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泱尘无弹窗 188 心绪凄迷,红泪偷垂(6)
天际边翻腾着紫红的朝霞,半掩在院子中桂树的后面,向即将苏醒的大地喷薄出如金子般耀目的光芒。逐渐拨开层层云彩,太阳像火球一般出现了,把火一样的气倾泻到树木上、檐角上、窗棂上和整个皇城中。庄婕妤一色油嫩嫩的绿衫轻薄如云雾,宽大的敞袖敞服制领看上去很是清凉,腰带上的丝绦镶着几串冰清玉洁的水晶香珠,坠坠地垂落着,行动时便会发出几声清脆如莺啼般的响声。
秋思捧了一盏“红窟”来,我笑让道:“红窟一茶难得,请庄婕妤也尝尝。”
她捧起轻轻一嗅,“果然香气扑鼻,”对着我笑得客气,“昭仪娘娘怎的不叫我姐姐了?”
我笑叹一声,“庄婕妤不也称我为‘昭仪娘娘’了么,”摇一摇头,“不知为什么但凡被我称作‘姐姐’的人都没能一起走到最后,或许我和‘姐姐’这个词还有人不太合八字吧!”
庄婕妤品了茶色,笑说:“茶汤剔透无一丝浑浊之色,这样的好茶整个后宫恐怕也只有昭仪娘娘这儿有了。”说着,她便随手放下。
我问:“庄婕妤是信不过我么,何不一饮?”见她略有迟疑,我淡然一笑,“不想,庄婕妤一夜间竟与我生疏至此,”又是垂眸一叹,“也可能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庄婕妤从未把我放在心里过。”
庄婕妤忙道:“虽然你我联合是大势所趋,但一年多来我对昭仪娘娘的姐妹谊是真的,”她面上有些歉疚神色,“娘娘勿要生气,我不饮娘娘的茶是因为……因为……”
我看她说话吞吐,便问:“因为什么?”
庄婕妤只是垂首闪躲着我投去的目光,好像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
我一急,“说啊!?”
她犹豫地从唇齿间挤出了极轻的几个字:“因为我现在不宜饮茶。”
我蹙眉,“不宜饮茶?”想了想,“哦”了一声说:“庄婕妤子不适,应差宫人去御医院请御医来看看才是。”说着,我便看了一眼秋思,吩咐道:“庄婕妤子不适,你去请个御医来给庄婕妤看看。”
秋思福了福,道了:“是。”转走,庄婕妤猛地一把拽住她,说:“不许去!”
我觉察出几分不对来,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庄婕妤别过脸去,面色烧红,“我……我可能有孕了。”这话一出,秋思子明显一晃,神色紧张得快要崩裂。
我也是一骇,脱口道:“什么?!”瞬间反应过来,“这孩子是宁亲王的?!”
庄婕妤点头。
我歇了歇气,问:“你没有请御医诊脉,如何确定?”
她愁眉道:“我自己的子自己还不知道吗?”过了一会儿,又道:“我的信期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了。”
诧异之后,我心中随即有股子怒意油然而生,“你们在后宫私自偷偷见面就算了,居然已经珠胎暗结,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起“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拽着我的衣袖,求道:“半年以来,陛下都未曾碰过我,这事我也只能瞒着,不敢跟任何人说,若是传扬出去,我、王爷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没命,”她一面说,拽着我的手一面在颤抖着,“陛下的脾,你是最清楚的呀!”
我深吸一口气,“你既知道,你还这么去做!?”
庄婕妤含泪道:“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我即便知道前方是陷阱,我也跳。”
我看着她,又问:“这事宁亲王知不知道?”
庄婕妤缓缓摇头,“我还没敢告诉他。”
我怒上心头,低喝道:“这是他的孩子,你有何不敢说的?”
庄婕妤只是低头哭泣。
我满脑子凌乱,带着怒火说:“就昨晚,他还要带着你还有他的孩子一起去死呢!”我瞟了庄婕妤一眼,实在无法不生出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之感,“天下好男儿多得是,你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
她略略沉吟,低声道:“天底下好男儿多得是,可是我被困在这寂寞深宫中,除了陛下就是宫人……”
我吁出一口气,“你可以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想法子啊,你什么都不说,一直掩藏着自己,假装看淡一切,张口闭口对我都是欺骗,”无奈一笑,“你但凡相信我一点,你但凡付出真心一点,事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轻嗤一声,“你现在让我帮你,你让我怎么帮你?!”
她只是波澜不定地望着我,眼中蓄泪,似有哀求的暗影,“陛下那么宠你,你一定可以帮我的!”
