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看吴钩无弹窗 四十七、王府夜话(三)
四十七、王府夜话三内书房中银烛高烧,有如白昼。
忠顺王坐在书桌后,手中捧着青花瓷的茶碗,怔怔的望着烛火,皱眉沉思。叶天涯站在书桌前,默然不语。
二人一坐一站,均不作声。
一时之间,室内寂然无声,静得连一针落地都能听见。
叶天涯眼光一扫,左右打量,愈看愈觉得耀眼欲花。书房甚大,除了诗书典籍之外,壁上挂着字画,桌上几上还摆着不少铜器玉器,显然皆为古物,商彝周鼎,琳琅满目,无一而非价值连城,便是地毯窗衣,亦是缀珠饰玉。
忠顺王似乎寻思要怎么开口,沉吟半晌,忽然苦笑了一下,缓缓道:“叶天涯,你不必多虑,这次让你办的事情虽然棘手了些,但既不伤天害理,亦不作奸犯科。当然,算不上是好事,但也不是坏事,只不过是一件有些尴尬的私事而已。”
叶天涯愈听愈奇,道:“请王爷明示。”
忠顺王吁了一口长气,缓缓放下茶碗,却转过话题,道:“对了,赵旺给你的那枚碧玉斑指,你要收好,别弄丢了。无论这件事情办得怎样,也算王欠你一份人情。唔,日后你如要王帮你做甚么事,持此物来见我即可,不用客气。”
叶天涯一呆,点了点头。
忠顺王又道:“还有,你和边家父子之事了结之后,你自个儿有何打算?想不想留在京城?”
叶天涯摇头道:“人从没想过留在京城。待得此间之事一了,我得立时赶去黄山找一个人,然后再去南海,浪荡江湖”
他到这里,忽觉失言:“我跟一个堂堂王爷这些婆婆妈妈的无聊之事干吗?”便即住口。
忠顺王道:“非去不可么?”
叶天涯道:“非去不可!”
忠顺王微微一哂,道:“其实黄山也好,南海也罢,江湖茫茫,虽然好玩,却都远远不及京城有意思。你现下还以后便会明白的。”
叶天涯听了这话,不明所以,呆立不语。
忠顺王又问问西,问的尽是江湖上的闲话。
叶天涯听他有一搭没一搭的不涉正题,不免心下又是奇怪,又感不耐。
隔了好一会,忠顺王忽地摇了摇头,皱眉道:“好了,不了。叶天涯,让你去办的那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务须严守秘密,决计不可向任何人泄露片言只字,包括你至亲之人。切记,切记。”
叶天涯一挺胸膛,慨然道:“请王爷放心。人在此立誓,关于这件事一定只字不提,守口如瓶。”
忠顺王微微颔首,又道:“总之无论事情最终办得怎么样,王都是欠了你一份大大的人情。”
叶天涯躬身道:“王爷言重了。其实王爷肯为人出头,劝止边候爷发难之事,亦是天大人情。叶天涯感激不尽。”
忠顺王呵呵一笑,挥手道:“这个你便放心罢。自明日起,边候爷父子与你的恩怨,一笔勾销。你在颖州府的家人和亲戚朋友,决计不会有事。”
他见叶天涯将信将疑,又是一哂,道:“今天上午,我曾经接见过你的一位同乡,他跟我提及你这位神童叶重、辣手书生的不少事情。他还告诉我,你曾经救过他弟弟,跟他们家交情匪浅。嗯,此人是谁,想必你也能猜出来吧?”
叶天涯一呆之下,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得脱口而出:“难道是欧阳知府?他也来见王爷了么?”
忠顺王颇感意外,没料到这少年居然一猜便中。
叶天涯接着道:“听欧阳知府奉旨进京,极有可能是被免去了官职。不知是真是假?”
忠顺王微微一笑,道:“欧阳植的人品不错,官声甚佳。这次若非边家子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惹恼了边候爷,怎会遭到弹劾,还问个“荒怠政务,有亏职守”的罪名?”
叶天涯心下颇觉歉然,道:“来这件事因我而起。想不到竟会害了欧阳知府。”
忠顺王摇头笑道:“你也不必自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欧阳植不会有事的。哈哈。”
叶天涯道:“甚么?”
忠顺王笑笑不语。
叶天涯若有所悟,心想十有**是忠顺王替欧阳植在官场上帮了忙。他侧头想了想,道:“王爷,我已决定试上一试。到底是甚么事,请直吧。”
忠顺王听了这话,脸色一肃,叹了口气,苦笑道:“让你办的事情么其实倒也很简单。王有个朋友家的子侄唔,是个晚辈,不心弄丢了一包十分要紧的物事。”
他到这里,忽地脸有难色,双目凝视着叶天涯,缓缓道:“我希望你能帮他拿回来那个包,至不济也得拿回其中的要紧物事。”
叶天涯听得摸不着头脑,幸好他天资聪颖,心念一动,便问:“莫非贵友令侄所丢物事的地有古怪?难道是龙潭虎穴不成?连贵府灵蛇剑雷春雷二爷这等高手也取不来?”
