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辈剑仙无弹窗 第八十四章 世间取舍如此艰难
苏长莫好不容易挨到黄胄离去,迫不及待转头望着无双,眼神奕奕,黄胄所言谋划诸多,且数次影射自己,这些东西对于连赤方国局势都不大清楚的苏长莫而言,显然太过高远,这些事,还得师兄解疑答惑。无双眉头依旧不大舒展,很多事未曾想通,虽瞧见了苏长莫的疑问重重,仍未开口。
黄胄所言,太过惊世骇俗,无双虽活了多世,但仍觉得匪夷所思,银戟黑甲营黄胄,可不仅仅是为扶龙之臣那么简单,当年赤方国国主秦稷从灵墟洲揭竿而起之际,黄胄便是背后怂恿献策之人,后赤方国平定灵墟洲南部五国,更是黄胄首当其冲,冲锋陷阵,赤方国初定之时,不论朝堂民间,皆对这位拓土开疆的首功之臣倍加唾弃,书生模样,嗜血武夫,视人命如草芥,全然一副天下万民欲伐黄胄的气势,只是无论是高坐龙椅的秦稷,还是功高震主的黄胄,两人皆处之泰然,毫不介怀,一个镇国,一个安民,一内一外,情同手足,一如起事之初。
这些旧事无双知晓,但有些事,是刚刚黄胄推心置腹之际,钟无魅以心声向无双言说,为的就是查漏补缺,让这位刚认的师兄相互佐证,看看黄胄所言能否为真。
这些年朝堂内外对大将军黄胄嗤之以鼻,但赤方国却在这不绝骂声中日渐鼎盛,秦稷更是数次嘉奖黄胄,显然已经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肱股之臣,而是可以在龙椅旁再放把椅子“垂帘听政”的“半个天子”,为此市井之间还多了个流言,“当年赤方国的帝位,那是咱们这位大将军让给了秦稷。如今赤方国的‘真龙天子’表面上是皇帝秦稷,实则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这些话已不仅仅是一国之内流传,早已出了灵墟,远渡它洲。
今日再听黄胄之言,便显得有些水到渠成,诸多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可是为何此人专门来此一番慷慨陈词,更直言是为苏长莫而来,若说他探明苏长莫底细,那是绝无可能,达歌的手段可是针对那些幕后的幕后之人,即使仙宗也难以摸清,更别谈一个俗世王朝的将军,那便是他有先见之明?猜到苏长莫才这个“漏网之鱼”才是那个“重中之重”?若是如此,此人心思便是着实聪慧,今日的冒昧前来亦有了一个合理解释,黄胄在赌,不过赌的不是几人是否会帮他,亦不是是否会揭发他,而是赌苏长莫的大道走向,到底是护佑苍生,还是远离人间问道长生。
如今想来,赤方国的国事也便清晰了些,国主秦稷,大将军黄胄,嫌隙已深,只是两人相互制衡,暗中角力,秦稷的容忍,黄胄的无畏,皆因各自都有依仗,举国流言未尝不是秦稷的诛心之策,赤方和清源两国边境战事不断亦未尝不是黄胄的自保之谋。
唯一没想到的,是此人早早便押注在苏长莫身上,此事,好也不好。
钟无魅到底是跟在自己家老祖身后历练多年,第一个瞧出来无双神色渐缓,连忙斟酒笑道:“师兄想明白了?”
无双笑着望了眼钟无魅那双在同龄人之中算得上深不可测的眸子,轻声道:“你猜。”
钟无魅揽袖笑道:“师兄之姿,如谪仙降世,此等小事,定然已是心知肚明,师弟洗耳恭听。”
无双似是失望至极,摇头苦笑:“我这份世间少有的聪慧怎么就这般藏不住呢?让你们知道了,日后这些个动脑子的活儿不都得我来?虽说能者多劳,可师兄亦是会累啊。”
几位少年皱眉叹气,忍俊不禁,这股子混不吝的劲儿,何时能该,倒是高一尺,恨不得将无双这些话刻在心里,这般世间少有的妙言,自己可得好好学,以后行走天下,仗剑女子剑仙的面前,在说上这么几句出尘脱俗的言语,岂不是风流倜傥,惹人仰慕,风流债这种事,可是多多益善。
苏长莫受不了无双的惺惺作态,转头疑惑道:“这黄胄真是赤方国的大将军?”
