寻思没了靠山,正在为日后发愁。
恰好本地县令王仁富与之有旧。
两人一拍即合。
于是便跟着王仁富来此。
来时说好是擒一只鱼妖。
做梦也想不到,会再遇到苏大为。
这一瞬间,延化陀想死的心都有了。
苏大为手掌接住被金光包裹的金鲤。
这个诡异生灵,此时有一半化为龙,已是龙首龙身,有龙角。
但却还没长出龙爪。
尚缺了一口气。
被苏大为以神通纳入手心,如一粒小小的种子。
苏大为抬起目光。
那目光穿过数里湖面,仿佛一道冷电划过。
却没落在跪地连连磕头的延化陀身上。
甚至没落在王仁富身上。
而是落在那红衣女异人身上。
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九娘,好久不见。”
红衣女子,赫然便是张果弟子,昔年与苏大为共破兰池宫之案的孙九娘。
呯!
夜色里,仿佛有无形的电弧闪过。
孙九娘头上发髻瞬时炸裂。
满头青丝迎风飞舞。
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从苏大为出现时,她就受到极大的震惊。
目光一直盯在苏大为身边的聂苏身上。
张果掳走了聂苏,她是知道的。
如今聂苏在苏大为身边,那师父张果
苏大为与八仙生死相搏之事,根本没人知道。
后来赶到的佛道两门异人,只知那里发生过神通大战,但究竟有哪些人,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无人能知。
只是惊骇于战场规模之大。
破坏力之强。
至于李淳风和叶法善倒是隐隐有所察觉,但苏大为没细说,他们也不好追问。
自然不会往外传这种事。
孙九娘脸上神色变幻,身上气机时高时低。
一瞬间,杀机弥漫,一瞬间,又颓然散去。
“苏大为,我师父张果”
“死了。”
苏大为将手掌一合,将金鲤握在手中。
牵着聂苏的手,踏着波浪向湖岸走去。
哗啦啦
湖水泛着涟漪。
月光追着两人身姿,一条银白月华通路,直投到岸边。
岸上王仁富招揽的武人打手,早已吓得跪倒在地。
再没眼力,也知道踢上了铁板。
这人不知是何来历。
一出手便收服了金鲤。
那侏儒仙长向他放神雷,结果不但没伤人分毫,反而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另一个蜀中异人延化陀,被王县令请来时,眼高于顶。
架子大得惊人。
但现在,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吓得跟只小鹌鹑似的。
至于那孙九娘,显然也十分畏惧湖中走来的那对男女。
说了半天话,连根手指都不敢动一下。
随着苏大为踏上湖岸,无形的气机锁定全场。
那是一种无法用笔墨形容的感觉。
非要形容,便是天神降临凡尘。
所有人,这一瞬间,都生出一种被苏大为看得通透,心底毫无秘密可言的感觉。
孙九娘身体剧烈颤抖。
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从见到聂苏的一刻,她便猜到了这个结果。
但是亲耳听到苏大为说出口,这种冲击,实在太大。
大到她无法接受。
在她心里,张果便是神仙。
就连诡异里最强的荧惑星君,都不敢对张果出手。
昔日孙九娘中了诡异之毒,本已变为“活尸”,但张果硬是凭着神通,将她救回来。
如此手段,说句活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
但这样强大的张果道人,却被苏大为杀了。
“我我那清风师弟。”
“也死了。”
苏大为不想多解释:“可以都算在我头上。”
“啊”
孙九娘突然发出一声厉啸。
身形瞬间化为残影。
再出现时,一双玉足已经飞临苏大为身前。
双足闪电踢出连环。
每一脚,都带着穿金裂石之力。
仿如强弓劲弩。
空气中,瞬间传出气爆音。
崩崩崩
足尖上亮起赤焰光芒。
如枪如箭。
明明只是一双腿,却踢出万箭齐发的可怕画面。
此时此刻,苏大为左手握着金鲤,右手牵着聂苏的手。
根本没有手去抵挡孙九娘的杀招。
王仁富惊喜的怒吼出来。
像是要把方才受到的一切憋屈,一下子全喊出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本县在这里也算是一个人物。
手下不知招揽多少能人,你这厮有点本事,能踏水分波,能抓那金鲤,居然就不把本县放在眼里!
还好,还好孙九娘本领高强,这次必杀你!
