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清风赊酒来无弹窗 85.悸动
这是苏澈与第五唯我的第一次见面。他的心情多少有些激动,毕竟是以往只在传闻里的人。
天下第一、大周柱石、东厂督主等等名头,皆冠于此人身上。
苏澈一直想见见这传说中的人,只是今日一见,心愿已成的激动之余,还有淡淡的失望。不是说小看对方,只是觉得,此时亲眼见到的人,跟所听闻的、所预想中的人,有些不一样。
颇有一种期待落空之感。
而第五唯我是何等人物,自他出了马车,呼吸间,一眼便将场间诸人神情尽收眼底。尤其是在感知之中,眼前这几人身上散发出的炽热如炎的气息,就如夜里落下的几团火那般明显。
这几人,都是当世天骄,出身大派真传。
他是这么认为的,但同样的,他感知到了一丝丝熟悉的气机,以及看到了熟悉的人。
前者,是曾被他看重,几要收为关门弟子的颜玉书,后者,是看过画像的苏澈。
第五唯我淡淡一笑,他看到了苏澈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
“你好像有些失望?”他疑惑道。
苏澈没想到对方竟能捕捉到自己这丝小情绪,也没想到对方会问出来。
“没有。”他笑了笑。
第五唯我看他一眼,道:“是因为见了本督,发现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吗?”
苏澈犹豫片刻,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那你之前心目中的第五唯我,是什么样的?”第五唯我好奇道。
苏澈怔了怔。
便是其他人,在听到第五唯我问出此话后,也是有一瞬的错愕。
如今玄甲精骑在侧,还有近百江湖人虽有冷汗却也可为凶人,现在虽不至剑拔弩张,但怎么看,也不是这般闲谈聊天的合适时机。
但不知怎的,由对方来这样随意开口,场间诸人先前的那诸般紧张,却是消失不见了。
苏澈一时猜不透第五唯我究竟是如何想的。
他只是看着对方神情,犹豫片刻,开口道:“应该是不怒自威、不苟言笑、生人勿进的这种。”
“就像你父亲,苏定远那样?”第五唯我说道。
苏澈闻言,不免默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旁,玉沁微微蹙眉,虽然没从第五唯我身上感知到什么敌意,但这般好似闲谈似的,却将主动皆抓在手里,一旦心生歹意,怕是以苏澈现在,极可能会中招。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传闻也会因某些事或一己私心而有不同。”第五唯我看着苏澈,轻笑一声,说道,“一直没能与令尊见面,甚为遗憾。”
苏澈并未予以太多回应。
第五唯我略略点头之后,转而便看向玉沁,眼神颇有几分复杂。
“倒是我看走眼了。”他说,“你心性隐忍,如今倒有另一番成就。”
以他眼力,自不难看出对面这两人皆已破境,而当年自己所看好的人,竟真是女子。
如此也的确不适合自己功法,也就不能继承自己衣钵,虽然如此,但想想对方利用自己信任进入东厂,便览藏书库的武学和厂卫机密,心里还是有些生气的。
之前第五唯我觉得自己心境,已然到了接待万物而波澜不惊的地步,但现在看来,的确还差些火候。
玉沁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一丝的愤怒,即便是眨眼而过,却并非错觉。
她心里有些莫名的开心。
第五唯我没说什么,目光看向其他人。
“大派真传,是受你们身后宗门之命来此,还是自行如此?”他问。
此时面上不见笑意,已然如苏澈所说那般,不怒而威,言语间仿佛携带风雷之势。
江令寒等人只觉心头一紧,如锋芒在背,更有林间遇虎之感。
第五唯我此言,好像另有深意。
江令寒几人相视一眼,眼神坚决,没有丝毫动摇。
“观潮阁真传江令寒,代师门请问。”
“真武教真传石不予,代师门请问。”
“冲霄剑派真传秦凡,代师门请问。”
“叶青玄,代蜀中叶家请问。”
四人开口,腰身笔直,语气铿然。
空中隐有无形气机相撞,轰然隐隐,如是闷雷之声。
聚义庄门前诸人不免心受感染,皆是朝前一步,神情愤慨。
季子裳嘴唇微动,深吸口气,迈步站定,抬头,“聚义庄季子裳,代江湖请问!”