我拽起袖子抖落她的手,“纵然陛下宠我,那我就应该利用陛下对我的宠来帮你和宁亲王偷梁换柱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眉梢一挣,“这事我帮不了你!”
庄婕妤彻底泄气,只瘫坐在原地不动。
我瞥她一眼说:“我也只是空有陛下的宠而已,毕竟执掌六宫的不是我,我又能如何?”
她细细探究我的神色,极在我面上寻出任何一丝破绽,“那昨晚你还口口声声的叫我们远走高飞?”
我大为失声,蹙眉道:“那是你们两人的事,我从未想过要插手,昨晚我也只是规劝而已,”垂眸敛色,淡淡说,“我能承诺你的,只有在此事未传扬出去之前始终帮你保守住这个秘密,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庄婕妤头也不抬,“好歹两年姐妹般的相处最后竟换得一个这样的结果。”说完,她深深望了我一眼。
我回视着她,“你还不明白么,不是我不帮你,是我根本就帮不了你,于于理,我都帮不了你,在这深宫中,我和你是一样的,谁的处境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过了一会儿,又道,“你不妨去求求你母家,或许你爹娘能帮你。”
她摇头,“不会的,若是叫他们知道,我腹中的孩子必定死无葬之地,我在后宫作为筹码,作为眼线,能给他们带去的线索利益太多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我轻叹一声,思索片刻,幽幽道:“那么,也只有皇后娘娘能帮你了,执掌六宫绶印,也只有她能将你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出宫去,”话刚说一般,我见她眸光一亮,我忙又一盆凉水泼上去,“不过,你也别太抱什么希望,一来,若皇后娘娘帮了你,你离去后的事又该如何解释,二来,若陛下大怒,皇后娘娘必然也不会好果子吃,更别说,你是和宁亲王一块儿失踪的了。”
庄婕妤一愣,方才眸中焕发出的希望光芒现已然凝成雪亮如针的一点,慢慢隐退到凝着泪珠的羽睫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如死灰般的沉默,黯然垂下一滴泪来。
半晌,待庄婕妤收拾好心离开,秋思才用满含讶异的语气道:“庄婕妤……庄婕妤一向沉稳持重,看着不像是能做出这等事来的人啊!”
我瞅了她一眼,“你刚才没听庄婕妤说么,她被困于深宫寂寞难耐,难得见宁亲王贵气倜傥,随之生出意一往而深也自是必然的,所有的一切错处,她都归咎于一个‘’字上了,着实聪明,如此一来,我又能怪罪她什么呢?”牵起嘴角,轻轻一笑,继续说,“是怪罪她用太深,还是怪罪她心生愫?”随即摇一摇头,“都不对,都不能怪,因为这些全是人使然,无人能逃得过,又何来怪罪之说。”
秋思撇了撇嘴,“庄婕妤刚才的话语还有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娘娘帮她。”
我笑,“无论她怎样,我要不要帮她不还是在我,”目光轻扫过秋思的面庞,“我还没怎样呢,你怎么就被气成这副模样了?”
秋思嘟着嘴说:“奴婢知道,庄婕妤这样极尽可怜的样子哀求,娘娘一定会心软想法子帮她的,她就是抓住了娘娘这一点才会这样表现的。”
我瞧着秋思微笑,“你倒是替我考虑。”
秋思道:“奴婢一心为娘娘的,”又蔑然的哼一声,“说到底分明是庄婕妤自己不检点,现在闹成这样,旁人看着还以为是咱们娘娘亏欠她什么了呢!”
我叹息道:“清者自清,既然没有亏欠,自当怀坦,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与我相关的流言蜚语还少么,你可有见我在意过?”
秋思摇了摇头,犹豫道:“这事……娘娘准备告诉陛下或是皇后娘娘吗?”
我忙道:“这事清楚就行了,本来我是谁都不想说的,你既知道了,却也不准在外面乱说,刚刚我答应过得,会帮她保守秘密就不能食言,弄不好就是三条人命,她有一句话说的没错,陛下的脾若是知晓了必然不会留下活口,而皇后娘娘向来不会瞒陛下什么,一样不能说。”
秋思蹙眉道:“那这样说来,庄婕妤岂不是……”
我点头,“无路可走。”
秋思问:“那方才娘娘让庄婕妤找皇后娘娘是……”
我摇一摇头道:“方才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想着能给她一丝希冀也好,不然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秋思一声叹息,“这事……”
我侧过脸去,看了秋思一眼,轻笑了笑,无奈道:“若是有一点法子我又怎会不帮她呢?”我又抿了抿嘴,目光在暗花锦绣的桌布上逡巡着,“好歹姐妹一场,总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她死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