王仁富脸上闪过狞笑。
另一边的许生张大了嘴巴,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这是他毕生未曾见过,也未曾想过的情景。
身处其中,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下意识张大嘴,想叫,却叫不出来。
时间仿佛变慢。
只看到孙九娘,一脚接一脚,凌空飞踢。
每一脚,都踢出音爆。
带起一蓬刺目的红芒。
匍匐在地上的延化陀,不知为何,把头埋得更低了。
轰
所有的光箭,赤焰,在苏大为身前十丈,突然消失。
仿佛被看不见的巨口吞噬。
离得近了,孙九娘终于看清。
在苏大为身前十丈有什么。
那是
空空空
无边无垠的真元,弥散四方。
比湖水更广阔无边。
在真元大海中,隐隐见到一头巨鲸游戈。
所有袭向苏大为的神通,俱被鲸口吞下。
连塞牙缝都不够。
“这是这是什么妖术?”
孙九娘一口力尽,身形顿时下坠。
苏大为牵着聂苏,悬浮在空中,平静看着她:“不是妖术,是我的领域。”
领域二字一出。
孙九娘与延化陀齐齐一震。
领域,听说过。
那是三品以上异人才有的神通。
据说领域之内,言出成法。
但,那是有范围的。
就算是三品、二品,能笼罩方圆数十丈就不错了。
但看苏大为散出去的真元,有多大?
至少比眼前这湖水更广阔?
怕不有数十里之遥?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那种无力感,仿佛一只小小蝼蚁,看到一个连天接地的巨人。
小虫子看到了一座山,它以为那就是巨人的全部了。
但其实,那只不过是巨人一根足趾。
全场一片死寂。
王仁富吓得蜷缩身子,缓缓向后挪动。
完了。
这人什么来头,这般厉害!
他虽不是异人,感觉不到苏大为的强大。
但一看延化陀和孙九娘那样子,哪里不知道大祸临头。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九娘,念在你我相识一场,让你一招,不与你计较,你若想报仇,随时可以。但是再出手,我不会让你。”
苏大为的声音随着夜风拂来。
声音极为平静醇和,甚至还有一丝悦耳好听。
但听在孙九娘的耳里,却像是暮鼓晨钟一般,将她唤醒。
她死死咬着唇,死死握着拳头。
满口甜腥味。
唇已经被咬烂了。
十指刺入掌肉中,血水一滴滴的渗出。
苏大为牵着聂苏,却像是没看到她的愤怒,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的感受。
将目光移向了延化陀身上。
“这是第二次了。”
事不过三。
延化陀身子一哆嗦,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
满头冷汗涔涔落下。
“县县公,规矩我知道,我自己来。”
说着,他咬咬牙,独臂一抓。
远处一名打手手里的刀,被他吸至手中,向着天空一抛。
呜
刀锋旋转抛到高处,然后倏地下落。
那个势子,令那群打手忍不住惊呼起来。
生怕这刀落下去,把延化陀的脑袋给斩去。
但,预想的一幕没有发生。
刀锋一闪,延化陀右臂齐肩而断。
平整异常。
停了数息,血水才如喷泉一般涌出。
延化陀的脸色本就苍白,现在更是煞白如纸。
全身被冷汗浸湿。
白天在青城山遇苏大为断左臂。
如今再断右臂,已经是彻底废了。
但这位横行蜀中的异人,却连哼都不敢哼,只是拚命收缩肌肉,收缩伤口。
以头顿地,凄声道:“求县公再饶我一回,求县公再饶小的一回!”
“再有第三次,定斩不饶。”
“是是是。”
延化陀身子一震,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不敢去看苏大为,掉头踉跄逃走。
蜀中太可怕了。
这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再待。
苏大为的目光,这时再投向孙九娘:“九娘,你呢?”
“我,我不是你的对手。”
孙九娘松开滴血的拳头,凄然一笑:“师恩深重,今日你若不杀我,我定会觅地修行,终有一日,要替我师报仇。”
苏大为并不在意:“你来,我等你。”
孙九娘胸膛起伏,再不看苏大为,转身飞奔而去。
整个湖岸一时沉寂。
那些打手赫然发现,自己好像很危险啊。
但是在苏大为面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个个吓得心胆俱裂。
却听苏大为道:“王仁富,你是本地县令?”
几乎手脚并用匍匐着爬出十几丈的王仁富,身子顿时一僵。
也不知是该如平时一样,摆出官威大声喝叱,还是跪下求饶。
就听苏大为道:“你倒是有些手段,居然能请得异人出手,还有之前许生家那头诡异也是你派来的?”
