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退休工无弹窗 第一百九十八章、风声
——好臭。“督军大人,有敌情,快上关口!”
——是一种腐败的臭味。
“发生何事?!”
——到底是什么那么臭呢?
所以,放眼北方。
一座关隘分隔出界限分明的两番天地。同样是崇山峻岭,背后的山川草木丰盛,前方绵延不绝的,却是一座座荒山。一道山路从荒山山径里从远处蜿蜒而入,直指关门——这里,就是居罗进入北越的一道重要关口——踞龙关。
那么现在,再看一眼。
从山径的远处,逐渐有什么走近了。
黑漆漆的,一个个的,排成队,很有秩序的样子。只是静,静得连脚步声都听不到,那便有些诡异了。
抬头看看,今日的太阳这么烈,明明该让魑魅魍魉无所遁形,但是仔细听,还是只能听得到山谷里回荡的风吼声。
“这不可能,他们全回来了?!”男人率先道。
“督军大人,看来五营大捷……”话虽这么说,男人的属下却一脸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区区一千多人要抵挡数万大军怎可能还回来那么多……”男人接过手下递来的望远镜,向那黑漆漆的队伍望了一眼,随后惊呼,“啊?!那是……”
“督军?”
“他们……他们……”
他放下望远镜,惊恐地指着前方,眼睁睁看那队伍最终近到城门下了!
“开门。”城门下,那队伍中的为首者,骑一匹高大的骏马。这个人用布缠住了半张脸,虽然看不清她的面目,但对她的嗓音,军中的其他人还是能辨别出来的。
“夜……夜随心……”男人几欲后退了。
“兄弟们带着居罗人的人头回家了,”她高声道,“常督军,还不快开门迎接。”
“不许开!全员戒备!”男人大吼,“他们……他们全是……死人……”
那手下拾起望远镜,匆匆掠过一眼,骇得立刻又将之脱手:那城墙下哪有一个完好的人,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连个脑袋都没了,风将他们的气息送上关城——正是那一股又一股无法断绝的尸臭。
“回家了,就差一步……”夜随心从腰间解下一个号角,拿在手上,“里头的人听好,识相的就莫让我们杀进自家门!我只数三声,一……”
“放箭!快放箭!”
一声令下,飞矢如雨,无论是那城下的尸体、还是说话的人,皆被扎成个刺猬。
“二。”
但那个人——或许已算不上是人了——她还是好端端坐着,报出了第二声。
“放炮!快放炮!”
于是男人再次下令。然而一阵火炮轰鸣过后,城门下的火光升腾作一种诡异的幽蓝,原本一碧如洗的天空霎时被笼上一层浓重的阴云,更往北越西北这处边陲重地,投下一个逐渐扩大的阴影。
“三。”插在女人身上的箭矢在火海中统统化为灰烬,她在诡异的火光中抬起头——那未被烂布缠住、露出的半张面目,正是宋飞鹞的脸。
“嗡——!”
号角声起,阴兵过境。
……
柳怀音“嘤”地翻了个身,终于从这个噩梦中惊醒。梦境太过真实,那一股子尸臭好像还萦绕在鼻子周围,待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马粪味,他才想起:哦,他当然不在什么西北边城,这里是南祁,相隔十万八千里。
他现在跟着盐帮,打算出发去遥山。
盐帮帮主张道和,最后还是没有第一时间跟上漕帮的步伐,而是一路散播消息招募江湖人马,然后又回到浙江总舵布置了七天。没有办法,剑神无名投靠漕帮,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大半也跟着去了漕帮,现在盐帮中只剩了天下第二的杨回,和原来天下第六、现在又升为天下第四的宋飞鹞。
然而杨回重伤在身,他自称先是被剑神无名的剑气震伤,后又被一名两帮帮众暗算,才会被盐帮捉住——联系到平顶翁失去行踪,对于杨回到底怎么伤的,其他人心知肚明,不好将他点破。
然而如此一来,真正排得上号又无伤在身的,便只剩下宋飞鹞了。
她由着张帮主抽调人马,他不急,她便也不急,只等七天之后,他们的步伐却比之前更快更急了。
今日是他么动身的第某天,夜晚就在一片荒山野岭里安营扎寨。柳怀音是先睡的,现在他醒了,便听到后面两个人说话声。
“遥山其实是座墓,大墓。”
说话的是张帮主。他是这么笃定的。
“张帮主何出此言呢?”宋飞鹞道。
柳怀音也想听听到底怎么会是,干脆闭着眼睛装睡,一边竖起耳朵认真听他们说什么。
“此事追溯到祁国建国之前……宋姑娘是兰家后裔,竟不知道此事么?”
兰家,是聂苍流之后、吴全之前的历代教主,就在苏州前往浙江的路途中,盐帮替宋飞鹞恢复了谳教正统的声名,以及宣布了她新任武林盟主的地位——哪怕一路上所有老百姓都瞪着她,将她视作盐帮的新走狗、一个害死枢盟主的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现在说起了:“我从小与父母失散,是后来与父亲的老友相认,才知道自己母亲姓兰。”
“哦……”张榜书叹了声,“那便可惜了。”
“嗯。”
“听无定道长说,你曾跟随过西北督军方显茂?”