足下的马车微微动了动,那是双驾的马受气机感染,有些焦躁不安。
第五唯我眼帘低了低,然后一笑。
本是晴朗的天空,忽然就有阴云遮蔽太阳,阳光晦暗,一缕阴凉传遍此间。
玉沁微微凝目。
这并非自然之景象,而是来自第五唯我的强横真气,以丹田气海与自然之力勾连的神桥,引发天地异象。
这已然不是寻常的三境「神桥」之威,在某种范畴上,恐怕也已经超越了宗师。
在她曾经所看的东厂秘录的记载中,这无疑是修行上的另一重天地。
莫说是她,便是场间诸人联手,怕也不是其对手。
本来是蔚蓝的天空,眨眼便阴沉沉的,好似有雨将来。
短暂的沉默里,一缕凉爽的风吹过,很快就有雨滴落下来。
第五唯我站在朦朦细雨之中,问道:“应笑看在哪?”
外放的真气将雨水隔绝,季子裳等人眼底沉重,第一次感觉到了只在传闻之中的人的强大。
他们心头有那么一丝无力感。
“未在庄内。”此时,季子裳开口。
第五唯我瞥了他一眼,是高高在上的俯视,哪怕并非漠然,也有一种站在苍生之上的神姿。
“不在?”他似是不信。
季子裳说道:“有人邀约,师傅在半个时辰前离庄。”
第五唯我闻言,眼神微有变化。
雨渐而淅沥,他再看过场间几人一眼,知道这些人可称当世天骄,今后必也是江湖之中流砥柱。
或许现在,籍此事,正是除掉他们的最好时机。
看他们此时,仿若志趣相投,以为朋友,若假以时日,等他们成长起来,必成朝廷大患。
罕见的,第五唯我有了些许犹疑之色。
略有摇摆的杀心,使得自身气海中的那座神桥不稳,天地间的雨,也更为飘摇了些。
雷声,忽而阵阵,伴随雨中微风,让人如此不安。
玉沁在袖中的手指上已然有红线缠绕,她看了眼身旁,苏澈亦是眼眸低沉,拇指推剑,下一刻便可携风雨之势斩出。
她稍稍放心。
苏澈感其目光,看去,眼含笑意。
二人相视,皆看到彼此眼中那份不孤和慰然。
而其他人同样如此,或许此地的其他江湖人自始至终不觉得气机有何变化,但江令寒几人自是能感受其中诡异。
他们心中,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第五唯我没有出手。
他好像是一下想到了什么,想通了什么,也仿佛是刚刚察觉。
是某些重要的、先前被他忽视的事情,悄然发生了,而他之前竟毫无所察。
第五唯我眼底如有风暴凝聚,在刹那间湮灭无数。
风和雨依旧,而天空仍然没有放晴,他身形一闪,车帘晃动,进了马车之中。
“走。”他说。
骑兵调转,一行人离去。
苏澈真气一松,却有不解。
“就这么走了?”
这是此时许多人心中所想,不免为之疑惑。
“许是另有要事?”叶青玄刮了刮下巴,试探道。
江令寒摇头,看着那千骑离去,泥水溅起。
“倒像是他另想起要事。”他说。
“不错,离去时颇显匆匆。”秦凡点头。
真实情况为何,众人自然无从猜起,但不只是他们,便是其余人这心头也不免惴惴--如今终于见了这传闻之人的现身,其代表朝廷的那般威势,真的是他们可以压制的么?
想到这,不免有人看向众人之前的江令寒和石不予,或许,也只有观潮阁和真武教这等宗门的阁主或掌教,才能成为那人的对手。
但是,他们真的会因此而动么?
