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业无弹窗 253.结商盟清和使北燕(二)
其实这也并非是耶律引铮的不知礼——这互开商贸之请虽是北燕主动提出,但商贸往来的条款详细自是需要周燕双方再度互派来使仔细行商,这事儿绝不是一两日便可一蹴而就的。今日东周来使,是为护送回函以表重视与郑重。至于商贸往来之事,今日估计只能商量个大概,有了耶律引羽这位世子殿下亲自接见,又何须耶律引铮来凑这个热闹?在耶律引铮的设想中,今日东周使团最多也就是来个十多人,在算上护送的兵马也不过百来人。酒足饭饱后双方互赠礼物再约定详谈之期便算完了,最多不过再招待使团在雁回城小住几日,而后再由北燕派遣使团一路进京一路留在朔州城商议边境贸易之事。可让耶律引铮未曾想到的是,此次东周竟是派了一支浩浩荡荡约莫几百人的楚氏骑兵前来护送。骑兵阵中列围着华美的厢车,既彰显了帝国的威严与荣光,又诚意十足的表明了愿结邦交的态度。
耶律引铮见此阵势,心下也明白是自己见识短浅了。毕竟他自认是一介粗人,对政事只能说是一知半解且不怎么关心。自十五岁猎狼礼过后,他便着手练兵预备西征之事。比起身体孱弱只能呆在雁回城的耶律引羽和出身高贵的耶律引岳。他看似乎是最不与汗王耶律霆奕亲近,可众人皆知,北燕大汗最钟爱的孩子就是他,对于耶律引铮,他近乎是放任的宠爱与无条件的信任。哪怕这个孩子的身世不清容貌妖异。
可这个孩子又是那般的惊才绝艳,他有着像狼一样的本性与掠夺欲,对他而言,没什么比他用与生俱来的军事天赋带来胜利更为令人享受之事。他是那么的年轻,用兵如神,便是多谋善战的名将也自叹弗如,仿佛他真的是传说中的神女与大汗王巫山一梦的证据。传说中露曲喀格女神也是雪发金瞳,而这个孩子亦是如此,难道这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么?
然人无完人,即便是神子亦有弱点。诚如耶律引羽曾对他所言,兄长武威盖世,可某种意义上来说,耶律引铮却是个太忠于自我的人。这种纯真近乎赤忱的本能与本性令他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同时也难免让其为他人所利用暗算。若是没有耶律引羽提点,耶律引铮只怕会因为顾念手足之情而心软败于耶律引岳毒辣的借刀杀人之计上。耶律引羽继承了他母亲的聪慧与细腻,对于政治和人心,他拥有着与生俱来的洞察力,只是无奈他是个胎里不足的病秧子,就算是身为名正言顺的世子,也难以在以军功立身的北燕服众。
可耶律引铮倒是对此不以为意,他绝对的信任自己的亲弟弟。而面对那日苏的催促,他的动作倒也快,没一会儿便骑着马回到自己帐区。王帐之外,听从耶律引羽安排的侍女们早已候着了,见了耶律引铮忙一拥而上为他梳洗更衣。
北燕规矩不似东周那般森严,而耶律引铮平日里又是没什么架子的人,他跟喜欢学着东周规矩的耶律引岳截然相反,反倒是对待自己的侍女温和友好。在他心里,男儿生来便是要开疆守土的,女人们是得靠男人保护的,若是给女人摆架子,那算什么男人?故而这群侍女们便没规没矩惯了,见了耶律引铮回来便叽叽喳喳的数落着他。耶律引铮也由着她们雀儿似的闹腾,任着她们温软的手指摁在自己脑袋上替自己重新编发整理。
可就在侍女们正在替他梳头时,一位端着热水的小姑娘咋咋呼呼的掀帘进了帐,她一面将铜盆放在矮几上一面兴奋的对耶律引铮与帐内其他侍女连声道:“哎呀,我方才出去打水时瞧见东周使团都到雁回城啦!你们知道吗,这次东周派来的使臣里有个女人!从城外回来的人都说那女人漂亮极了,穿了一身红衣,骑的马儿也神骏,说是比曾经的洛央郡主都俊俏呢!”
