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有龙女无弹窗 1044|第九十六片龙鳞(六)
第九十六片龙鳞六“姑娘怎么起得这样早?”
将窗子打开的婢女笑吟吟的“天儿还早呢,姑娘可以再休息会儿,老太太那儿不着急。aian”
四姑娘坐在床上背后倚着个软绵绵的枕头,她面色平和,“嗯。”
往日她为了讨好老太太让老太太不要那么讨厌自己总是起得很早然后去老太太的院子里,晨昏定省伺候周到,为的就是每日看到大哥回家能够少一些歉疚多一些两情相悦的快乐。
老太太一开始是极不领情的可她到底不是铁石心肠,便是小猫小狗,养在身边十来年都要有感情,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且四姑娘在她身边向来乖巧温顺又懂事贴心伺候的比跟了老太太几十年的妈妈都周到便是一颗石头心都要被焐热了。
可是啊……四姑娘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蝴蝶印记那是因爱而生的怨恨的象征。
老太太对她也不过是对小猫小狗那样的情感罢了所以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欺凌而默不作声明明知道她的身世却选择隐瞒,甚至将她真的当做府里的私生女,到了年纪给点嫁妆便可随意打发远嫁,还不至于让她败坏了大哥的前程。
她这个孙女,比小猫小狗要贵重些,但贵重不过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主子。
眼看到了四姑娘起身去老太太院子里的时间,四姑娘却还躺在床上没有动,两个忠心的婢女面面相觑,她们都是大公子安排给四姑娘的,对她忠心耿耿不说,还各有所长,虽然老太太反对这门婚事,但对二婢而言,大公子与自家姑娘的结合可真是郎才女貌。
老太太都松动了,再加把劲儿就能恢复往日的和睦,怎地姑娘却不动了呢?
“姑娘,时辰快到了,您该起床梳洗了。”
四姑娘却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道:“今儿不想起了。”
两个婢子瞬间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姑娘刚才是说……不想起?也就是说,今儿不去老太太那了?
四姑娘没等婢子们想明白,便让她们退了下去,大概过了有小半个时辰,老太太院子里来人问四姑娘今儿是怎么了,四姑娘坐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婢子回答说她是身子不适,未免过了病气给老太太,还是不过去的好。
而大公子一夜未睡,他忘不掉四姑娘走时的表情,与她眼里的泪水,他为此感到深深的悔恨,除却派人去查是谁告诉了她有关身世的消息外,他在窗前整整站到了天亮,结果听说四姑娘病了,他立马便坐不住,可到了四姑娘的院子,又近乡情怯,明明那么想要见她,却又不敢进去。
怕她哭,怕她恨,怕她对自己失望,更怕她说要分开,那婚约从此不作数。
“姑娘,大公子在外头站了好久了,姑娘……要见他吗?”
婢女小心翼翼地问,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自家姑娘的表情,明显心情不怎么好,而且,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就好像一夜之间,姑娘就变了。从前姑娘听说大公子来了,都是欢天喜地,何曾这样冷淡?明明昨儿个还好着呢……
四姑娘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淡淡道:“不见了,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大公子得知她不想见自己,自然不会硬闯,他怕她更生气、更讨厌见到自己。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也想要跟她道歉,他从未想过会爱上她,如果可以,当初他便不该去深查她的身世,便这样不,如果真的这样让她稀里糊涂过了一辈子,连自己亲生爹娘都不知道是谁,一生不曾去祭拜,那也太过残忍。
一切的起因,都来自二爷当年的一念之差。
他们之间,说是有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倘若她真的不愿意再嫁给他,他又要怎么办?他是决计不会娶除了她之外的人的,即便彼此之间横亘万水千山,他也不会放弃。
“姑娘,外头下雨了,大公子还在等着呢。”
望着窗外出神的四姑娘慢慢回过头,从她这里无法看到院门口,自然也看不见大公子是否还在那里。此时此刻,她心中所想,居然是昨天晚上,那红衣姑娘说的话。
爱会让人变得软弱,但是这份爱的基础上所滋生出的怨恨,却会使人强大。
手臂上的蝴蝶印记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微微发烫,四姑娘闭上眼睛:“他要待,就叫他待着吧。”
婢女们惊呆了,这完全就不像是自家姑娘会说出来的话,究竟是怎么了?
