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炽昭穹无弹窗 第202章 水银陷阱
林雪崚低身斜掠,左手横挥,一记“驭龙出山手”震碎墓志,四飞的石块砸灭了墓壁上的长明灯,墓室当中一片黑暗,呼喊、交击、撞塌之声混成一片。她乱中夺路,在摸黑混战中向外突冲。
尚彬的侍卫们久经训练,乱了片刻便稳住阵脚,三十六卫之首的鸿雁卫在黑暗中大声喝令,用的是暗语,林雪崚不知其意,只觉周围密匝匝的刀剑突然象海葵的触手一样,瞬间缩退,前后空出一片。
头顶咯啷一声响,她心知不妙,弹身前跃,七道带尖铁栅从墓顶轰然插下。
她身着长裙,不及男装便利,反应虽快,跃得也足够远,裙裾却被最外的铁栅插住,就地一滚,“嘶”的撕去裙边,才躲过一劫。
这一跃,人已到了墓室门口,可裙子撕破的声音暴露了她的位,侍卫操控机关,门口室顶的石条突然翻转,泼啦啦的浇下刺鼻的毒液。
林雪崚滚出铁栅,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猛听水落之声,肩头陡然一烫,整条左臂火辣辣的灼痛。
她忍着疼半躺在地,奋力使出“雾锁天寒手”,寒力所至,毒液成冰,坠落如雹。
被毒液烧伤的左臂皮肉渗血,腥气冲鼻,疼得钻心,这还不是连环机关的最后一关,雾锁天寒手余力未消,身下石板突然一分,塌出一个巨大的地洞。
她横身跌落,受伤之下力不从心,又没有追云链,难以跃回洞口,咬唇展身,使出“扫地惊花”的轻功,使下坠之势尽量轻缓,如果洞底尖矛丛生,轻重之差是生死之别。
洞底没有尖矛,而是灌满水银的汞池,水银有毒,被王族用来在墓穴中防腐保尸,也是金山银海的富贵象征,这座墓穴经年累月,水银只剩一半。
尚彬藏匿在此,不想汞毒挥散,将之改为陷阱,水银表面用漂浮的形铜板遮住,若干铜板布成棋盘,每只都有铜链与洞壁上的暗弩相连,一旦触动,暗弩就会准无误的向这个位射杀。
林雪崚双足落在两只铜板上,立刻有八只弩箭劲射而来,漆黑当中目不能视,只能听风,她没有兵刃,唯有腾身闪避,每挪一处,又会触发更多的暗弩,暗弩击板再触,环环相扣。
她凌燕一般翻躲挪让,没有任何喘息之机,身上中了多少箭都不知道,只凭反应的能和敏捷的轻功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绝杀之地拼命自护。
刻刻命悬一线,时时不容有失,她左臂灼伤,激烈腾闪之际血行加速,毒液开始发作,陷阱依然有水银挥散的毒气,双毒相辅,更剧一层。
呼吸来急促,头也来晕,拼尽力,咬牙坚持,要不是太白心经内功能与毒力相抗,早已殒命于此。
终于拣到一个当口,嗖嗖的暗箭之声戛然而止,她忍着头晕,努力稳住身体,发现自己立在角落的一只铜板上,背后倚着阱壁,弩箭停顿,不知是因为所有的铜板都被触了个遍,还是因为这是已经触过的一只。
她不敢随便动弹,慢慢调匀呼吸,提气运功,克制毒发。
一静下来,身上的伤口麻飕飕疼得发颤,仰首上望,洞口早已封闭,漆黑之中,几乎能听到额头细汗滑落的声音。
筋疲力尽,晕得厉害,她心翼翼倚着阱壁蹲下,忍痛把身上的箭拔去,不知自己还能清醒多久。
恍惚之中,幻觉连连,开始胡思乱想,伸手去摸胸口,青衣娃娃不在。
灞水岸边的万千柳条在眼前轻晃,叶桻孤身单骑,缓缓远去。
一转眼,和师兄分开又是一年多,她的魂魄似乎在慢慢飘离,追向叶桻远去的影子。
想着九哥,渐渐安静下来,分不清是醒着还是在做梦,迷迷糊糊漂在银色的海上,离岸来远。
侍卫们重新点亮火把,望着尚彬的尸体,惊骇难言。七道铁栅插死一个侍女和躲闪不及的拂羽卫,满地毒冰正在溶化,地洞已经自动闭合。
三道机关彼此相辅,天衣无缝,尚彬只要扳动棺侧操控机关的石兽,就能杀死世上任何绝顶厉害的刺客,可惜他如此防范,仍是无济于事。
三十六卫只剩三十五人,都是对尚氏最忠耿的死士,尚彬有个十一岁的弟弟和一个两岁的儿子,众侍卫丧主无着,却不甘心弃城投降,想回杭州继续扶持尚氏后人。
鸿雁卫定定心神,领着众人神警惕的围在陷阱四周,将洞口打开窄窄一条,匆匆用火把一照,那女人浑身是血,贴墙蜷靠,半死不活。