“跟过。”
张帮主的语气便有些狐疑了:“你在西北当过兵?”
“算吧。”
“那你可知,方显茂与常妄之后,有个女督军——夜随心?”
柳怀音听过夜随心的故事。传言里她要么是个神一样的菩萨,要么就是个有三头六臂的恶罗刹。南祁人的戏说往往不着边际,一吹就会吹过了头,但至少在这些传言里有一部分是真的,那就是:居罗是被她灭的。
“张帮主关心那个夜随心作什么?”宋飞鹞不解。
“因为我听说,她没死。”
“哦?”
“但……应该不会,”张帮主轻松地笑笑,“若一个人真有那般的能为而至今没死,早把北越打下来,自己坐江山了。”
柳怀音听得篝火噼啪作响,理当是她用柴枝拨动了木柴。
“看来张帮主认为,一个人当上皇帝就是人生的顶峰啊。”她感慨道。
“世人皆如此,这没什么好奇怪。”
“说的是,世人皆如此,”宋飞鹞转言道,“但张帮主会是这样的人吗?”
“你说得对,”张道和承认道,“或许,老夫以前曾那样想过,但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不想了呢?”
“因为老夫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都怕死。”
“我听说您明明有两个儿子。我看您离开总舵之时,不是还将帮内大小事务交给您其中一个儿子处理了么?”
“只是暂交于他罢了。”
“听起来,您好像不怎么信任您儿子?”
“呵……”张道和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宋姑娘,这天底下,人最能相信的,唯有自己。什么老婆孩子这啊那的……都是假的。”
“张帮主说笑了,世人活着就是为了娶妻生子传承后代,若是连子嗣和枕边人都不相信,这个人也未免太可悲了。”
“什么枕边人,就是个生孩子的,”张道和不屑道,“至于儿子,我若死了,他受我衣钵;但我若不死,我创下基业就还是在我手里。史书上那些个盼着皇帝老子死的儿子们也多得是,若我一直不死,就怕他伺机而动啊……”
“您把您儿子说得像一头白眼狼,何必呢?”
“老夫被背叛过,知道人性究竟是怎么回事。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这就是为什么,老夫要找到遥山。”
“哦……”
“宋姑娘,谳教兰家以前传言,遥山中藏了个秘密,人入了山中,能得到掌握人体的方法。这个方法可以是变化,如吴全;也可令习武之人武功大进;而老夫所求不多,只要永葆青春。若人能得永生,还管什么后嗣呢?”
宋飞鹞一口道:“可惜这是迷信,我不太信这些的。”
但宋飞鹞的态度却令张帮主有些不满:“宋姑娘身为谳教新任教主,且亲见过被神附体的人,怎么还能一口一个迷信呢?须知迷信也事出缘由,迷信迷信,不可不信啊。”
“啊……也是。”她敷衍道。
张道和的情绪却有些激动:“老夫找了遥山十年,这十年来,也搜集到了不少消息。真真假假,老夫心中有定论。本来是打算放弃了,谁知一年前,开始流传了有关谳教教主的事迹……令老夫不得不想起以前搜集过的那本《怪症杂谈》。后来平越一事之后,老夫才知,原来宋姑娘与老夫所见相同啊……”
“过奖。但张帮主就是因这一连串才这么相信遥山中有神的么?”
“不错,未见到吴全之前老夫是不信,甚至他死之前,老夫还有犹疑……但是,太巧了,他一说完,就有惊雷砸落,遥山之神确有其事了!”
“好吧,即便遥山中的神真的存在,张帮主怎知神一定会如你所愿,让你长生不老呢?”
“所以,若我失败,还有我儿子坐庄。至少在这南祁,我张家,依旧万古留存。”
“北越若打过来,南祁不存,张家也不存。”
“那便打。生意人最爱乱世,乱世能牟利。”
“张帮主,那是卖国。”
“宋姑娘,那不叫卖,叫做让。君子谈判,和气为上,为什么要那么大动干戈呢?你是北越人,遇到我这样的,理当高兴才对。”
“啊,是啊……”宋飞鹞终于无奈道,“可是,既然张帮主如此怕死,当晚枢墨白掳劫你上山之时,你有没有怕过,他杀你?”
“宋姑娘啊,没有发生的都不是现实,没有再提的必要。至少老夫现在还活着,就说明南祁还是需要老夫的。很久以前我也是个跟你、跟枢墨白一样的年轻人,也有那么一番志向……但是我跟你们始终不同。我确实怕死,但不是因为年纪大而怕死,而是距离死亡近了,就怕好不容易用一辈子积攒的一切全部消失。如今枢墨白没有杀我,就证明天命所归,我想要继续延续寿命。”
“您在跟天赌。”
“与天斗,其乐无穷啊。”
于是他们相视一笑,闲聊轻描淡写,但听得柳怀音胃里不太舒服。
“其实我还有一事不明,”宋飞鹞虚心请教,“漕帮人马离开多日,我们拖了几天,接下来要如何赶上呢?”
“不用担心,老夫自有方法,可追上他们的步伐。”
就在此时,有人来报:“帮主,前方五里发现漕帮人马……”
张道和抚掌大笑:“对了,欲寻遥山,先至巫山,老夫又赢了!”