无双不假思索,微微笑道:“当然。”
苏长莫突然有些心慌,一国的大将军,那得是多高不可攀的人物啊,想不到今日竟坐在自己面前,还说些许久的话,当真的三生有幸,却亦有些忐忑难安,这么大的人物突然现身,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广平郡里惹了麻烦,早知如此,当日便不出手了,此人多半是来寻仇,只是极会说话,说着请罪,但心里定然想着找机会拿自己出气,今儿定是先来认人。
无双看着苏长莫阴晴变化的脸色,欲言又止,虽说出了小镇,御过剑,骑过仙鹤,出过手,但自己这位小师弟从始至终未当自己是那一念之间可断人生死的山上玄修,依旧是之子心肠,依旧是小镇酒楼的平凡少年,所以,苏长莫此时对黄胄的畏惧,是与生俱来的天性,自己强行指正,未免操之过急,心境蜕变一事,最讲究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日后见得过了,自然会改变许多。
“此人不是来问罪?”苏长莫此时说话也显得有些结结巴巴,心绪不定。
无双伸手摸了摸苏长莫发髻,沉声道:“他确实是来赔罪,也不想想,惹了我小师弟,我一巴掌拍碎赤方国也不在话下。”
苏长莫白了眼无双,微微一笑,竟说笑话,不论是无双还是老先生,皆不是那般为人。
苏长莫低声道:“那他真的要谋反?”
“应该是真心话。”
“为何要说给我们听?”
无双坦然笑道:“当然是期望日后小师弟成了那天下第一,能助他成事。所以才来卖个乖,算是为以后有事相求事先打个照面,留份人情。”
苏长莫终于确定黄胄所言不假,但心里却更加沉重,“又要打仗,那得死多少人啊。”
苍桐镇虽小,但过路商客不少,这些年赤方国算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打仗的事儿虽为亲眼目睹,但听老辈人聊起的次数不算少,那些个尸骨成山,流血漂橹的血腥场面,到了耳边便觉得渗人,如今若是战事再起,那真是罪不可赦,苏长莫心里对那位瞧着清瘦孱弱的黄胄,倒多了几分厌恶。为了区区功名,何至搭上如此多的人命。
黄胄所言之事的对错初衷,颠覆一国一统七洲的大业功过,包括今日黄胄泄露王上算计却孤身为民求一线生机的合适与否,无双对这些是非曲直毫无辩证解释之意,苏长莫终究要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不能步自己亦不能步达歌之后尘,如此,才有机会为仙凡两界寻一条出路,这些烦恼,小师弟只能一力担之。
无双提起一只筷子,不断敲击酒杯,“打仗一事,时日久远,不必多虑,再者说,此次大乱,那是必然,重点是为何打仗,战事之后要做什么,如何做,这些权谋之事,人命向来轻贱,菩萨心肠断然不行,此事怪不得他。”
苏长莫对无双所言听得一知半解,将信将疑,只得先行记下,日后读的书多了,应该能懂。
钟无魅闭目沉思良久,终于睁眼,凑近无双,神秘笑道:“这黄胄也算个枭雄,今日看来,倒是铁血之下亦有颗为民之心,要不要我让钟家帮衬一一二,日后若苏老弟真有可能与他同道而行,也能更轻松些不是。”
无双轻轻一笑,对钟无魅想借自己答案解惑的试探之意并无反感,反而有些赞许,生意之人,想到提前押注布局,不算错,以后有这少年在苏长莫左右,也是幸事,“无需多此一举,这些关乎天下气运走势的大事,随缘最好。”
钟无魅点头称是,若是刚刚无双应允,那黄胄此番起事将会事半功倍,只要和苏长莫有关之事,钟家必然全力以赴,钟无魅有些替那位大将军可惜。
苏长莫悠悠道:“没有后患?广平郡之事算是就此作罢?”
“广平郡之事算是就此了解,若还有后手那便真的是那位秦稷不知死活了,至于黄胄所言,对你我而言,毫无后患。”
苏长莫微微松了口气,官家之人终究少惹为妙,这莫名而来的大将军,更不像好人。
钟无魅待两人说完,沉声道:“明日便要上九珠真崖,到时我们一起前去,除了九珠真崖邀请的各宗少年,凡二十周岁之下玄修,皆可递上拜帖,若被选中则可入内,他们这次可三人或五人一组,到时我们一起,也好相互照应。”
众人对此事了解自然没有钟无魅清楚,皆无异议。
钟无魅继而邪魅一笑,从袖间探出三个香囊,依次放到几人面前,“这是我钟家专门为此次开采玄珠请人打造的“绣袋”这玩意类似咫尺物,只是放不了多少东西,但妙就妙哉它可阻挡玄修的神识探查,据说仙人境之下,面对此物亦是无能为力,到时我们若是遇到极品玄珠,便藏在此处,等带出矿脉,自有人接应我等转移此物。”
钟无魅两眼放光,唇齿难合,苏长莫几人却是大吃一惊,明明钟家哥九珠真崖多年生意往来,怎么钟无魅还有此打算?这便是传说的人心难测?