众人忙将地洞关上,又加了重锁,匆匆商议之后,决定把尚彬的尸体留在此处,秘不外宣,牯犊水城表面维持原守,暗中摸探李烮布防,伺机突围。
陷阱里的女人无论是不是李烮的侍妾,都是非同寻常的人物,必要时可作要挟。
众侍卫拿定主意,分头行事,留了六人在此看守,其余各回城头,监视李烮大营的动向。
林雪崚昏了一阵,被灼伤痛醒,估算时辰,午夜将至。她孤注一掷行刺得手,若不能化解血战,不是白白徒劳。
想到此,心中不甘,开始寻思脱困之策,忽听头顶上悉悉嗦嗦,一只老鼠咕咚一声窜到她身上。
林雪崚大叫一声,她浮在水银上,左右铜板牵扯暗弩,不能乱动,正要把老鼠弹开,忽然摸到老鼠尾巴上拖着一根绳索,绳上系着三根鸡毛。
她又是恶心,又是惊喜,马四福这该死的盗墓贼,派他出来勘探,久久不归,还以为出了意外,这会儿弄了个老鼠来传信,他人应该离得不远。
马四福自踞山头的时候,是鸡垄寨的鸡垄大王,以三根鸡毛为号。
林雪崚摸到鸡毛,暗想当年因为你这死贼,被李烮重罚,总算没白挨。牯犊水城地下复杂,难怪马四福久久不归。
她摸起一枝从身上拔掉的弩箭,摘下箭簇,摸黑在箭杆上刻下“彬死”二字,要马四福把尚彬的死讯火速告知李烮。
江南军得知丧主之讯,必定人心大溃,弃战而降,那样即使三十六卫忠心保密,藏匿尸身,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她将箭杆系在老鼠尾巴上,听着老鼠吱吱叫着不知从什么洞爬了出去,微松口气。
其实马四福就在隔壁,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尚彬藏身的位,发现尚彬所在的墓室下另有六个陪葬墓室,里面都是殉主奴隶的白骨,尚彬用来做桌案的棺材下面有一条暗道,万一有险情,可以顺着暗道从陪葬墓室之间的夹道逃生。
马四福摸到这条暗道,藏在尚彬的座下,以耳贴石,能听见墓室内的动静,也听到了林雪崚与尚彬的对话。
他擅长钻地,武功却只是三脚猫,胆子也,不敢轻动,听到墓室中出了大乱,好久才安静下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继续偷听侍卫交谈,才知尚彬已死,林雪崚落入陷阱。
他已经摸清各间陪葬墓室的结构,只有一处密闭无路,估计就是陷阱的位,于是溜到陷阱隔壁,从怀里摸出老鼠。
这老鼠是他探墓的帮手,在地下没有比这西更灵光的,老鼠边爬边嗅,果然找到一个洞,钻了过来,不一会儿便带着林雪崚的箭杆回到马四福身边。
马四福摸清箭杆上的刻字,暗想江南军哪会这么轻易相信他们的主帅死了,得有个凭证。
留守墓室的六名侍卫一刻也不敢大意,忽然听到阱中女人大叫,不知是什么诡计花样。
等了一阵,没有别的动静,几人正在商量要不要再把洞口打开看看,角落里黑影一窜,一只老鼠不知从什么地冒了出来,直往人身上钻。
侍卫蹦跳驱赶,连跺带踩,火把乱晃,一颗火星坠在地面已化的毒液上,燎起带毒的火苗。
侍卫们连忙扑救,火苗虽灭,毒烟还在弥漫,熏得人口鼻呛痛,老鼠也不知逃去了哪里。
好容易等烟散去,几人咒骂不止,骂着骂着,一名侍卫突然抬手前指,瞪目结舌。
几人扭头回望,平置棺上的尚彬尸体不知何时没了首级,变成一具无头尸。
侍卫们大惊失色,打开棺下暗道,用火一照,发现了新鲜的脚印,真是可恶!
六人分成两部,三人留守,三人下去追赶。
马四福是个钻地油子,在错综复杂的墓道里前后回兜,脚印乱布,丢鞋使诈,跑得无影无踪。
林雪崚侧耳倾听,她担心马四福的安危,比她自己遇险还要紧张,心神一分,太白心经减弱,毒性上涌,天旋地转。
左臂已从剧痛变为麻,按上去没有知觉,就算保得住性命,这条胳膊也要废了。
这可好,不如让江粼月把“一翼遮天”的名号让给她,想着好笑,鼻子却是一酸。
昏一阵,醒一阵,她感知到李烮已经收到消息,率军而至,在这深黑的地下都能觉出城外隆隆逼近的马蹄。
忐忑等待之际,洞外忽然喧哗起来,充斥着激烈的交击呼喝之声,头顶哐当一声巨响,是重锁被劈碎的声音。
洞口豁然一亮,栾渐一手提着开山钺,一手举着火把,森森然矗立在外,林雪崚欣喜道:“坛主!”
马四福探出半个脑袋,抛下绳索,“林姑娘,快上来!”