“不不是!”
“算了,不重要了。”
苏大为微微一笑:“你该死。”
这三个字,就像是开玩笑一般。
但随着三字一出。
空气里无形的法则波动。
王仁富骇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渐渐凝固,从脚开始,化为石头。
“啊啊啊”
不光是他,就连一旁那些打手们,也渐渐石化。
从鞋,到小腿,到腰,到身体,最后到脑袋。
只是数息功夫,除了许生外,所有人都化作石雕,矗立于湖边。
“阿兄,你这”
聂苏小声抱怨,她觉得阿兄这恶趣味,实在一言难尽。
还不如一巴掌拍死,不留痕迹。
“留着警示后人也好。”
苏大为微微一笑。
就在此时,许生踉跄着跑出,扑嗵一声,跪在苏大为面前。
“仙长,仙长,小生有眼不识真人,不知您是神仙,我求求你”
“求我什么?”
苏大为不由好笑:“你与我并无仇怨。”
“求仙长,求仙长放了金鲤吧!”
许生抬头,眼中泪痕满面。
“嗯?”
苏大为看了一眼聂苏,向许生好奇道:“我听村中老翁说,这金鲤是你救下,然后吐了枚妖丹给你,让你有避水神通,也算报了恩情。
不过你何必为它求情?”
“仙长不知,昔日洪水,若无鱼兄相救,我几乎便被洪水溺死,我虽放了它一次,但它何尝不是我的救命恩人。”
许生连连叩首:“洪水后又逢大灾,若无鱼兄相救,每日带我在湖中捕鱼,以我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田地被冲毁,也会被活活饿死。
我答应过鱼兄,苟富贵,勿相忘,我答应过它,为它护法,助它化龙!
我答应过它的!”
说到后来,许生声音已是哽咽。
他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无所做为。
“你说它救过你,所以你要助它,但是天道无情,若要救它,便要一命换一命。”
苏大为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在这平静之下,却有一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太上无情的冰冷。
“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许生身子一震。
帮鱼兄,他自然是肯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若是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呢?
他动摇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乱跳。
头脑嗡嗡的,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
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嗡嗡作响。
一命换一命,一命换一命。
你可愿意?
“我”
他想说话,但话到嘴边,又凝固住。
这一刻,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啊。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不愿意了,你也不必自责,求生乃是本性,你又何苦为一条鱼,舍去自己性命。”
苏大为淡淡说着,将手掌张开。
那条半化龙的金鲤,在他掌心艰难游动着。
从眼中,滴下一滴泪来。
滴哒
许生只觉那滴泪,仿佛一直滴到自己心里。
脑中轰然作响。
幼年至长大,一幕幕,仿佛电光般自脑中闪过。
自小随父读书。
天灾**。
幼年丧父。
亲戚冷眼相待,说他是扫帚星,克死父亲。
也不知是怎样长大的。
所有人都避着他,把他视为异类。
有田,也不会耕种。
除了读书,百无一用。
实在饿急了,就去河边捞鱼,去湖中钓鱼。
原本以为,大概哪天自己便会饿死。
直到,直到遇到金鲤。
一念之善,竟救了自己一命。
洪水滔天。
金鲤竟将自己救起。
从此后,再也不受冻饿,金鲤总会带给自己足够的鱼获。
若不是鱼兄,只怕我现在已经死了吧。
“我愿意。”
嗯?
苏大为有些诧异的看向许生。
却见这年轻人,跪在地上,声音开始颤抖,逐渐变得坚定。
“若真要一命换一命才能放鱼兄”
许生喉头蠕动,咬牙道:“我愿以我的命,换鱼兄自由。”
四下俱寂。
只有湖面微微涟漪,隐隐传来水声。
许生不见苏大为回答,急道:“求以我的命,换鱼兄的命。”
他焦急抬头,却见苏大为与聂苏都在微笑看着自己。
“你的命自己留着。”
“你们”
“方才与你开玩笑,这金鲤,与我也有一段旧缘,我自会放它。”
苏大为笑着,向掌心中的金鲤道:“昔年昆明池中有一面之缘,当时丹阳郡公钓上你,便说你有灵智,将你放生。
不想今日又遇见,确实缘份不浅。
也不知你是如何从昆明池逆流至蜀。”
苏大为脑海却想到后世三峡鱼群回溯回上游产卵的事。
不过,金鲤应该不是那种鱼吧?