钟无魅被苏长莫的眼神盯得有些脸红,连忙说道:“瞧你们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先不说开采危险极大,单单九珠真崖此次邀约天下少年玄修便是目的不纯,背后定有其他打算,你我多为自己考虑几分又有何错?”
苏长莫依旧略有嫌弃。
无双眯眼笑道:“钟家可是查出了什么?”
钟无魅低声道:“此次相关矿脉细节钟家一无所知,九珠真崖隐藏极深,想来只有进了矿脉才能知晓,虽然大乱将起,玄珠开采加快速度无口厚非,但汇聚而来的众多少年天才,才是未来左右天下大局的重中之重,若万一有个闪失,那才真的是追悔莫及,毕竟当下境况,任何一个宗门的立场都难以捉摸。”
几人对钟无魅所言心领神会,皆将“绣袋”收起,高一尺骤然高声道:“先生不是说要送我等一样好东西吗,现在可以拿出来了吧。”
无双将鬓角发丝拽的笔直,尴尬道:“钟大公子已经送过了,我在送有何意义。”
“果然,先生也是让我等盗取玄珠。”高一尺得意大笑,似是想用嘲讽笑声,报一报城门处的巴掌之仇。
无双缓缓转头,一言不发的盯着高一尺,手指微微捻动,高一尺笑声渐次低迷,缓缓消失,少年睁眼搓眉,背过头去盯着紧闭门框,南宫溯雪一声嗤笑,无双才悠悠回头。
“既然有了‘绣袋’那我便锦上添花,一人送你们一张符篆,置于‘绣袋’之中,遮蔽神识便能更胜几分。”
无双拿出四张符篆,又向钟无魅要了个“绣袋”,装模作样为几位少年以作演示,正当几位少年疑惑如此简单之事无双为何亲自示范之际,无双顺手将要来的绣袋塞入自己怀中,举手投足,行云流水,神色如常,毫无羞耻。
几位少年看得目瞪口呆,高一尺惊讶之余更是恨不得五体投地,叩头拜师。
“吃饱喝足,你们也早些歇息,明日想来也不轻松。”
无双言罢,直接躺在床上,一副昏死之状,几位少年依次回了自己房间。
苏长莫还未落座,敲门声便骤然响起,钟无魅拎着个小小酒壶,蹑手蹑脚钻了进来。
“怎么不歇息还跑到这儿来?有事?”
钟无魅给两人斟满酒杯,笑道:“刚才桌上瞧着你心里有事,过来看看,顺便问问高一尺和你那妹妹之事。”
苏长莫对钟无魅最后一句的醉翁之意自是一概不知,虽耗时颇久,但将两人之事说了个干干净净,期间钟无魅问了诸多南宫溯雪的喜好之事,无奈苏长莫除了花钱一事,其他一概不知。
“那你心事重重又是为何?”
苏长莫两臂相叠,下巴压在手背压,弯腰趴在桌上,“徐京墨的父亲据说是被赤方国朝堂之上的大官陷害,最终惨死,到底是不是这些年我们一直不知。”
苏长莫说了一半便有些难受,不再开口。
钟无魅学着苏长莫样子,同样趴着,悠悠道:“觉得今日明明有机会能和黄胄合作帮忙查清徐京墨之事,却觉得黄胄此人绝非善类或连累万民,便未曾开口,心有愧疚?”
苏长莫默不作声,钟无魅也并未多言,两个少年,一杯接一杯,缓缓递酒唇边,深深灌进胸膛。
苏长莫含糊呢喃,“原来世间取舍这般艰难。”
酒不醉人人自醉,此话当真不假,钟无魅瞧着双眼通红的苏长莫,轻声道:“怪之怪你心性纯善,要知道,世间对错,最杀多情之人。”
桌上酒杯渐浅,少年愁绪渐深,与那岁月与人生,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