他昨天在大街上见识过雷春的身手,心想以此人之能,便当真是龙潭虎穴一般的所在,也困他不住。
然则普天之下,以忠顺王之权位、以雷春之领,还有什么地不能去、什么物事不能取?
忠顺王猜到他的心思,又苦笑了几声,喟然道:“王跟你实话。不止是雷春,前前后后的已然试过多次了,总是不成。派去的人连雷春也是被人扔在宣武门外,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
叶天涯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怔怔的道:“连雷二爷也不成?”
忠顺王摇头叹道:“不但不成,还险些暴露了王府教师爷的身份。”
叶天涯微微皱眉,低头默然。
忠顺王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一个黄缎包儿,递了过去,无奈地道:“罢了,我也不多了。这个包儿你且收着,里面有两页纸,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写在上面了。你看完之后烧了即可。还有,此行所需的一应物事,皆在其中。你自个儿拿回房中,好生瞧瞧。”
叶天涯伸出双手,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
忠顺王想了想,正色道:“叶天涯,于我的那个晚辈而言,这是一件十分要紧、性命攸关的大事。而且其中凶险之极,非徒以武功大家高强而已。这样罢,我给你一夜时光。你自个儿好生想清楚了,半分勉强不得。明儿一早,你若后悔,便把这包西归还给我罢。”
叶天涯听他得郑重,心下迟疑,缓缓点头。
忠顺王又沉思半晌,摇头叹息,道:“时候不早了。开门罢,让赵旺、冬子进来!”
叶天涯依言过去拔闩开门。赵旺和冬子二人在外伺候,听见动静,便即快步走了进来。
忠顺王吩咐道:“赵旺,带叶侠到西厢客房休息。这些日子,他便暂时住在府里罢。”
赵旺躬身应道:“是!”回过身来,向叶天涯道:“叶侠,请跟我来。”
迈步走出。
叶天涯向忠顺王道:“王爷,人告退了。”抱拳唱喏,转身出门。
赵旺在廊下伸手肃客,笑道:“请!”侧身让在一旁。叶天涯微微欠身,道:“有劳了。”
两名仆役提了灯笼在前引路,两名婢女跟在其后,四人簇拥着叶赵二人向西迤逦而去。
叶天涯手中握着那个黄缎包儿,回思适才忠顺王欲言又止、一脸无奈的模样,心神恍惚。
一路上尽是回廊,穿过五六处庭院花园,来到西厢一间致的客房中。
赵旺打火点亮蜡烛,回身对四名婢仆道:“以后便由你们四个服侍叶侠的起居。叶侠乃是咱们王爷的贵宾,要好生伺候。若有怠慢,我剥了你们的皮!都出去罢,该干么不用我教了吧?”
那四人应道:“是!”提了灯笼,一齐退了出去。
赵旺向叶天涯微笑道:“叶侠,您还需用甚么?尽管吩咐,不用客气。”
叶天涯环顾室内,但见床帐几桌,铜鼎陶瓶,陈设得异常富丽堂皇,生平见所未见。
于是展颜一笑,摇头道:“甚好,多谢了。赵总管,你请回吧。”
赵旺微笑点头道:“那好,叶侠,您且休息罢。我先告辞了。”
着径自出门去了。
叶天涯刚刚坐下,便听得脚步细碎,那两名婢女手托盘子走了进来。顷刻之间,便在桌上摆列了细点鲜果。
一名婢女斟了一杯香茶,双手捧上,微笑道:“公子爷,请用茶。”
叶天涯双手接过,躬身谢了。
另一名婢女道:“公子爷,床头这儿有绳铃,您若需用甚么,轻轻一拉,我们便知道了。”
叶天涯点头笑道:“好,谢谢二位姊姊。我暂时不用什么了,你们也回去休息罢。”
先前婢女笑道:“那怎么成?您是贵客,依着府里规矩,我们得服侍你上床后才能离开。”另一名婢女道:“是啊。公子爷,你可千万别让赵总管剥了我们的皮啊。”
正话间,只见一名仆役快步走进,略略躬身,道:“公子爷,香汤已备好,您可以洗澡了。请跟我来。”
叶天涯心想:“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吧。”不再多言,迳自跟着那仆役来到后面一间厢房。
却见好大一盆热水,散发着香气,盆中水气不断喷冒。旁边悬着两条布巾。
当下脱去衣衫,在盆中好好洗了个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