“郡公既放了你,我便也送你一程,希望你善自为之。”
说完,向那金鲤一口气吹出。
呼
天空沉郁许久的雷霆,突然炸响。
一道电光划过。
四下俱白。
好一道惊雷。
就在这一瞬间。
那金鲤自苏大为掌心飞出,遨游向天。
无数电光劈在龙身上。
鳞甲迸溅。
伴随着金血喷洒。
“鱼兄!”
许生下意识站起,仰望天空金鲤,失声惊呼。
电光缠绕中,金鲤化为金龙。
有四爪从腹中生出。
龙爪生。
成了!
轰隆隆
电光蔓延千里。
那金龙身子迎风便长。
化为数十丈庞然巨物。
一声似有若无的龙吼声,伴着雷霆,声震百里。
天空电光闪烁,狂风吹拂。
那金龙自空中飞舞盘旋,龙首先是向着许生点了点,再向苏大为再三点首致谢。
“不必谢我,这也是你的造化。”
苏大为向它道:“你若要谢,便替我做一件事”
声音传入金龙耳中。
金龙点点头,仰天一声长吟,身形蜿蜒,飞入云空,瞬息不见。
黑色夜空中,金芒时隐时现,似乎是金龙远遁的身影。
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鱼兄就这么走了。”
许生呆立在那里,远望着金龙消失的方向。
心情一时空落落的。
自那日洪水后,他与金鲤交情日深。
一人一鱼,居然有了奇妙的友情。
这么多天来,心心念念便是为金鲤护法,助它成功化龙。
可如今金鲤真的化龙走了。
许生心里又百感交集。
就这么走了,没有告别,没有依依不舍,什么都没有
“我命它去水源处开凿水道,今后这边村子,应该不会再有水患了。”
苏大为似是看出许生的心事,向他解释道。
“以人力要开河道,徒费时日,既然金鲤受我恩惠,替我办这件事,也是应有之意。”
许生身子一震,回过神来。
随即想到,苏大为是为自己,为了这个村子,才命化龙的金鲤去办这件事。
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向苏大为郑重叉手道:“谢过仙君。”
“我不是什么仙君,可直呼我名。你既请我吃饭,我便受你一饭之恩。”
苏大为牵着聂苏的手笑道:“我这人向来仇必报,恩必还,适才吃饭时听你说有远大志向,想出去见一见广阔天地,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许生心中又是一震。
没想到吃饭时随口闲聊,这位苏郎君居然记在心里。
在他眼里,眼前这位苏郎君,比神仙也差不多了。
如此人物,居然还记得自己随口说的小事。
此时此刻,那份心中的激荡、感激,非任何笔墨可以形容。
但同时许生心里又生疑惑。
这位仙君,神通手段,自是通天彻地。
可这仙家手段,怎么帮自己实现见天地的志向?
若只是走出村落,那算什么助自己一臂之力?
想走随时可走。
关键是出村以后,去哪里?
何处有安身之所?
何处可一展抱负?
就见苏大为将手虚空一抓,一团白雾在他手中,瞬息化为白鹤。
那鹤舒展双翼,姿态甚是优雅,轻轻飞落在许生面前。
屈颈颔首,竟是示意许生骑在它背上。
“啊这”
“此鹤是我的信物,你骑上它,它会载你去卢照邻处,帮你寻一份差事。”
“卢卢照邻?”
许生心头狂跳,一句话脱口而出:“可是写出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的卢照邻?”
“正是。”
那,那可是卢照邻啊!
此时是总章年间。
卢照邻、杨炯、王勃、骆宾王等四杰才名,已经名传天下。
天下有人不识李淳风,不识叶法善,不识苏大为,但天下文人,绝对不会不知卢照邻。
虽然去岁蜀中动荡,原本剑阁都督另调它任。
但卢照邻等人在蜀中府中,地位依旧稳如泰山。
莫说只是照顾一个小小的许生。
便是再难的事,只要苏大为开口,卢照邻和骆宾王等人,也会竭力办到。
许生不知苏大为与初唐四杰的关系,一时喜出望外,激动的手指都颤抖起来。
苏大为哈哈一笑,牵着聂苏的手道:“此间事了,我夫妻二人也要继续赶路了,你也骑鹤去吧。”
“啊,这就走?我还没回家”
“家中可还有留恋吗?”