雨越下越大,与之相对的,是四姑娘心底一点一点蔓延而出的冷意,就像是冬天凝结而出的暴风雪,将她的爱意缓缓冻结,爱兴许还是爱的,但比不过恨,澎湃而出的愤怒,已经无法被所谓的爱抚平。
即便与大哥成亲,两人离开京城,过上只有彼此的生活,可他永远不会告知她真相,她一辈子都要去想,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都要背负这卑微又惶恐的命运。将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他人缥缈的爱上,太不安、太危险了,他的爱一旦变淡、变轻,她便一无所有。
四姑娘不想做缠绕着大树才能存活的菟丝花,她想要本身便成为参天大树,不依靠任何人。
所以啊,这雨下得再大,她也不会义无反顾地奔出去,为他撑起一把伞了。
有缘无分的人,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更何况彼此之间还有着血海深仇。
大公子终究没能等到四姑娘,他在外面站了许久许久,直到铁打的身体都撑不住病倒了,发起了高烧,四姑娘也再没有去看过他。老太太得知后勃然大怒,四姑娘不来侍奉她,她心中虽有些不满,却也不是不能忍受,可她之所以愿意点头认同这桩婚事,是因为四姑娘对大公子情深似海,现在还没有成亲,四姑娘却已经恃宠而骄,那日后岂不是要爬到大公子头上?
她愤怒地用拐杖捣着地面:“让她过来!跟她说!她要是不来,以后也别再来!”
下人们如实转告了四姑娘,原以为四姑娘会惊慌失措,谁曾想她却只是笑了笑,“不来便不来。”
谁稀罕呢?
她已决意要将他割舍,便不会再让自己为他动容,此后谁生谁死都不再相干。
老太太气得差点晕过去,待到大公子醒来,便说着四姑娘的不好,大公子面色苍白,阻止了她:“祖母,别说了,这是我们家欠她的。”
“什么欠她……”老太太嘴差点儿瓢了。
大公子轻声道:“难道把她养了十几年,祖母就忘了她本该是谁吗?”
老太太硬气道:“不管她本该是谁,日后她是你的妻子,是咱们家的女主人,那便不能有这样小家子气的做派!传出去成何体统?”
“祖母,她本可以不这样的。”大公子咳嗽了两声。“您不也正是怕她锋芒太过,引起上头注意,才刻意将她养成如此胆怯怕生的性情?”
老太太被说中了心思,嘴唇哆嗦了下:“你们的婚事已成定局,你为何要说这些?你在想什么?她的身份决不能暴露,当初你二叔身边的人我已经全部处理干净,只要不让人知道,那”
“若是她自己知道了呢?”
老太太一窒:“你说什么?是谁敢”
“是我告诉她的。”大公子往门口处看了一眼,似乎还在期待有谁会出现在那里,“……我不想与她之间有任何隐瞒,也不想让她直到嫁我,都还在想,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她本来拥有一个很厉害的父亲,本该是金枝玉叶,却落难到我家,艰难长大……”
“你疯了!”若非嫡长孙正在病中,老太太险些一巴掌打上来,她重重地用拐杖敲击地面,“当年先太子之死,你二叔首当其冲,你将这些告诉她,是要她跟我们离心!万一她生出报复之意,咱们家都要完了!”
大公子垂下眼眸,“那也是应该的,不是吗?残害皇族,本就该抄家灭族。”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个最让她骄傲,也最有出息的嫡长孙:“你便是不为你自己想,也为其他人想想吧!你还有诸多兄弟姐妹,难道你要他们都陪葬不成!为今之计,只有将她抓起来,不能让她离开……”
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片刻后,一个婢女冲了进来,大公子认得分明,正是自己派在了四姑娘身边的两个之一,她抬起头,满面慌张:“不好了!大公子,四姑娘、四姑娘她不见了!”
什么?!
大公子本就郁结于心,不知要如何解开彼此之间的心结,只能寄希望于以后,两人离开京城,天高水阔,终有重归于好的一日,可他万万想不到她会消失!
府里戒备森严,她要如何消失?!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难道是祖母……
老太太也非常吃惊,她刚想出如何处置四姑娘,人便没了,再一看嫡长孙的目光,还有什么不明白?这的确很像是她的手法,可她并没有这样做啊!