“可别胡说!什么女人?你没听错吧?东周的女人可以当使臣的吗?我听阿爸说,说东周那边跟咱们这边不一样,规矩多得很,女人都不能轻易出门。当使臣……咱们大燕女人也不行呢。”正在给耶律引铮编发的侍女束好最后一丝头发,将铜盆中浸湿棉巾拧好递给耶律引铮:“二殿下,您知道的比我们多。侧阏氏是东周人,您肯定知道吧?”
“我没听错!”那小侍女有些急了,似连面颊都有些微微涨红:“听说来的可是东周凉朔军主帅的女儿呢!听说她母亲是东周的公主,她也是个郡主呢!”
“……还更不更衣了?再闹下去本王可就走了啊!”侍女们争论的起劲,一时竟是把耶律引铮给忘在一边。耶律引铮抱着手臂略略一叹,满面皆是无奈的笑意。那些侍女们听得耶律引铮提出抗议,这才低着头住了口告了声罪为他更衣。
然她们的对话也引起了耶律引铮的注意——北燕虽比东周民风开放不少,然除和亲之外,从未有过女人随同出使的先例。若换了以前让耶律引铮听到对方来使是个女人,估计难免会生出几分对方是否是轻视自己的想法。可在听到‘凉朔军主帅之女’的身份时,耶律引铮却蓦地想起那个阵前与自己交过手的姑娘……无人会忘记这样的女人,她太过明艳张扬,琥珀似的瞳里燃着灼灼的战意,如最烈的琥珀封一般,凛冽中带着逼人的妩媚,像是一头骄傲凶猛的母狮又如秋水名刃。
她的功夫也极好,丝毫不逊于北燕的战士们。少女身骑白马犹载碧月霜花,手中刀光翩翩,容光照银鞍,刃斩锋落犹带春风……耶律引铮思至此处,那令他惊艳的少女面容竟于此刻在他脑海中格外清晰,就连眼下颊侧的妖红血口也是那般明烈。
就在耶律引铮出神之际,侍女们已经手脚麻利的给他换上了玉蓝色重缎织锦袍,腕上缠上用绿松石、蜜蜡、珍珠串成的链子、为他戴上红珊瑚和黄金的项链。做好一切后,她们又将那象征身份的雪狼尾束在他的长发上:“好啦好啦,二殿下您赶紧去议事帐罢,想来世子和东周使团早到了。”侍女们一面为他抚平长袍的褶皱一面打趣道:“咱们大燕的女儿们谁最美倒说不出个第一,但男儿……就算放眼天下,谁又有二殿下俊美呢?”
“是啊是啊,二殿下可是神女之子,这天下最美的女子,当然是露曲喀格女神。那天下最俊美的男子,自然就是二殿下。”侍女们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若放在以前,耶律引铮肯定会跟她们调笑一番,可此时耶律引铮却像是没听到她们的议论一般,他大步走至帐前却猛然顿住脚步,突然回头问道:“父汗赐的那瓶白獭髓的伤药你们放哪儿了?快拿出来,本王有用。”
侍女们被问的一愣,虽是不明所以,但还是将那瓶极为难得的白獭髓伤药找出来给了耶律引铮。耶律引铮拿了便快步离去,侍女们瞧他利落上马的样子,怎么瞧也不像是身上有伤的样子,一时间满腹疑问,纳闷极了。
耶律引铮倒没在意侍女们心想作何。他的确是来得晚了些,他到议事帐外时,便见着帐外已经放满了丝绸绫罗这种只有东周特产的昂贵之物,北燕的兵士正在同随行的东周官员核对数量以便收纳入库。见了耶律引铮驾临,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向他躬身致礼。耶律引铮一面抬手示意他们免礼一面快步向议事帐走去。
帐外戍守的北燕侍从见了他,忙替他挑开厚重的裘帘。帐内的交谈声在帘子大开的一瞬时骤然一停,耶律引铮大步而入,而后却是猛然一顿——少女就坐在耶律引羽的右手侧,她听得动静侧首一顾,漆黑的鬓发便娓娓垂落在她的颊侧,微卷的发梢在她胸前勾起一丝婉丽的弧度。她今日没着那日阵上的银甲亮盔,而是穿了身轻便却又不失身份的殷色的翻领袍,高束的马尾上戴着赤金的发冠,坠着珍珠的璎珞编盘入发中,既英气又不失贵气。为了行动方便,她将护腕也换成了小牛皮的。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眼波依旧如烈酒。此时她正打量着耶律引铮,蜜酒一般的琥珀瞳里有好奇却亦似隐着笑意。而此时耶律引铮才猛然发觉,原来她也不止那有妩媚艳烈的一面,轻袍软甲的她更像是秋阿娘曾说过的那些骄傲且娇俏的玉京贵族小姐……也难怪方才那些侍女会说来了个顶好看的姑娘,北燕苦寒,是怎么也养不出如此雍华气度的女儿。
