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看吴钩无弹窗 四十八、韩家胡同(二)
四十八、韩家胡同二果如那茶博士所言,一个时辰之后,喝茶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到得后来,连楼上也坐满了人。
叶天涯喝了不少茶,忽然便急,想要解,于是起身如厕。岂知从茅房回来,却见自己的座位已被三名挺胸凸肚的豪仆所占。
一名豪仆向这锦衣少年斜眼打量了一眼,咧嘴一笑,道:“啊呀,原来是个漂亮的后生哥儿。来来来,一起坐,一起坐!”
叶天涯含笑不语。另一名豪仆道:“喂,哥儿,咱们也不想占你的位子,只不过实在看不惯你独个儿坐了这么一张桌子。你瞧瞧恁大的茶馆哪里还有空座?要不然,一起来挤挤如何?”
第三名仆人更是不客气,瞪眼道:“子,想坐便坐,不想坐便走开。是不是不服气?”
叶天涯心道:“若是好言好语的商量,便是四人同桌又有何妨?只是你三个恶仆如此飞扬跋扈,一看便非良善之辈。爷岂能跟你们这种人同桌喝茶?”正要发作,转念又想:“我是为追查失物而来,又不是来打架的,何必节外生枝?这座茶馆好像没甚么线索,店掌柜与三名伙计都不懂功夫,也无可疑之处。也不知雷二哥的话是甚么意思?算了,我还是四处逛逛罢。”
摇头一笑,转身来到柜台会钞,耳中兀自听得那三名仆人“脓包蛋”、“窝囊废”、“绣花枕头”的嘲讽嘻笑之声。
掌柜的连连作揖,陪笑道:“请公子爷担代则个。”压低了嗓门,又道:“来这儿的都是达官阔少的仆人、车夫,要一直等着他们的主子在相好的窑姐儿处风流快活完了才走。公子爷是个斯的人,却只身一个,好汉不吃眼前亏,犯不着跟他们计较。这样罢,号给您打个八折吧。”
叶天涯拈着找回来的两枚铜钱,心下暗笑:“当真动手起来,吃眼前亏的可不是公子爷。”点头谢了,佯装敢怒不敢言,摇头道:“没关系。横竖今儿要等的朋友不来了,我也该回去了。”
出了茶馆,已是华灯初上。却见四下里车马纷纷,人头涌涌,好不热闹。
信步行去,忽地心念一动,大踏步走到相邻的另一条弄堂。
只见华灯四照,一眼望去,门前墙上写着“云香班”、“清吟阁”、“丽春居”等字,亦是一家家妓院。究是青楼名妓汇聚之所,热闹非凡。
耳听得猜枚行令、唱曲闹酒之声,笙歌处处,一片升平景象。
他心想:“怪不得王爷这是一件尴尬事。他那位朋友家的子侄失窃之物竟尔是在这种地,确也尴尬。”转念又想:“想来王爷的这位子侄也是个风流家伙。”
于是硬着头皮一步步的进了胡同。但见面对面的门,门首挑着一盏盏大大的红灯笼,不少门前都已停放着三五辆大马车。丝竹声中,更见人影三三五五地出来进去,往来之人,十九都是衣冠富丽,喜笑满面。
一路行去,耳听得男女嬉笑之声不绝,有的声音甚是淫荡。这少年却是破天荒第一次听见,不由得脸红心跳,周身不自在。有不少妖妖娆娆的女子向他扬袖招呼,还嗲声叫道:“相公,过来玩玩!”
淫声荡语,吃吃而笑,肆无忌惮。
叶天涯哪敢接腔,心中着慌,飞也似的逃走了。
此时此地,箫鼓丝竹声中,这少年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涌现出白芷明媚娇艳的模样,跟着是牛真儿秀美活泼的脸蛋、邱灵卉窈窕娉婷的姿容,心想:“若是她们三个知道我居然来这种下流地,叶天涯以后还有脸面做人么?”
一想起白邱牛三女,在这昏黄的灯光之下,巷陌之内,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情不自禁的面红耳赤,心跳加剧。
转念又想:“也不知她们现在何处?都还安好不?芷妹跟她爹爹回到玄蛟岛了没有?邱姊姊和真儿妹子会不会怪我灌醉了她二人不辞而别?”