许生认真想了想道:“倒也没有,终日说想离开,真到离开了,又有些害怕起来。”
他心情激荡,再次向苏大为鞠躬致谢。
待起身时,但见眼前月光如洗。
湖面碧波粼粼。
早已不见了苏大为与聂苏。
远处似有雷声隆隆。
他知道,那是鱼兄在开凿河道,替本地解除水患之苦。
心中一时怅然若失。
待白鹤主动伸头过来,长喙轻啄衣袖,他才醒悟来,哑然失笑。
今日既有缘得见神仙一般的人物。
还得这番造化,夫复何求?
这一刻,只觉天地辽阔,心中块垒顿消。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翻身骑上白鹤,下意识搂紧白鹤脖颈。
“鹤兄,拜托了。”
那白鹤仰亢高歌,雪白双翼展开。
平地掀起一股狂风。
待风声过去,巨鹤早已驮着许生腾空飞去。
原地只剩下王仁富等一众石像,神情狰狞而古怪。
湖水微微起伏,隐隐听得水声阵阵。
不知过去多久。
只觉月光渐渐移动,天上乌云走如奔马。
昏暗中,突然多出一个古怪沉郁的声音。
呼哧,呼哧
锵锵锵
一双腥红的眼睛,从黑暗中渐渐走近。
那是一个宛如蜘蛛般趴伏在地上缓缓蠕动的怪物。
它的一双爪子似人,一手提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砍刀。
那刀拖在地上,与沙砾摩擦,发出阵阵牙酸的铁器声。
怪物越来越近。
借着天上时隐时现的月光,依稀可见,它的肚腹开出一个碗口大的破口。
不时有粘稠腥臭的液体流出。
但那怪物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一直爬到湖边,怪物嗅了嗅鼻子,仰首向天,对天发出尖锐的嘶鸣声。
“跑了,跑了!”
“报仇!报仇”
生锈的铁刀扬起,狠狠砍向四周,将王仁富等人的石雕像,砍得崩碎坠地。
吼!!
“阿兄,为何要帮那位许生?”
“他不是请我们吃饭了吗?举手之劳罢了。”
聂苏想了想,认真点头:“阿兄是好人。”
苏大为啼笑皆非,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直把聂苏梳理整齐的发髻揉乱。
“这还用你说?不过到我这个境界,善恶皆在一念之间,善恶也是别人评定的,我却不受这份拘束,心存善意,万念随心。
当杀则杀,当助则助。”
“好深奥,有些听不懂哩。”
聂苏皱了皱琼鼻。
苏大为哈哈笑道:“总之是随心所欲不逾矩,我心中自有方圆。”
“哦。”
聂苏点点头,心里头模糊的感到,如今阿兄的能耐大了,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却足以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对了,阿兄我们去哪里?”
“上次和你提起过吧,我想看看腾根之瞳和腾迅的战场,张果说他们一共打了三次,第一次的战场,应该离此不远,我已经感觉到了。”
他伸手指向前方。
那里有一条大河蜿蜒向前。
河水是自吐蕃雪山化来,无数海眼支流,过后世的青藏高原,过青海,最后化为中原的母亲河,奔腾而下。
“是那里吗?”
聂苏轻咬唇瓣,表情有些犹豫。
“别害怕小苏,别害怕。”
苏大为轻握小苏的手:“万事有我呢,我会护着你。”
“嗯。”聂苏点点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坚定的鼻音,于是内心忽然便安定下来。
有阿兄在身边,什么都不怕。
阿兄会保护我的。
“阿兄,前面。”
聂苏声音微微提高。
苏大为的视线从她的脸庞,投向远处。
但见在那蜿蜒河道边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排人。
这些人赤着半边胳膊,身上以红袍裹着。
远望似手执长棍,还有长枪闪亮。
无数脑袋,在东方晨曦下,竟发出锃亮的光芒。
“秃子?”
聂苏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僧人。”
“这些秃驴,还真是不死心。”
苏大为轻握聂苏的手,笑意渐渐变冷。
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意,沿着奔腾而下的河水,锁定他与聂苏。
杀意在积聚。
正如空气中奔腾咆哮的真元,不断积聚和提升。
宛如一头看不见的凶兽,在挥舞着利爪,高声邀战挑衅。
那份饥肠辘辘,嗜血的渴望。
毫不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