“见过摄政大汗王。”完颜氏的一位族长起身向耶律引铮施礼致意,他是北燕国中少有的举族行商之人,故而此次有关两国边境互开商贸之事,耶律引羽特地将之召回出谋划策。
“这位是东周使臣,大周冠军侯穆钰。”随着完颜氏的介绍,穆钰起身按照北燕礼仪向耶律引铮问礼。他生的伟岸高大加之重髯卷发,乍眼一瞧倒有些像个北燕的男人。耶律引铮向穆钰微微颔首,却在对上穆钰微微眯起的眼睛是总觉着有些莫名的眼熟。
完颜族长话音刚落,还没等他再行开口介绍,便见楚清和亦起身落落大方的对耶律引铮见了一礼:“我是护行武官,大周的麟懿郡主楚清和。”她说着一顿,礼毕抬首时琥珀色的瞳里端的是潋滟流转:“殿下,凉朔原一别,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少女的眼神坦然且明烈,耶律引铮只觉心下一动,连他也没发觉自己在听到楚清和还记得他时心底涌出了难以言喻的惊喜之情。他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感到了局促,竟是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垂在手中的蜜蜡链。可他旋即想到二人的初遇,又想到了那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相遇了。耶律引铮的耳根有些发烧,他行至楚清和跟前,竟是不顾身份的回了一礼:“沙场之上,多有唐突,还请郡主见谅。”
“沙场唐突在前,今日迟来再后。”任谁也未曾想到,面对耶律引铮的致歉,楚清和非但没领情,反倒是直接指责起耶律引铮的迟来。一时之间,东周的使臣们与北燕的贵族们的心皆悬到了嗓子眼儿,倒是耶律引羽和穆钰二人喝着奶茶但笑不言。
“是本王失礼,那今日晚宴之上,本王先行自罚三盏向郡主赔罪如何?”耶律引铮笑了起来,心道自己可能现在就有些醉。只是他比谁都知道眼前少女的凶猛,那日她提刀侉鞭,银甲染血,长发飞扬,恍惚之间真让他想起壁画之上露曲喀格女神狩猎时的模样。可不知为何,这样一头母狮一般的女子,毫不畏惧仰着头逼视他的样子竟有些俏生生的可爱。
思至此处,耶律引铮忽的抬手摘下自己的赤金红珊瑚项链。他俯身低下头来,粲金的瞳撞进了那烈酒一般的眼波:“我们北燕的男人,都喜欢用昂贵的珠宝装点绝世的美人。郡主明烈绝伦,应用世上最无价的珍宝增其容光。这项链堪堪配得上郡主,就当做本王今日迟来的歉礼,如何?”
耶律引铮说着便将项链戴在了楚清和颈上,楚清和只见着一张俊美无铸的面容离自己只有二指近,霎时只觉面上一赮,心跳顿时犹如擂鼓,等回过神来时颊畔耳侧滚烫一片,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应当是被耶律引铮给调戏了——
但是这也不算调戏,在民风开放的北燕,男人们送年轻女人东西是很正常的事,至于送东西的理由那更是千奇百怪……楚清和觉得自己的心忽的乱了起来,竟是第一次在一个男人跟前觉着羞涩……而那惹人嫌的耶律引铮却淡定自若的坐在了耶律引羽之侧,甚至还颇有闲心的摩挲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
楚清和心中暗暗唾了句,努力想把那些奇怪的感觉甩出脑海——这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在耶律引铮落座之后,东周户部、鸿胪寺遣使又开始与完颜族长讨论起朔州边贸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