当下快步来到街上,长长吁了口气。他想先在临巷摸熟了情况,虚拟一遍,再去韩家胡同探究。以免贸然行动,打草惊蛇。
这当儿甫一离开花街柳巷,舒了口长气,但觉如释重负,心中一阵不出的轻松。
他摇一摇头,怏怏的回到忠顺王府。
王府的门公侍卫都已认得这少年乃王爷贵宾,更得了总管赵旺指示,一凭出入,自也无人阻拦盘问。
当晚雷春捧了一坛美酒过来,又吩咐婢仆去厨房拿了菜肴,要与叶侠喝酒聊天。
叶天涯心道:“此人准是替他们王爷打听情况来啦。”
两人喝着酒,谈论着江湖中的掌故、官场上的趣闻。叶天涯虽然年轻识浅,阅历不丰,却也结交过宋玉福、郑天豪、欧阳松等江湖人物,颇得指点。言谈之中,倒也隐隐有了“江湖客气象”。
这少年自幼便博闻强记,过耳不忘,却将雷春随口所的诸般轶闻趣事尽数记下。
江湖之远、庙堂之高、市井之杂,许多事情叶天涯都是前所未闻,自也听得津津有味。
雷春听这少年提及江淮大侠、天星帮主、漠北秃鹫等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也自连连点头。
对饮之时,叶天涯心念忽动,不自禁的想起“铁翅神鹰”柳铁山来,寻思:“也不知道柳大哥回到京城没有?若能与他共谋一醉,亦是人生乐事也。”
于是旁敲侧击的打听起来。
雷春摇头道:“最近顺天府出了几个大案子。听柳护卫昨日回京,今儿一早便又急急去了晋阳。”
叶天涯一怔,心想:“这便是所谓的公务缠身了。看来柳大哥当真忙得紧。”又想:“他可能还不知道我在京城,更加不知道我正在替忠顺王办事。”
雷春临走之时,乘着醉意,伸手拍拍他肩膀,大着舌头笑道:“叶兄弟,年轻人脸嫩,不打紧。你是办正经事的,又不是嫖院的客人。怕甚么?哈哈!”
叶天涯脸一红,点头道:“不错。我既已答应王爷,决计不会半途而废,有头无尾。”
雷春道:“再过三五日,关键人物便会回京啦。王爷了,你只管慢慢查究,不用急。还有,你如要帮手,便让我来,任凭差遣。”
第二日,叶天涯又扮成一名青衣厮,绕着韩家胡同附近各家院子转了一圈。
此后数日,这少年暗中观察,明里闲谈,将信纸中所提及的茶馆掌柜、伙计、卖花女、乞丐甚至卖馄饨的老者等人逐个排除。
他自己推测出的结果与忠顺王、雷春一致,当日失窃之事最有可疑的,仍是韩家胡同中“天香院”的行首、老鸨、龟奴等人了。
这日忠顺王散朝之后,传见叶天涯,温言嘉赞,道:“谋定而后动,才是上策。你做得甚好,比先前那几人都沉稳得多了。”
叶天涯逊谢,只惭愧。
忠顺王道:“你心里一定很奇怪,为甚么我那位朋友家的孩子自个儿不露面。是也不是?”
叶天涯确有此念,便点了点头。
忠顺王叹了口气,皱眉道:“其实那孩子也是身不由己,处境艰难,甚至可还有些凶险。如果能得自由,我相信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想亲自查明,自行找回失窃之物。”
顿了一顿,续道:“对了,今儿上朝之时,我听庆王兄,那个姓尤的行首昨日已回京。这几日定西候替老太君办八十寿宴,请了她的班子做戏,你也跟着赵旺去听听她唱的曲儿罢。”
叶天涯曾听赵旺、雷春及众婢仆在闲谈时过,京城中王公亲贵、达官富商等大户人家有甚么喜庆宴会,便在府中唱戏,通宵达旦,接连数日。
他初时也不在意,此刻忽听忠顺王之言,心中一动,登时想起当日在碧云庄“江淮大侠”欧阳权府上看戏之事,问道:“王爷,您所的天香院行首莫非便是粉菊花么?”
忠顺王一乐,道:“是啊。她是个清倌人,又是个戏子,更是京城双艳中的尤物行首。天香院的尤家班乃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班子。粉菊花的艳名更是人人皆知,难道你没听过?你这几日难道不是在等她么?”
叶天涯呆了呆,道:“半月前我在颖州一户人家看过她唱的戏。只是没想到王爷一直要追查的关键人物便是她。”
忠顺王呵呵笑道:“你不我倒忘了,你也刚从颖州而来。你所的颖州一户人家便是欧阳植家里吧?这才叫做无巧不成话哪。”
到这里,忽地皱起眉头,又道:“若非欧阳植亲口跟我,他们家三个月前便已邀请过尤家戏班子,我还以为这半个月粉菊花是故意离京躲避呢?”
叶天涯愈听愈奇,陡地动念,问道:“王爷,既然尤家戏班子如此可疑,离京之时,难道你们王府没有派人跟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