隐约间,关于因墨家之事,江湖各派的联合之意,便有些消沉了。
苏澈看了几眼,对于这般情绪,自然能感受的到。
“先回庄里吧。”季子裳说道:“等师傅回来,再做商议。”
这当然是为今最稳妥的法子,一众人在雨中,走进聚义庄。
只不过人群里的顾叔朝仰头,看着有些失意落魄,自始至终,方才朝廷的那些人,都未注意过他,便是第五唯我,都当他是不存在。
还真的是,让人生气啊,他想着,摇头苦笑。
苏澈当然能看见,却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他此时心中在意的,还是第五唯我为何声势浩大地来,却又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难道是因为应笑看?”他传音道。
毕竟,正是问了应笑看下落之后,对方神情才有所变化,并马上离去。
玉沁思忖片刻,无法给出确切答复,因为就算她也是如此怀疑的,也都只是怀疑罢了。
“等等看吧。”她说。
……
雨声淅沥,耳边是打在马车顶上的噼啪声。
第五唯我脸上不见笑意,反而有些阴沉,一双深邃的眼眸里,满是沉思。
马车走的不快,马蹄声踏过泥泞,带着一种奇异的律动。
他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听闻应笑看下落后,惊然间联想到了一件事。
早年间从皇宫藏书库、锦衣卫、东厂、罗网的无数机密中,抽丝剥茧发现的一个秘密,有关一些人的存在。
这本是多年前的猜测,至今尚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但就在方才,他心中没来由地有一瞬的悸动出现。
应笑看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因一信邀约而离开聚义庄,除非那是极重要的事,非得他出庄不可。
或许是一件事,或许是因为某个人,也或许,是因为威胁。
第五唯我眼眸沉了沉,半个时辰,朝廷在聚义庄四下的探子,既然没有向他汇报此事,那便说明没有发现应笑看的踪迹。
而即便此时与对方立场相悖,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应笑看此人素来磊落,就算发现监视,即便是极重要之事,也不会全然隐藏踪迹。
因为这样会让朝廷,会让他误会,那样就会对聚义庄不利。
应笑看身为巨侠,有这份考量。
所以,他的行踪,自己应该知晓。
但现在,自己毫无所觉,若非季子裳说他不在庄里,且在自己先前的试探里,也的确没发现应笑看的存在,自己还真以为应笑看就在聚义庄!
一种太久没有过的紧张,出现在心头,第五唯我却并不觉得诧异,反而是有几分热血沸腾。
正是这种久违的感觉,带着危险的刺激,全身上下好似每一处都在舒张着一种喜悦。
而本是阴沉的天空,乌云缓缓散去,雨渐渐小了。
第五唯我深吸口气,然后吐出。
荡开的车帘外,可见阳光洒落在车辕上。
他觉得,应笑看或许凶多吉少了。
若将此消息放入江湖,必足以引起轩然大波,能让应巨侠凶多吉少的险境或是人,放眼天下也是屈指可数。
但在第五唯我心里,却真是这么认为的。
应笑看的武功,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便是在江湖里,也是一代宗师,可排进天下前五之列。
可是,若是面对那些人,如果那些人真的像自己所看的秘录中描述的那样…
第五唯我伸手,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雨后如洗的山野。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今后江湖,就再无巨侠了。
而他要尽快返回神都,将手下的力量散出去,寻找应笑看和那些人可能遗漏的消息。
他有些紧张,但更多的,还是终觅对手后的跃跃欲试。
……
山野之中,林木众多。
丘陵之高,灌木丛生,怪石之上,两道身影一站一坐,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于此间,看着百丈外经过的玄甲精骑。
而他们的目光,在那辆双驾马车上,只是一扫而过,似是根本不敢多看逗留。
站着的高大的壮硕之人,抱着胳膊,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下。
坐着的矮小的瘦弱身影,则沾了点口水,捻开手中的册子。然后,从怀里取了朱笔,在上面划了一道,好似点去了一个人名。
“真是期待,与他交手。”身边的人,瓮声道。
“你最好不要这么想。”瘦小的人将朱笔和册子一收,“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身边的人哼了声,不再开口,他知道,对方是怕自己鲁莽,因此暴露。
只是虽然不忿莽撞,却也只是这么说说而已。
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只是站在这百丈之外,看着那人从眼前安然离去了。
甚至,连多余的目光都不敢。
已知之中,百米之内,是第五唯我动辄间的天地之域,但他们只能离得更远。
起码,现在只能是这样。
不过,不会太久了。
两人相视一眼,身影于原地缓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