四姑娘做了决定后,便有一只黑色的鸟从窗外飞来,在她面前化作了人类模样。饶是早知那红衣姑娘非人,养在深闺十几年的四姑娘也仍旧吓了一跳。
鸟妖在她身前匍匐,意思是让她上去,四姑娘看了这房间最后一眼,这十几年的喜怒哀乐,困于囹圄,都是在这房间里发生,她在这儿战战兢兢活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时间百感交集。
坐上了鸟妖的背,一身黑衣的鸟妖伸展双臂,迅速张出一双巨大的翅膀,四姑娘第一次腾空而起,身在云霄,往下看,整个京城渺小的一只手就能捉住,更别提那些和蚂蚁一样小的行人。
她便是这万千人类中的一个。
鸟妖飞行的很稳,四姑娘双手撑在它背部浓密齐整的羽毛上,迎面而来的风吹拂起她的长发,似乎也吹开了她心田的阴郁,让她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在府里生活,虽然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可终日在那一方小天地生活,抬头见面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人,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只需要侍奉祖母安稳度日,连自我价值都找不到,从未见过这样蓝的天,从未见过山河湖海大好江山,而一旦见识过了,就不会想要再回到笼子里面去。
人的天性便是会渴望自由。
鸟妖飞行速度极快,且飞的很高,四姑娘原先心中还有着离开的彷徨,等进了妖山,这种彷徨便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凌云的志向。
她被鸟妖送到了山巅之上,不远处有一座茅草屋,山巅的悬崖上还有一个秋千,鸟妖将她送达后,迅速化身为小体型的鸟离开,只剩下四姑娘。
她试探着朝那茅草屋走近,还没到跟前,屋门便自动打开,似乎是在欢迎她。
茅草屋里很简洁,没什么东西,但只要一进去,就会看见搭在架子上,还没有绣完的嫁衣。
她所见到的那位红衣姑娘,此时正坐在绣架前,拿着针线,一点一点绣着。
针不知道是什么针,线也不知道是什么线,闪着淡淡的红色的光芒,一点都不现实,宛如虚幻。但绣到嫁衣上却又变成了真实存在,尤其是那一簇一簇的蝴蝶,简直像是活得一般,还在微微振翅,美得诡异。
“你来了,就说明你已经做了决定。”
红衣姑娘一边绣着嫁衣一边对四姑娘说。
四姑娘道:“是的,我已经做了决定。”
红衣姑娘没有说话,她便问:“可是我要怎么做才能报仇呢?养父是我的仇人,可他已经死了……”
“那上头,不是还坐着一位么?”
四姑娘一愣:“你是说……”
“你的养父再胆大妄为,也不过是你生父门下的一名幕僚,哪有本事安排这样一场天衣无缝的刺杀?”针线笔走龙蛇,声音清冷又充满蛊惑,“若非坐在龙椅上那位授意,你的养父怎敢这样做?他接了皇帝的橄榄枝,却又因为一己私欲留下了先太子妃的命,以至于自己里外不是人,皇帝不肯重用他,先太子旧部不敢信任他,实在是可悲、”
“你的仇人还在高高的龙椅上坐着,想要报仇,就把他拉下来吧。”
四姑娘大惊:“可、可是”
她话未说完,红衣姑娘停下手中动作,突然抛了个东西过来,四姑娘手忙脚乱地接住,才发现那是一片闪烁着莹润光芒的鳞片,捧在手中,便能感受到其中所隐藏的巨大力量,似乎只要有了这鳞片,在世间翻云覆雨都轻而易举。
“这个给你了。”
“这个是……”
“是真龙的象征。”红衣姑娘缓缓回答,“有了这鳞片,你什么都会懂,这妖山上的妖物也将受你驱使,你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将这江山改朝换代,为你父母正名。”
“……真龙?”
四姑娘顿觉手上的鳞片无比沉重,她不由得看向红衣姑娘,“可是,给了我,你呢?你怎么办?”
“不必感激我,我帮你,也是有条件的。”
可四姑娘着实想不出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帮,她又有什么能给她?
红衣姑娘淡淡道:“到了时候,我自然会来娶,你只管去做便是。”
说完又低头绣起嫁衣,逐客令意味明显,四姑娘也只能慢慢转过身走出去,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不禁回过头问:“这身嫁衣,是为你自己绣的吗?”