她左臂麻木,忍着眩晕支起身子,用右手抓紧绳索,栾渐放下开山钺,大手连抻,三下两下把她拎出洞口,“这副狼狈相,就是你的美人计?”
她被毒液灼伤,左侧的衣袖烂成碎片,手臂血肉模糊,起了大大的血泡,触目惊心,身上中的弩箭已被拔去,遍体鳞伤,从头到脚血污斑斑,一片凄惨。
古来刺客极少生还,她赤手空拳孤入虎穴,栾渐当然知道其中的艰险,他刻薄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吻,可到底有一丝掩藏不住的关怀,从冷冰冰的独眼中透了出来。
洞口外横着三名侍卫的尸体,栾渐身后跟着断枢营的短兵手,不难想象刚才接战的激烈。
马四福道:“启明军已在城外,凛王让淮南军断了护城河的水源,备足垫脚沙袋,水一少就四面攻城,嘿嘿,幸亏尚彬的首级被我及时送到,凛王按令未发,他见牯犊城毫无慌乱之象,担心你被当作人质,让我先带坛主从暗道溜进来,接你脱困!”
栾渐冷声打断:“闲话少,有的是你表功的时候!”
林雪崚面色发青,虚软无力,栾渐把她拖起来,背在背上,“别以为我一个老头子想占你什么便宜,背女人这么丢脸的事,就今天为你破个例!”
林雪崚伏在他背上,涕泪齐流,“坛主,我胳膊保不住了。”
马四福在前带路,一行人在墓道里左钻右绕。
刚才那三名追踪马四福的侍卫调集了更多的人手,到处搜寻,在一个拐角处前后堵截,把他们困在中间。
栾渐挥钺劈斩,毫不留情的杀开通路。李烮担心林雪崚,特意让果断冷酷、出手疾辣的厉旭坛主前来营救,不容有失。
子时三刻,寒风刺骨,城外军队早已到位,只待李烮一声令下。
李烮仰看夜空,落魄正在牯犊水城上来回盘旋。
他耐心等候,空中只闻旌旗猎猎飘展的声音和将士握紧拳头的骨节之响。
落魄一声哑叫,向南俯冲,李烮跟这只猛鸮相识已久,听得懂它的各种情绪,这是发现林雪崚的兴奋叫声。
李烮唇角掠过一丝释怀之笑,向冯雨堂和荀瑞下令:“放箭!”
角弓营、长弓营膂力最足的射手列成两排,百十枝头带倒钩的铁箭刷刷飞出,射透牯犊城墙上的坚硬冰壳,钉入墙面,箭尾滚下浸足了油的绳索,绳索末端系着草球,第二排射手换上前,弦上搭着燃烧的火箭,瞄准草球直射,草球噗噗点燃,火苗借风,很快烧成一条条垂直的火龙。
冰面映火,发出奇妙夺目的光,城上守军浇水灭火,试图保护城墙上的冰壳,李烮冷笑:“乌龟伸头了。”
冯雨堂向高空射出一道带哨的信箭,牯犊城四周同时点起明烈的火堆。
之前四面漆黑,城上守军看不清局,此刻火光照处,才见黑压压的大军象海洋一样,把牯犊城围成了孤独的礁石。
攻战攻心,李烮其实没有这么多兵力,只是黑夜助威,望之可怖。
护城河已半干,城外壕沟已经填平,刀戈林密,寒光闪烁,凛王善战的名声在外,江南军一见这阵势,不由心惊腿软。
公孙灏把一条船推进半干的护城河,船漂到一半搁了浅,船上首尾点着两只火盆,正中平置着尚彬的头颅,火光照耀,那面容虽死犹生,城头守军知主将已亡,人情大骇。
李烮登上城外高筑的土台,盔甲冷峻,披氅迎风。
他垂眼看着舟中尚彬的首级,默立片刻,抬头望向城楼守军,朗声道:“尚君与王是故交,其人风流,不泯于俗,好广高志,气胜傲群,为私交,幸得此友,为臣僚,不幸疏途异道!”
“晏子曾论,何为良臣:‘见善必通,不私其利;称身居位,不为苟进;称事授禄,不为苟得;体贵侧贱,不逆其伦;君贤不肖,不乱其序;肥利之地,不为私邑;贤质之士,不为私臣;君用其所言,民得其所利,而不伐其功。”
“尚彬掌厚土而谋私利,弃百姓而图皇权,视国危而乘其虚,拒圣恩而绝后路,非天亡之,乃自亡之!王兵锋所指,皆外寇内贼,不伤忠勇,不害仁良,不迁罪责,不罚无失。”
“汝为大盛臣民,国有福而分享,国有难而不当,随偏鄙之主而苟安,继狭私之念而无节,论罪当诛!然而天子回銮,大赦犹在,今日自择明暗,生死由选,弃暗投明者,烮既往不咎,同视手足,否则,烮亦奉陪到底。三通鼓内,等候回音!”
李烮示意左右,第一通鼓隆隆响起,象推涨的海潮,天地震抖,把牯犊水城盘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