红衣姑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应了一声:“是啊,是为我自己绣的,我早该穿上它了,也不至于蹉跎这些时光。”
她回答完,又说:“你心中还有犹豫,还在迟疑,但那又怎样呢?等你成为这天下之主,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何况是区区一个男子?”
“即便彼此之间再也不能和好如初,但能够拥有就行。”
“打断他的腿,就跑不掉。”
“割了他的舌头,就就不会说出让你讨厌的话。”
“知道疼了,他就会乖。”
“将他占有,好过被他占有。”
四姑娘闻言,心头大震,茅草屋的门却已经在她面前关上,手腕上的血色蝴蝶微微发烫,源源不断的怨恨让她变得铁石心肠。
她握紧了手里的龙鳞,龙鳞似是有了意识,在她贴近胸口时,便没入她体内,一瞬间,便让她拥有了无比强大的力量,这世间万物都不在她眼中,她便是这人世间的帝王,所有人性命的主宰!
而茅草屋里的红衣姑娘,仍旧一针一线,绣着她早该穿上的嫁衣。
以执念为针,怨恨作线,织就的这一身嫁衣,终将使她如愿以偿,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人间突现真龙,先太子英魂现世,痛斥今上弑兄篡位,是为乱臣贼子,妖鬼横出,席卷京城,有忠于先太子者,率先镇臂高呼,要拨乱反正,请求皇帝下罪己诏并退位让贤。
先太子尚有遗孤在人间,如何轮得到今上来坐这龙椅?
今上自然不肯屈服,然而人间将士,如何与阴兵妖物相对?自然是节节败退,很快便走投无路。
这些阴兵妖鬼并不伤害普通人,据说那领头之人,便是先太子遗孤,居然是个年轻姑娘。
说她是阴邪之物,却又有真龙护体,邪祟不侵,所到之处,百姓无不顶礼跪拜,心悦臣服。
皇帝大惊,连忙召集天下修道之人共同对抗妖兵,与之前为驸马寻求高人不同,这一回是不管有没有真才实学,只要沾上边儿,都被召集起来,就连躲在寺庙里安稳度日的青年道士与小道士都被抓了壮丁。
那妖兵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根本无法与之抗衡,眼看便要打到京城来,皇帝这龙椅都要坐不稳当,如何能不慌张?只好将这些修道之人编作一起,叫他们打头阵,去震慑妖兵。
青年道士一听差点儿没晕过去,八百年前人间修士尚有法力,可八百年后的现在,跳个大神就是极限了,还想着让僧道出手护江山?他们哪有这本事!还是说盘腿往阵前一坐,念上七八个时辰的经,就能将妖兵击退?
想太多了吧!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能有用吗?
小道士死死巴在师父身上,呜呜:“我们是不是要死了师父?为什么我们还要去打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连三个为什么,如果可以,青年道士也很想问一问。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还是那身油腻的道袍,打扮的不伦不类,浑身脏兮兮的又邋遢,但他这人有个优点,那就是求生欲强,临阵脱逃这种事虽然没干过,但尝试一次不就有了?他才不要在这里送了性命,他还没能当上国师呢!
和尚道士们组成的阵营哪里够人家妖兵冲的,虽然妖兵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然而这一顿冲刺,也至少会让他们病上个几天,眼看妖兵冲破修者方阵,青年道士当机立断夹起小道士,愣着干嘛赶紧逃啊!眼看是不行了,天降妖物,国将不国……
就在他撒丫子狂奔时,却见一头巨型猛虎身上坐着一名少女,少女身后则是一条威武绝美的龙虽然没人见过真龙,但是在人间所流传的龙的图腾,正是那个模样!
怪不得敢说自己才是正统,原来是有真龙护体……等一下,为何那个少女看起来如此眼熟?
小道士趴在师父肩膀上,在一片战火中呆萌地说:“是寺庙里的那个姐姐。”
不知为何,青年道士看向对方时,有片刻的出神,总觉得那张脸,似乎在记忆深处见过,然而叫他想,却又想不起来。
算了不想了,逃命要紧!
一片混乱中,道士听到一声惨叫,随即是大喊的救命,他叹了口气,跟自己说别管别管,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先把自己的小命保住吧!
可是那脚就不听自己使唤,还是飞快顺着声音来源处快速跑过去。
入眼的一幕,令道士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